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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腻:朱雀记(七)

(2009-06-19 19:31:44) 下一个

  第七部 空城
  第一章 栀子花开
  正月梅花斗雪开,二月杏花报春来,三月桃花开得欢,四月蔷薇艳窗台,五月栀子白如霜,六月荷花生池塘,七月榴花红似火,八月桂花十里香,九月菊花傲霜开,十月昙花百年栽,冬月腊月无花开,夜上雪花飘下来,飘下来……”
  这小曲是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这多年过去,也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能记着。
  而此时正是五月栀子白招霜的时节,在一条安静干净的街道拐角处,却有人在轻轻哼着这个曲子。哼曲子的声音是很清美动人的女声,声音是从街道拐角处那个不起眼的小书店里传出来的。
  噔噔噔噔,随着细足高跟鞋踏地的声音响起,小曲儿也袅袅然断了。
  穿着一身素雅黑色套服的莫杀,轻轻捋了捋鬓角的红色秀发,微微一笑,对着倚在门边的年青女生抱歉道:“对不住,请继续。”
  邹蕾蕾回头,扁了扁嘴,扁的很可爱,想表现出一丝委屈,却变成了丫头般的调皮:“打断我思夫,怎么赔我?”
  莫杀一愣,她心性向来直接,想了一想,皱眉道:“给小师母陪不是了。”
  邹蕾蕾嘻嘻一笑,屈起食指,顽笑般在莫杀漂亮的额头轻轻敲了一下,接着拉起莫杀的手,亲亲热热便回了小书店里,一个光头和尚从书店里走了出来,抱着重重的木门,将书店关住。
  那光头穿地是寻常的衣服。不像是和尚,低着头,但饶是如此,那晶莹如玉的下颌却出卖了他的真实面貌。
  随着一阵欢呼。一大群年青地小女生从侧巷里冲了出来,拿着各式照相机和鉴名本开始向他冲刺。
  年青的气息,脂粉的香气,忽闪诱人的青春目光,这阵势唬的那和尚一闪身,冲入了书店,留下那些满脸委屈的小女生欲哭无泪,却不敢使劲敲门。
  都没人发觉,书店的门已经关了,那和尚难道化身成一道轻烟。钻了进去?
  书店之外,省城特有的一种无名小黄花。正从两人高的树木上缓缓飘落,洒在那些小女生们的头顶,小女生们哀声叹气着,心想小叶子如今是越来越可爱了,怎么也越来越胆小了?
  小书店里,邹蕾蕾正拉着莫杀坐在沙发上,翻看这几日二人去血拼地成果。蕾蕾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手中扯着那些花的红地衣裳,皮的纸的包包,不停地往莫杀身比划着,试着,那形象完全已经从当初那个明朗少女成功退化成了中年妇女。
  当然,天上一天,地上不会一年,请大家放心,蕾蕾依然只是芳龄二十出头的妙女子。只是当了几年的“妈”,又要操持小书店一家大人并归元寺那个老祖宗的日常生活,所以心性虽依然疏朗却不免有些罗嗦。年轻貌美却不免有些姑婆之气。
  噢,买噶得,女人的成长,难道永远就是这样令人不知所措地咩?
  “噫,昨天买的这个包包还挺漂亮的。”邹蕾蕾站起身来,微微侧着脑袋,欣赏着有些不知所措提着个红色包包的莫杀,嘻嘻笑道:“不过么字蛮像洋酒,就这点不好。”
  莫杀低头看了一眼那小红包,抬起头来,很严肃地说道:“路易斯威登,不是路易十三。”
  邹蕾蕾吐吐舌头,尴尬笑道:“你知道我很少买牌子,也许是假的吧。”
  莫杀一向言语极少,以往跟着易天行旅行的时候,经常半天蹦出一个字儿来,但邹蕾蕾这小师母的感染力果然强悍,居然让惜字如金的莫杀也变得比以往善谈了许多,虽然说话依然感觉冰冷,但毕竟可以陪她窝在小书店里聊些女人之间很三八的话题。
  叶相站在角落里,满脸微笑看着邹蕾蕾与莫杀地聊天,心里对这位女菩萨那是佩服的紧。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邹蕾蕾顿时找到了调侃的对象,嘻嘻笑着走了过来,把手伸到叶相地光脑袋上细细腻腻地摸了好久,问道:“小叶子啊,你的崇拜者越来越多了,看来最近几个月你刻意保持神秘感,对于形象提升,很有帮助哩。”
  莫杀此时而边忽然清静了,却忽然愣了愣,似乎有些不适应,然后余光瞧见小师母在摸师叔的光头,虽然觉得这动作有些不雅,嗯,有些什么妇道什么来着,但得以逃脱无聊师母的纠缠,她乐观其事,所以赶紧蹬着高跟鞋,像阵风似的冲进了厨房里。
  叶相的脖子梗在了原地,窘迫地一动也不敢动,感受头光光头顶传来的香玉白腻,只敢一劲地念佛:“我说蕾蕾姑娘,贫僧并非为了提升形象,只是怕了那些小女菩萨。”
  叶相在省城墨水湖一带向来享有大名,四周几个初中高中的女学生,都知道这家小书店里有个漂亮的不似凡人的和尚在门脸里卖书,所以经常有些小女生围过来发花痴,最近这些日子,越闹越厉害,叶相只好老老实实地回了后院,而把营业员的工作,让给了那个满脸先生气味的陈叔平。
  如今的鹏飞工贸已经是省城首屈一指的民营企业,而台湾林氏还在源源不断地赚钱,所以这一家子人本来不需要开这么一个小书店来惹人注意,但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做任何改变,也没有想过要把这个小书店关了。
  因为这个小书店是易天行开的,代表着他地那段过往。更代表着易天行曾经有过的一种理想生活,人生态度。
  如今易天行远在天上,那留在人间的人们便一定会把这个小书店开下去,不为别的,只为在易天行不在省城时,也能留下易天行地痕迹。  这一点,对于邹蕾蕾来说,尤为重要。
  一阵香味飘了过来,陈叔平端着盘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见蕾蕾正在欺负叶相,那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有多精彩。在西边的戈壁上,陈叔平第一次见识了叶相这位大菩萨深不可测的实力,一个照面就被打的“狗”啃泥,如今看着邹蕾蕾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的女子。居然对“菩萨:如此不敬,也难怪他有些不自然。
  闻着香味。邹蕾蕾回过头来,甜甜笑道:“陈老师,您的手艺终于长进了不少。”
  打从小易朱翘家出走,直上天界之后,小书店里略显冷清,而古家那堆人看着事态也平稳下来,便搬回了高阳县城。而原本由小胖子主打的厨房事务,如今全部交给了陈叔平。
  陈叔平苦笑回道:“昨天煎的鱼还糊了,我哪有这么好的手艺,这是莫姑娘做地。”
  不论是仙是神是鬼,一进入小书店这个奇怪的地方,人味儿便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想当初陈叔平在九江大战六处,何等生冷酷帅,霸气冲天。毫无一丝人类应有地情绪,而如今的陈叔平系着围裙,端着菜盘。满脸苦笑,像极了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哪有一丝仙味可言。
  小书店开饭了。
  没有姓易的那父子俩,饭桌上都显得沉默了许多,虽然蕾蕾依然开着些很冷的玩笑,其余的三个人依然很努力地堆起笑容,但类似于什么“女司机在汽车上喝问男朋友为何系安全套”这种口误型半成人笑话,确实很容易冷场。
  蕾蕾看见大家的反应有些勉强,只好比较尴尬地咳了两声,然后开始无滋无味儿地吃饭。
  吃完饭后,邹蕾蕾搬着小板凳,坐到了小书店的门口。此时是五月栀子花开啊开的时候,街上到处都是卖这花儿的妇人,她从兜里掏出三块钱在一个妇人手上买了几朵,然后攥在手里细细嗅着,只觉一股微腻的幽香直入鼻孔,刺的她打了个喷嚏。
  像刺猥一样,很可爱的一声阿啾,她揉揉自己的鼻子,咕哝了几句,然后抬头往天上望去。
  已经差不多一年了,她养成了这个仰望天空的习惯,在易朱离开后,这个习惯更加地固定了下来。
  “五月栀子白如霜,六月荷花生池塘,七月榴花红似火,八月桂花十里香,九月菊花傲霜开,十月昙花百年栽,冬月腊月无花开,夜上雪花飘下来,飘下来……”
  她轻轻哼着曲子,头顶是一片幽暗深蓝的天空,刚刚入夜,西边还有一大抹浓红近墨之色,满天的星辰还没有开始眨眼,就算夜深人静,在这省城光污染严重地城区里,想看见满天繁星也是很难的事情。
  夜空显得很高,很广阔,看得久了,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无从着力,心中一片空惘的感觉,就像是想抓什么东西却怎么样也抓不住。
  “不知道他们爷俩在天怎么样。”
  蕾蕾微微笑了笑,唇角绽出柔顺的曲线,伸出食指轻轻点着头顶夜空里有些模糊的月儿,像是在触碰,又像是在敲某人的额头。
  “依师兄的性情,还有小家伙的本事,应该不会在天上吃太多苦。”
  叶相僧走到邹蕾蕾的身边,顺着她那根细细的食指,眼光也投往夜空中的一角,那角里的月亮正像个渐渐掀开面纱的少女,露出里面明亮的容颜。
  蕾蕾挑挑眉头,无所谓道:“希望如此吧。”接着她转过身来准备问问叶相为什么敢于在不是凌晨深夜的时候出门行走,忽然间瞧见叶相的打扮,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的是花枝乱颤,捂嘴不已。
  叶相僧委屈说道:“我的打扮真的这么好笑?”
