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四年四月,世祖皇帝撤銷三衙,兵部並入樞密院,軍事變革,勝利結束!
靖康之世,開疆萬裏,武威天下,皆賴此之力也!
——《靖康大事記》
女真人的鬼蜮伎倆豈能瞞得過朕?完顏希尹還不是得老老實實地談,雙方互有妥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不了了之!
靖康三年,北邊傳回消息,完顏宗翰遠征大漠,大勝而歸。雖然沒有尋到耶律大石,戰果難稱人意,但是借機狠狠修理了一下漠北支持耶律大石的諸部,連敗蒙兀室韋六部,殺人過萬,繳獲頗豐,很可以向金國皇帝交差了。回到金國上京,宗翰被皇帝留在京城,出任都元帥,而代替他職位的是金國第一勇士完顏宗弼!看來,宗翰要閑上一陣日子嘍!
泉州的船場,邊境的茶馬,在沙漠中艱難跋涉的歐陽澈,在河北逍遙的種無傷,豐收的喜悅,變革的苦痛,人前的風光,人後的寂寥,千般滋味,萬種幻象盡上心頭,哪個為真,哪個為假?
府門前的燈籠在風中搖曳,威武的嶽飛在大屋內長籲短歎。柔福帝姬哀怨地望一眼丈夫,該說的已經說了千遍,此時此刻,話語顯得是那麽蒼白無力。肚子裏的小家夥又不老實了,伸胳膊踢腿,難道一點也不知道心疼娘親嗎?一想到分娩時的痛,柔福兒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想起來都怕呢!
婆婆拄著拐杖走過來,示意她快去休息,走進屋來。
天性至孝的嶽飛看到母親,慌忙起身,不料酒氣上湧,身子晃了幾下,總算是沒在母親麵前出醜。
嶽母淡淡地說道:“你坐吧!”
“是!”嶽飛恭謹地答話,欠身坐下。
“看著你這個樣子,為娘的心疼啊!”嶽母含淚道,“娘想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對官家心存不滿啊?”
嶽飛抬頭看了一眼母親,道:“兒子不敢!”
嶽母用拐棍敲打著地麵,發出“錚錚”的脆響,怒道:“不敢,還是想過嘍?”
嶽飛沉默不語。
“兒啊,不管到什麽時候,你都要記住:官家是天,天氣好了,是咱的福;天氣不好,是咱的命,怎能怨得了天?再者說,沒有官家,娘還在老家種地,也享不了今天的福啊!再沒有你媳婦那麽好的人了,天仙一樣的人物,金枝玉葉的身子,一心一意地和你過日子,還圖個啥呀?你就是個種田子弟,打一仗升幾級,一年不到,已經升到了開國侯,當朝駙馬。像你這樣的,沒幾個吧,還不知足嗎?這天底下能人多得是,就我的兒子是好樣的?娘的話你聽明白沒有?”老人家一邊哭一邊數落,積攢了一年的話,終於全說了出來。
母親的話振聾發聵,嶽飛木然地坐著,心思不知飄到了哪裏。
聽到這些話,趙桓很是舒心,沒想到,一個普通的老婦人竟明白這麽多的道理呢!
剛剛還在嶽府,而今又來到艮嶽萬歲山顛,介亭內譙定似乎一如那天的樣子,正在等他。
趙桓抱拳拱手,道:“仙師別來無恙?”
譙定淡泊地一笑,道:“有客北來,陛下要忙上一陣子嘍!”
趙桓正想再問,仙師慢慢化去,竟如根本未曾來過似的。
北來之客,又是何人?
時間過得真快,蘭若的忌日又到了,趙桓一個人來到玉宸殿,一塵不染的大殿還是原來的樣子,什麽都沒有改變,變的隻是人。今天,是他一年來第一次來這裏,不是不想來,想得要命,又怕來。他怕控製不住自己,會流淚的!一個大男人,尤其是一個皇帝,堂堂大宋帝國的皇帝,不能隨便流淚。所以,他不能來!
