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想要幹什麽,誰也阻擋不了。秦檜、何栗沒奈何,隻能舍命相陪。觀風山上隻放了一把椅子,趙桓端坐,看著麵前的戰場。
這是第一次上戰場,或者確切地說,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審視戰爭。
幾十萬人的呐喊,幾十萬人的殺戮;滿眼的硝煙,驚心的血紅,這就是戰場?一個人的生死,在這裏顯得微不足道,一個人的力量,豈能悖逆蒼天?他是這場殺戮的締造者,為了更多人存活下去,他隻能選擇殺戮。
大紅的捧日,好像帶血的尖刀,氣勢如虹,銳不可當。嶽飛的帥旗與吳階的帥旗匯合在一處,人世間誰能阻擋?大宋的絕世猛將在此,正在創造不朽的輝煌。作為他們的君主,他是幸運的;而他們作為他的屬下,又有何感受?相信,他們也是幸福的,是肯於為他獻出生命的。
呀,左翼突然冒出來的敵軍,攻勢甚猛,劉琦已經抵擋不住了。
趙桓看到了,秦檜、何栗又不是瞎子,怎會看不到?
宋軍左翼,黑色的西夏騎兵,將劉琦的定邊軍團完全淹沒,騎兵後麵還有黑壓壓的步兵,防線被突破隻在旦夕之間;宋軍中路,捧日軍團狂飆猛進,已經與曲端、吳璘合兵一處,西夏擒生軍節節敗退,紅百相間,看起來甚為醒目;宋軍右翼,神衛軍團占據了上風,開始反擊。
這時,神衛軍團一分為二,一部分向正麵的敵軍突擊,一部分向觀風山方向增援過來。王稟一定是看到了局勢不妙,擔心官家的安危,臨時作出的決定。隻是,敵人是騎兵,宋軍為步兵,比速度也是不成的啊!
一刻鍾的功夫,劉琦的定邊軍團被敵軍分割成幾個小塊,雖拚死抵抗,夏軍騎兵卻越來越近。西夏中央侍衛軍一部分殺向神衛軍團的援軍,一部分直向觀風山殺來。
馬蹄聲隆隆作響,烏黑的戰甲冒著寒光,肅殺的頭盔隻露出陰森的雙目,馬是黑的,人是黑的,旗是黑的,上麵月白色的大字“禦圍內六班直”,更是令人心寒。
禦圍內六班直,乃中央侍衛軍中的精銳,與重甲騎兵“鐵鷂軍”並稱於世。“鐵鷂軍”利於平原衝鋒,自是截擊援兵的不二人選,那麽,“禦圍內六班直”就是衝鋒的利器了。
夏國皇帝身邊有一隻軍隊,完全由貴族子弟組成,當年元昊令各族送親貴子弟入京,以示效忠,其實就是送人來當人質,所以,這隻軍隊最先被稱為“質子軍”。後來,質子軍屢立戰功,深得元昊信賴,成為一隻重要力量。國家安定之後,沒有質子這回事了,質子軍還是保留了下來,人員還是貴族子弟,名字換成了更好聽的“禦圍內六班直”。
禦圍內六班直在前,後麵跟著無數的騎兵,氣勢洶洶,僅靠鎮戎軍團兩個軍五千士兵、殿前班直三千人馬,能擋得住嗎?禦駕在此,一點閃失都是不行的,這可如何是好?
秦檜、何栗不用說話,隻用眼神略做交流,已經心領神會,上前跪倒,道:“陛下,敵勢甚銳,請暫避敵鋒。”
趙桓冷汗直流,心裏也是怕了,看看朱孝莊,又看看王德,想征求一下他們的意見。朱王二人沒有說話,低下頭去,趙桓不是笨人,當然知道他們的心思。而今戰鬥正在最緊要的關頭,眼瞅著捧日軍團突破在即,一旦禦駕撤退,導致軍心動搖,也許會徹底輸掉這場戰爭。但是,不走還來得及嗎?
“大膽朱孝莊、王德,還不跪下!”何栗怒道。
宰執權威凜凜,即使是朱孝莊也不得不從。
“陛下,為社稷萬民計,請陛下上馬!”秦檜急得居然哭出來。
山下,鐵鷂軍截住了神衛軍團的援兵,王稟王鐵桶,防守乃是其看家本領,進攻卻非其所長。雖然拚力廝殺,短時間內殺過來,與鎮戎軍團合兵,決無可能。西夏“禦圍內六班直”已經與鎮戎軍團廝殺到一處,三千殿前司班直,緊扣韁繩,等待最後的命令。
“嗖”地一聲,一枝箭飛上山來,被王希夷斬落刀下。說是山,不過是二十丈的一個土崗,無險可守,敵軍眨眼之間就可以殺過來,是走是留?
戰死沙場?被俘之君?
抑或是,臨陣脫逃,輸掉這場戰爭,輸掉士兵們的愛戴,甚至輸掉未來?
“當機立斷,最忌猶豫!”
宋強在說話,在提醒他。
事情緊急到了極處,必須決斷。
“王德!”
“臣在!”
“派人送兩位宰執回營,朱孝莊也一同回去。”
“臣遵旨!”
秦檜、何栗被士兵架著,哭喊而去;朱孝莊硬是留了下來。
殿前班直,用來防守,豈不可惜?
王希夷率千人留下護駕,王德率領兩千人馬殺將下來。
嶽雲,銀盔銀甲,騎白馬,在左;鄭七郎,黑衣黑甲,跨烏錐,在右!