  “真的很好笑。”蕾蕾忍了半天,终于把肚子里的笑意生咽了回去,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一个大和尚,冒充艺术大师,笑果确实比我的笑语强很多。”
  叶相在墨水湖一带的少女粉丝太多,所以一直以来他要去临终医院,都是半夜偷偷摸摸出门,今天只不过七点来钟,他就出来了,自然在打扮上下了一番功夫。
  只见这位漂亮童颜和尚穿了一件黑风衣,光头上戴了顶细檐的欧式贵族帽……最关键的是,还在脸上挂了个大号的墨镜。
  叶相僧苦笑道:“现在才知道,要学王家卫扮酷也是件痛苦的事情。”
  蕾蕾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确认这句语是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不由抿唇一笑,道:“你越来越像菩萨,但越来越不像菩萨。”
  前一像是说叶相如此的境界,后一个不像说的自然是叶相僧如今反而比起以前要显得活跃自在许多。
  叶相僧推推墨镜,用清澈的眼光看了她一眼,道:“蕾蕾姑娘还是像蕾蕾姑娘,这一点最让人羡慕。”
  邹蕾蕾一挥手,道:“晚上早点回来,昨天看碟子,那个重庆森林我睡着了,后面还要接着看。”
  叶相僧已经走出去了几步,听着这话赶紧回头,愁眉在墨镜之上一抖一抖:“我不想看第二遍,再说今晚在归元寺有些事情,可能回来睡了。”
  “随便吧。”蕾蕾攥着白色的栀子花,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笑着加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也要上去,可要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我让莫杀加菜。”

  第二章 大智慧
  “归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门。”
  叶相僧微笑着念出这句话,取下头顶的帽子,摘下墨镜,抬步入了归元寺,心里想着,虽说方便法门各异,但末了真能做到万法归一吗?
  “大师兄。”
  归元寺门口的知客僧们低身向他行礼。叶相僧抬头看了一眼,山门正上方的黑匾里写的黄金体大字,知为何叹了一口气,轻轻挥手,阻了对方的行礼,也挥去了匾上落着的几枚黄叶。
  入得寺中,一路上都有遇见的僧人对他恭谨行礼。在尘俗之中,叶相乃是归元寺住持斌苦大师的首徒,如今的斌苦大师早已不问尘事,只在厢房里静修。众弟子都知道叶相将来一定是接任归元寺掌门的不二人选,所以格外恭谨。而且大家知道如今地大师兄常年住在山门护法的小书店里,今日见他回来了,自然是无比亲热。
  好容易微笑与众位师弟师叔们见过面。劝退了众人,叶相走到后圆的那个小石拱门处,想了想,眉头一皱,却是没有去草舍那边,而是转了个弯,来到了翠薇旁的方丈。
  轻轻推开木门,只见斌苦大师正盘膝坐在蒲团之上,右手捏着那串檀香珠轻轻拨着,左手搁在身前。微干地唇轻轻翕动,在念着佛经。
  叶相取过一个淡黄色的旧蒲团。搁在斌苦大师正前方,盘腿坐了下去,行礼道:“师傅,我回来了。”
  斌苦大师缓缓睁开双眼,眼中一片白雾,看上去十分恐怖。这是年前张果老下凡之后,草芒杀的惨重后果。当时草屑如剑刺入斌苦的眼中,让他瞎了。
  斌苦微微一笑,眨了眨不能视物的双眼,说道:“既已醒了,又如何称我师傅?菩萨当前,恕我目不能视,罪过罪过。”
  良久后,叶相僧亦是微微一笑,说道:“今世大师为我师。”他顿了顿后。轻声说道:“可要我将你这双眼治好?”从这句话开始,叶相便再称呼他为师傅,也便是重新确立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斌苦微微一笑道:“菩萨神通。自然会将这凡尘疾苦放在眼中,只是贫僧不想治。”
  “为何不想治?”叶相僧清美的容颜上似乎多了一丝安慰。
  “贫僧自幼修行佛法,年幼时得观音大士亲自点化,从此佛心坚谨,未曾稍移,然则人间有红尘万丈,孰知佛界亦有红尘无数。我睁眼看这人间,依大士法旨行事,收养你,教诲你,又挑动护法去梅岭,杀我老友。”斌苦大师紧紧锁眉,似乎心头不得安乐,“我以为此为恶业,只道是护法金刚亦是此般,自瞎了之后,眼前常见黑暗,然则黑暗却是一片宁然,似乎隐约间明白了许多事情。佛重修心,我的心思太过玲珑,所以虽然拜在大士门下数十年,却依旧未成菩提,如今眼瞎,却是看的更明白了些,似乎也离那条路近了些。”
  叶相听明白他的话,低头一合什,知道这位面相忠厚迂腐,实则巧手弄风云地大和尚,终于看透了某些事情。想到二人在俗世里的情份,叶相也不由为他欢喜。
  后圆小茅舍旁地那一泓湖水轻轻荡漾,叶相僧坐在湖畔,轻轻捧起一抱掬湖水,洒在脸上。他如今的境界早已大成,那身隐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菩萨神通,也从叶相的躯壳里缓缓渗了出来,引动得归元寺的天袈裟起了感应,缓缓离开寺顶檐角,化作一道素青的半透明大袈裟,飘了起来,一股浑厚的气息由天压至。
  后圆里地每一草一木都感应着这股压力,颤栗着跪伏在地表。
  而叶相僧却似乎没什么感觉。
  一阵极快意的尖笑声从茅舍里传了出来,老祖宗嗡嗡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你这和尚,做事真的好笑。”
  叶相僧愁眉苦脸道:“大圣因何发笑?”
  “没甚,只是俺那徒儿初进归元寺时,心疑这湖中铁莲为何如此结实,使劲啃了几口,当时俺家笑的只怕要更大声些。”老祖宗有些骄傲说道:“你比那蠢货聪明,自然知道这归元寺的铁莲为何如此结实。”
  归元寺湖心铁莲的结实程度是举世共知,想当初清朝光绪年间,那任知府便是为了抢夺归元寺铁莲,而大动干戈,料满城衙役被老祖宗一个喷嚏吹到了天上去。
  叶相僧苦笑道:“这湖中莲枝本是凡物,但大圣在此地住了五百年,排的尿水流入湖中,天生一股仙气滋养此水,所以让凡莲变体,成了仙物,自然结实异常。”
  老祖宗笑骂道:“既然你这和尚知道,居然还用这湖水洗脸。岂不是吃了俺家的尿水去?…………哈哈哈哈。”老猴一想到大菩萨吃了自己地尿水,笑的无比快活。
  叶相却是耸了耸眉头,似乎根本在意这个问题。
  如果是易天行听着这事儿了,想到自己还啃过铁莲。只怕会在湖边呕吐已,然后扛着棒儿去揍那老猴寻自杀。
  随着咯吱一声,穿着身贴身保暖内衣的老猴从茅舍里推门而出,浅色桃红地保暖内衣套在一个毛茸茸地身子上,偏又透着股睥睨天地的雄霸感觉,那观看,要有多别扭便有多别扭——毫无疑问,这种事情,肯定是邹蕾蕾那位逆天强女做出来的。
  随着老祖宗出舍,金刚伏魔圈嗡的一声显出淡素色光体。将他的气息遮在月内。
  饶是如此,依然有股强悍无比的气息渗了出来。与坐在湖边的叶相僧气息一融顿时震得高天之上的天袈裟大阵灵性大动,急飘不定,马上便要运转阵势。 
  叶相僧又苦了脸,说道:“您回屋吧,不然这天袈裟再开动一次,怎么办?”他抬头看着在高天之上飘浮的素色巨大袈裟。眉头微皱,喃喃道:“这袈裟是旃檀功德佛的法衣,怎么能困得住你?”
