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潔第一次見到了歐陽鐸。
微涼,潮濕的空氣如同雨林的霧氣,昏黃的磨砂燈泡,斑駁的磚壁浮著一層細細的水珠。百年前建造的地下酒窖分為裏外兩間:內間的兩把冰冷鐵椅子上綁著Frank和嶽潔,外間的兩名帶著藍黑色頭套的男人遊魂似的遊蕩,他們肩頭挎著M4卡賓槍,腰上懸著M9手槍,軍靴裏塞著MK3刀,全副武裝。
嶽潔緊挨著哥哥,她從來沒有這麽長時間和哥哥在一起,吃飯,睡覺,白天,黑夜都在一起。酒窖地根本沒有黑白之分,她隻能靠換班的劫持者推算時間。
大概六個小時換一次班,到酒窖後他們換了16次了,這麽說離開哥哥的伏特加專賣店有四天了。嶽潔默默合計著,回想四天前的清晨,兩名帶著頭套的高大男子衝進了剛剛開門營業的伏特加專賣店,用槍逼住了她和哥哥,當時Frank想在早餐時喝一小口,她堅決反對,兩個人正在笑聲中爭奪酒瓶。
“膽子夠大的,我們打過的子彈比你見過女人還多。”嶽潔的右腿微微後撤,準備給兩個不知好歹的匪徒迎麵一擊。
“這種人隻求財。”Frank拉住她,指著吧台說:“錢箱在裏麵,你們肯定是新手,傍晚搶劫收獲最大,現在還沒開始營業。”
嶽潔狠狠剜了哥哥一眼,她不明白Frank身上的血性都哪裏去了,她現在隻看到一個破財免災的商人,不是骨氣鏗鏘的老兵。
Frank錯了,兩個蒙麵人絕非新手,他們用槍迫使他們擁抱在一起,接著飛快衝上去,用準備好的手帕捂住了他們的嘴。
三秒鍾,最多三秒鍾,嶽潔感到一陣天昏地暗,醒來後已經身在酒窖了。
嶽潔受過特警訓練的她不在乎肉體上的拷打和精神上的折磨,到酒窖後他們也沒受到折磨,他們像博物館的木乃伊一樣被綁在椅子上,沒有一個人跟他們說話。
“我要去廁所。”嶽潔憋紅了臉大喊。
全副武裝的蒙麵人探頭看了看,無奈地將M4背在身後,懶洋洋地走過去。一人抽出手槍對準了她,另外一個人給她鬆綁。今天嶽潔去了六次廁所,廁所剛換的恭紙快被她用光了,嶽潔不願意和綁架他們的人說話,沒辦法,她來月經了。
嶽潔痛苦極了。
雖然上廁所的時候需要開著門,超過30秒沒有聲音就會有不耐煩的目光衝進去,嶽潔還算是幸運的,Frank隻能在椅子上小便,當著她的麵。Frank臉色慘白,她知道幾天沒有伸展筋骨,哥哥的舊傷又發作了。
根本沒有逃跑的可能,綁架他們的人太專業了,稍有動作槍口就會對準他們,她能看見保險已經打開,況且她的身體軟綿綿的,走路都會喘粗氣,估計被注射了什麽藥物。
回到鐵椅子上,牢牢捆住,檢查鐵鏈和封住嘴巴的膠帶,兩個蒙麵人回到外間。
嶽潔計算著時間,又過了六個小時,改換班了。
吱吱嘎嘎聲中鐵門被打開,同樣帶著藍黑頭套的兩個人走進來,替換酒窖裏的人。
黑頭套,靴子,槍支裝備,換班的兩個人和之前的同伴沒有任何差別,嶽潔卻驚訝的發現新來的兩個人其中的一個長了一雙黑眼睛。
黑眼睛不同於其他的看守,他沒有留在外間,而是徑直走進了內間,靠著濕漉漉的牆壁蹲下,把挎在肩頭的M4往身邊一丟,猛地扯掉了頭套,露出典型的亞洲人容貌。
嶽潔眼也不眨地盯著他,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她不知道這個人就是陶野的戰友歐陽鐸。
在嶽潔記憶中,素未謀麵的歐陽鐸永遠失蹤了,就像名字被寫進戰場失蹤人員花名冊的戰士一樣,代表著死亡。他是陶野戰友,是出類拔萃的中國特種兵,死也會死的轟轟烈烈,被俘受刑,鐵質的刑具打在他的身上都會彎曲。
Frank也在看歐陽鐸,瞄了幾眼便把目光投到別的地方,亞洲籍的匪徒或者傭兵都不稀罕,他也曾經是法國外籍軍團的一員。
歐陽鐸和嶽潔對視了幾眼,開始時他不知道卡納莉斯的計劃,等到了奧力莫區他才知道卡納莉斯派人綁架了這對兄妹,用來要挾黑桃小組和陶野。
歐陽鐸站起來,走在兄妹麵前繞了兩圈,皮靴在水泥地麵發出輕微的摩擦聲,他伸出兩根手指捏了捏Frank身上的鐵鏈,像是和陌生人聊天前習慣的搭訕,他說:“你們認識陶野?中國人?”
