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呆呆的坐在庭院裏,除了剛剛那不愉快的話題,實在不知再說些什麽,便什麽也不說了。
越是愉快的時間越是過的快。那些不愉快的話題沒能影響朱亮愉快的心情。恍然間,天邊的白雲被火燒紅,便成了似錦的晚霞。夕陽的餘暉灑進了庭院,給所有的景物都披上了一層紅紗。
朱亮突然站了起來笑著說道:“茗枝姑娘,天色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今天謝謝你給我增長見識。明天若有時間,我再來拜會。還有,你幫我向張采先生道一聲別。”
茗枝嗯了一聲,算是回答。朱亮興奮的向庭院外走去,他告訴自己,明天一定要有空。
朱震也在想著明天一定要有空。他從王承恩處回到家裏,李超輝又在書房裏等著他了。朱震苦笑了一下,吩咐蘇氏姐妹給他弄點吃的到書房來,便和李超輝商議起來。
李超輝拿出一份名單遞給朱震,朱震打開一瞧,上麵羅列著幾十個名字,後麵還標注著官職。便問道:“這些人都是山東的官員?”
李超輝笑道:“不是,他們都是那些士族世家送來的人,後麵的官職是我建議授給他們的官職。”
朱震哦了一聲,又仔細看了一下,李超輝推薦的都是各縣縣丞、主簿或者各州判官、吏目之類的輔從官職。奇怪的是有兩個名字後麵卻未標注官職。便指著那三個名字問道:“這兩個人是怎麽回事。”
李超輝道:“這兩人一個是鄒記糧行大老板的兒子,另一個是我最近結識的寒門士子,故不敢多言。”
朱震笑道:“這個鄒重光家裏是開糧行的,想來你的意思是讓此人做你的副手,管理財務了,這個叫崔傑的寒門士子,你是準備重點推薦他吧。”
李超輝道:“大人還是先見見這兩個人,在做定論吧。”
朱震笑道:“鄒重光既然給你做副手,見麵的日子還多著,讓他先上任吧。崔傑就算不是人才,既然能騙過你的眼睛,我見了也無用,讓他明早便去章丘,過些日子我便去章丘見他,到時他是不是人才就一目了然了。倒是這些去出任各州、縣小吏的士族子弟,要見上一麵,他們現在在哪?””
李超輝笑道:“大人的用人之術真是別具一格,不過屬下還是信得過我這對眼睛的。那些士族在官衙點過到後,屬下思量大人可能會隨時召見他們,便讓他們全部住在街東頭的一家客棧裏”
朱震喚來親兵,讓他們去把那些士族子弟都叫來,然後對李超輝說道:“還有一事我一直未決定,就是我答應了朝廷派兵前去河南會同孫傳庭剿滅流寇,你說用誰為將最好。”
李超輝笑道:“大人不是心中未定,隻怕是不好出口吧。屬下鬥膽猜測,此次出兵河南,除了敷衍朝廷,大人還想著能借李自成的手清理王永吉、吳建軍留下的殘部。所以此去存在一定的風險。但是大人卻太低估你麾下諸將的能力了。李超塗那小子如果去了河南便回不來了,那大人應該慶幸,否則將來獨擋一麵時還不壞了大事。”
朱震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李超塗擔任此次西征主將了,他標下那一營精兵全部帶去,再加上吳建軍殘部四千、青州府兵四千、東昌府兵四千和靈山衛兵兩千共計一萬七千六百人。就讓朝廷報稱四萬大軍吧。”
李超輝道:“反正朝廷有錢了,為何不多報點?最好把那二百萬兩銀子留下一半來。你要知道當我看到大批的銀子從手中流過時,那心痛的,恨不得銀子全變成石頭。“
朱震笑道:“今日陳演跟說,這二百萬兩銀子是陛下賣山東的淚水錢,你還想留下一半來,傳到陛下耳裏,小心他跑到山東來找你拚命。“
李超輝笑道:“便是陛下到山東來找人拚命,第一個找的也是你。”
正事搞定,朱震越發覺得肚子餓了。也沒心思和李超輝去說笑。一個勁的瞧著門口,怎麽這麽久了吃的還沒給他送上來。李超輝似乎看穿了朱震的心思,便說道:“其實蘇氏姐妹很可憐的,從來沒人去關心她們。跟著大人這麽久了,小心的照顧著你的生活起居,就盼望著有個依靠,大人也應該抽時間關心一下她們。”
朱震苦笑道:“我現在都恨不得把自己劈開成兩個來用,哪還有時間想這些。”正說到這裏,蘇氏姐妹帶著幾個仆役拿著飯菜走了進來。她們似乎聽到朱震剛才說的話,平日裏掛在臉上的招牌式笑容已經不見了,吩咐仆役把菜擺上,便退了出去。
朱震笑道:“不去管他了,先填報肚子要緊,我都一天沒吃東西了。李兄,你要不要一起吃點。”
李超輝笑道:“大人慢慢享用,屬下先告退了。”
朱震道:“不行,我還有是情和你商量呢。就是在城外培訓的那七十個士兵,我準備給他們寫些教材,待會要和你討論。”
李超輝道:“教材?是夫子授學時用的典籍麽?大人不會想要今晚就編寫出一部典籍來吧。”