  老祖宗回答了他地这个疑惑:“师傅这袈裟,倒是正意宁气的好法宝,关键是隐在袈裟里地那道万丈佛光。”老祖宗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甘,一丝阴戾说道:“佛陀的光杀不了俺,俺却也灭不了他,好生着恼。”
  叶相僧身形轻轻一飘。便飘到了那道褚红色的饲墙之上,脱了天袈裟的范围。天袈裟感应到下方的强大力量少了些许,飘浮的势头也就自然弱了少许。
  老祖宗坐在茅舍里地石阶。伸出毛茸茸的手掌往后一招,平空摸出一瓶淡青色的果子酒,一口咬掉酒瓶的玻玻颈,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些许酒水洒在他的唇边,香气四溢。
  他微微眯眼,看着头顶那个微微漂浮的袈裟,良久无语。
  “文殊啊,你也醒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准备上去了?”老祖宗悠悠问道。
  叶相僧坐在墙上,黑色的风衣,幼童般的容颜,看上去十分怪异,他应道:“大圣还是叫我叶相吧。”
  老祖宗呵骂道:“文殊便是文殊,叶相也是文殊,你个蠢秃驴如此拘泥,又如何能真正放脱心头枷锁,回复圆满神通。”
  叶相僧微笑道:“大圣为何今日如此在乎我的境界高低?”
  老猴一窒,然后嘻嘻笑骂道:“你小子既然要上天,俺家当然要指望你水准高点,...不然我那可爱徒儿顽劣徒孙出了什么事,你又帮了什么忙,上去有个屁用。”
  叶相僧应道:“我准备上去……至少,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
  老祖宗吼道:“俺家上不去,你不上去,那搞俅?易天行那个蠢货,肯定又要被观音菩萨骗去做苦力,你得上去拦着这事儿”
  叶相僧愁眉苦脸道:“大士行事自然有深意,我须弥山受她恩惠颇多,岂能胡乱猜疑。”
  “啧啧。”老猴怒极,反而赞叹道:“真愧是佛陀那个王八蛋地大徒弟,号称七大菩萨里智慧第一的文殊,在人间被人杀了几十次,重生几十次,重修几十次,居然修成了这等不疑不问的蠢石头!”
  老祖宗越说越火,哼哼着骂个不停。
  叶相僧苦笑应道:“可是小僧毕竟不是文殊。”
  “今世从头修。”老祖宗地声音有些阴惨惨的,“可你如今已然醒了,为何还不认帐?”
  ……半晌之后,一道叹息从叶相僧的唇里滑了出来,他坐在高高的褚红色院墙上,幽幽道:“自从西藏之行,见着普贤菩萨,我便时常在回思这过去的数百年时光,人人皆道,文殊菩萨乃是大智慧菩萨,为何我依然看事不明,行事不定,毫无一丝智慧味道?佛祖究竟去了何处?我为何始终想不出来?”
  旋即有一丝微笑浮上他的脸庞:“有时候甚至在想,之所以普贤大德能在扎什伦布寺里以残酷伤势,绵绵不尽之苦,依然苦守数百年,只到童子出世。而我的数十世却只在这中原繁华地周旋,生而复死,复生,复被大势至菩萨杀……或许?……或许……世人一直错了,我只是有些小聪明的菩萨,并无持法毅力,对于世命流途,根本生起一丝抵抗的心思,反正修成大菩萨位了,死又无法真的死去,只是历无数劫,度无数生。”
  老祖宗幽幽的声音又在石阶上响起:“想佛陀一生收过无数弟子,但你一直排在老大的位置,连我那师傅在未晋佛位之前,见着你也要称你一声师兄,想来你总得有点儿凭恃才是。论打架,你当年便如我,论谋划,你不如观音菩萨,论行门,你不如普贤,论愿力,你比地藏王菩萨差了无数层级。佛祖当年一直认为你是有大智慧之人,我总是想不明白。”他叹了口气,又道:“只是你和普贤,都被佛祖教傻了,须弥山如今这般破落,满山的人死的死、囚得囚得,你还能微笑以待,真是迂腐啊。”
  叶相僧应道:“普贤大德能忍能受,临去之时,却让我替他看那人如何。”他苦笑道:“只是若真的看见那人如何,又能如何?”
  那人,说的自然是一直隐于暗处,以雷霆手段,残酷手法狙杀着须弥山众的大势至菩萨。
  最后叶相给自己下了结论:“看到普贤之后,然后又回忆起了很多世的事情,我很惭愧,或许我真的只是以为自己看破,所以万事为。”
  老祖宗沉默少许后,忽然厉声说道:“如果这事情的最末,根本没有一个真实的结果,说不定菩萨你万事不为,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这是极高的赞誉,而老祖宗无意间的这句话,说不定却是最接近事物真理的说法——看那天上人间,阴谋,战争,算计,无所为,无所作,若到最末,只是那白莽莽一片干净,谁又能说,文殊菩萨的选择,不是一种最大的智慧呢?
  叶相僧微笑着合什,摇了摇头。
  “任何事情想的多了,便容易想迂。”老祖宗冷笑道:“普贤也是个窝囊货,被大势至逼得躲了几百年,若换作俺家,至不济也要先打上一场再说。”
  叶相僧苦笑道:“菩萨肉身也会被毁的。”
  “扯臊!”老祖宗骂道:“打死了还会从头活过,到时再重新打过,一次打不赢,便打两次,活个几千几万世,便打个几千几万世,总有打赢的那日,哪有不战而先怯的道理。”
  似这般刺天蔑地的战斗口号,这股冲天的气势,也只有这位乐与天斗的天生造反派才说得出来。
  老祖宗总结陈辞:“总而言之一句话,佛祖这厮太小家子气,教了你和普贤出来,却藏私肯教你们打架的法子,居然被区区一个大势至菩萨打的如此狼狈,可悲啊,可悲。”
  原来,这猴儿说了半天话,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他耿耿于怀很久的事情:佛祖,是一个很阴险,很小子气的无耻小人。

  第三章 叶相的旅程(上)
  叶相与老猴的对话还在持续,对方不时地用些酸言酸语,拐弯抹角地损着世尊大人,损着须弥山,损着佛的颜面,让叶相好生头痛,而他又不可能与这浑然天生的石猴讲什么人情道理,知道讲也讲明白,所以便开始感觉臀下便是浸在堆满了红椒、花椒的红油火锅亮汤中,好不难受,又滑又腻又麻。
  终于他忍不住了,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大圣……”
  话没说完,老祖宗的狂笑又响了起来:“文殊,这是你这辈子第六次口择言礼敬阿弥陀佛,想这归元寺又不是净土宗,你又不是观音菩萨,西方净土乃是须弥山灭山死敌……阿弥陀佛?阿你个头啊。”
  叶相一窘道:“那又如何?”旋即他眼珠子一转,微笑道:“大圣真要小僧认了文殊菩萨的尊位?”
  老祖宗说道:“不论是什么东西,总得明白自己是谁,这样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出最合适自己利益的选择。不错,我就是要逼你承认,你……就是文殊!”
  “用逼了。”叶相微笑说道:“若我是文殊,我便要唤你一声猴子。”
  茅舍里安静了少许,老祖宗的火骂终于传了出来:“你这小和尚恁不恭敬。”
  叶相状作无辜道:“关于菩萨地记忆里。在须弥山上那七八百年,菩萨一直唤你猴子。本要唤你斗战胜佛,你偏说那佛位是个假的,没甚意思。不如按老规矩喊你猴子来的亲热。”
  老祖宗语塞,当初叶相还是第一大菩萨的时候,两个人虽然谈上亲热,但毕竟有过几分交情,老猴老猴,以文殊大菩萨地身份倒也喊得……只是,这已经是五百年过去了,如今这世的文殊菩萨,是老猴由小到大看着长大的一个年青和尚,要从这年青和尚的嘴里吐出老猴二字。偏生自己还要喜滋滋应着,这滋味儿。确实不大地道啊。
  所以老祖宗咳了两声,立意要把这桩称呼公案唬弄过去,咧着嘴喊道:“俺家说啊,叶相你不上天,难道准备在省城呆一辈子?俺那徒儿向来与你交好,感情不假,莫非你就眼睁睁着看着他在天上受苦。而你现在明明有了大菩萨神通,却不理不睬,这……只怕有些说不过去。”
  老祖宗只是心忧易天行与小易朱死活安乐与否,所以每一字每一句都诱着叶相僧上天帮忙打架。
  叶相僧苦笑道:“老祖宗,我也曾在这寺中服侍你二十余年,为何就不怕我上天之后,遭逢更惨?”这是实话,叶相身为佛祖第一顺位继承人,在如今西天净土独大的佛界中。毫无疑问是净土的头号通缉犯,如果他贸贸然上天,狙杀了他数十世的大势至菩萨。怎会轻易放过他。
  老祖宗沉默少许,似乎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幽幽说道:“你本是须弥山上头一位,佛祖失踪之后的诸多事由,你如果不勇敢担起,又由谁来担当?前几年你与我徒弟亲眼看着普贤坐化,他已经担了五百年,难道你便担不得?”
  叶相亦是一阵沉默,道:“不是担不得,也不是担不起,只是不知去路如何,一颗无尘心中,仍有极大疑惑。”他抬起含蕴着清湛之光的双目,看着那石阶上的老猴落寞身影,忽然心头一酸,叹息道:“大士扔童子下界,是与你交待过地事情,当时她是如何说法?”
