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的交趾都城升龍城,被春天的暖陽所籠罩,整個城市撒發出無限的活力。升龍城原來叫大羅城,大概在一百二十年前,李公蘊遷都大羅,並且改大羅城為升龍城,曆經百年的發展,升龍城已經成為交趾國第一大城,就是在南洋各國中,升龍城的繁華富庶也是非常出名的。
城內人口十餘萬,分內外兩城,內城是禁城、皇城和京城所在地。三個稱呼看起來差不多,但是在交趾人心中卻有不同含義。禁城是皇帝、後妃及其子孫、侍從居住之地。皇城在禁城之外,為皇帝和朝臣辦事之所。京城環繞皇城,三十六街坊、兵營環布其中。升龍城與大宋東京汴梁城有一點極為相似的地方,那就是花木繁多,百花四季常開不謝,似乎整個城市總是都被濃濃的花香所包圍著。
興建於八十六年前的獨柱寺,是李氏皇族禮佛之所,也是升龍城內佛教的聖地。顧名思義,獨柱寺還真的就是建立在一根柱子上的八角古亭,那是一根石柱子,遠遠望去,靈沿池波光浩渺,獨柱寺猶如伏在湖麵上的一朵出水芙蓉,聖潔莊嚴,令人不由得生出敬仰之心。還劍湖是城內最大的湖泊,南北長六百步,東西寬七十步,雖然與汴梁城的金明池相去甚遠,到底也是難得的妙地了!湖之西有一座文廟,廟內夫子、周公的塑像與大宋境內的塑像幾乎一模一樣。
由文廟再向西去,有一條街坊叫做銅行街,銅行街上開著很多店鋪,經營著各中銅器。也有幾家銀器店,光顧的人雖然不多,但是人家除非不開張,開張吃半年,也著實令人羨慕呢!銅行街上有一家“秦家餛飩”,小店不大,除了東家隻雇了一名夥計,東家秦二,本是宋人,算起來,來到升龍城謀生已經有七八個年頭了。
秦二四十出頭,為人和氣,是出了名的好脾氣,樂意幫個人,解個困什麽的,人緣很好,左鄰右舍提到他沒有不挑大拇哥的!
“召二哥,來一碗餛飩,再來兩個炊餅啊!”一名瑤族漢子,來到殿中將擔子放下,看著鄰桌的人吃餛飩,直吞口水呢!
這裏的人,打招呼不像中國人那樣複雜,“您早”,“歇著哪”,“吃了嗎”,“再見”。隻要是招呼人,這裏一律是前麵一個“召”字,後麵再加上稱謂。
夥計是個京族小夥子,叫陳三強,看到來人,端了東西過來,重重地放下,碗裏的湯都濺了出來,嘴裏還嘟囔著:“召五叔,什麽時候結賬啊?”
漢子搶過東西就吃,吃了三個餛飩,才道:“不急,不急!下個月一定結,一定結!”
漢子的牙齒非常黑,這裏的人都這樣,有染牙的傳統,秦二剛來時非常不適應,看著這一口口的黑牙,總覺得自己在和小鬼在說話呢!慢慢地也就習慣了,習慣成自然,真是一點都不假呢!
秦二和善地笑著,道:“這孩子,怎麽和客人說話呢?阮老弟慢點吃,沒人跟你搶,別燙著。”
阮五不停地點頭,也不停地往嘴裏塞東西,真是一副好牙口呢!
這時,殿內忽然走進來一名中國裝束的男子,年紀大概在三十歲左右,長相平常,不過他的一些舉動還是引起了秦二的注意。
秦二上前,剛想做合十禮,忽然變了,抱拳拱手道:“請問這位小哥,要吃點什麽?”
漢子道:“老哥請了,想向您打聽一個人?”
“什麽人?”秦二警覺地向店內瞟了一眼,見並為引起別人的注意,這才放心。來人盡管在刻意掩飾著口音,秦二還是一下就聽了出來:此人必是來自大宋東京汴梁,而且是土生土長的汴梁人。
“五年前,這裏是不是有一位從大宋來的姓聶的商人,他也是做銅器生意的。”
秦二壓抑著心中的驚喜,道:“聶東家與我相熟,在這裏做了一段生意,已經於前年到闍婆國去了!”
