瓦倫泰不得不玩遊戲。他一生中最輝煌的瞬間都是在虛擬世界中建構起來的。在那裏他是當之無愧的霸主,一個擁甲百萬獨霸一方的大人物。人們毫無保留地崇拜他,因為他是章魚瓦倫泰,一個可以用一支短小精悍的星際小分隊對抗千軍萬馬的將領,一個能靠毫無瑕疵的操作單槍匹馬戲弄一整個編隊太空格鬥兵的駕駛員。他是虛擬世界玩家心目中的天神。
而在現實世界中,他隻是一個除了會操縱艦船,沒有其他一技之長的前聯邦軍隊預備役士兵,在幾個月之前的火星天城防衛戰中被聯邦軍部毫不吝惜地拋棄在太空之中的棄卒。在這個殘忍的現實世界中他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失敗者。
他不得不驅使自己重溫往日那輝煌的一切,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個理由從周圍令人沮喪的現實中抽身而出。
在蕭夢樓的茶樓裏暫住的時光中,瓦倫泰把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瀏覽太陽係互聯網上的各種新遊戲的資料上,希望能夠找到一款值得自己將寶貴的時間花費在上麵的遊戲。
“愛河網絡,地下城,魔幻世紀,模擬帝國,血腥競技場……”瓦倫泰皺緊了眉頭,“人們的想象力越來越萎縮了嗎?這些都是什麽爛七八糟的玩意兒,他們以為憑這些毫無生氣的作品可以吸引住我瓦倫泰嗎?”
瓦倫泰用力一推麵前擺放鍵盤的移動桌,從座椅上猛地站起身,仿佛一隻被囚在籠中的猛獸一樣走來走去。
在他隔壁的房間裏傳來林鵬傻嗬嗬的笑聲,緊接著這個外形滑稽的小胖子開始用他那五音不全的變態嗓音非常認真地演唱起最近極為紅火的一首歌唱太空戰士的流行歌曲。瓦倫泰惱怒地咬緊牙關,用雙手用力捂住耳朵,默默祈禱著這個家夥趕快結束這令人惱煩的噪音。但是老天爺似乎特意要跟瓦倫泰作對,林鵬一曲歌聲還沒有結束,忽然開始叮叮咚咚地應合著某種旋律跳起了踢踏舞。
瓦倫泰勃然大怒,他從房間裏拎起一杆棒球棍,來到林鵬的房間麵前,一腳踹開了大門,大聲吼道:“林鵬,該死的,你有完沒完?”
在他眼前的林鵬這個時候正戴著巨大的封閉式耳機,臉上戴著三維擬真視鏡,站在透明的蛋艙之中,如癡如醉地手舞足蹈,對於外界的一切都不聞不問。
“該死的!”瓦倫泰憤怒地揮起手中的大棒,用力砸在林鵬的蛋艙外側,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
正沉迷在虛擬世界的夢境之中的林鵬被這一聲炸雷般的響聲嚇得魂飛魄散。他連忙將耳機從頭上摘下來,掛在脖子上,然後把遮在眼前的視鏡往身邊的掛鉤上一掛,轉頭打開蛋艙,將自己碩大的腦袋伸出來:“怎麽了?章魚老大,你把小芸嚇著了。”
“小芸?”瓦倫泰一時間沒有回過味來,“誰是小芸?”