  老祖宗站起身来,外围的金刚伏魔圈嗡嗡叫着,似乎十分畏惧。他淡淡道:“困于人世数百年,尝试过数次破这天袈裟与佛光大阵,却每每差之少许,我与佛祖之能仍有些许差距。”
  或许,这是老猴一生中,难得地自承比不过某人。
  他接着说道:“而后一日,观音菩萨由天而降,言道要遣童子下世来助我脱困,其时我心忧师傅生死,不知他这数百年来可曾受了什么苦,所以一口答应菩萨,由我收童子入门,助他修行。其时心中想法自然自私,心道童子若能助我脱困,我教他少许又有何妨?”
  老猴微微笑道,浅粉红色的紧身内衣领口外的猴毛微微颤抖:“后来易天行这傻瓜被我诱入了归元寺,其后又和人间那些修士打来打去,依我看,只怕这些都是观音菩萨给他安排的磨炼吧。”
  “也正是易天行入了归元寺之后,和那个秦什么来着的小姑娘闹了一通。”老祖宗阴阴说道:“那一次,是我离脱困距离最近的一次。也正是如此,我才相信了观音菩萨的话,看来童子降世,真地可能帮到我脱困。但万万料到,事情后来的发展会越来越复杂,我一开始就很担心易天行,生怕他夹杂到佛土里的那些破事儿之中,那个春日之梦中,你领着须弥山一干佛性狂呼着找到佛祖,我只好赶紧入他神识,驱散了你们,就是怕这事。”
  “便是那个梦,童子梦中有我,我的梦中有数十金身罗汉……做了一梦,我却慢慢醒了。”坐在墙头的叶相僧叹息道。
  “童子此世,最恨他人操控自己生活,加上他面上疏朗,实则心思细腻,只怕早就将这些事情看明白了,只是刻意不点破而已。想无数年前,佛祖自远古破空而归,携回一火种,那火渐修成人形。又入世重生为王子。佛祖命我、普贤、观音、各长老、比丘、居士、夜神合计五十三人,与童子共参佛法。其时须弥山众便有疑问,这童子究竟将来有何造化?竟需要佛祖如此看重?不料五十三参罢,佛祖仍令观音菩萨携童子四处云游。而无一句交待。”
  “直到佛祖失踪后的今世,童子再现人间,似乎这一遁一现之间,隐隐有何关联,所以我须弥山众人,才将寻找佛祖去向地重任压在童子的肩上。”
  老祖宗自嘲笑道:“便是俺家,似乎也将脱困之事,全数压在这可怜徒儿的身了。”
  叶相僧微笑说道:“大圣与童子师徒情深,即便没有观音菩萨暗中筹划,只怕他也见不得您长在草舍之中受苦。” 
  老祖宗沉默少许。忽然寒声道:“怕只怕,这师徒情份。也是观音菩萨暗中设计出来,若……若真是如此,这情份不免有些凶险,俺家一世,最恨他人利用这两个字,若真是观音菩萨有甚旁地凶险念头,俺家……俺家……”他忽然住口。因为发现,即便自己是在被那菩萨利用,似乎自己也动不起什么狠心来。
  毕竟一千多年前地取经路上,自己已经“心甘情愿”地被她利用过一次了。
  “南无我佛。”叶相僧恭谨礼赞道:“前有五十三参,后有五十三参,如此庞杂之事,定然是佛祖亲自设计,大圣无需多虑,只需与小僧共看此事如何了局。”
  “不看了。”老猴轻轻撮撮手指。装着青色果酒的酒瓶子被他下意识里撮成了一片淡白色地粉末,“再等几个月,如果天上还没什么消息。俺家要再试一次。”
  “也好,到时候若我在省城,我来看住这天袈裟。”叶相僧抬头,看了一眼,在这天上一直飘着的,明明有清心宁气之能,却让人们无比烦恼的青色光影大袈裟。
  轻描淡写间,一猴一菩萨,便定下了数月之后的那场惊天之事。
  “若在省城?”老祖宗额上乱毛一耸,哼哼唧唧道:“你又不上天,还敢到处跑?小样儿不会打架,离俺家太远,当心被大势至活吞生吃咯。”
  叶相僧呵呵笑道:“童子一人在天上,我总得做点什么。虽然不上去,但总能诱些人下来的。”
  由省城坐火车到了太原,然后找到乱嘈嘈的客车站,在站外坐上了一辆依维柯,叶相僧穿着风衣,戴着口罩,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患了感冒的旅行者。
  如今世态炎凉,一旁的旅客们也不会投来多余地关注目光,而是在面上露出几分厌恶和躲避的感觉。倒是客车上地服务员问了他几句,还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叶相僧忙不迭地谢过,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车旁看着窗外的风景,以他如今的神通,想在须臾间游遍中国,其实也是很难的事情。但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很在意此行,刻意与世俗人群一起,坐着世俗的交通工具,看着世俗里的景致。
  像是在对这个生活了许多年的人间告别一般。
  直到此时,他才深深了解了易天行为什么一直顽固而执着地将自己嵌进俗世地生活里,不到最后,决不放手。
  世俗之中,亦有真趣。
  看那道路两旁野花点点,蒙尘灰树颓然无力,偶有面相各异的路人或坐或行,或赶着驴,在那并不宽阔的道路上行走着,为着生活里的具体事由忙碌,道路上洒着一些叶相僧不知道名字的谷物,他有些诧异,如今是五月,难道就到了收获的季节?
  世俗之上,是思考的方式同。而佛家一向讲究渡化世人,便是因为觉得世人活在当下,却不能超脱出来,看清楚事物的本质。而事物的本质又是什么呢?叶相僧这样问着自己——他是佛祖座下文师利菩萨,号称最有智慧之人——然后事情发展到今天,他似乎也有些惘然了,生命地本质究竟是什么呢?
  活在当下,若说只是表面的幸福安乐,而没有看到轮回之中的无数苦楚,那又何必惊醒这些或繁忙或闲适地世人们?难道让这些没有能力改变一切的人们,知道更多的真相之后,他们当下的生活就会更安乐一些?
  叶相僧轻轻呵了口气,北地气候偏冷,一团白雾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凝在车窗之上。他伸出手指,细细地在那片水气之上写了几个字。
  正是此时,他想到陈三星梁四牛这两个老爷子,天界来人被人间的力量全数狙杀之后,这两位老爷子又回卧牛山薰腊肉去了。
  “如果人们认为死亡便是终结,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叶相僧微笑着想着,把自己的手指从车窗上收了回来。
  车窗上的水气被细细的手指涂抹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脸,脸上有五官,却看不清模样,不知道先前他写了些什么字。
  来到五台山,这个叶相僧无比熟悉的地方,舍车就步,他缓缓向山上行去,沿路只闻钟声阵阵,焚香处处,他不由得抽了抽鼻子,险些打了个喷嚏,苦笑道:“许多年没来了,怎么空气也变得差了许多,还有这些焚香的香气,真是恶的狠。”
  如今的五台山,仍然在五座山峰上供奉着各式文殊菩萨的宝像——东台望海寺供聪明文殊、南台普济寺供智慧文殊、西台法雷寺供狮子文殊、北台灵应寺供无垢文殊、中台演教寺供孺童文殊——然而当叶相于数百年后再次来到此处时,却免有些惘然。
  此山供的便是自己,为何自己的感觉却如此陌生,如此排挤?似乎这山这水这寺这些香味,都想将自己从这五座山峰里驱逐出去。
  叶相不明白,五台山早已成了旅游胜地,山上的僧人们仍然在拜,拜的却是孔方兄,这气息自然不大美妙。他看着如织的游人,摇着头,举步往中台演教寺去,他目前的境界便是孺童文殊,往演教寺去自然是理所应当。
  但入山之时,却遇着件大障碍。
  这障碍便是:门票。
  五月是旺季,进山的门票要九十元钱,而听旁边的“黑导”们说,入山之后,逢着大庙什么,要进去还要另收门票。来之前,叶相僧一共只从小书店的柜台里取了五百,除了路上花费,他细细一算,居然有些捉襟见肘。
  他站在山门处,遥望上方青烟遮蔽的山峰,苦笑不已。
  文殊菩萨五百年来第一次回家,看来只好逃票了。

  第四章 叶相的旅程(下)
  五台是我家,人人都爱她,若你没有钱,哈哈哈哈哈。——叶相僧游五台偶感