蘭若,這個名字那麽親切,又那麽遙遠。
蘭若是他迄今為止最牽掛的女人,他又怎能忘記她?他欠她的,一輩子也還不完!
蘭若,你現在還好嗎?
跟朕說句話吧,哪怕一句也好啊!
你為什麽不說話,你恨朕,討厭朕?
如果恨,你就罵吧!朕想聽,想聽你的聲音。
難道,隻有在夢裏,你才能和朕說話嗎?
朕怕見我們的女兒,一次也沒有見過,你原諒朕好嗎?
皇後對她可好了,就象對待自己親生的孩子一樣。聽說,她長得很美,也很聰明,長大了不知會多漂亮呢!她還沒有名字,你說,給她起個什麽名字好呢?
“咯咯,母妃,快來呀,這的花兒好美啊!”
銀鈴般的聲音飄進來,趙桓轉頭看去,不知誰家的小女孩在前麵跑,一個仙女一樣的女子在後麵追,她們在蘭花叢中奔跑,嬉戲,宛如蜻蜓一般輕盈。
那女子象極了蘭若,呀,不對!
她就是蘭若,就是蘭若!
趙桓飛身追去,身體居然飄了起來,恰好擋住了蘭若的去路。
趙桓難以置信地問道:“蘭若,真的是你嗎?”
蘭若嫵媚地笑著,道:“官家,今天您是怎麽啦?不是臣妾還是哪個?”
“那前麵的女孩?”
“她是我們的女兒呀!”
女兒,都長這麽大了?
“父皇,抱!”聲音怯生生的,這孩子很怕我嗎?
趙桓回轉身來,女兒忽然變得很小,也就是兩三歲的樣子。大驚之下,再找蘭若,蘭若不見了,在那個位置上,站著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皇後朱雲蘿。這時,周圍的景物全變了,哪來的蘭花,隻有沉默的宮殿,皇後的寢殿——坤寧殿。
原來,不過是一個夢!
在剛才,女兒叫那一聲“父皇”的時候,夢幻與現實重合在一起,彼時的趙桓還是此時的趙桓嗎?
抱過女兒,將臉緊緊地貼在女兒吹彈得破的小臉上,女兒“咯咯”地笑著,一邊躲,一邊道:“好紮啊!不要,不要!”
女兒很美,如同花園中最美的蘭花,長大了不知要迷死多少男子!
雲蘿柔聲道:“官家,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話音剛落,腦海中湧進滿園的蘭花,還有那花叢中豔麗的蘭若!
“蘭若,就叫蘭若好了!”趙桓道。
雲蘿知道,官家還是忘不掉蘭若妹妹,不過,今天的官家似乎有些不一樣呢!
夢中一年,塵世二載,時光流轉,已是靖康四年四月。
想著女兒的樣子,念著蘭若的名字,趙桓心中突然變得輕鬆起來:兩年的時間,終於可以去正視,算不算太長呢?
偷得半日餘暇,趙桓坐在溪邊,悠然垂釣,心靜如水。
金水河穿皇城大內而過,為威嚴的殿宇憑添許多詩情畫意。延福宮,建於政和三年,到今年已經整整十六個年頭了。延福宮座落於皇城之北,拱辰門外,並非一宮一殿,乃是一座壯麗的皇家園林。東門晨暉,西門麗澤,有穆清、成平、會寧、睿謨、凝和、昆玉、群玉等殿,東西各十五閣,林泉間殿閣熠熠,花草間蟲啾鳥鳴。明春閣,高一百一十尺,豈止可觀?鑿池為海,疊石為山,奇珍異禽,草木繁華,宛若人間仙境。
延福宮的建造者蔡京、童貫、楊戩等人,不惜物力,一味迎合,致有金兵圍城之禍,已經受到了該受的懲罰。延福宮,應該算他們的功績還是罪證?曆史有時就是這樣,單純以好壞善惡來分析,隻會使問題更加複雜呢!