“呀,那可怎麽好呢?”漢子喃喃自語道。
秦二道:“小哥可是從大宋來的?”
“正是!聶東家是在下的族叔,我們兄弟三人前來投他,不想他竟然不在這裏了!這可怎麽好呢!”
秦二笑道:“這有何難,天下漢人是一家,請把那兩位兄弟請進來,見見麵,先吃點東西,安頓下來再說!”
小夥計又嘟囔起來:“東家也是的,咱一天又能賺幾個錢?”
小夥計的話,那漢子聽不懂,出去喚人了!
秦二卻道:“話不能這麽說,能幫人就幫人一把,咱將來有了難處,未必就沒有人幫咱。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殿內的客人頻頻點頭,說話的功夫,外麵的人進來了。
共有三人,一人四十歲左右,還有一個更年輕的,大概在二十歲上下。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那名四十歲的漢子,才是三人的頭領,而且此人是個經曆過生死,辦過大事的人!
三人都大包小裹,帶的東西還真不少,秦二道:“如不嫌棄,到裏麵先喝杯茶,看看咱的茶可還喝得?”
“大恩不言謝,叨擾了!”
“請!”
“請!”
秦二吩咐夥計在前麵照應著,帶著客人到後麵來。前麵做買賣,後麵住人。一個小院子,兩排廂房,收拾得很整潔,看起來主人是個勤快人呢!
請客人坐了,秦二親自倒茶,剛剛坐下,領頭的漢子道:“這隻銀鎖,乃祖上傳下來的東西,可惜壞了。東家看看能不能找人幫著修修?”
一隻銀鎖,做工精細,惟獨右下腳缺了一塊。秦二道:“請稍候,我去去就來!”
秦二一心的歡喜,回到臥房,在一處最隱蔽的所在,取出一個綠緞子包,幾下打開,裏麵是一塊銅牌,牌子上麵還綴著幾根銀鏈子。來到外間,將銅鎖與銅牌一接,恰好是一隻完好的銅鎖!
一名兄弟在頭領的示意下,出去守著,秦二撩衣下拜:“開封府越大風,參見上使!”
“老哥快起來!”頭領將秦二攙起來,扶好坐下,深深一拜,“在下聶仲遠,開封聶府尹是本家的叔叔,在組織內大家都叫我十五月,叔父大人臨行前關照,一切聽秦老哥招呼,還請老哥多多關照!”
府尹的侄子,而且是十五月,秦二說什麽都要起來見禮,否則也坐不安穩,聶仲遠隻得從了。他們同屬於一個叫“風花雪月”的組織,秦二對於組織內部不是很清楚,他沒有下屬,隻有一個上司就是開封府尹。八年前,秦二拜別家中老母,來到交趾升龍城,潛伏下來。他一直等著上麵來人,今天,八年過去了,終於來人了。而且,來人竟是十五月。
關於組織,秦二知道的不多,也沒處打聽:風組,刺探情報;花組,是一群負責特殊任務的女子,聽說都像花兒一樣絢麗;雪組,實施阻擊暗殺任務;月組,負責組織內部協調管理。十五月,應該就是月組的最高長官了。
見過麵,聶仲遠取出一封信函,雙手交給秦二。秦二回到裏間,取出一本《論語》,按照信箋裏麵標示的數字,找到每一個字,終於弄明白了信的內容:“有事交趾,將城內情況送出!”
即使信箋落到了敵人手裏,恐怕也搞不懂這些數字是什麽意思。
看信中的內容,難道要打仗了嗎?
秦二出來,與聶仲遠商量詳細的行動方案。事情很急,後天聶仲遠等人就要走了。秦二將店鋪交給夥計陳三強打理,自己出去打探情況。四人分好任務,分散開來,秦二與聶仲遠一組,第一個目標就是位於外城東南方向的一處軍營。路上,聶仲遠看到了新奇的東西,總要問上一問。慢慢明白了,通過身上的衣服就可以分辯一個人的身份:平民百姓穿褐色布衣,低級官員穿藍葛衣,高官貴族穿紅袍,衣服的式樣與大宋區別不大。
聶仲遠看到一名女子,頭上帶著長方形的紅帽子,上身穿束腰藍衣,下身穿開衩至腰間的長裙,披肩長發隨意地垂在腦後,站在街邊,一陣風吹過,撩起了長裙,越發顯得婀娜多姿,美不勝收了。
秦二道:“那是一名瑤族女子,說到她頭上的帽子,還有一段來曆呢?”
