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京城的衙門是不辦公的,所以,本應該有的早朝也不必去受罪。但是,剛剛回京,事情很多,宰執們一定在垂拱殿候著了。
路上,趙桓餘怒未息,看什麽都不順眼!趙諶這是怎麽啦?似乎突然轉了性子,變得剛強執拗起來。稍微冷靜一點,想一想:原來還擔心這孩子太過柔弱,恐難當人君之任,現在看來,根本就不是那麽一回事。還柔弱,差點沒把老子氣死,這樣的孩子要是柔弱,朕小的時候就是懦弱了。這是好事,但是,婚事到底該怎麽處理呢?
悔婚是不可能的,隻能想辦法讓他回心轉意。
垂拱殿到了,剛坐下,裴誼進來稟報:“啟稟陛下,宰執們都在外麵候著呢!”
“叫!”
“聖上有旨,宣宰執上殿啊!”
六名宰執,魚貫而入,禮畢,落座!
李綱笑著問道:“陛下昨夜睡得可好?早膳進的香嗎?”
趙桓還在想著兒子的事情,聽到李綱的問話,隻是聽到而已,一點不過心,根本沒有意識到李綱是在問他!
趙桓目光直直地望著前方,沒有任何表示,李綱一愣,陛下今天這是怎麽啦?
來不及細想,李綱又重複了一遍。
“哦,”趙桓終於恢複了正常,“好,睡得挺好!朕有些累了,揀要緊的事情說,其餘的往後放一放!”
“是!”李綱道,“依照慣例,正月十五,陛下應該升宣德樓與萬民同樂。今年適逢河西大捷,京城百姓早就在做準備!請示陛下,明日是否升樓觀燈?”
趙桓答道:“照常例辦,請示過太上皇沒有?”
“還沒有,臣立即派人去請旨!”
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張邦昌道:“河西大捷有功將士,如何封賞?恭請聖裁!”
張邦昌的意思,就是請官家定個調子,是大賞還是小賞。官家確定了原則,剩下的事情就可迎刃而解。
這個事情,趙桓在回京的路上就已經想過,話已經到了嘴邊,忽然看到殿中的六名宰執都在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異常嚴肅,他們似乎在擔心著什麽。此時的氣氛極不尋常,趙桓從早上的事情中徹底解脫出來,硬生生把想說的話壓下去,話鋒一轉道:“宰執們都是個什麽意見?”
目光有一齊轉到李綱的身上,李剛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三角眼中的目光異常堅定,道:“臣以為,吳鎮國封國公,其餘有功人員,按功行賞。”
張邦昌道:“李相公所言極是,臣附議!”
轉眼間,宰執中隻剩下王稟一人沒有發表意見,其餘人的意見居然驚人的相似。王炳承受著極大的壓力,最後還是同意了大家的意見,但是大家都清楚,王稟是說了違心的話。
趙桓的意見,吳階封王,種無傷、嶽飛晉國公,其餘人按照這個意思來辦就是了。按照往年的情況,這樣封賞不算高也不算低,還是合適的。但是,李綱等人的意思分明是要輕賞本次立功將士,是何居心?難道,京城發生了一些朕不知道的事情?
形勢明擺著,宰執們的意見一致,一般情況下,作為皇帝不應該駁回眾議,隻能按照大家的意思來辦。趙桓要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所以決定先放一放,了解清楚情況再說。
趙桓莞爾一笑,顯得非常輕鬆,說道:“先讓故去的人安息,咱們君臣再來商量這件事情好了!趙執政的葬禮準備的怎麽樣了?”
