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握著張叔夜的手,聞言道:“師傅,有話就說吧!”
“陛下,臣自料不起,餘無所憾,隻有幾事放心不下!第一,西夏事畢,邊帥兼任的大總管一職,需要馬上收回,隻令其擔任軍團都指揮使即可!”張叔夜的臉上陡然多了些神采,說話也是越發順暢,說到最後,竟和沒事人一般。
大總管一職,已經與軍團都指揮使重疊,撤銷理所應當。
趙桓沉聲道:“準!”
“軍團都指揮使,當得久了,也可以動一動!需要的時候,軍團都指揮使對調,可保國家安康!”張叔夜神色鄭重,顯然經過深思熟慮,而且想得很深呢!
“行,朕記下了!”
“曲端其人,外寬內忌,眼下雖與吳階相安無事,久恐生事,請陛下留意!”
曲端嗎?不像啊!這話又從何說起?
趙桓重重點頭,算是記下了。
“臣本不該說同僚的閑話,今天見著陛下,不知是否還有機會一睹聖顏,臣冒死一言!”張叔夜道,“李綱忠貞練達,可托大事,陛下當信之無疑!張邦昌圓滑怕事,非社稷之臣。秦檜,太過聰明,有時聰明得過了頭!趙鼎,可比大唐魏征,匡扶陛下得失者必是此人!”
聽著這話,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師傅諄諄教導,學生虛心接受。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麽說話了,自從當了皇帝,難得聽到幾句真話,象這樣掏心窩子的話,更是比寶貝還要希罕呀!
黑暗在慢慢遁去,屋裏的蠟燭越發明亮了!
眼見時辰不早,趙桓道:“朕先回宮去,過幾日再來看你如何?”
張叔夜終於還是鬆開了官家的手,官家已經行到門口,忽然道:“臣餓了,官家留下,用點東西再回宮去吧!”
“好!”
能吃東西,豈不是要大好了嗎?
府裏的人忙碌起來,兩刻鍾的光景,已經準備好了一桌子菜,就在屋子裏設桌立座,趙桓、張叔夜、朱孝莊、王德坐了,張伯奮帶著兄弟侍立執壺,殷勤勸酒。
張叔夜起身勸酒:“賀陛下統軍川大捷,祝陛下千秋萬歲!”
聲音洪亮,滿麵紅光,渾如沒事人一般。
看到他這個樣子,趙桓滿心歡喜,道:“今日沒有君臣,隻有師生。張師傅讓幾位兄弟入席同飲,如何?”
“既然陛下都說了,你們就坐下吧!”
張家六衙內,獨缺仲熊一人。
連飲九杯,趙桓微醉,張叔夜親自送出來,啟駕回宮。
行幾十步,趙桓道:“執政大好了,孝莊為何不樂!”
孝莊沉吟片刻,道:“隻怕是回光返照!”
什麽?回光返照?
趙桓怒道:“胡言亂語,哪有這樣的事情!”
孝莊住口不言,王德沉重地點頭,難道,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趙桓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朝裴誼吩咐道:“你去給禦醫傳旨:自今日起,張執政多活一天,朕升他一階的官!去吧,不要讓張家人知曉!”
“是!”裴誼飛馬而去!
張叔夜若真的去了,誰可代之?
悶頭前行,大家都不說話,隻聽見馬蹄碰撞青石板的“噠噠”聲。忽然,一陣歡快的笑聲飄過來,循聲望去,兩匹健馬迎麵飛來,馬上卻是兩名俏佳人!
夜色中,看不真切,隻覺得很美很美的一位小娘子,後麵的女使也煞是可觀!
距離前方導引的班直約五丈遠的光景,兩馬向旁邊一閃,拐入另一條街道,飛馳而去。
空氣中飄來若有若無的香氣,香氣很淡,偏偏又是存在的,隻是停頓了那麽一瞬,香氣消融,沒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佳人芳蹤渺,唯有暗香來!”
孝莊搖頭吟道。
趙桓不由問道:“你竟認得?”
孝莊反問:“君竟不識?”
“何家小娘子!”
“張府和香!”
原來竟是她!
真的就是她嗎?
難怪這麽香呢!
三周歲的小蘭若,渾身濕淋淋地跑來,看到父皇,眉眼都在笑!一頭紮進父皇的懷裏,“咯咯”地笑著,硬硬的胡子紮下來,邊笑邊躲,就如風中亂顫的花兒!
“別,別,父皇好壞啊!”蘭若哀求著。
趙桓道:“父皇壞,還有好人嗎?”
“怎麽沒有好人?大哥,二哥,大姐,三弟,都是好人,蘭若也是好人呢!”蘭若扳著指頭,說著心中好人的名字!
“呀!”蘭若忽地掩住嘴巴,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怎麽啦?”
“還有母後,母後是好人,天下最好的人呢!”蘭若想到母後,很是為自己的疏漏傷心!
