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隊到達了豐都縣,豐都的碼頭小,不能停靠大船,第三師參謀部讓工兵團在豐都城三十裏外修建了簡易碼頭,還征集了幾十條帆船和小火輪,可是還遠遠不夠,部隊無法整部登船。王梓竣和穀少安商議部隊分兩批走,第一批三個團並攜帶少量輜重,由穀少安負責;第二批由王梓竣帶領,有一個團和旅部人員及大部分軍需輜重。
自豐都水域前行百裏左右有處名為“劍峽”的水道,地勢極其險要,劍峽長百丈,寬不過三十丈,兩側高山對峙,崖壁陡峭,山峰隻高出江麵五十餘丈。若在此峽兩側伏擊,斷無生還希望。王梓竣要穀少安在經過此峽時注意保持船距,不可魚貫進入,要等一艘船通過,另一艘才可繼續進入劍峽,以防被襲擊。
此時四川境內已無戰火,川滇護國聯軍與北洋軍自袁世凱退位後,已握手言和。穀少安對王梓竣如此小心翼翼不以為然,王梓竣提醒他,李國翰在洪家山輸了個精光,怕是會報複,穀少安這才不敢掉以輕心。
趙震宇和陳寬的兩個團和湘軍團跟隨穀少安連夜登船,人員物資上船清點後,已是黎明時分。前麵一艘小船引航,幾十條大船一字排開,浩浩蕩蕩地向著微明的東方駛去。
重載船到目的地需要航行一天一夜的時間,再返回來,還要一天。王梓竣讓留下的彥世鴻團就地搭建營地。王恩主動請纓,帶領新成立的彝族支隊上山砍了一些木材,未到中午,一間間寬敞的木架結構外蒙氈布的平頂帳篷屋已整齊地戳在了碼頭附近的空場上。
江麵刮過江風,四周山上林濤陣陣,太陽已偏西,空氣也不那麽潮濕,王梓竣心情不錯,正信步江邊。
這無言的美景,這秀麗的江山,何時才能屬於自己?這廣袤的蒼穹,這遼闊的土地,何時才會低眉俯首!王梓竣心懷激蕩,有感而發,脫口而出道:“麾下百戰虎狼軍,縱馬揚刀日月新。胸納天地競寬廣,寂寥江山待明君。”
一首詩吟罷頓覺心情舒暢,江風拂過,帶走了煩悶和勞頓。
“旅長!”一個粗獷的聲音將詩情畫意趕走,王恩大步走了過來。
王梓竣衝他笑了笑,說:“你們彝人吃苦耐勞,這麽快就搭建好了營地,了不起!”
王恩也笑了,說:“這是我們經常幹的活計,順手。”
王梓竣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王恩道:“剛才上山砍木頭的時候發現山上獵物甚多,想請旅長一同去打獵。”
“好!”王梓竣痛快地說道。
太陽快落山時,王梓竣和王恩等人滿載而回,獵到了十幾隻野兔、二十隻山雞和一隻野豬。王梓竣吩咐全部交給炊事員,晚上全體戰士都打打牙祭。王恩留下一隻肥大的山雞,說要按照彝族的做法給王梓竣做個“透地香”。
這次上山打獵,王梓竣見識了王恩的槍法和作為一名獵手的機警。王恩以前用火銃,開始還不習慣步槍,但隻試射了兩發子彈就找到了竅門。而且王恩的經驗十分豐富,哪裏有山雞哪裏有野兔,隻憑側耳靜聽和仔細觀察就能判斷出大概位置。那些戰果,絕大多數是王恩的功勞。特別是獵到的那隻野豬,當時王梓竣剛打到一隻山雞,王恩噓聲製止了他和警衛員的歡呼,靜下來聽了一會兒,便朝一個方向快速跑了過去,王梓竣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就隻聽那邊一聲槍響。等他們跑過去,才發現一隻野豬已經倒在地上,王恩正樂嗬嗬地走過去準備捆起野豬,那隻野豬的傷口在雙眼之間,一槍斃命。
回來的路上,王恩對王梓竣說,他將彝族支隊裏的獵手集中在了一個小隊,請求王梓竣先發給這個小隊武器,王梓竣答應了。回到營地,王梓竣讓軍需官把庫存的和剛維修好的步槍優先發給獵人小隊。王恩高興萬分,帶著那些獵人士兵聽參謀講解槍支的使用方法,他還親自給其他人作示範,講自己使用步槍的心得,直到天徹底黑透才結束了學習。
王恩見天色已晚,趕緊忙活起那隻“透地香”。“透地香”是彝族最美味的佳肴,做法較複雜,要將山雞去毛,掏去內髒填上野山椒、野麻椒、香葉、桂皮,鹽也抹在裏麵,然後山雞外麵塗上厚厚的泥巴,放到事先挖好的坑裏用炭火烤,烤到泥土炸裂,香氣飄出來時為止。這時,再將泥土去掉,用豬油刷淨雞皮上的泥土,掏出已無味的佐料,再上炭火烤,烤到外皮香酥黃脆,雞油將要流盡時,才算做好。
就在王梓竣等得饑腸轆轆,就要喊人送飯的時候,王恩端著“透地香”來了,還拿著一壇酒。
王梓竣喊來彥世鴻和章月華一起品嚐王恩的手藝,但是彥世鴻負責警戒,不敢飲酒,吃了一隻雞翅便出去巡視,章月華說她已吃過晚飯,閑坐了一會兒也走了。
噴香撲鼻的山雞很對王梓竣的胃口,他問王恩為什麽要用泥土包裹山雞,王恩說山雞的肉有土腥味,用泥土包裹可以吸走雞肉的這股異味。王梓竣吃得高興,喝得也不少,兩人把這三斤一壇的酒都喝光時,已經後半夜了。
王梓竣和王恩都有了些醉意。第一次有人把以前的阿合拉則,現在的王恩當人對待,王恩感慨萬千,話也格外多。
王恩說自己本是“呷西”【注1】,從小陪土司的兒子上漢人的學堂,也認得幾個字,長大後,土司讓他管理賬目,為了讓他忠心做事,土司答應他,到他娶親的時候還他自由身,讓他做“曲諾”【注2】。沒想到,王恩成年後竟喜歡上了土司的女兒,他向土司求親時被拒絕,還丟了賬房的差事,被攆到又累又危險的狩獵隊。再後來,土司為了防備他再對女兒起意便將他賣給了朱繼倫。
王恩邊喝酒邊說自己的故事,王梓竣聽得唏噓不已,到最後,兩人都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正睡著,屋頂“咚”的一聲輕響,像是一粒小石子掉在了屋頂上。王梓竣睡得正沉,王恩卻猛然驚醒。他站起身,推開屋門,問門口的幾個衛兵聽沒聽見響聲。衛兵說聽到了,大概是風刮下來的枯樹枝吧。王恩站在屋門前凝神靜聽,神色忽然變得緊張,他跑進屋裏搖醒了王梓竣,對王梓竣說:“旅長快醒醒,這裏有危險!”