提到趙鼎,大家麵色一變,殿中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趙鼎病了有一陣子了,包括趙桓在內都已經有了思想準備,但是人真的去了,還是會感覺到不一樣!對朝臣而言,趙鼎是一位嫉惡如仇,剛直不阿的執政,你最好不要犯錯,或者即使犯錯也不要落在趙鼎的手裏,否則,沒什麽情麵可講,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哪個來求情都沒用!趙桓就不止一次的碰壁,所以,這幾年已經學乖了,絕不到趙鼎那裏去自討沒趣。趙鼎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有的時候,隻有趙鼎敢犯顏直諫,即使官家氣得要殺人了,趙鼎還在那裏擺事實,講道理。那份定力,那份膽色,大宋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情況不少,還是有很多人受了趙鼎的恩惠。
對於宰執來說,趙鼎不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最要命的是,趙鼎這個人辦事能力一般,挑刺的能力卻是超乎尋常的強。趙鼎為人處事,嚴格遵循儒家經典,非正言不說,非正事不做,一生都在努力做一個正直的君子。和這樣的人在一起,不用說秦檜、張邦昌,即使李綱有時都不免自慚形穢,覺得矮了他一截。和這樣的人在一起,非常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對於趙桓來說,聽到趙鼎去世的刹那,趙桓隱約有那麽一點欣喜:隻要有那麽一點錯誤,他就不依不饒,想想都煩呢!但是,想做一番經天緯地的大事,身邊少不得這樣的人。好聽的話總聽也膩,不好聽的話總不聽也想。趙鼎總會讓趙桓響起大唐魏征,趙桓是要做唐太宗一樣的君王,所以,要有一個魏征一樣的臣子在身邊,不時匡正得失。
心中一歎,趙桓道:“諡號定了嗎?”
李綱等起身,李綱道:“文貞!”
趙桓道:“好,文貞好!擬旨:封趙鼎為魯國公,贈太傅,諡文貞。朕要親自去送一送!”
會議結束之前,李綱道:“陛下,一場大仗打下來,耗盡十年積蓄,能不打仗暫時還是不要打了。”
趙桓點頭道:“嗯,朕也是這個意思!”
“聽說,漠北草原將有異動,天武軍團已經開始向邊境集結了?”李綱的擔心是有根據的。
女真一日不能統一漠北草原,就一日不能全力南下。所以,在漠北草原一定要阻止女真人的一切企圖。這麽淺顯的道理,李綱會不知道?難道任由女真在漠北草原呼風喚雨?
趙桓仔細思量,道:“全力支持天武軍團的軍事行動,樞密院行文種無傷,他沒有任何援軍,不能讓戰爭升級!”
何栗道:“臣領旨!陛下,是不是您也給種無傷寫一封措辭嚴厲的信,這樣就更穩妥了!”
何栗的話,從另一方麵也印證了這樣一個事實:種無傷的確是難以駕馭的人,就連全國最高軍事長官樞密使都這樣認為,那就一定錯不了。
趙桓點頭應允,王稟道:“捧日軍團都指揮使嶽飛,懇請丁憂,為其母守孝三年!”
“不準!”趙桓斬釘截鐵地說道,“以月帶年,給他三個月時間,期限一到,立即回去帶兵!”
再沒有其它重要的事情,宰執們退了下去。
趙鼎去了,又缺了一位執政,誰上來更合適呢?
趙桓吃點東西,立即傳召開封府尹聶山。
聶山也老了,趙桓對聶山非常親近,態度與往日相比,大相徑庭。聶山頗有那麽點受寵若驚的感覺,坐得舒服,索性還是站著回話。
“最近京城可有什麽新鮮事?”
官家問的空泛,回答問題之前,一定要想清楚,官家想了解的到底是什麽。官家心裏一定很急,否則也不會今天就召他進來,那麽,官家最想知道什麽事情呢?
“京城裏有些人,對河西大捷頗有微詞,說的話很難聽!”聶山先說半句話,看看官家的表情,知道可以再說,就接著說道:“有人說,我大宋以絕對優勢的兵力,絕對優勢的火力,本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西夏,為何還是死了那麽多人?有人說,官家對這些軍人太寬縱了,應該嚴加管束才是。還有人說,軍人蠻橫無理,竟騎到讀書人的脖子上去了,這與祖宗定下來的規矩——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相背離,一定要改回來才行!”
趙桓不動聲色問道:“那些議政院代表怎麽樣?”
“議政院代表中,士子們與那些閑散官員多有交結,準備在夏天議政院開會的時候,集體向軍人開刀。還說,一定要把軍人囂張的氣焰壓下去才行。”
聯想到李綱等人剛才的反應,趙桓猛地想到:難道京城文官已經達成默契,要打壓軍隊勢力?如果是這樣,軍政兩方不是要對立起來了嗎?這可是天大的事情,該如何是好?
“有人在故意挑起對立情緒?”
聶山道:“沒有證據表明,有人在背後引導輿論;也沒有證據表明,有人想製止這種情緒的蔓延!”
聶山說的很含蓄,其實後麵一句話才是重點,他想說的是,宰執在這件事情上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該來的早晚會來,贏得河西大捷的趙桓,有信心麵對一切困難。從來沒有象今天一樣,這樣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