朱震鄙夷的說道:“用那些典籍去教人,隻會把人教蠢了。我沒準備編寫典籍,就是把我的一些戰術思想用白話文寫出來,讓那些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的士兵都能看懂。”
李超輝道:“現在有許多寒門士子為尋生計,用白話文寫些稗官野史供那些喜歡附庸風雅的人閱讀,大人用白話寫授學的典籍,倒也新奇。”
朱震笑道:“李兄,你覺得平實易懂的白話文好些,還是滿口之乎者也、深晦難懂的文言文好些。”
李超輝道:“這個,就現在而言,白話文隻有剛剛所說的稗官野史和一些話本、以及官方文書在用,流傳的典籍、正史、文章等都是文言文。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白話文很有發展潛力,畢竟這個世上不識字人的居多數。”
朱震笑道:“你能這樣看很好,我先給你提個醒,以後我準備普及白話文,所以你有空時多注意點,對這方麵有用的人才先好好養著,到時侯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束手束腳了。
李超輝聽了心中一驚,普及白話文,說起來容易,到時候又不知道有多少治學大儒、文人名士要斷送掉自己大好頭顱了,但願不要興出文字獄才好。
其實朱震一直在努力影響著身邊的人,比如李超輝,他總是滿不經意間給他灌輸了許多先進的思想。比如在討論貪官汙吏可不可治時,他會告訴李超輝:“可治”,然後隱晦的說出自己一些現代化的構想。他知道必須先影響了身邊的人,才能去影響更多的人。
否則等將來自己去變革時,連身邊的人都站出來反對自己,還有成功的可能嗎?他的努力也收到了一定的效果,最少李超輝明白‘還政於民’是治理貪汙的唯一途徑,知道了未來的戰場在海洋之上,否則也不會向他推薦威海衛衛指揮使鍾彬了。
但是李超輝比朱震更加明白那些儒林文士的頑固,他們向來便是變革的最大阻力。王安石變法是,張居正新政依然是。到了將來朱震變革,這一點也決然不會改變,但是王安石、張居正沒能力擺平他們,朱震卻絕對有這個能力,因為他手裏有惟命是從的鐵血雄師!
當成群的頑固儒林文士遇上百戰的鐵血雄師時,產生的後果便是殺戮,於是,文字獄便產生了。而且變革帶來的文字獄絕對不會是為了猜忌而興出的文字獄可以比擬的。
朱震這頓飯吃的很快,但李超輝卻想得很長。便在朱震吃晚飯時,那群士族子弟便已經來到平東伯府了。朱震笑道:“書房太小,容納不下那三十多個士族子弟,我便去客廳裏見他們,李兄在書房裏等我一會。”
來到客廳,那三十幾人都紛紛上前拜道:“學生拜見大人。”一般士族子弟都會去弄一個秀才身份,如此一來,見到官員,便隻需躬身叫一句學生拜見。而不必像平民一般跪地請安。
朱震笑道:“還學生,現在你們應該稱‘下官’了”,我已經給你們每個人都安排了官職,明天一早,便要去各地上任了。”
那些士族子弟們麵上都露出喜色,雖說士族子弟做官比寒門士子容易了不少,但也不是一定能做官的。他們本以為朱震最多也就選出一些人來,卻沒想到每個人都有官職。一個個紛紛再拜道:“多謝大人厚愛,下官一定不負大人厚望。”
朱震笑道:“但是你們也要有個心理準備,在我手下當官可別給我學那些貪官汙吏,我會按時對你們進行考核,若是讓我查出什麽不好聽的事來。”說道這裏,朱震眼中寒光閃閃,看得那些人渾身不自在。
朱震才接著說道:“你們都還年輕,不要去為了一點點蠅頭小利斷送了自己的前程。我先跟據你們的家世,給你們安排了各州、縣的輔從官職。誰先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出成績來,便先提拔誰。那時我將不再考慮你們的家世,隻看政績。”
那些人立刻說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鞠躬精粹,死而後已。”
朱震道:“其實我也知道你們都不缺那點小錢,甚至許多人貪汙也是官場上的潛在規則。但是在我這裏沒有什麽潛在規則,一切規則都擺在明麵上。你們隻需紮紮實實的做,就一定會得到晉升的機會。現在你們都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我可不希望將來有人已經是一方封疆大吏或者朝廷大員了,有人還呆在小縣做縣丞、主簿。”
那些人人以聽到封疆大吏、朝廷大員這些稱號,都露出欽羨的神色,隨後堅定的說道:“我等願意誓死跟隨大人!”