在內侍們的歡呼聲中,趙桓釣起了一條大魚,足有三四斤重,小溪中也有大魚嗎?
“陛下,李相公求見!”裴誼過來稟報。
唉!
趙桓長歎一聲,心道又有事了,點頭示意叫李綱進來。
趙桓吩咐李綱免禮、賜座,蹙眉問道:“何事?”
李綱道:“今日上午,有幾名北方異族人來到朝廷,請求覲見陛下。臣命禮部的人先見一下,據來人說,他們見到了歐陽澈!”
北方來的人?
歐陽澈?
趙桓急道:“他們真的見到了歐陽澈?快說說是怎麽回事!”
李綱倒是鎮定得多,道:“這些人來自於漠北草原的蒙兀室韋族克烈部,部落首領叫押剌伊爾。他們說,見到了歐陽澈是靖康二年的事情,好像歐陽澈已經於去年三月離開草原,向西去了。他們此行的目的是聯合抗金!”
歐陽澈還活著,他沒有死,謝天謝地!
歐陽澈又如何到了漠北呢?
蒙兀室韋,難道就是後世鼎鼎大名的蒙古族?
蒙古族,成吉思汗?
趙桓也不能完全確定蒙兀室韋就是蒙古族,不過從地域上來說,可能性非常大。如果能夠聯合蒙兀室韋,當然是一件有力無害的事情。有朕在,自然不會讓蒙兀室韋再變成另一個女真!
趙桓再也坐不住,站起來踱了幾步,道:“相公以為如何?”
李綱眯著三角眼,略一思忖,道:“蒙兀室韋距離大宋幾千裏,中間又隔著西夏、金國,平時通氣難上加難,聯合抗金又從何說起啊!”
李綱考慮得很周密,困難就在眼前,又當如何?
趙桓道:“不管怎樣,這總歸是一件好事!派一名宰執去談談,朕也要見一見的。”
話說完,見李綱沒有告辭的意思,趙桓問道:“相公還有事?”
李綱起身,撩衣跪倒,奏道:“尚書右仆射一職已空閑兩年,臣心力交瘁,難當重任,請陛下明察!”
可不是嗎!自張邦昌罷相,李綱獨自擔任宰相已經兩年了。朝廷裏議論不小,造謠中傷,搬弄是非者大有人在。趙桓一直壓著,當然有更深一層的考慮。
堅定地推行軍事變革,需要李綱,而讓他一人出任宰相,也是想減少掣肘,盡量把事情辦得順利些。另外,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考察一下幾個關鍵的人物。當事人李綱,用人惟賢,盡心盡力,沒什麽可以挑剔的。遇到事情,虛心征求宰執意見,群策群力,更是難得。
張叔夜、秦檜、趙鼎三人是最有可能坐上那個位子的人,都表現得不錯。
張邦昌賦閑在家,就連挑剔的禦史也說不出什麽,可見個人操守還是過硬的。
而今,軍事變革進行到尾聲,馬上要進入政事變革,是到了再選一個人上來的時候了。一人獨相,權利過重,非國家之福啊!
趙桓扶起李綱,似乎不經意地問道:“相公可有合適人選?”
這句話倒也不完全是試探,總有三分真心在裏麵。
李綱道:“此等大事,陛下何用問旁人意見?”
趙桓微微一笑,道:“朕就知道你不會說,張邦昌如何?”
“知臣莫若君也!”
樞密院那邊,離不開張叔夜;趙鼎太過耿直,秦檜人望太差,思來想去,隻有張邦昌合適些。
臨別之際,趙桓道:“明日,召集宰執商議撤銷三衙、將兵部並入樞密院,相公心裏要有個準備呀!”
李綱麵色凝重,躬身而退。
撤銷三衙、將兵部並入樞密院,是軍事變革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步,這是趙桓早就想做又不能做的事情。拖到現在,整整三年過去了,也到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