“哦?”
“據說,很久很久以前,瑤族中間流行一種怪病,女子長到十三歲,大多都會患病。患病之後的女子,頭發、眉毛脫落,死的很淒慘。人們驚奇地發現,一名剪掉了頭發的女子,雖然也是十三歲,竟沒有生病。所以,瑤族人認為,是惡魔把族裏年輕貌美的女子都帶走了,於是,在十三歲之前,每名女子都要剪掉頭發、眉毛,塗上族裏秘製的草藥,過一段時間,頭發和眉毛就會停止生長,這樣就可以保住女兒們的性命了。愛美的女子,討厭沒有頭發的樣子,就戴上了這種長方形的帽子作為修飾,一傳就是上千年啊!”
聶仲遠點頭道:“原來竟是這樣!每一個民族都有自己較為獨特的生活習慣,如果追本溯源,就一定會發現表層下麵的奧秘。”
“就是這話!”
經過軍營的時候,說來也巧,居然碰到了一個熟人,一名岱族士兵。這家夥就住在秦二餛飩店的附近,是店裏的常客了。
“召二哥,這是去哪啊?”
秦二道:“來了一位朋友,過幾天就要走了,陪著出來轉轉!”
“現在正好有錢,快拿著!”
秦二不接,有些生氣,道:“哪有這樣還錢的道理?再說,我現在就缺你這幾個錢不成?好幾天沒來了,哪天有空過來喝酒吧!”
“不成,這幾天是沒功夫了!我們這的兄弟調走了一大半,就剩下這麽點人,忙著呢!”
秦二故作神秘,問道:“聽說南邊打起來了,要完事了吧?”
小兵壓低聲音道:“沒那麽容易,占城人死硬的很,隻剩下一座都城,就是不肯投降!軍隊一波一波向南開,好像也死了不少人呢!好了,我該走了。”
這個軍營是升龍城最大的軍營,原來駐紮一萬人左右,既然走了一多半,剩下的也就是四千人左右?
兩人又繞著內外城走了一遍,內城城牆上看不到什麽人,隻有城門附近站著一些人,外城上的士兵也是稀稀落落的。一圈走下來,把皇宮侍衛也算在一起,大概城內還有六千士兵。那兩名兄弟弄回來的情況也差不多。四人碰在一起,用一夜的功夫,繪製了一幅升龍城簡圖,他們記下來的重要地點都標了上去。繪圖的紙很薄,麵積也不大,畫好之後,聶仲遠取下頭上的銅簪子,將圖紙放了進去。一枚普普通通的簪子竟然也有這等妙用!
天亮之後,互道珍重,聶仲遠等人去了。
秦二一直在想,一旦打起仗來,自己會不會有危險。做這種工作的人,對危險有著一種天生的敏感。萬一不能速戰速決,交趾人會怎麽對待我們這些宋人?往好的方麵想,派人看著,不許隨便走動,或者抄沒家產;最壞的結果就是,人頭落地啊!
晚上,秦二對陳三強道:“三強,最近師傅感覺不舒服,要不咱爺倆歇兩天吧!”
三強是一名孤兒,秦二收留了他,兩人的感情就像父子一樣。
三強道:“也成!”
“你不想回村裏去看看嗎?”
三強的家鄉,距離京城三十裏,遠倒是不遠,不過已經沒什麽人了,三強就沒回去過。
“不想!”
秦二笑道:“平時你總是吹牛,你家鄉的蕹菜魚露飯多麽好吃,木鱉糯米飯多麽正宗,師傅都饞哩!”
三強也不知師傅怎麽忽然就饞成了這樣,但是,師傅就像父親,想吃一頓家鄉的飯菜,這要求總不過分吧?三強答應下來,秦二連著灌了三杯酒,小眼睛眯縫得隻剩下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