“我的虛擬世界女朋友,她正在和我唱卡拉ok,還在最豪華的舞廳裏翩翩起舞。”林鵬得意地大聲說。
“臭小子,要女人大街上成群結隊的都有,幹什麽跑到網絡上玩這些虛擬的玩意兒,惡心!”瓦倫泰怒道,“而且你剛才那嗓音和動靜,別說是個女孩,就是我都被你吵得快瘋掉了。”
“章魚老大,虛擬世界裏的女孩子又體貼又善解人意,大方熱情有活力,而且健康美麗又溫柔,最主要的是視金錢如糞土,絕對不會為了你的財產來打你的主意。現實世界裏哪裏去找這麽好的女孩子?隨便在酒吧裏找一個,一百個裏九十九個都是衝著你有錢才和你交往的。”林鵬理直氣壯地說。
“這麽好你不如住在那個該死的愛河網絡裏得了。”瓦倫泰嘲諷地說。
“我真是想啊,”林鵬雙眼發光地說,“不過哪有這種美事,我隻好等下輩子。”
“你中了邪了,這種該死的戀愛網絡遊戲總有一天把你榨幹。”瓦倫泰洪聲道。
“章魚老大,你就是沒玩過這愛河網絡才這麽說,如果你和我一樣試上它一試,保證你比我更加癡迷。”林鵬搖頭晃腦地說。
“我寧可被車撞,被火燒,被蛇咬!你給我把聲音放小一點,否則我這大棒子可不留情麵。”瓦倫泰凶神惡煞般地揮舞了一下手中的棒球棍,宛如一個從中古世界的歐洲複活而出的野蠻人。
蕭夢樓斜靠在自己舒適的沙發椅上,用手扶著端端正正對準自己嘴唇的麥克,仿佛木雕泥塑一般一動也不動。麵前的寬銀幕電腦熒光屏上空空如也,沒有一個字顯示在上麵。
“騎士終於見到那令一萬名騎士都震懾顫抖的惡魔,燃燒火焰的長劍高懸在他的頭頂。惡魔冷漠看著騎士被镔鐵頭盔阻擋住了的麵容,等待著獵物在自己的威勢麵前痙攣顫抖。但是,不,騎士屹立如山,他甚至麵露笑容。也許騎士並不是天下第一的強者,但是在這個世上卻沒有任何力量讓此時的騎士感到膽怯。哪怕是此時此刻身披火焰,橫掃環宇的惡魔。”
“然而,然而陰謀……”
蕭夢樓迫使自己在蒼白的電腦屏幕上留下一些證明自己努力過的印記,但是當他寫到關於陰謀的一切時,他的語句開始變得蒼白如紙,他的感情仿佛被冥冥中的一隻巨手打成了一個醜陋的繩結,再也無法舒暢自然地流淌到他的小說之中。
“刪除!刪除!全部刪除!”蕭夢樓無可奈何地對準麥克輕聲命令道。智能型電腦立刻將他剛才通過語音係統說出的小說片斷毫不留情地刪除殆盡。
這已經是他在茶樓中度過的第十天了。但是他的靈感仿佛被不知名的神祗所完全凍結,他再也寫不出一個字來。蕭夢樓痛恨地狠狠一砸沙發椅的扶手,憤然站起身,將戴在頭上的耳機用力拋到一邊。
“我再也無法做回以前的那個蕭夢樓了。也許我也不可能再成為一名作家,現在的我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蕭蔚遠,你終於奪走了我所擁有的一切,現在你心滿意足了?”蕭夢樓憤憤不平地劇烈喘息著。
樓下傳來林鵬和瓦倫泰的爭吵聲,他聽到瓦倫泰揮舞大棒敲擊林鵬蛋艙的巨大聲響。這兩個從天城前線死裏逃生的戰友此刻正和他一樣,被無所事事的現狀所深深折磨著。
蕭夢樓長長歎息一聲,推開門走下樓去,朝正在走廊上生悶氣的瓦倫泰道:“瓦倫泰,和我一起到北京西郊植樹去吧,運動一下對咱們的身體有好處。”
“植樹,我已經在那裏種了一百多株胡楊紅柳,你們蕭家下輩子的份額都快被我種完了。”瓦倫泰鬱悶地大聲說。
“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總比呆在這裏看林鵬玩愛河網絡要強。”蕭夢樓苦笑著看了一眼在透明蛋艙中手舞足蹈的林鵬。
“這該死的愛河網絡,太糜爛了。看林鵬那雙熊貓眼,真讓我受不了。”瓦倫泰用力地搖了搖頭,從身邊的茶椅上抓起自己的外套,“走走,我們出去逛逛,省得在這裏生他的閑氣。”
雖然外星人入侵的威脅仍然高懸在人們心中。但是最近這一場發生在火星上的大捷極大地振奮著整個太陽係的士氣。因為外星人來襲而停辦的各種各樣的重大活動紛紛擺在了本土人的時間表上。四年一度的世界杯球賽,全世界最精彩的籃球聯賽,各項大型運動項目的錦標賽,以西班牙裔和巴西裔人為主所主辦的世界狂歡節紛紛登場,還有已經成為了太陽係人常規假日的中秋節和萬聖節也開始如火如荼地舉行。
