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點方向發現目標,完畢!”
“紅3收到,完畢!”
“砰!”
碧藍的天空,茂密的灌木叢,微微揚起塵土的土路統統失去了原來的色彩,如同用力將破裂的血袋摔在玻璃窗上,世界陷入了殘酷的猩紅之中。
“啊!”浸泡在冷汗中的陶野一個機靈從床上坐了起來,鼻尖上晶瑩的圓珠像是汗水,更像是淚滴。
轉業三個多月了,噩夢從未停止。
陶野衝了個涼水澡,做了兩百個仰臥起坐,三百個俯臥撐,這樣的運動量太小了,他揉著有些發福的腹部盯著牆上的掛鍾。六點一刻,這個時間軍營裏的戰友們已經背著二百斤的裝備跑完了十公裏越野。
無所適從,這就是陶野如今生活的真實寫照,從部隊複員後他整個人似乎都被掏空了,再也聽不到戰友們嘹亮的歌聲,子彈速射的聲音,看不見裝甲運兵車在身邊轟鳴而過,武裝直升飛機在頭頂盤旋呼嘯,都市裏的摩天大樓,湍急的車流,喧鬧的街道仿佛陌生的海市蜃樓,無論如何努力他都無法融入其中。
有些人生下來就注定了他的職業,就像音樂天才注定了要和五線譜打交道,靈動的雙腳和紅舞鞋生死相依,陶野生來就是一名戰士,注定和槍緊緊地拴在一起。十八歲他從普通列兵做起,士官,少尉,中尉,經曆了九年不懈的努力終於成為了特種兵部隊的一名中隊長,雖然是負責的隻是一個連級單位,但是級別已經是副營,現在他卻因為低級失誤離開了他為之付出一切的軍營。
特種兵不同於其他職業,它不準許有任何失誤,子彈是最公正的砝碼。
陶野是為戰爭而生的勇士,卻離開了滋養他的軍營,像是被土壤拋棄的樹木,他撫摸著右手食指上磨平的老繭他不知何去何從。
退役後地方給他安排在了武裝部,一個整天喝茶水看報紙的清水衙門,七年沙場磨練出來的漢子坐不慣辦公椅,更不可能為了幾千塊錢低三下四地伺候人,後來陶野主動要求去基層單位工作,地方又給他安排到公安局刑警隊做副探長,或者去防暴隊下屬的訓練隊任副隊長。防暴隊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最後他選擇了刑警隊,原因很簡單,那裏可以摸到槍,偶爾還能真刀真槍的幹上一仗。
在一次抓賭行動中,麵對幾個企圖反抗的賭徒陶野徒手衝了過去,結果三人重傷,五人輕傷,創造了刑偵隊普通抓捕行動傷害的最高記錄。
刑警隊長火了,當場撂了臉子:“我不如給你把衝鋒槍,把他們都突突算了。”
“我學的就是一招斃命,這是輕的!”陶野忿忿地離開了刑警隊,軍人和警察本來就是有著天壤之別的職業。
當兵的男兒走四方,頭頂明月巡邏在山崗上。
在遙遠邊關抵擋風霜,無邊的花朵在身後開放。
......
嘿呀啦嘿.嘿嘿呀啦嘿.當兵的男兒走四方!
嘿呀啦嘿.嘿嘿呀啦嘿.花朵在身後開放。
這首歌叫《當兵的男兒走四方》,每天清晨陶野都會吼上那麽一段,可是現在越吼越覺得心酸。他是陝西人,生在黃土地,唱著信天遊長大,以前在部隊每次他唱這首歌戰友們都說有股子陝北漢子的腥土味。
穿上外套,陶野的目光落在衣袖上的黑色孝紗上,福不雙至,禍不單行,離開軍營後他的爺爺不久前去世了。
在冷漠與物欲橫流的時代,也許隻有他才能夠明白相依為命的真正含義。童年時爺爺的工資微薄,有時爺倆的飯桌上隻有打鹵麵和鹹菜,他上學後爺爺的工資漲了,但生活依舊清苦,直到他參軍入伍,爺爺的飯桌上才看見了酒瓶。回憶那段時光,雖然艱辛,祖孫倆卻活得有滋有味,現在他一個人住在房間裏,相依為命的老人似乎就在站在他的眼前,微笑依然那麽慈祥,可是他伸手去抓時卻空空如也。
離開軍營,失去親人的陶野茫然地在街上走了一天,他不知道哪裏才是自己的路,才是自己的家。
冬季的白天總是太短,下午五點的夕陽就已經將天邊變成了猩紅色的浩大染池,萬道金光從雲層中射出,照射在斑駁的青灰色古城牆上,將護城河緩緩的流水塗成了一片片波光閃耀的金麟。
陶野正對著夕陽站在護城河旁,麵帶悲色,一米八八的身高在青石路麵留下了長長的倒影,他緊捂著胸口,那裏藏著一枚被體溫烤暖和的三級八一勳章。
那是祖父的心愛之物。
在少林寺苦練了十幾年的爺爺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在延安加入了那支締造英雄的軍隊,抗日戰爭,內戰,抗美援朝,曆史的車輪在他鋼鐵般的脊梁上緩緩碾過,同時留下了十幾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相依為命的祖孫像許多平凡的人一樣默默生活,爺爺在傳授他少林武功之餘,喜歡端著小茶壺,津津有味地講述血與火的曆史,講述他的敵人,感歎那些至死不屈的老戰友。
每到這個時候,爺爺都會抬起頭,遠望天際,而他會托著下巴,凝神聆聽,目光充滿了向往。
他的爺爺是國內第一批實際意義上的特種兵,突襲,爆破,暗殺,阻擊,爺爺的第一枚勳章是因為他獨自俘虜了整整一個排的敵人,陶野經常想像著年輕時的爺爺天神般站在碉堡入口,高舉著手榴彈暴喝“繳槍不殺!”