朱震笑道:“很好,你們都不愧是各家族選拔出來的俊秀,果然很聰明,好了,我今日叫你們來隻是按照慣例鼓勵一番,麵授機宜。要說的也已經說了,能不能聽進去是你們的事。你們還有什麽要問我的沒有?”
朱震一說完,便有人問道:“大人,你剛剛說我們都是去各州、縣做輔從官職。到時我們的上司因為收不到賄賂而為難我們,該怎麽辦。”
朱震笑道:“你問的很好,今天我給你們一個特例,不管你們中的哪一個,若是可以用正規的手段把自己的上司扳倒,他的位置就是你的了。記住,是正規的手段,必須符合大明律例。”
那群人聽了,一個個都熱血沸騰,扳倒誰就能做誰的位置,若是能扳倒哪一座府的知府,就能馬上升知府大人了?須知整個大明也隻有四十座大府,知府都是正四品的大官,許多人一輩子也爬不到這種高度。朱震對於這個效果很滿意,那群官員們雖說都紛紛向自己拋來媚眼,以示交好,可惜終究讓人不踏實,若是能借助這些士族力量鏟除了,也是件好事。他笑著對剛才發問的人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聽到朱震問及自己的姓名,受寵若驚的說道:“下官姓林名洋遠,表字從龍,祖籍湖廣,祖父是萬曆年間進士,曾放過一任青州知府,隱退後便在濟南定居了下來。”
朱震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記住了,你好好幹,將來成就隻會比你祖父高。”
林洋遠挺了挺胸膛說道:“下官表字從龍,寓意今世要跟隨真龍。今日得大人垂青,將來自然能平步青雲,扶搖而上。”
朱震聽了,臉色微微一變,眾人卻都十分識時務,再次大聲叫道:“我等此生願誓死效忠大人,絕無二心!”朱震臉色才微微好轉,淡淡的說道:“你們的忠心我亦知道,但此類話語以後斷然不可再說。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若是被一些小人借以利用,雖不成大礙,卻也麻煩。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你們都回去好生休息,明日一早去官衙,李超輝先生會給你們發放授官文書。”
眾人齊說道:“大人教誨,我等銘記於心,下官先行告退!”說完,先倒退了幾步,才慢慢轉過身去,走出客廳。
朱震回到書房,李超輝笑道:“大人一次性給這麽多官員麵授機宜場麵之壯觀,古今罕有,再與大人這座平東伯府相互輝映,卻是前所未聞了。”
朱震笑道:“這座平東伯府好啊,每每看到這座平東伯府,我就會想起現在窮的連個好住處都沒用,做起事來就更加賣力了。唉,人窮誌短,財大氣粗啊!不知道哪天我才能財大氣粗一把。”
李超輝笑道:“大人還是挪個窩吧,很快就要訂婚了,到時後讓山東那些頭麵人物來這座平東伯府裏給你道喜,大人臉上也掛不住,我看就王永吉那座王宅就很不錯嘛。”
朱震問道:“什麽時候訂婚?”
李超輝道:“日子選好了,就在二個月後,媒人男家是我,女家是黃永年。訂婚後鄭家小姐便搬來大人府上,怎麽說大人也是一方封疆大吏了,家裏沒個主事的,不大像話。”
朱震道:“還有二個月,不急,我們還是先討論一下那七十名學生的教材吧。首先是那本《將苑》,不論是思想、戰術還是和士兵相處的方法都寫得很好,我準備把他用白話文寫出來,每個學生發一冊。”
李超輝道:“《將苑》是諸葛武侯畢生的心血,在軍事上的造詣不輸於任何一部兵法。更兼得它把許多深晦的道理用一些簡單易懂的實例表述出來,確實很適合那些學生。”
朱震道:“李兄今晚能夠把《將苑》用白話文寫出來麽?”