“讓一切精彩繼續!”這是聯邦政府提出的口號,以此向世人展示聯邦軍隊抵抗侵略保衛家園的強烈信心,也通過這種方式激發起所有聯邦公民支援抗戰,支援前線的熱情。
北京這座地球上最早複蘇的大城市之一此刻顯示出了它驚人的活力。為了慶祝中秋節,這座以華裔人口為主的城市在大街小巷張燈結彩,激光禮花每到夜晚都會在各個大型商場和超級市場點燃,以此吸引顧客。酒吧和飯店中招待員以兔女郎形象出現的比率大幅提高,很多傳統的中國餐館中也有了很多身穿著中國童話中嫦娥月白服飾的招待員笑容可掬地迎送來賓。所有食品市場和綜合超市裏都開始大規模銷售華人美食——月餅。許多支援前線的誌願者將整箱整箱的月餅擺上街頭,免費派送給路過的聯邦軍人,隻要憑借軍人證就可以領取。
看著喜笑顏開地在誌願者麵前排隊領取月餅的聯邦軍人,瓦倫泰和蕭夢樓互望一眼,臉上都露出無奈和憤怒的神色。
“還以為出來走一走可以放鬆一下,誰知道卻讓我更加鬱悶。”瓦倫泰喃喃地說。
“反攻在即,這些職業軍人當然吃香了。”蕭夢樓冷冷地說。
“我恨不得這幫家夥全都死在穀神星上。”瓦倫泰恨聲道。
“老兄……這種事……”蕭夢樓嚇了一跳。
“怎麽樣,不行嗎?老子現在毫無牽掛,管他媽的聯邦還是太陽係,讓我不爽我就咒他死。”瓦倫泰瞥了蕭夢樓一眼,“我就不信你沒有這種想法。”
“我還有親人健在。”蕭夢樓陰沉著臉說,“而且我們也不是十六七歲的小屁孩兒了。”
就在這時,蕭夢樓手腕上的便攜式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連忙將麥克放到嘴邊:“喂,媽,我下星期就去看您了!”
“是不是又嫌我羅嗦?”蕭母的聲音顯得很不滿。
“不是——!”蕭夢樓向瓦倫泰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向旁邊走了幾步。
“我聽說了,你是不是把全家的那個閨女打傷了?你看看你,自從你當兵之後,性子變得比以前暴戾多了,這個毛病不改可不行。”蕭母大聲說。
“媽,那個時候我完全控製不到自己,而且你事先不說一聲就把整個蕭宅讓給了那個女人。我能不生氣嗎?”蕭夢樓委屈地說,“我是在氣頭上。”
“我是想和你說一聲,但是你那時候不是心情不好嗎?我就算說了你也聽不進去。你呀,太執著蕭家人這個身份了。不就是個地球衛士的後代嗎,有什麽了不起的?你怎麽就不能把這些放下呢?你為什麽就不肯從我的姓,啊?偏要死摳著蕭姓不放,實在氣死我了。”
“媽,你娘家也姓蕭!”蕭夢樓大叫一聲。
“這孩子,就會氣我!白養你這麽大了,中秋節我要去歐洲旅行,你不用來看我了!”蕭母說到這裏砰地一聲掛上了電話。
“喔,伯母精神很健旺啊。”瓦倫泰在一邊驚歎了一聲。
“她身體的確好得很。”蕭夢樓苦笑了一聲,“這樣也好,我現在這個精神狀態,見到她老人家也不過讓她更擔心。”
“你們的中秋節有點像美國裔人的感恩節,求的是一個團聚,你母親去了歐洲,你恐怕要一個人過節了。”瓦倫泰同情地說。
“沒什麽,還有你們兩個陪我過嘛。”蕭夢樓將麥克收起,聳了聳肩膀,“看來我們中秋節得計劃一下怎麽過了。”
瓦倫泰百無聊賴地看了看周圍的商店:“怎麽過,我認為最理想就是我們三個一齊打一個通宵的遊戲。”
“至少要吃一頓大餐吧,中秋節必須吃月餅。”蕭夢樓苦笑了起來,“而且,我們在真實世界裏都有生活要過,不要浪費時間在那些該死的虛擬世界裏了。”
“現在我們根本沒有任何實質的生活。”瓦倫泰看了看滿街笑語風聲的行人,“我們是被整個世界遺忘的棄卒,不記得了?我們更加適合過接下來的萬聖節,因為我們根本是從鬼門關裏掙紮回來的遊魂。”
“得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蕭夢樓撇了撇嘴,“你不喜歡吃月餅。”
“小說家的觀察力真的異於常人,”瓦倫泰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那種東西太甜了,我吃不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