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線的傷員就在這一刻仿佛流水一般源源不絕地被送入應急大廳。能夠被送入地球第一聯邦議院的病人無不是傷勢嚴重的危重傷員,很多都是參加了天城前線苦戰的神鷂第三集群的預備役戰士。這些戰士在戰機被擊落的瞬間利用救生艙逃出了升天,但是劇烈的爆炸,嚴重的燒傷,沉重的撞擊,缺氧,極度的脫力,脫水令他們的病情仍然岌岌可危。
夜寥莎從早晨一直忙碌到夜晚,為最危險的病號作緊急手術,安排太空營養康複箱的配額,調動所有醫院可以提供的微電子機械手和供能係統。很多時候她不得不同時操作四到五架微電子機械手進行外科手術。
在連續工作四十八小時之後,她的同事識趣地接手了她遺留下來的善後工作,讓她可以好好利用這短暫的時間睡一覺,養精蓄銳,以應付今後流量更大的傷病員。
就在她剛剛合上眼睛的瞬間,一陣焦急的吼叫聲從門口傳來:“最好的醫生在哪兒?快救救他們。”
夜寥莎用力搖了搖頭,拚命讓恢複起碼的清醒神誌。她艱難地從角落的座椅上站起身,朝門口叫道:“推到我這裏,我來接手。”
將移動推過來的是一個似乎不到二十歲的年輕聯邦士兵,從他的神態上來看,他似乎對自己負責的兩個重傷病員充滿了敬意。當他看到夜寥莎的時候,他焦急地說:“醫生,請一定救活他們,他們就是聯手擊落了唯一一架敵軍戰機的勇士。”
這句話仿佛一聲驚雷在聯邦醫院中轟然炸開,所有人都不自禁地停下手中的工作,朝著這個聯邦新兵的方向望去。幾個護士尖叫著簇擁到夜寥莎的身邊,朝著她麵前的兩個病號望去。
這兩個人一半的身子都被黝黑的煙灰所覆蓋,整個頭顱都包裹在紗布和醫療防護層中,身上斑斑駁駁的血汙此時在醫院的燈光照耀下格外觸目驚心。雖然連麵孔都看不清,但是夜寥莎卻感到一種刻骨銘心的心痛。那種心痛是那麽熟悉,仿佛是一個多年不見的故友突然造訪,令她感到驚奇而困惑。
她恍如夢遊一般來到其中一個傷員的移動病床麵前,用左手扶住床架,右手輕輕撫摸著傷者已經失去知覺的手臂。
她突然想起來了,那種心痛為何這麽熟悉。那是自己容顏改變之後第一次看到蕭夢樓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有的時候她甚至已經記不清童年的時候和蕭夢樓在一起玩耍嬉戲時一些本該記憶猶新的往事。但是她卻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時刻。他看著自己容貌時那欣慰而憂傷的表情。那種淡淡的,莫名的悲傷,仿佛在揮別了遠去天邊的摯友時發出的一聲歎息,猶如甘甜的葡萄酒在舌尖處那一點纏綿的苦澀。那個時候,她感到同樣的一種心痛,仿佛自己最心愛的東西就要離去。
“不……,”夜寥莎不由自主地輕聲呼喊了出來,“夢樓,是你嗎?”她的手輕輕地按住傷員頭上的預防宇宙射線輻射的醫療防護層,幾乎忍不住將它掀開好看看傷員的麵容。
“夜醫生,你認識他?”在她身邊一個漂亮的女護士滿是崇拜和好奇地問道。
一句夜醫生的稱呼讓夜寥莎重新醒悟到自己現在的職責,她抬起頭撩了撩自己黑色的秀發:“立刻把他們送到太空營養康複箱。前線醫院已經對他們的傷勢作了足夠的處理,但是他們已經脫力脫水一段時間,而且曾經經曆過短暫的缺氧。一定要用康複箱才能恢複體內受到損害的器官機能。”
“好的,夜醫生。”幾個護士你爭我奪地擠到移動病床的旁邊,將兩張床朝著聯邦醫院的內部飛一樣地推去。
工作似乎永遠也做不完,夜寥莎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永無止境的洪流之中,隻能奮力地掙紮著,堅持著,就仿佛在為生存而奮鬥。在沒日沒夜地工作了四天四夜之後,她終於拖著虛弱的身軀從應急小組的第一線退了下來。她的同事們已經各自在休息間裏陷入了深沉的睡眠,而和她一起工作的護士和義工們在醫院的各個角落牆邊東倒西歪地睡作一團。但是所有人中最疲倦的她卻仍然不想休息。這些日子裏她的腦子裏明明滅滅地隻有一個人的身影。