  “冬同学,除了白云寺不收门票,其它的寺庙基本上都要收,全部加起来,怎么也得一百五吧?……一百五?那是折扣价,当前旺季,没个小二百,怎么也拿不下来!”围在叶相僧周边的几个黑寻游不停地劝着他,在这些人的眼中,独身一人,看着像个初中生的叶相僧,很明显是一块香喷喷的肥肉。
  “跟着我走,我带您进,进山门票五折,其余的门票全送!我收多少?怎也不能多收,就这个数。”一个黑寻游在叶相僧的面前伸出拇指和中指,分的极开,就像螃蟹的两只大螯。
  叶相面无表情地看了这些俗人一眼,忽然微微一笑。
  此时的他早已除了面上的口罩,清俊童稚的容颜忽然一笑,就像是幽静山谷半山腰上那朵最洁净,最嫩美的小黄花骨朵忽然绽放,丽光四射,顿时扰了那些黑寻游的心神,让众人呆在了原地。
  而等这些人醒过来的时候,场间早已经没有了叶相僧的踪影。
  取下头顶的帽子,叶相僧摸了摸帽子夹层里的一百一十六块零三角的钞票,笑了笑,在人间这几十世,虽然遇见过少风险。也总被那无趣又凶又恶的大势至一次一次打死,但他始终还是保持着菩萨地风范,只在各处寺庙里修行,像今天这般胡闹。倒是极少见的。
  逃票?或许易天行才做得出来吧,看来自己也是受了这小子不少感染。
  他摸摸鼻梁,抬步往山上走去,身后山门外那些黑寻游还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入得山门,只是一片青翠之色映入眼帘,将自己的嗅觉关闭了,止了满山香火的俗味熏鼻,叶相僧顿时觉得这五台山地风光干净了起来,回复了一抹自己熟悉和喜爱的灵秀之色。不由满心欢喜,脚步加快。循石阶而走,逢寺庙而入。
  虽然四处逃票潜入寺庙参观,却没有花费他太多时间,因为这些庙熟悉,而且里面供的菩萨罗汉也不会让叶相有拜倒于地的资格,只是在偏殿里看见普贤菩萨的宝像时,叶相微微怔了怔。合什行了一礼。
  五台山乃是文殊道场,所以各庙正殿里往往供的都是文殊菩萨的宝像。
  叶相僧自然不会自己拜自己,所以是逢正殿而不入,只是这般做法,却落在了有些有心人的眼中,大感奇怪。
  此时他已经脱了帽子,露出光头,人人都知道他是和尚。本来这些五台山的僧人们都以为他是游方僧,并不怎么在意。但看他偏偏不拜正殿文殊,却留了些心思在他身上。
  往五台山一幽静谷中去,由南而入。不知怎地人竟渐渐少了起来。谷中清凉一片,偶有山风吹过,带动头顶一线天际里的蔓草荒枝籁籁作响,好不幽静。
  叶相僧赞叹道:“好一处清凉所在。”
  刚说完这话,迎面一座破落地寺庙便入了他的眼帘,只见那寺庙红墙卷皮,灰色断垣在旁,正殿极小,殿上地黑灰瓦片上满布着深青色的湿苔,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来修理过,看着十分凄凉。
  而在正殿之前,却有个牌子,写了很模糊的三个字:“清凉寺。”
  “这地方有些眼熟,倒似许多年前来过似的。”叶相僧微微皱眉,但文殊前数十世的记忆交杂在一起,让他有些记不分明,只是觉得这清凉谷外的清凉寺与自己应该有一段故事才对,旋即他一拍脑门,傻呵呵笑道:“那本叫鹿鼎记的小说里,韦小宝是便入了清凉寺吗?叶相啊,你又记混了。”
  在省城小书店里当了好几年地低级图书批发商,叶相僧看的闲书也渐渐赶上了易天行的水准。
  然而清凉寺能给叶相留下深刻印象,自然不是武侠小说提到过这么简单。
  寺前有一方大石,黑绿相杂,十分普通,却非常突兀地摆在院中,知道偌大一块方石,是怎样被人运进寺内,又是为何一直摆在此处。
  叶相僧的目光在这巨石上一扫而过,心头微怔,噫道:“为何这石头如此面熟?”
  不及多想,他轻踏一足,于空中凌虚而上,施施然踏着空气上了巨石,双脚落在石面之上,举目望去,只见清凉寺破败不堪,各处院角里杂草丛生。
  “南无我佛,凭那本小说,也应该有些善男信女来拜才是。”
  他正微笑想着,打从寺院外面却传来雷吼一般的声音:“那外山和尚,为何踩在我五台宝石之上,好不放肆!”
  说话间,从清凉寺外行入一伙僧人,这些僧人油光粉面,腰宽体肥,一看便是平日里营养有些过剩,骂咧咧地便冲了过来,杀到黑青石下,将叶相僧围住。
  叶相僧一愣,行了一礼道:“诸位师兄有礼,不知小僧有何冒犯?”
  “你踩在哪儿的?长眼的和尚。”有一个肥和尚冷笑骂道:“此石乃是我五台镇山之宝,传说中,是当年文殊菩萨亲往龙宫讨来的歇龙石,你居然敢踩在上面,也不怕折了福寿。”
  叶相僧微微一笑,诸般前尘往事尽数涌上心头,将这石头的来历清清楚楚记了起来——当年五台山叫五峰山。文殊菩萨尚是童子时游历至此,于诸生众中说法,因心忧五峰山天气炎热,所以亲往东海龙宫借了块歇龙石。当时借石之时。还曾与龙王家发生过些不愉快,最后还捉了几条小龙关在了那个清凉谷里,直到很久以后才放了出去——叶相想到自己脚下这块方石竟然也是从东海里抢过来地,不由便想起来归元寺后圆里的那位,童颜湛清光,呵呵笑道:“看来与大圣的缘份着实不浅。”
  底下围着他地几个肥和尚,看着这个漂亮地外山和尚竟然不答自己问话,不由又怒又气,骂道:“你聋了不是?”
  叶相僧满面慈悲问道:“这石头踩便踩了,当年文殊菩萨也是心忧众弟子不敌酷暑,才会从东海借来此石。诸位师兄如此恶言相加,不免有违菩萨本意。” 当 
  肥和尚骂道:“你也瞧瞧你的嘴脸。这石头乃是文殊菩萨坐石讲经神圣所在,岂能容你随便践踏。”
  叶相僧眉头一挑,沉默半晌后,悠悠叹道:“踩便踩了,那又如何?”
  “嗯……”肥和尚皱眉少许,似乎在盘算什么复杂的事情,半天后咕噜道:“破坏文物保护。罚款吧。”
  “罚多少?”叶相僧依然是没有表情。
  “两千。”
  叶相僧苦笑了,还好,没有想哭的冲动,跺跺脚,似乎想把这石头上的景苔踩下来。从石上慢慢爬了下来,他拍拍手中的湿泥,对着身边的几个肥和尚又行了一礼,温柔说道:“师兄们真是狮子大开口了。”
  领头的肥和尚长的有些黑,油光蹭亮。特像鲁智深的打扮,一拍他肩膀,嘻嘻奸笑道:“师弟出来游方。总有庙里报帐,怕些甚?至于说到狮子大开口……他转头望向高处地山峰,那里文殊菩萨的骑狮雕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地面上也多出了一丝骄傲:………你要知道,咱们五台山,本来就养着天底下最厉害的一头狮子,我们口张大点怎么行呢?”
  叶相僧哭笑不得,一甩手,便准备离开。
  那几个和尚露出凶颜拦住了他,本来这些和尚是从山脚下的寺里跟上他的,见他孤身一人,年纪又小,偏生穿着的不俗不佛又挺华贵,所以动了些鬼主意,此时眼见能讹一大把银子,哪能轻易放过?
  “龙王当年以为文殊菩萨带不走这石头,所以让他带走。如果你们以此发财,那菩萨当年何必留这石头在此处?”叶相僧仍然耐心教诲着。
  可谁会耐得下性子听他教诲?
  “你这和尚尽拿菩萨说事,有本事你也把这石头变走,带走。”胖和尚冷笑着,逼了上来。
  叶相僧学易天行耸耸肩,一摊手……
  一道清光闪过,淡淡香气弥漫寺院,众和尚一揉眼,发现寺院里那么……老大一个石头居然平空见!
  叶相僧摊着手掌,如白玉般的掌心静静躺着块小石子。
  他叹口气,一挥手,一道佛息吹过,那几个肥和尚面上露出一丝无知无觉的微笑,双手不由自主地合什,蹲到墙角开始蹶着肥肥地屁股画圈圈。
  上了中台,入了演教室,先从偏厅走过,看见那处的小间里供着阿弥陀佛,旁边的观音大士持瓶若有所思,另一旁的大势至菩萨面相柔美,蓝瞳幽幽,宝瓶于顶,全不见一丝厉气,只觉威势。
  叶相僧盯着大势至菩萨的宝像半晌,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轻轻拂袖,往正殿去,在心头自问道:“你还不来?”
  你还不来?
  原来这慈悲和尚此次出行,竟然是存着舍身饲鹰的想法。明知道易天行在天上打的苦,叶相自然希望能够分薄净土一方的力量。而如果能将净土方面名气最小,但实力最为恐怖的大势至菩萨诱下人间,易天行地压力自然就会小上许多。
  而想引诱大势至菩萨舍了童子来到人间,除了他这个文殊菩萨,还有哪个目标能有这样的吸引力?