歐陽鐸說的是中文。
兩人沒有回答,嘴巴被膠帶封住了。
歐陽鐸從靴子裏掏出MK3刀,在Frank嘴角挑開一點,用力扯,撕拉一聲,膠帶被扯掉了。他用同樣的手法扯掉了嶽潔嘴上的膠帶,沒有一點憐香惜玉。
“陶野是誰?”嶽潔疼得直咧嘴,隨即點頭“你說倔驢?”
“看來你們很熟,知道他的綽號。”歐陽鐸在嶽潔麵前停下腳步。
Frank看了眼嶽潔,哼了一聲說:“我說呢,什麽人願意費這麽大周折綁架我們,原來是黑水公司的人。我隻告訴你一點,倔驢也好,軍團的其他人也好,我認識,但隻限於朋友,他們的事我們一無所知,別再浪費時間了。”
嶽潔明白哥哥的用意,閉嘴沉默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問“你也是中國人,怎麽跑到黑水公司了。”
歐陽鐸臉色一寒,轉身走到了有很多凹陷的牆壁前,手指一下一下扣著牆壁,麵壁似的想心事。
歐陽鐸想起了黑桃小組,想起了陶野這些戰友,他離開黑桃小組時間不長,但發生了很多事,放在普通人的生活中,這些生生死死也許就是幾十年,就是一輩子。陶野什麽時候認識了這對兄妹,他們對陶野和黑桃小組的關係絕非一般,否則卡納莉斯不會用他們來要挾他們。
歐陽鐸用手指一點點擦掉舊磚上的水珠,密布的水珠像是他的心事,濕漉漉的,擦掉後不多久會再生出來。
歐陽鐸用手指一點點擦掉舊磚上的水珠,他害怕見到陶野,他無數次相像見到陶野的情景,他們擁抱,熱淚盈眶,用拳頭互鑿,陶野大罵他失蹤不聯係自己,但這不可能,他們不再是親密無間的戰友,陶野見到的一刻恐怕會像對待敵人似的,或者更暴力。
兩個選擇擺在他的麵前,救走被劫持的兄妹,聯係到陶野,他們還可能是好兄弟,即便陶野不再把他當做兄弟,他也可問心無愧;另外一個選擇是等待,等待暴怒的陶野和他的無情的子彈。
歐陽鐸越發覺得自己上了卡納莉斯的當,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真的要和黑桃小組合作?憑借她的手下和黑桃小組就能顛覆根深蒂固的黑水公司?簡直是一個笑話。
歐陽鐸轉身走到Frank和嶽潔麵前,淡淡地看著他們,他多想把自己的心事說出來,讓他們給自己拿主意。
驕傲的歐陽鐸一個字沒說,無論結局怎樣,他是歐陽鐸,是眉心中彈的歐陽鐸,他能容忍陶野的鄙夷,別人不行。
嶽潔一直在看歐陽鐸,他的身上有很多熟悉的氣質,驕傲中帶著淳樸,或者說淳樸中帶著傲氣。這種氣質陶野身上有,在女子特警隊時給她們當做教官的特種教官身上有。
“你是中國人嗎?”嶽潔又問了一句。
“小潔!”Frank喝住了嶽潔。
嶽潔靜靜地看著歐陽鐸,嶽潔在那雙無神的眼睛裏看到隱藏的火焰,即將熄滅的火焰講述他的傲氣和不甘。
足有三個小時,歐陽鐸就那麽站在嶽潔麵前,一遍遍想象和陶野見麵的場景,相像自己如果救走這對兄妹,陶野會怎樣。歐陽鐸放棄了這種想法,他沒有勇氣麵對陶野,就算救走這對兄妹也無法抹掉他向黑桃小組投降的經曆。被卡納莉斯蠱惑了,怕死,還是其他什麽,他投降了,不配做陶野的戰友。
歐陽鐸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死亡一樣等待陶野。
“啪啪啪!”歐陽鐸左右開弓,猛然扇了自己幾個嘴巴,他發現自己變成了孬種。
另外一名看守的黑水傭兵從外間走過來,看著歐陽鐸臉上紅得要滲出血的指印,愣住了。
竟然沒有疼痛的感覺,歐陽鐸在心裏罵著自己‘他媽的,臉色這麽厚了!’又要扇自己。