李超輝笑道:“《將苑》全書不過萬言,一晚足以。”
朱震道:“那今晚就麻煩李兄了,我也爭取在今晚把自己一些關於戰爭的心得寫出來。哎,時間太緊了,若是能給我三年時間,天下英雄何足道哉。可惜依照如今的發展形勢,最多一年,這天下便要大亂了。”
李超輝默然,一個月前朱震說這句話時,他還有點不以為然,現在看著李自成擺出的那副要拚命的架勢,隻怕說一年,還有點保守了。
朱震拿起鵝毛筆,先下了***那副著名的對聯:“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遊擊戰裏操勝算;大步進退,誘敵深入,集中兵力,各個擊破,運動戰中殲敵人”。朱震認為以多打少,以強淩弱的戰爭誰都會打,但自己在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卻處於劣勢地位,所以他的將領都需要如何在處於弱勢的情況下戰勝敵人的本事。而在這一點上,沒有什麽戰術比起遊擊戰術更加有效了。
當然,朱震也沒想要部下將領能真正的領略到遊擊戰術的奧義,雖說自己處於弱勢,但比起飛機大炮和小米步槍的差距來,可以忽略不計了。
第二日清晨,李超輝去了官衙,給那些官員們發放授官文書。朱震本來想去訓練基地,但陳演一早就派人來告訴他今日回京。朱震隻得讓人帶著昨夜編寫白話文版《將苑》和《遊擊戰術綱要》去訓練基地,並且命令他們今天必須好好把這兩本書看一遍,明天自己要親自去考核。
昨天一天,薑璟茂便如自己所說的那樣,讓馬秀、許文國寫下悔罪血書,承認了密謀謀反、勾結金虜兩大罪狀。並乞求陛下開恩,饒過他的家人。
所以陳演隻押著王永吉案中那十幾名“伏法認罪,願意受國刑而死,已正國法”的犯官和章丘那幾個願意指證馬秀、許文國的官員們上京。王承恩也準備和陳演一同回京。
朱震、黃永年帶著濟南官員出城相送,聲勢也頗為盛大。一直送出近十裏路程,陳演笑道:“朱大人,所謂送人不過十裏,況且濟南還有很多事務等著你回去處理,就到此處為止了吧。”
朱震笑道:“陳大人教訓的是,下官不再矯情了。”
陳演附耳過來小聲說道:“老弟,你答應我的事可是一定要做到啊,否則上麵那位會把我活剮了。”
朱震也小聲的說道:“放心吧,我都準備好了,連同大人的份子一共二百五十萬兩銀子,最遲八月下旬就會押送到京城來。至於那四萬大軍,我昨晚就連夜下達了命令,隻怕大人還沒到京城,我的大軍就已經打到河南了。”說著,朱震掏出個本本遞給陳演道:“這份是下官給聖上的奏章,裏麵詳細的記載著我部下四萬大軍所要的糧餉兵器盔甲馬匹等,他們的戰鬥力將看聖上派遣的物質而定,希望聖上理解才好。”
陳演苦笑著接了過來:“我已經看到聖上看到這份奏章是盛怒的模樣了。”
朱震笑道:“聖上先看了前麵那幾份奏章,心情自然會很好,在看這份奏章,自然不會生氣了。”
看著一大隊人馬遠去的身影,朱震、黃永年也帶著濟南官員們回城了。
布政使司官衙,朱震笑著對黃永年說道:“這座官衙很快就是黃兄的了。”
黃永年也笑著說道:“整個山東已經是大人的了。”
大人?朱震疑惑的看著黃永年。從黃永年口裏吐出這個稱呼來,應該有別的含義吧。果然,黃永年笑著說道:“隻怕在過一兩年,我就的稱呼大人為‘主公’了。大人你有沒有發現,陳演似乎很照顧你。”
朱震笑道:“黃兄不是想說,陳演想來投靠我吧。”
黃永年道:“陳演這是在給自己找後路,將來大人若是發達了,他自然能跟著發達。否則依照官場上的規矩,上麵來的人總是要千方百計的為難大人一番,最後再露出朝廷的底線和自己要的好處。哪會像陳演這樣,純粹是來幫大人出去馬秀、許文國等一班敵對勢力。”
朱震仔細想了一會,似乎還真有幾分道理,心裏便打定主意,讓在京師的陳傑再去好好試探一下陳演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