  所以他才离开了省城,离开了老猴霸道的庇护,单身来到了五台山,放开心神,毫遮掩自己地神通,希望这个消息能尽快传到天界,让那厮下来。
  他虽是文殊菩萨,然而初醒,神通未能全复。即便他全然恢复,左青莲右宝剑,智慧与威能相加,只怕也不是那个一动天地六动大势至菩萨的对手。
  有个凡人说的好,是境界高,打架就厉害——宗教领悟不是P!升级——如果领悟得越多,打架就越厉害,那当今人间,就不会出现霍金被老婆虐待的事情了。
  在正殿里,孺童文殊的宝像设在正中,叶相僧咪着眼细细看着,内心一片宁静,似乎已经做好了迎接又一次终结的来临。毕竟被打下须弥山后,他已经被大势至菩萨杀了无数次了,这种一次复一次的无聊举动,确实很难引起他的太多感慨。
  超生脱死,证得大菩萨果位,确实蛮容易脱离人间的一应情绪。
  他细细摸着自己的脸颊,比对着文殊菩萨的宝像,微微皱眉,心想这工匠知道是谁,怎么把自己这么漂亮的小脸蛋给生生做成了白胖小子的脸——孺童文殊,毕竟不是那个胡搞的小易朱啊。
  日上中天,五台山上下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之中,显得一片圣洁。
  叶相僧自取了一个蒲团,坐在了演教室外的长槛上,撑着自己的下颌,等待着什么。
  在他的身后,正殿里的孺童文殊菩萨宝像渐渐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黑色的小髻上流露出纯正的黑玉之色,面容里有淡淡清光浮现了出来,渐渐清光越来越盛,荡在宝像的面容上,似是要活了一般。
  清光大作,由宝像延漫开去,将殿前门槛上的叶相僧全数包裹了起来。
  余光飘洒直上九天,旋即低垂而下,与笼罩四野的阳光一混,金素交杂,显得无比美丽。
  檐角铃铛轻响,庙内佛偈声声。
  叶相撑颌微笑,菩萨宝像微笑。
  清光处处里,不知哪个菩萨是真,哪个菩萨是假。

  第五章 菩萨是这样炼成的(上)
  这一坐,便是半日门槛硌的他的臀部有些痛了,太阳也开始远远地悬挂在西边的山腰上了,叶相僧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往年他在省城里避着大势至,避的无比辛苦,今日他刻意等大势至来,而大势至偏生不来?——虽不是情郎等着佳人漏夜私奔,但心头焦虑可堪一比。
  “唉,你什么时候才来呢?”
  他站起身来,并不意外地发现身前院中站着数十位服色各异的僧人。既然在清凉寺中显了一手,这五台山里真正有些境界的大德们一定能感应到叶相的气息。
  那些僧人服色相差极大,倒也不奇,毕竟五台山上青黄相杂,和尚喇嘛在一座山上呆了许久。今日双方同时感应到山中来了位境界莫测高深的大人物,所以循着气息,找到了演教室,论青庙黄庙之间有何龃龉,但当外敌来时,双方还是可以做到同声同气。
  但先前菩萨宝像清光微作,那个清俊小和尚在门槛之上撑颌静思,全身笼罩在佛光里,如此异像,不由得五台山诸位大德齐齐心惊。
  这小和尚是何人物?竟能引出孺童文殊菩萨的宝像清光!
  所以老和尚大喇嘛们敢造次,只是静静等着叶相醒过来,再行发问。
  “敢请教这位大师行门何方?”
  发问的是白云寺住持素问,这老和尚性情极好。但却没有什么魄力对五台山数千僧人进行管理。他对叶相僧发问,问地很是客气。
  “贫僧归元寺叶相。”叶相僧合什,微微一礼。
  “原来是叶相僧。”素问住持叹道:“难怪先前有些眼熟,知斌苦大师可好?”叶相当年也曾随着斌苦大师参加过许多届的佛教会议。与这位素问住持确实有过几次照面,若不是叶相这些年来颜面愈发幼稚清美,或许对方早就认出来了。
  叶相僧微微一笑道:“好。”
  这话答的太过简约,感觉上便有了几分不尊重,四周其余大寺的高僧们面上便露出了豫之色,心里想着,这归元寺最近几年,仗着山门护法易天行常驻寺中,对于其他地同修,未免太过敷衍了些。
  叶相明眸不转。黑瞳流光,怎会不知道这些人的世俗想法。也懒怠理会,将手一伸,道:“小僧自行参拜,不劳诸位大师陪伴。”
  他说的诚恳,那些大师们却是心头愈加恚怒,心道你这是要赶人走?哪有这般容易的事情,清凉寺里那几个知客僧人还被你弄的浑浑噩噩的。
  白云寺住持素问尴尬一笑。合什道:“只是清凉寺中那几位……”
  话有不尽之意,叶相僧平生不打诳语,自然也不会嗫嚅应之,慨然叹道:“佛门清净地,被使来做了敛财的场所,小僧稍作惩戒,若有越舍之处,还请见谅。”
  这句话中,丝毫不提要去解除加诸在知客僧上的禁制。
  僧人们渐渐围了过来。叶相僧依然稳定地站在高高门槛之外,身后孺童文殊菩萨宝像上的清光却骤然淡了。
  围上来的僧人们却是敢先动,毕竟先前曾见异象。又知道归元寺向来藏龙卧虎,不知道这位小和尚究竟有何惊人地神通。但僧人也分了两队,青庙这边的还讲究个礼数,而黄庙里地大喇嘛们和归元寺无甚瓜葛,所以毫客气地走上前来,要抓叶相下山救人。
  叶相僧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却也并不冷漠,只是一片晶莹慈光。
  素问住持眼见便是一场神通较量,不知是否有血染地,由连颂佛号,本准备上来打圆场,却被其余几个大寺的长老们劝住了。素庙与归元寺交好,所以便亲自动手,而此时见着黄庙喇嘛们愿意充当这个恶人的角色,这些僧人自然乐见其成……若将来,斌苦大师因此生怒,在理事会上参上一笔,那也由黄庙接着,青庙这边,总之是没有什么损失的。
  一位红衣大喇嘛走上前来,对着叶相僧遥遥一礼,一股劲风便从空中袭了过去。
  “吾乃菩萨顶文殊院达郎尔上师,见过高人。”
  叶相僧很清晰地感觉到空气里传来一阵气息波动,不由微微一笑,伸手道:“多礼了。”
  达郎尔上师喇嘛大惊失色,心想自己的神通怎么在这小和尚面前一点作用也没有?他强提境界,脚下连错七步,只见石板上一阵灰影游动,以金步摇出,空中的时间感觉顿时缓慢了下来。
  离这喇嘛稍近一些的僧人们都保持着各自不同地面部表情僵立在了土地上。
  “你所加诸我的,便是我所赐予你的。”
  叶相僧满面慈悲说道,只见那位境界高明的达郎尔上师顿时身子一僵,再也无法动弹。而叶相僧却是施施然走上前来,对着四面八方的僧人行了一礼道:“神通用来降魔护法,却不是用来争勇斗狠。”
  这句话一出,顿时将加诸在达郎尔上师身上的禁制消除。
  达郎尔上师口中呵呵作响,却惊恐的有些说不出话来,眼瞳里满是敬畏和害怕,忽然间他双膝用力地跪在地上,双手平伸,抚摸着泥土,很急促地说了一大串藏语。
  青庙的僧人不知道这位上师在说些什么,但黄庙的喇嘛们却听地清楚,面上也随着达郎尔上师的话语变幻着表情,由惊至惧至畏再至敬。齐齐向着场子正中间地叶相僧跪了下来!
  叶相僧微微一怔,旋即微笑浮上唇角,先前他将自己地境界展露了少许给这位上师,想不到这位上师领悟之力竟然如此高明。知道自己是远超于凡俗的存在。
  黄庙众喇嘛们一跪,倒是让那些青庙的僧人们有些不知所措,是跟着跪?却不知道这位叶相僧究竟是何神通。不跪?那突兀地站在这里显得有些不协调。
  有位僧人不由得低声呵道:“这些喇嘛们又在弄什么鬼?” 
  不是所有地喇嘛都跟随着达郎尔上师跪伏于地,在素庙的僧人稍作商议退后数米之后,便显出一大一小两个喇嘛的身影来。
  大的那位,已经是中年了,身上的袈裟有些破烂,脸色黝黑,双目炯炯有神,知道是得过什么样的造化。竟然功力比五台山上的那些红衣喇嘛还要精深。
  叶相僧看着这脸,微微噫道:“乳西喇嘛?”