王梓竣睜開醉眼,疑惑地看著他,王恩又重複了一遍,拉著王梓竣就往外走。出了門,夜風一涼,王梓竣也清醒了幾分,問道:“怎麽回事?有什麽危險?”
“我感覺這裏有狀況,就像是有猛獸逼近了。”王恩說著攀上了屋頂。
好獵人的直覺是一種信號,是曆經許多次與猛獸生死搏鬥後激發的本能。王梓竣相信王恩。
少頃,王恩手裏拿著一塊紅布從屋頂上跳了下來。王梓竣接過了紅布,展開後這紅布有三尺見方,紅布的四個角用細麻繩分別綁著四塊小石子。王梓竣想了想,便將紅布團成一團,用力向上一拋,紅布在空中下墜時借著兜住的空氣將四個綁著石塊的角撐開,紅布平展展、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王恩說:“紅布在屋頂上就是這個樣子的。”
王梓竣點點頭,又看看東方漸露的魚肚白,說:“這是為炮兵指示方位用的。天一亮,這間屋子就會被炮兵鎖定,會被炸得粉碎。”
“有人想害旅長!”王恩說完,幾個衛兵緊張地四處張望。
王梓竣冷靜地說:“部隊裏有內奸……現在隻有你們彝族支隊可靠,你立即集合有武器的小隊,對後麵那兩座山進行搜查,一定要找到炮位!”
“好嘞!”王恩答應一聲,跑向彝族支隊的營房集合獵人小隊去了。
王梓竣找來彥世鴻,命他立即暗中清點人數,若有剛才出自己營房的人,即使是去廁所也要向巡邏的衛兵求證。
天即將破曉,要趁著黎明前的這一段時間查出內奸,否則,天一亮,山上的敵人觀察哨會發現營區內的異常。
彥世鴻帶著執法隊在黑暗中清查人員,果然發現有一名士兵失蹤了。估計是扔上紅布就逃跑了。執法隊將這個失蹤士兵所在的排,自排長以下統統關押起來,等待審查。
王梓竣讓衛兵將紅布又放到了屋頂上,把相鄰幾間屋子的人員全部撤到安全地點,在王恩沒找到敵人炮位之前,一切都要繼續假裝真實,以迷惑敵人。
也隻有李國翰這種受過正規軍事教育的人,才能想出這種主意!王梓竣冷笑一聲。
●注1:呷西:彝語“呷西呷洛”的簡稱。意為“主子鍋莊旁邊的手足”,漢語稱為“鍋莊娃子”或“家奴”。他們基本上是單身的家內奴隸,幾乎一無所有,常年在主子監督下從事繁重的家務和田間勞動。呷西的地位最低,可以被主子任意贈送、買賣以至屠殺。但由於呷西本身是主子的一份財產,故主子並不輕易殺害他們。成年呷西一經主子允許婚配,便從主子家中遷出,成為阿加,但與原主子的隸屬關係不變。
阿加:彝語“阿圖阿加”的簡稱。意為“主子寨旁的奴”,漢語稱“安家娃子”,或“分居奴”。他們是業已成婚安家的生產奴隸。他們無人身權利,亦無自婚權和對子女的親權,主子不僅可抽其子女為呷西,而且有權將其贈送、出賣甚至處死。阿加被限製住在主人宅旁,常年為主子從事田間勞役和家務勞動。主子通常交給阿加一小塊“耕食地”,用以解決阿加全家衣食之需。阿加的私財,主子可以隨時占取。少數阿加如果富裕起來,則有贖身的可能。
●注2:曲諾:彝語中“曲”有“白色”之意,“諾”即“諾合”的諾。此詞意為“諾之下的曲這種人”,漢語稱為“白彝”或“百姓”。其人身權利和財產所有權受到一定的限製,被迫居住於主子的轄區內,承受一定的隸屬性負擔。但他們有相對的人身自由,主子不能將其買賣或屠殺。他們占有一定的生產資料,有相對獨立的經濟,是自食其力的隸屬民或一般勞動生產者。個別曲諾由於經濟地位的變化,或上升成為剝削者,或下降到阿加、呷西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