數不清的戰功帶來掛滿胸口的戰鬥勳章,此時的陶野隻能在照片中懷念爺爺胸口那些閃亮的金屬片,文革中爺爺被當作右派被打倒,軍功章全都投進了火爐,隻剩下了這枚三級八一勳章。
爺爺走了,沒有隆重的遺體告別,沒有眾人的失聲痛哭,譜寫了一個個戰爭奇跡的英雄就這樣默默離開了人世。
“英雄的葬禮?”陶野仰天長歎,隨即轟然跪倒在地,對著夕陽掏出一包中南海香煙,用力撕開煙盒,用老式軍用ZIPPA打火機點燃了滿把的白色煙卷。
一支支燃燒的煙卷**鬆軟的草地時,他含著熱淚重重地磕頭,悲涼的聲音在古老的城牆和金色的流水中久久回蕩:“走好,英雄!”
離開護城河,陶野走進了一家臨街的金店。
爺爺喜歡收集彈殼,以前他每次從部隊返回探親都會帶上幾種不同型號的彈殼,他想在爺爺的墓碑前埋下幾顆金質彈殼,爺爺一輩子清苦,金質的彈殼才對得起這個老兵。但是操辦完葬禮後他的口袋裏隻剩下了一千多塊錢,鍍金?他苦笑著搖頭。
“先生,請問您需要什麽?”售貨小姐彬彬有禮地詢問著四個戴著黑墨鏡,遊魂般的中年男人,最近幾天他們總會在這兒徘徊一陣,不說話,也不看貨。
金店規模不大,像其他做金貨買賣的商家一樣,透明的櫥櫃環繞四周,裏麵擺放著各種精巧的首飾和玉玩,正中供奉的財神爺總是和藹而寂寞地笑著。
“看看。”坐在顧客休息椅上的墨鏡男低下頭,目光從鏡框上射出,仔細打量著突然闖進視線的年輕人。
刺蝟一樣的短發,魁梧挺拔的身姿如同山峰頂端的勁鬆,尤其腳上的褐色沙漠作戰靴讓他感到不安。
五名售貨小姐,一名收銀小姐,兩名保安,四名鬼鬼祟祟的男人,陶野是金店裏第十三個人。
“喂,說你呢。”戴墨鏡的男人猛然站起身,試圖摘掉墨鏡又架在了鼻子上,他走到陶野身邊,嘴裏噴出臭哄哄的酒氣“去別的地方看看吧,這裏人太多,擠。”
陶野沒有說話,他似乎在空氣中嗅到了嗆鼻的槍火味,以前每次軍事行動前都會感到類似的躁動。
戴墨鏡男子的話馬上引起了售貨小姐的不安,她局促地笑著,扭頭朝收銀小姐眨了眨眼,兩名保安也拽出了橡膠警棍。
“舉起手,舉起來!”其他三個戴墨鏡的男人同時大吼著跳了起來,其中一個從身後拽出鋸短了槍管的國產鷹牌獵槍,凶神惡煞地對準了收銀小姐,她的左手正要觸摸桌下的紅色報警器。
“搶劫!都他媽老實點!”站在陶野麵前的劫匪咆哮著從腰間抽出舊式五四手槍,‘喀嚓’一聲上膛,槍口在眾人的眼前晃了一圈,黑黝黝的槍口如同餓狼的牙齒,上麵仿佛還沾著貪婪的粘液。
“快!快點!”另外兩名劫匪分別抽出五四手槍和開刃的短劍,將幾條尼龍袋丟進了櫃台裏。
“啊!”幾名售貨小姐發出刺耳的尖叫,緊抱著頭蹲在了櫃台裏瑟瑟發抖。
站在陶野麵前的劫匪用槍朝兩名保安比劃了一下,指著財神爺佛像大喊:“站過去,手舉起來!快點,別他媽為了幾百塊錢工資把命搭上!”