“嗷嗷”直叫,引得殿前班直奮聲高呼,士氣百倍。
這時候,還說什麽?敵人是班直,咱也是班直,難道咱大宋的班直還能比不上西夏的班直?祖輩的容光,豈能抹黑;少年的壯誌,衝天淩雲。一個字——殺!
都虞候王德,一張大黑臉越發油光,也不多言,抽弓在手,搭箭就射。
“颼颼颼”,三聲呼嘯,敵人應弦而倒,包括一名敵軍軍官,哽嗓咽喉處插著箭矢,眼見是活不成了。
“嗚呀,黑太歲在此,哪個敢與敢一戰!”黑太歲鄭七郎一晃手中盤龍玄鐵槊,將一名敵人拍了個腦漿崩裂,囂張地叫著。
嶽雲爭強好勝,自不能弱了名頭,揮動亮銀錘,大開殺戒,叫道:“啊啊,白太歲在此,誰來一戰!”
兩個孩子,勇猛至此,那些比他們大的班直,怎能不浴血奮戰?
兩千下山猛虎,一直衝出百餘丈,方止住去勢。
大夏中央侍衛軍都統,大將李良輔,親率“禦圍內六班直”前來,正欲一舉拿下觀風山,生擒大宋皇帝,建不世之功,被名不見經傳的王德一番衝殺,連連後退,心裏氣得不行,一刀砍翻一名後退的士兵,吼道:“生擒大宋皇帝,後退者斬!”
“生擒大宋皇帝,後退者斬!”一人唱,萬人和。
宋軍勇猛,到底人數吃了大虧,再難寸進。
王德催馬與李良輔站在一處,幾個照麵下來,竟占不到一點便宜。偷眼觀瞧山上局勢,有一隊夏國軍馬正在向他的側後方移動,再耽擱,後路被斷,一身存亡事小,陛下安危重如泰山。
覷一個空檔,王德撥馬回走,喝道:“撤!”
李良輔不依不饒,在後緊追。嶽雲、鄭七郎一番猛攻,殺退李良輔,全軍回師。
夏軍兩千餘人,衝上山來。宋軍留守人員,都是衝鋒死鬥的好手,鑒於聖駕在此,不能輕動,仿佛被捆住了半邊手腳,恁地不自在。
趙桓還在坐著,敵軍已到十丈開外。
幾十枝箭向他飛來,班直手中沒有盾,隻能用刀劍劈砍,瞬間,三枝箭已到三尺之內。一箭射眼,一箭射喉,一箭射胸。藍汪汪的箭頭閃爍著光芒,風聲淒厲,趙桓哪見過這陣勢,一時竟忘了躲避,呆了。
“護駕!”王希夷一聲爆喝,飛身搶過來,一刀劈落箭矢,剩下的兩箭還在飛翔。
黑影晃動,趙桓眼前一黑,隻聽“哧哧”兩聲,麵前的人影倒下,一名班直以身擋箭,鮮血直流。
勇士死前,奮力高呼:“護駕!”最後看了一眼官家,怒目而逝。
趙桓心中一熱,眼睛發酸,幾乎落下淚來。
不能哭,他是皇帝,幾十萬人在拚殺,在看著他,他不能哭,無論如何不能哭的。
抬眼再望,王希夷在與人拚殺,左臂流血,兀自不退,敵軍已經殺到一丈之內。
五尺!
身邊隻剩下一個灰頭土臉的朱孝莊,難道……
敵人的箭矢再度飛來,一名西夏軍官衝到近前,舉起了大刀,憤然劈下。
朱孝莊“嗖”地擋在身前,以身護駕。
“護駕!”
“不!”
趙桓高呼著,孝莊乃國之棟梁,可托後事之人,怎能死在這裏?
“當”地一聲,“呼呼”作響。
孝莊倒了下來,趙桓急聲呼叫:“孝莊,孝莊!”
朱孝莊笑道:“陛下,臣沒事!”
孝莊真的沒事,王德已經殺到近前,擋下那一刀,而嶽雲眼前陛下危急,情急之下,拋出手裏的大錘,將敵將砸得稀爛。
王德回來了,王德回來了。
趙桓長出一口氣,仿佛做夢一般。
“陛下,您看!”
左翼突然冒出一隊騎兵,裝束千奇百怪,而那麵大旗卻無比地熟悉。那是天武軍團的大旗,是的,真是天武軍團呢!
人數在兩萬左右,似乎還有異族勇士摻雜其間,衝進敵軍之中,立即改變了戰場局勢。
定邊軍團在迅速恢複建製,夏國中央侍衛軍腹背受敵,兀自苦戰。
“援兵到了,殺!”
“援兵到了,殺!”
看到援兵的宋軍在喊,沒看到的也在喊。
看到援兵的夏軍在後退,沒看到的也在後退。
“陛下,請回營!”孝莊見大勢砥定,叫道。
王德亦道:“ 請陛下回營!”
捧日軍團已經將敵中軍攔腰截斷,正在向回殺,勝勢已定,真的可以回去了。
趙桓起身上馬,王德等人護在左右,下山回營。
突然,斜次殺出一隻軍馬,攔住去路。後麵的李良輔死追不放,前麵又有軍兵攔路,王德當機立斷:“陛下,隨我來!”
殿前班直一部奮力死鬥,攔阻敵軍,王德率領幾百騎,投向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