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小太監離開老家,踏上一條坎坷艱難的太監路。他家的親朋好友左右鄰舍決不會想到他如今還有個男人的標致留在身上。天可憐見,地可憐見,小太監竟然又囫囫圇圇地回到他闊別多年的老家。村莊已經記不很清楚了,但他們家的房舍,他依稀還有些影響。
他本不準備回家的,說老實話,他對老家的人沒有太多的好感。把他送到皇家去當太監,當初決不是出於這些好心人的美德。既然如此,他們為何不把自己的兒子也送去被人鬮了呢?不管自己家有幾個兒子。為什麽是他?他有幸保住了男人的特色,也決不是家鄉出了什麽高人,算出他這一生必有奇遇,否則這樣的好事根本就不可能輪到他。
一次,小太監在這次旅行途中的一個小破廟裏,為了避雨他不巧遇到一個中年乞丐,半瘋半傻的。小太監看他可憐,隨手掏出一塊銀子扔到他手裏,那人咕咚趴到地下叫了他一聲“爺”。他有意捉弄那個乞丐說:“朋友,如果我給你一大堆銀子,你肯把你那樣東西割下來送給我嗎?有了這些銀子你以後也用不著再到處討飯了。”乞丐搖搖頭說:“不行不行,你就是給我十堆銀子,我也不幹。人沒有了那物事,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可見,一個傻乞丐都知道那樣東西的重要,何況常人?
走近村子,他正要找人打聽問路呢,突然有熟悉的麵孔出現在他眼前,他認出了張三奶、李四嬸,還有王家奶奶、白胡子老阿爹,那時他的胡子花白。但是沒有人認出他,他從十歲到二十歲,早已完成了從少年到青年的人生蛻變。這期間的變化太大,一般人一般關係是認不出來的。
小太監鬼使神差地去敲自己家的大門,他分明感到背後有許多人在對他指指點點,一群像他當年那樣大的小孩子跟在他的P股後麵,不遠也不近,總是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開門者是位中年大叔,小太監想不起這個人留在他記憶中的麵龐,就莫名其妙地問了一聲,說:
“大叔,這家裏的人呢?”
中年大叔開頭有些詫異,醒過神來之後,他笑道:
“我就是這個家裏的人呀!”
“我是說,再早些,這家裏的人?”小太監自己也奇怪,他實在想不出更合適的詞匯,隻好說,“這家人是不是從前姓潘?”
“我們村裏姓潘的太多了,不知客人要找哪家姓潘的?”中年人很客氣的說。
大概是他們說話的聲音引起了屋裏人的注意,緊跟著從院裏走出一老一少倆女人。他一眼就認出了她們倆,老的是他姑媽,年輕的是他表妹。他叫了一聲“姑媽”,然後解釋說:
“我是安子。”
姑媽先是一驚,緊接著便張揚地大呼小叫起來,嚷嚷道:
“天哪,你是我們家的小安子呀!你不說,我哪兒能認出你啊?乖乖,都長這麽大了,你看出落得這人材,俊俏地跟個女孩子一樣。”
姑媽眼圈紅紅的,做出要哭的樣子,還沒等他說話,姑媽又指著身後的女孩說:“丫頭,這是你安子表哥,他出門早,你可能不記得了?”
“記得記得,怎麽不記得?”表妹口快心直,過來要拉小太監的手,小太監避開,表妹嗔道,“表哥你不認識我了?”
小太監進院,那位中年大叔牽馬,一個勁地嘖嘖稱讚道:“到底是朝中來的人物,你看這一身穿戴,還有這馬,一輩子誰見過?得賣好些銀子哩!還有這鐙,哎喲,這該不會是金子打的馬鐙吧?”
小太監十分清楚地記得表妹的名字叫紅綢兒,紅綢兒小他一歲,小時候不叫他哥,直接呼他為安,有時候叫錯了叫成“嗯”的情況也有。爹死了以後他在姑媽家住的時候最久,照理說姑媽才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能靠得住的直係親人哩,但不知為什麽姑媽好像不怎麽喜歡他。爹媽活著的時候他還小,很多事記不全,但有一句話他至今記憶猶新。有次他和紅綢兒在院中玩耍的時候,姑媽對母親說:“安子模樣長得俊,綢兒也水靈,莫如讓他倆結為夫妻,好一對童男玉女哩!”母親沒說話,隻是咧嘴笑了笑。父母先後病故之後,姑媽對他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姑媽家住臨村,他是孤兒,自然到姑媽家去的次數最多。不知怎麽,盛飯的時候他總是排在最後一個,而姑媽每次都要很張揚地喊:“喲,怎麽到安子時飯就少了?”姑爹是個好人,經常乘姑媽不注意把自己碗裏的飯倒一些給他。紅綢兒則不,吃完了自己的飯就敲著碗嚷嚷:“娘,安子每回到咱家你都做飯少。”姑媽狠狠地白女兒一眼說:“噢,下回多做點。”下回還是一樣。以後他走了,入宮當了太監。讓他當太監是誰出的主意他不知道,他是怎麽走的他也記不清楚了,至於姑媽後來怎麽又住到他家這自然是後話。但是姑爹好像換了人,那位牽馬的大叔好像……
姑媽他們全家人很客氣地把他讓進屋子裏,他還沒坐穩又急忙起身從馬褡褳裏掏出一塊金子,捧了一捧銀錠,說:
“姑媽,走得急,忘了買禮物,這點錢就留給你們貼補家用吧!”
中年大叔站起來,急著走過去看桌上放的金子銀子,被姑媽在P股上擰了一把。大叔辯白說:“我拿點錢去割幾斤肉,再打二斤酒還不成嗎?”姑媽沒吭聲,中年大叔揀了塊銀子就走了,走到門口還回頭朝小太監笑了笑。紅綢兒去灶間燒水,姑侄倆在堂屋敘話。
姑媽問:“安子,你這回來,是常住還是就走?”
小太監說:“路過,隻住一宿,明天就走。”
看得出姑媽分明是長舒了一口氣,又問:
“幹嘛那麽急呢,好不容易來一趟,咋不多住些日子?”
“事急。”小太監吱唔道。
“是皇上派你來的?”
“不是,是我自己出來的。”
“噢。”姑媽再沒往下問。
中年大叔買回來不少菜蔬,有熟食還有生肉。姑媽背過身去小聲問中年大叔:“找的錢呢?”大叔紅了臉說:“待會給你說。”
小太監餓了,他好久沒吃過家鄉飯了,他特想吃那種麵糊糊烙的油餅兒。但是餐桌上沒有,他也不好意思張口要。姑媽在他的心目中一直就很威嚴,現在雖然大了,他還是有點怕姑媽。姑媽一直沒有向他介紹那位中年大叔的真實身份,他也沒問,可是猜也猜到了。
吃過飯後安排休息地方,姑媽說:“別滕房子了,安子明天就走,怎麽不是一宿,就讓他和綢兒住一屋吧!”
“這怎麽成呢,男……”中年大叔急忙打住,大概他也聽說過他的太監身份。
能感覺出來,綢兒表妹對他很親切。小太監是經過風雨的人,他能看得出來,那種親切是女人對女人的親切,甚或是親情之間的眷顧,對他則絲毫沒有異性的憧憬好奇或者向往,在她心目中她已經認定他是個不男不女的中性人了。
鑽進紅綢兒的被窩之後,小太監不經意地問:
“表妹,我隻記得你的乳名叫綢兒,你的大名叫啥?”
綢兒幽幽地說:“爹死後我隨了母姓,我叫潘金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