  这正是当年。叶相僧与易天行藏原之行,在扎什伦布寺外遇见的扎西喇嘛,当时扎西喇嘛跑到扎什伦布寺去抢“宗喀巴大师”,料却遇到了真正的文殊菩萨,自那以后,本来争勇斗狠的扎西喇嘛便改了性子,领着叶相僧地谕旨。在藏原一带传法治病,积了不少功德,名声也是一日大过一日,被穷苦的百姓们尊为活佛。
  五台山众僧都知道扎西喇嘛地功业,也自敬佩尊重,但先前的达郎尔上师见扎西喇嘛肯跪,却是有些害怕,生怕这位宅心仁厚的大喇嘛得罪了这位天神般的小和尚。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发生。
  扎西喇嘛恭谨万分地牵扯着身边小喇嘛的手走到叶相僧的身前,跪在他的面前。低头无比恭谨地亲吻他地脚背。
  叶相僧挥手将他托起,满脸微笑,一双清目发现这喇嘛身后隐有纯正光圈。知道他这些年来功业日加,不由安慰说道:“你很不错。”
  扎西喇嘛喜色入面,旋又回复平静,低下身子,佝在叶相面前。
  叶相伸出右手轻轻抚摩他顶,行了个名义上的灌顶仪式。
  而叶相的眼光,却死死地盯住了扎西喇嘛身边那个约摸有三四岁的小喇嘛脸上,小喇嘛脸蛋红黑一片,看着十分寻常,但双手却各自持着一个法器,那法器是两柄镂空了的象牙制成,感觉到上面的气息,只觉得让人看着十分安宁。
  叶相僧看着那个小喇嘛半晌,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喇嘛知道这位自己师傅都无比尊敬的大神通为什么要对自己点头,但他天性坚毅,随师傅在藏原冰川里行道之时,也不曾唤过苦,得逢大德青眼,小孩子居然也没有什么惊异的表情,反是肃然点点头。
  三四岁的小喇嘛,很严肃地点头,看着有滑稽,但场中无人敢笑。
  黄庙地喇嘛们只是在达郎尔上师的言语中,知道这位童颜小和尚是位了不起的佛子,但看见备受大家尊敬地扎西喇嘛居然对这位佛子持后世弟子礼,心里禁产生了大疑惑,这个小和尚究竟是谁?
  达郎尔上师站起身来,走到叶相僧身前,又是恭谨一礼,然后才敢附到扎西喇嘛身旁轻声问了几句。扎西喇嘛听到他的问话后,摇了摇头,然后转向叶相僧行了一礼。
  叶相知道他是在请示我,略想了想,心道自己明明已经到了五台山这般久了,大势至却还不下来,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他的首肯,扎西喇嘛才对达郎尔上师说了几句藏语。
  达郎尔上师眼中的惊恐愈发重了,好在马上醒过神来,口中不停颂着佛号,似哭似笑,无比激动地趴在了叶相僧的面前,不停叩拜着。
  不管是修的佛还是修的钱,但在五台山上呆了这么久,供奉了文殊菩萨这般久,忽然知道面前这位真的是宗喀巴大师转世,由不得达郎尔上师有些心绪狂摇,喜悲交杂。
  演教室中众僧更是疑惑。
  “我为众生讲法。”叶相僧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要在此开法会,你们安排一下。”
  大势至菩萨还不来,叶相僧决定把动静弄的再大一些。其实他还存了些菩萨本不应有的私心。归元寺目前香火虽盛,但斌苦不日即将圆寂,而自己又……所以叶相决定在自己“死”之前,为归元寺立下一个无人敢扰的偶像。
  黄庙喇嘛们大喜过望,马上去安排一切事由,此时的他们已经隐隐知道了叶相僧的身份,能够亲耳听菩萨讲经,那是几百世也修不来的福缘,只是那些负责安排的喇嘛们却面带倾慕之色,硬是不肯离去布置经台。
  叶相僧也不如何,微微一笑,便坐在了地上。
  黄庙众喇嘛也坐在了地上。
  退在外侧的青庙僧人们犹有怀疑,却也想听听这位神秘莫测的年青僧人有何说法,所以取了些蒲团,然后封了寺门,齐齐坐在院墙之下,静静等待着。
  法会的场所很简陋,演教寺里的游人被尽数请出去了,倒是一片安静,无一人敢出声,只等着叶相僧法会的开始。
  叶相僧轻声说道:“我回五台半日,并无感触,天下事本便如此。只是行事为人均守本份,僧人本分在何处?”
  “在修行处。”白云寺住持素问微微皱眉应道。
  “修行法门各异,应持如何观?”叶相又问道。
  又有一僧应道:“应持无常观。”
  叶相摇头:“此观非彼观,这位师兄善辩却不知其意。”他此时隐隐现出菩萨气息,阖寺僧人拜伏于地,这般不客气的说话语气,反而透着分理所当然。
  “归元寺讲方便法门,其实也不尽然。”叶相僧面目柔和,继续说道:“坐禅三昧经里讲五门对治法,乃是禅法纲要,又是精进之筑基,而五台诸位师兄弟,却于根本处放手,实在可惜。”
  这讲的是山下之事。
  不知道叶相僧开这个法会,究竟是要对谁说道?
  “你明白吗?”叶相僧满是怜惜的目光注视着扎西喇嘛身旁那个三四岁的小喇嘛。

  第六章 菩萨是这样炼成的(下)
  安静的教寺内,在众僧的目光关切下,小喇嘛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象牙制成的法器,想了想后却还是摇了摇头。
  扎西喇嘛满心遗憾,这是他在雪原上拣的弃子,三四岁年纪,便跟随着他在雪原上行法,也没见过这孩子唤苦,而且小小年纪竟然能够看得懂上经了——本以为他与佛有缘,不料今日菩萨青眼有加亲自点化,这小孩子却听不明白。扎西喇嘛心疼幼徒,不免觉得可惜。
  谁料得小喇嘛摇头之后,竟吐出了干干净净的两个字:“太浅。”
  这便是说,叶相说的太浅!
  叶相先是一怔,旋即朗声长笑起来,笑意似乎十分快意,他双眼宁静,看着小喇嘛一字一句问道:“净土宗师印光大师,一生极力宣扬二事,一为因果,二为净土,可知为何?”
  小喇嘛皱皱眉,思考很久之后说道:“说明这位大师犹在因果之中,未敢起超脱心。”
  “你可愿超脱因果?”叶相僧双目中清光大作,肃然喝道。
  小喇嘛摇摇头:“佛犹在因果律中,何况修佛之人。”
  叶相僧默默看着他,叹了口气,又道:“普贤大士曾有十大愿,礼敬诸佛,称赞如来,广修供养,如何?”
  小喇嘛年纪虽小,却是天然一颗晶莹佛子心,不加思索道:“无分善恶,一应供养。”
  “善哉善哉。”阖寺僧人齐声赞颂。
  叶相僧却摇了摇头。心里想着,普贤菩萨当年何尝不是广修供养,但最末却依然忍住要自己代为看那人如何,一颗执着心如何褪?
  “净土携业往生。拒执着,如何?”
  小喇嘛答道:“执着便是起心动念,起心动念便是菩萨,依然有妄想分别,近佛而不是佛。”
  叶相僧点点头,问了一句话:“菩萨犹有执着,你可愿执着?”
  小喇嘛面上忽然有些迷惘,似乎不明白叶相僧问的是什么意思。
  “罢了罢了。”叶相僧叹息道,知道这孩童天生里坚毅无比,以行门修心。是愿愿执着,而是本身便太过执着。若这世再从头修过。修到最末还是个起心动念地境界,自然还是回复原本。
  法会还在继续,叶相今天讲的主题是大方广佛华严经入不思议解脱境界普贤行愿品。
  这篇经文与叶相颇为相得,虽与文殊菩萨没什么关系,但却是普贤菩萨当年教化善才童子的教材,而且翻译到中土来的,又是老猴地师傅。
  叶相对于经文自然是熟悉的很。而又与作者,当事人,翻译者又有如此亲密的关系,自然知道字语言间隐着何微言大义,所以娓娓道来,再夹上几个俗世成例,这法会,说的倒是生动活泼,并紧张严肃。
  阖寺僧众深感精妙。齐齐洗耳恭听,神色愈加恭谨。
  叶相僧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投射在小喇嘛的面上。看着小喇嘛若有所思。若有所动的表情,他微笑着,无尘灵台悠悠然回到了千年之前那座山上,五年之前那座寺中。
  前生往世,无数劫数,他曾与面前这小喇嘛共同渡过,买酒醉倦雪桥下,冻墨呵竹寒寺中,今日又见着面了,纵使以他大菩萨的定力,也无法抑制心中的那丝微渺却温暖的安喜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
  讲法毕,五台山的僧人喇嘛们齐齐拜服于地,对这位面相清俊地年青菩萨礼敬止,赞道:“一切大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这是普贤行愿品的最后四句话,众人赞出,这法会便结束了。
  法会结束之后,却没有人离开,也没有知客僧敢当着这么多高僧地面把木门打开,迎游客进来,所以演教寺中仍然是清静一片。
  不知何时起,忽然有一名僧人开始清声颂起经来。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紧接着,其余坐在蒲团上的僧人们也随之念出,双手合什,礼敬叶相。
  经文的声音愈来愈响,但落在人们的耳中,却是愈来愈轻,无数道声音混杂在一处,渐渐同声同频,汇成一个嗡嗡庄严的法声,经文的内容开始在演教寺内回荡着。
  气息逐渐庄严起来,经文的声音似乎宛如实质般,不停地冲刷着众僧地灵台,然后经禅心一释,飘飘洒洒罩寺庙,形成了一个极大的气息场。
  而场的正中央,坐的便是叶相僧,他的对面,便是那个面上红黑一片,略有些瘦弱的小喇嘛。
  众僧念的不是旁的经文,正是五台持修千年的;文殊师利般若经。
  经文中曾有佛祖与文殊菩萨当年地一段对话。
  “佛告文殊师利:汝今可不住佛乘耶?文殊师利言:如我思惟,不见一法,云何当得住于佛乘?佛言:文殊师利!汝不得佛乘乎?文殊师利言:如佛乘者,但有名字,非可得,亦不可见,我云何得?佛言:文殊师利!汝得无碍智乎?文殊师利言:我即无碍,云何以无碍而得无碍?佛言:汝坐道场乎?文殊师利言:一切如来坐道场,我今云何独坐道场?何以故?现见诸法住实际故。”
  此处,五台山。便是文殊菩萨的道场,叶相僧地老家。
  淡淡佛光升起,将叶相僧笼罩在正中,显出智慧之光。断烦恼之意。渐渐地,叶相僧的童子容颜愈加清美,笼罩在清光中,给人一股难以言明的美感,而在他地身后,逐渐显现出了文殊菩萨的宝像。
  清光菩萨一手持莲,一手持剑。
  莲上安然端放一经,正是文殊师利般若经。
  剑上隐现一道暗光,正是数百年来历世之苦。
  众僧拜服于地,股栗敢言。颂经之声戛然而止。
  叶相僧盘坐于清光之中,似无识无觉。嘴唇微启,道:“我今以是法印,令诸天魔,不能得便。” 话语落下,演教室正殿里供奉的文殊菩萨像骤然金光大作,于众人眼前倏然消失!