“嘩啦!嘩啦!”兩名劫匪砸碎了玻璃櫥窗,發瘋一般將摻雜著玻璃碎片的金貨塞進尼龍袋,嘴裏發出癲癇般的嗚嗚聲。
四名劫匪配合熟練,帶頭的控製全局,手持鷹牌獵槍的劫匪控製收銀台,不時向外張望,其他兩人負責搶金貨。
“你!舉起手,過去站好!”帶頭的劫匪忌憚地對著陶野揮了揮手裏的槍,光頭男人讓他感到不安。
陶野沒有動,朝麵前劫匪的手槍掃了一眼“這破玩意還能用嗎?它太老了,搞不好會卡殼。”
劫匪用五四手槍指著陶野的額頭,那確實是一把已經退役的老槍,槍體已經被磨得發白,不過他現在可沒有心思考慮這些。他像狼一樣嚎了起來“少他媽廢話,滾過去!”
劫匪持槍的手在抖,陶野的目光就像一把脫鞘的利刃,讓他心寒。
“他媽有病還是想找死?”手持鷹牌獵槍的劫匪看到同伴被戲弄,大罵著四周尋找東西,想要狠狠地教訓下陶野,槍口仍然對準了被嚇昏過去的收銀小姐。
陶野仍然盯著五四手槍不動,嘴唇輕輕碰撞“1982年生產的五四式警用手槍,槍長196毫米,7.62毫米口徑,瞄準基線長156毫米,初速每秒420-440米,彈匣容量8發,有效射程50米。”
氣急敗壞的劫匪破口大罵“傻X!滾!”他恨不得一槍打死陶野,為了這次搶劫他們考慮過十幾種可能發生的情況,甚至連如何應付警方圍捕都想好了,卻萬萬沒有想到遇到了給他上軍事常識課的人。
不是警察就他媽是瘋子!
“想死是吧?我他媽成全你!”站在金店門前的劫匪,抓起鷹牌獵槍快步衝了過去,槍口對準了陶野。
“別.....”其他兩名劫匪試圖阻攔,在鬧市中槍聲是最有效的警報。
話還沒有出口,朝陶野衝過去的劫匪大聲痛嚎著捂住了小腹,獵槍落下,砸在地麵時‘砰’地一聲射出了子彈,將對麵的玻璃櫥窗射得碎粉。
滾滾的濃煙和玻璃碎片漫天飛舞,陶野仍然安靜地站著,好像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似的。
“上!”手持五四手槍和短劍的劫匪同時撲了過去。
就像猛捷的獵豹,陶野一把抓住了握槍劫匪的手,轉圈躲避著刺來的短劍,‘哢哢哢’五四手槍在一連串脆響中被快速分解了。
劫匪不可思議地看著陶野,下巴都合不上了,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四五手槍就被變成了一堆沒用的零件丟在地上。
“躲開,躲開!”帶頭的劫匪雙手緊握著他們手裏的最後一把手槍,來回搖擺,陶野總是巧妙地用他的同伴擋住槍口。
陶野身體前弓,腦袋像金鍾一般狠狠撞在了麵前劫匪的額頭上,劫匪仰麵摔倒,嘴裏冒出白色的泡沫,渾身劇烈抽搐幾下就不動了。
“啊!”短劍大吼著從陶野身後刺來。
轉身,抬腿,沙漠作戰靴的威力顯露無遺。一個側踹過後,持短劍的匪徒橫著飛了起來,重重地撞在了透明櫃台上,連皮帶肉卷起的血痕沿著肩膀,脖子,一直延伸到下頜。
靴子裏的瑞士K57軍刺露出了黑黝黝的刀柄。
帶頭的劫匪臉色煞白,轉身竄出了金店,躍過街道,鑽進了停車場裏一輛吉普車。
“報警!”陶野在金店裏環視了一圈,尾隨劫匪狂奔而去。
金店裏的售貨小姐半晌才緩過勁,仿佛坐在上演槍戰大片的裏影院裏,被爆裂的戰爭場麵嚇得呆了。
金店的門前站著一個穿黑色過膝風衣的男子,他帶著滿意的微笑緊跟在陶野身後,落日的目光照射在他褐色的短發和鷹鉤鼻上,用中國特有的方式歡迎著來自英倫半島的外國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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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為三級八一勳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