“喂!”嶽潔喊了一聲,三個男人同時看她。
嶽潔有些尷尬,她本不該阻攔歐陽鐸,不知為什麽她歐陽鐸產生了一絲好感,她猶豫了下說:“那個….我想去廁所。”
黑水傭兵抽出手槍,上膛,歐陽鐸一把推開他,沉著臉打開鐵鎖,扶著嶽潔向衛生間走去。
黑水傭兵舉著手槍,收槍不是,跟著也不是,古德裏安小組的所有傭兵都知道他和卡納莉斯的關係非同小可,他敢於向德約科維奇挑戰,在訓練中幹掉了他們整個小組。
Frank看著黑水傭兵的神態,大笑,笑的前仰後合。
經曆過戰爭的老兵就是這樣,總會給自己找樂子。
黑水傭兵找到了發泄,舉槍標準了Frank,Frank被牢牢捆在鐵椅子上,腳被釘在水泥地麵的鐵環鎖住,他對這樣一個人舉起了槍。Frank的笑聲更大了。
走到衛生間,嶽潔和歐陽鐸聽到了Frank的笑聲,嶽潔回頭看看,走進衛生間,沒有關門,之前方便的時候綁架他們的人不許她關門。
歐陽鐸背過臉,輕輕關上了門。
嶽潔走出衛生間的時候臉紅了,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越是控製臉越是紅得像蘋果,好在歐陽鐸似乎在想什麽,也許他假裝不在意。
嶽潔總覺得應該和陌生的,卻有熟悉感覺的歐陽鐸說點什麽,她停下了腳步,吸吸嘴唇說:“我知道你是傭兵,是在執行任務,我不怪你。”
歐陽鐸皺眉,眼淚差點掉下來,多久沒聽到鄉音了,多久沒聽到這麽暖心的話了,要是這句話從陶野的嘴裏說出來多好。
我不怪你。
嶽潔分明看到了浮在歐陽鐸眼眶裏的淚花,她更加肯定了這是一個被生計所困的人,他被逼無奈。
Frank還是大笑不止,歐陽鐸和嶽潔走進酒窖內間時看到了忍無可忍的黑水傭兵一個勾拳打在了Frank臉上,Frank腦袋垂在一邊,臉色醬紫,半晌又開始大笑。
嶽潔的第一反應就是用飛腳教訓黑水傭兵,她的身體躍起後懸在空中的瞬間被歐陽鐸一把拽住,硬生生拽到了鐵椅子上,用鐵鏈捆住。
壓抑了幾天的憤怒終於從嶽潔口中噴射出來,她瘋了似的在鐵椅子上掙紮,用法語,英語,夾雜著土話的中文大罵傭兵。
“Asshole,FUCK,他媽的混蛋……”
歐陽鐸默默捆住嶽潔,悄悄轉身的刹那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他衝向了黑水傭兵。
黑水傭兵被歐陽鐸連續七八個左右擺拳擊中,接著被擒住手腕,破包袱似的摔在牆上,又被幾個肘擊狠狠擊中。
嶽潔長大了嘴巴看著歐陽鐸,Frank也是一臉驚訝。
黑水傭兵半天才哼哼著從劇痛和費解中緩過勁,鮮血從嘴巴,鼻子裏流出來,把衣襟都濕透了,像是剛從死人堆裏爬出來。黑水傭兵怒了,飛快拔出手槍,可是槍還沒對準歐陽鐸他就泄氣了,因為歐陽鐸動也沒動地看著他,一臉的不屑。
“好!”嶽潔喜滋滋地看著歐陽鐸,覺得不過癮,再次大喊“牛逼!”
歐陽鐸安靜地站著,像是一座山,傲氣衝天,目空一切。
黑水傭兵罵罵咧咧地爬起來,拎著槍往外走,他要找卡納莉斯告狀。
時間不久鐵門被打開,沿著石階走進了兩名黑水傭兵,代替了歐陽鐸和被他痛毆的傭兵。
“哥,你說他是不是中國人?我覺得他肯定在中國當過兵,你不知道,國內那幫臭當兵都是這個德行,看誰都是一百個不服,一千個不忿。”
新來的兩名傭兵探頭看看,用膠帶封住了他們的嘴,嶽潔的大眼睛還是一眨一眨的,很興奮,她在回憶歐陽鐸剛才得那套組合拳,太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