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李綱奉命南下應天府,接太上皇回京。太上皇起程回京,到達應天府之後,突然駐駕不前。謠言太上皇要去毫州上清宮燒香,然後取道西京洛陽,不回京城了。趙桓憂心如焚,連連派使節南下,勸太上皇回京。突然傳回太上皇旨意,令李綱覲見。眾人都不知此舉何意,李綱請行,君臣二人在延和殿足足談了兩個時辰,李綱連家也顧不上回,立即上路。
南京應天府位於東京汴梁的東南方,距離不過二百五十裏左右。李綱有要事在身,選擇的是最快的交通方式——坐船。天黑前,下船登岸,換馬直趨應天府。
自城西回鑾門而入,穿城而過,在宮門重熙門前下馬,入門行百餘步,歸德殿已在眼前。琵琶聲聲,歌喉宛轉輕靈,絕妙的歌聲在耳邊飄蕩,太上皇雅興不淺啊!
內侍進殿通報,移時,內廷有旨,傳李綱覲見。
殿內的空氣中還殘存著女人的香氣,空氣也有些燥熱,李綱低頭急行,於丹墀前跪好,三跪九叩:“臣李綱參見太上皇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卿何來之速也?”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飄了過來。
李綱低頭再奏:“聞太上皇召見,臣敢不聞命即行?況且,分別有時,臣想一睹聖顏,蒙上皇教誨,久矣!”
“嗯,這話聽著舒服!平身,賜座!”
李綱謝座,做好,抬頭望向太上皇趙佶!
趙佶一身便裝:頭戴平腳月白色襆頭,穿淡黃色紗袍,通犀金玉環帶,足蹬粉底靴。玉帶之上,左邊係一塊飛龍翡翠玉佩,右邊掛著九龍黃金魚袋,身子半臥在龍榻之上。僅僅三月未見,整個人老了許多,不過精神還好,目光平和而威嚴。
“陛下龍體可好?飲食可好?”
“好,都好!”
“自太上皇離京,官家每見南來諭旨,無不流涕,以臣觀之,天下仁孝莫過於官家!這是官家命臣帶來的信箋,請太上皇禦覽!”李綱說著,恭恭敬敬地把信兒托過頭頂!
趙佶身邊最寵信的內侍陳思恭過來,將信呈上去。
趙佶拆開,一字不落地看完,長歎一聲,已是淚流滿麵。過了一會兒,擦了擦眼淚,自失地一笑,道:“難得他有這份心思,好,好啊!”
這封信李綱雖然沒有看過,大致的意思還清楚:一方麵,趙桓請求太上皇不必赴上清宮燒香,轉赴西京,還是早日還都,以慰天下臣民之望。二是,蒙太上皇教誨多年,於國家艱難之際繼位為帝,賴祖宗之福,得以保全江山社稷。太上皇一旦回京,即請還政於太上皇,自乞歸身田廬。
趙佶突然問道:“聽聞皇帝將門下、中書兩省侍郎廢置不立,宰執減為七人,並且廢棄太宰、少宰之名而不用,可有此事?”
“官家曾與臣談及此事。當時,出任兩省侍郎之人,多不勝任,充位而已,所以罷相。一時之間,又找不到合適的人選,隻得暫時空位。至於改太宰、少宰之名一事,官家也想請示太上皇再行更張,但是,金兵圍城,信使不通,隻得作罷!微臣認為,官家初登大寶,有所更新,也在常理之中!”李綱回話之際,加了百倍的小心,生怕一句不慎,惹惱了太上皇,那就麻煩了。
趙佶表情沒什麽變化,看來對李綱的回答還算滿意!
許久,再道:“金兵渡河,為何不擊?”
李綱緩了一口氣,說:“種師道用兵一貫謹慎有餘,進取不足。隻是,滿朝重將沒有比他再合適的統兵之人,官家隻得信之用之。種師道不欲戰,朝廷也隻好由他去了。”
趙佶連連搖頭,大歎可惜。
慢慢地,君臣二人的談話,氣氛融洽了許多。趙佶還解釋了一下,截遞角、止勤王、留糧綱等事的原由。原因倒不重要,重要的是,由此一事可以說明,太上皇認可了他李綱,既認可了他的身份,也認可了他這個人。
趙佶隨口道:“蔡京、童貫六人,為何一並罷黜?聽說,李彥已經被賜死,王黼在歸鄉的路上被強人所殺,具體情況,李卿可知?”
蔡京六人之事,趙佶是一定會問的。六人之中,趙桓最恨的是王黼。王黼柄政,交往鄆王趙楷,趙桓的太子之位幾乎不保。而太祖皇帝留有遺訓:不得誅殺大臣。趙桓既不想落一個違逆祖宗的惡名,又不想放過王黼。所以,密令開封府尹聶山,派衛士裝扮強盜,在半路把王黼殺了。
來的路上,李綱費盡了心思,字斟句酌,想好了說辭。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李綱起身,撩衣跪倒,叩頭回道:“蔡京六人,辜負聖恩,排斥忠良,任用私人,天下共知。國家至現在這般境地,皆六人之罪。京城太學生、百姓群情洶洶,幾萬人伏闕請官家誅六賊。當時,金兵攻城甚急,官家不得不稍從民意,罷黜六人。李彥之死,咎由自取;王黼之斃,民心所向,朝野已有定論!
自太上皇南狩,每有南來諭旨,官家憂懼不進膳,涕泣直至昏厥。譬喻普通人家,尊長出而把家中之事托付給子弟,偶然遇到強盜劫掠,自然應當任其處置。尊長要回來了,子弟擔心尊長問詢,心中之驚恐可想而知。為尊長者,當以其能保田園大計,好言撫慰,不應責問他所使用的具體辦法。官家登基之初,陛下巡幸,適當大敵入寇,為宗社計,政事不得不小有變革。現在,宗社無憂、四方安寧、陛下回鑾,臣以為太上皇應該獎賞官家,不應該再問其它。”
趙佶聞言,沉思良久,緩步走下丹墀,扶起李綱,笑道:“李卿說的有理,聽起來也順耳。朕想起來就問問,今後不會啦!祖宗江山賴卿保存,朕得賞你點什麽!”
說著,趙佶隨手解下玉佩、魚袋以及玉帶,給李綱戴在身上。李綱一再推脫,趙佶隻是不許。無奈何,隻得領旨謝恩。
隨後,趙佶賜宴,君臣二人談得高興,說得暢快,如同多年的好友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