“當然嘍,母後是好人,天下最好的人呢!”趙桓輕輕刮著懸膽一般的俏鼻兒,“蘭若,告訴父皇。你的睫毛長得這麽長,若是長得把小嘴都蓋住,吃不了飯,說不了話,那可如何是好呢?”
“啊?”蘭若想到問題的可怕,急道,“父皇,您說怎麽辦?蘭若不要,父皇快救救蘭若好不好?”
“嗯,”偉大的父皇想啊想,“到了那時,可以讓母後拿剪刀把蘭若的睫毛剪掉,好不好!”
“哇!”蘭若拍手道,“父皇好偉大,父皇好偉大!父皇也是好人,比母後差一點的好人呢!”
終於變成了好人,偉大的好人,不過是母後差那麽一點的好人,是該高興還是沮喪?
這時,裴誼過來提醒,親王們都到了。
趙桓兄弟三十三人,早逝、歲數尚小的不論,建府封王的兄弟共計十六人:三弟鄆王趙楷,今年三十歲,最長;平王趙梴最幼,今年正好十八!康王趙構、景王趙杞不在京城,與會的正好十四人。
兄弟十五人,就在草地上坐了,趙桓隨便說道:“今天召集諸位兄弟來,就是想商量一下宗室變革的問題,為兄的也想聽聽你們的想法。什麽話都可以說,言者無罪,常言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朕的意思,隨才任用,能做點什麽就做什麽,隻有一條宗旨,莫要耽誤了大好時光啊!”
今日看到這些人,似乎比往日要親些。經曆過戰場的殺戮,忽然明白了許多道理:說到底,還是兄弟親,能包容,盡量包容!這些兄弟中間,還是有一些能用的人;康王、景王、和王就很稱職。找他們來,也是想聽聽他們的真實想法!
“是,臣遵旨!”眾人齊聲道。
趙桓又是一笑,道:“誰先說說?”
平王趙梴搶著說道:“陛下,臣弟要做一個象六哥那樣的英雄,臣弟要上陣殺敵,請陛下俯允!”
“好,好!”趙桓道,“二十三弟英武逼人,若是上陣廝殺,定能與那完顏宗弼鬥上三百回合!”
聽到皇帝哥哥的讚頌,小夥子興奮得滿臉通紅,腰杆挺得甭直。
“我也要去,二十三弟去得,臣弟也去得!” 信王趙榛起身肅立,慨然道。
好嗎,想參軍的竟有六人之多。
大宋重文輕武,能有這麽多的人熱衷於武事,完全是這幾年傾心引導的結果,親王如此,相信民間的尚武精神也是不會錯的,單單這一點就令人欣慰啊!
剩下的人,大多願意出任文官,隻有鄆王趙楷哂笑道:“臣弟身體不好,想過一段再說呢!”
“既然如此,就好生將養吧!”趙桓道。
麵前的趙楷,陰沉寡言,不知在想些什麽。如果隻是身體不好,那就太好了,難道就沒有別的事情?李綱遇刺,誰是幕後黑手?如果,真有自己的兄弟攙和進來,想包容也不行。都是至親兄弟,難道要把刀砍向他們?
唉,不想了,等等再說吧!
趙桓道:“想從軍的,要進入龍衛護軍學校學習,出來就為國家護軍好了!”
大宋龍衛護軍學校,剛成立不久,是從捧日軍官學校分離出來的,目的就是要彰顯護軍的特殊身份。
趙梴急道:“陛下,臣想進捧日軍官學校!”
趙桓搖頭道:“不行,這是製度!進入軍隊,隻能做護軍!”
看著幾人失望的樣子,再道:“護軍也可以上陣殺敵,也可以揚名天下,也可以青史留名。不管是從軍,還是理政,都是時刻記得你們的身份。要想得到別人的敬重,靠身份隻能一時,靠自己的真本事才能一世!隻有你們尊重別人,才能贏得尊重;隻有你們關心別人,才能贏得關心;隻有你們忠誠為國,才能得到上天的眷顧!”
說完,有意無意地掃一眼趙楷。
“是!”齊聲應諾!
大宋宗室,越來越龐大,每月的開支成為國家巨大的負擔。英宗朝治平年間,宗室每月開支七萬貫,京城官員開支四萬貫。這還不包括生日、喪禮、婚禮、季節性賞賜等特殊開銷。英宗皇帝下旨,五服之外的宗室,不再封官,給俸,但是允許他們入仕為官。時至今日,五服之內的宗室,已經是個很大的數字,宗室改革,勢在必行。改革的第一步,就從自己的兄弟開始,讓他們試著做官,掌握一些真正的本領,然後才是第二步第三步!
宗室乃國之根本,亂不得,所以,還不能急,必須慢慢來!
臨了,華福帝姬,十二歲的趙賽月突然闖進來,跪倒奏道:“陛下,臣妾想讀書,象哥哥們一樣讀書!”
趙桓扶起十九妹,卻不知如何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