拖著疲憊的腳步,夜寥莎輕輕咬緊牙關,堅持著走到聯邦第一醫院的中心地帶——危重病人治療區。這裏是所有高功能營養康複箱的集中地,所有危重病患在進行完手術和傷勢處理之後,都會被送入這裏利用營養康複箱內的機能強化活性溶液和各種生物催化劑增強肌體組織的康複功能和免疫功能。這就像現代世界裏的九轉續命丹,無論何種病患都可以至少吊住性命,大多數病症都會輕而易舉地得到治療。當年她和自己的導師發明了這個見鬼的箱子之後,他們都相對苦笑,因為他們知道至少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醫生這個職業已經沒有太大的挑戰性了。但是現在她對於自己的這項發明感到無比的欣慰,因為她相信這個神奇的箱子會救下他的性命。
走過在甬道兩側排成整齊隊列的碧綠色箱體,夜寥莎的雙眸焦急地尋找著蕭夢樓的所在。到今天她才深深地感到聯邦議院的危重病人治療區實在是一個太大太大的區域,甬道在仿佛迷宮一樣的大廳裏蜿蜒輾轉,無止無休。夜寥莎幾乎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堅持到找到蕭夢樓所在的那一刻。
在甬道的前方一群護士嘈雜而微弱的議論聲忽然傳入了夜寥莎的耳中。她連忙振作了一下精神,挺起胸膛健步朝著前方走去。
“他們都好壯啊,你們能想象嗎?這些都是電子競技大賽的職業選手,我以為他們都整天泡在電腦前的怪胎呢。”一個年紀較長的護士輕聲道。
“才不是呢,現在的電競大賽都是在蛋艙裏進行,蛋艙能夠模擬真實的空戰,需要的體力也大得很。”一個戴著眼睛的小護士興奮地說。
“難怪他們能夠擊落敵人那麽厲害的戰機。”年長護士恍然大悟地點頭道。
“你看他們的臉,”一個身材高挑,相貌甜美的女護士指著麵前兩個營養康複箱裏正在閉目沉睡的病患,“他們的麵孔都扭曲了,好像又氣憤又悲痛的樣子,他們一定經曆很多驚心動魄的事。”
“那當然啦,他們的很多戰友都遇難了,整個一萬兩千多人的隊伍隻剩下不到兩千人活了下來,太慘了。”眼鏡小護士低聲道。
“那不是去十還一,真可憐。”年長護士低聲道。
就在這時,幾個護士看到夜寥莎正在朝她們走過來,連忙飛快地轉過身,慌亂地朝她打招呼。
“這裏不是展覽館,你們沒有別的事好做了嗎?”夜寥莎皺緊了眉頭,輕聲訓斥道。
“是,對不起。”護士們紛紛一邊道歉一邊忙不迭地逃離了夜寥莎的威懾範圍。在這間醫院裏,擁有營養康複箱專利權的夜寥莎有著不可忽視的權威。
夜寥莎再沒有絲毫精力專注在這些落荒而逃的護士們身上,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麵前的營養康複箱麵前。蕭夢樓**著上身,大大地長著臂膀,仿佛一隻飛翔的雄鷹漂浮在箱內碧綠的溶液之中。幾根長長的試管插在他的身體之中,供應著他所需要的營養和氧氣,維持著他體內健康的新陳代謝。他身上的肌肉果然和那些護士們描述的一樣健壯,一條條肌肉都仿佛由精鐵塑造而成一樣堅實有力,他的身材勻稱彪悍而富有美感,頗有希臘雕像擲鐵餅者的風範。
“他一定在軍營裏受到過地獄一般的訓練,幾個月之前的同學聚會上,他還顯得很蒼白虛弱。”夜寥莎默默地想著。
無數的疑問仿佛迷霧一般在她的腦海中翻滾湧動,令她感到一陣又一陣的迷茫。
“為什麽他會參加電競大賽,為什麽他要在自己事業的上升時期去做什麽電子競技職業選手?為什麽這一切他都不肯告訴任何人?他到底在想什麽?”夜寥莎默默地注視著現在正陷入深度昏迷中的蕭夢樓。令她感到一絲欣慰的是她終於知道了最近這三年蕭夢樓的行蹤,他去了火星十八區那個電競天堂,一去就是三年。
這絲欣慰感讓她覺得有些荒唐:哪怕隻是知道了蕭夢樓這三年的行蹤已經讓自己感到欣慰了嗎?這個童年的遊伴對於她來說再也不是行蹤神秘的陌生人,這會令她感到欣慰嗎?
“蕭夢樓啊,蕭夢樓,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夜寥莎輕輕呼喚著他的名字,眼中一陣淡淡的溫熱,“我們本該是好朋友,本該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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