  孺童文殊菩萨的像消失了,而叶相僧的境界无声无息间又惩了一个层次。他微微低首,左手平伸,柔曲食指,说道:“乳西与这孩子留下。”
  众僧此时完全明白了这位僧人是谁,哪敢多言,急忙退出寺外,只是今日心神受了大震骇,有好些僧人吓得有些走不动了,全靠着旁人的搀扶才出得大寺。
  在寺院之外。稍许平静下心情的诸青黄大庙的住持们聚在一处,相对无言,良久后。才在面上齐齐露出微笑。
  能亲得文殊菩萨点化,只怕这是要修上千年才能修来的福泽吧。
  有一红衣喇嘛难抑喜色,说道:“此乃盛世之事,必当宣告天下,令广大信徒安慰。”
  诸僧点头称是,旋即在心头盘算,应该如何才能将文殊菩萨的光泽洒遍这整个世间。此时地众僧,早已不再考虑什么花费,什么之类的任何东西。换作任何一位僧人,如果在有生之年,能亲眼看见菩萨转生,只怕都会欢喜地成为精神病。
  但白云寺的住持却老成持重,虽然也是面相安乐喜悦,却依然提醒道:“我等当礼敬便是,其余外物,需多加理会。”
  众僧一想,也有道理,心想这等天大的事情,哪里是自己这些凡俗僧人能够承受的?诸僧又不知道菩萨等阵又会去何寺盘桓,所以诸位高僧让原本就守在寺外的弟子们,赶紧清除五台山上的所有游客,为菩萨今日回家省家腾出个干干净净、清清净净、无人敢扰、最好无人能见的大道场来!
  安排妥当,众僧面上重又浮现喜乐之意,随素问大僧跪倒在演教寺外,用心地品味消化先前地所得。
  “原来是菩萨。”小喇嘛此时脸上全是狂热之意,拜倒在叶相僧的面前,童稚的声音里却感觉不到一般孩童所应有的佻皮,有的只是一颗坚定的向佛之心。
  叶相僧柔柔散去身周佛光,却依然低着头。
  小喇嘛忽然道:“佛祖曾言,菩萨不得在人间现出宝像,以色诱人入法,菩萨今日显出真迹,已违背了佛祖旨意。”
  低头看地的叶相僧微微一笑,心想这位师兄倒真是行门第一之人,即便转世为灵童,却也对这些事情如此在乎,甚至敢对自己这个大菩萨大加驳斥。
  扎西喇嘛垂手侍在一旁,听着自己的徒弟竟敢对祖师爷如此不敬,吓得不浅,赶紧上前分解道:“祖师,这孩子向佛之心坚定,口择言,还请……”
  话没说完,叶相僧缓缓抬起头来,淡淡道:“他不错。”
  叶相僧一抬头,扎西喇嘛由愣在了原地,而一直脸上除了狂热之外并没有太多表情的小喇嘛也怔了。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叶相僧地脸忽然变了!
  先前法会之初的叶相僧,面似孺童,白玉莹莹,而此时知为何,叶相僧的脸却像是换了一个人般,显得平凡至极,而且年纪似乎也瞬间大了许多,但面上有种感觉,让人说不出来地舒服。
  扎西喇嘛不敢直视,倒是小喇嘛忽然赞道:“无垢无尘,无垢文师利菩萨。”然后深深拜倒。
  扎西喇嘛闻言,壮起胆子一看,发现果然如此,菩萨的脸上虽然只是一个平凡的世人形象,但似乎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每一道皮肤细纹都无比纤净,根本没有一丝杂垢,更没有汗渍什么,就连露在外面的颈部,也像宝石一般干净。
  叶相僧微微一笑。
  扎西喇嘛自知鲁莽,赶紧低下头去。
  文殊菩萨有五像:孺童文殊,无垢文殊,聪明文殊,智慧文殊,狮子文殊。
  每一像便有不一样的大神通,叶相僧自九四年在省城文殊院中醒过来后,便一直停留在孺童文殊的境界,而今天在五台山上,受阖山气息所扰,加之诸年来修为精进,自然晋入了无垢文殊的境界。
  不是说无垢文殊就比孺童文殊境界高,但身具五像,便需要五像同显,那才是真正的佛祖座前第一智慧大菩萨!
  “乳西,领着这孩子回藏原,或是去省城归元寺。”叶相手若兰花,淡举在胸前,轻声吩咐道。
  “是。”扎西喇嘛虽然心中有疑惑,而且极想随着菩萨修行,但菩萨发话,他根本没有任何犹疑便应了下来。他想了想又道:“我带这孩子回藏原,菩萨当年授我法 ,藏边苦,让弟子多加看拂,我这便带孩子回藏原继续修行。”
  叶相僧想了想,如果去归元寺,自然有斗战胜佛帮着保护这小喇嘛,但数月之后,斗战胜佛便要尝试脱困,到时又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让小喇嘛留在省城,只怕反而不好。加上佛法修行,确实也不宜在繁华销骨之地,所以他便微微点头,允了此议。
  小喇嘛没有任何意见,他早就想随师傅回雪原之上了。
  许久之后,叶相僧推门而出,演教寺外的众僧人齐齐围了上来,但一看见他的脸,发现不是先前菩萨化身的小和尚,于是极有礼数的让开。
  菩萨在寺内,众僧敢惊扰,所以让这面相陌生的僧人离开,哪里知道,菩萨正和他们擦肩而过。
  片刻之后,叶相僧的身影出现在了五台山的东台望海寺中。
  此寺供奉着聪明文殊。
  “大势至菩萨还不来。”叶相僧微笑着,那张青凡无奇的脸上每一根毫毛在阳光下显出晶莹之姿,“那我便把这五个寺走完吧,还真有些怀念自己另外的几张脸。”
  不知道叶相若真把这五个寺走完后,文殊菩萨会到一个什么样的境界?

  第七章 青狮哮
  今天的五台山格外安静,听不到钟声,也嗅到香火气,山腰之上,便再无凡俗之音,若有神者细细望去,便能看见几千几万名僧人很恭敬虔诚的跪在地面上,朝着山上不知哪座山峰在叩首膜拜。
  东台望海饲正背着太阳落山的方向,文殊菩萨的塑像被渐渐往西面去的太阳耀出了一条越来越长的影子,幽幽的影子正中,叶相僧闭目冥想。
  平凡无奇的无垢和尚,全身上下都被笼罩在光影之中,显出极幽宁的感觉。
  片刻之后,无来由的,那座高大庄严的菩萨宝像又消失在了空中!
  叶相僧睁开双眼,瞳子里现出一丝明慧光泽。
  片刻后,他又去了北台灵应寺,那处供着无垢文殊的像。
  异象在五台山上连连发生,佛光丛丛,从五座山峰上湛开,此时守在演教寺的僧人们终于知道菩萨早已经离开了此地,上山去了,众僧不知菩萨在做何事。哪敢上去打扰,于是跪地对着山峰叩首已,礼敬相持。
  无垢文殊的宝像也消失在空中,化无数清光。然后进入了叶相僧地体内。
  至此时,他只有两座山没有去,分别是南台和西台,上面的普济寺与法雷寺分别供奉着智慧文殊与狮子文殊。
  在阳光下,叶相僧袈裟飘飘,有若云上一神,自南台飘过,却很奇异地没有落下山头去回复智慧文殊之力,而是直接破开空间,来到了法雷寺中。
  此峰名桂月峰。峰顶山风劲吹,叶相僧身上的袈裟猎猎作响。
  峰旁矗立丰一座大法像——“狮子莲花月垫上。佛子吉祥文殊尊,执持经函红色剑,语之狮子我顶礼。”
  这法像中的文殊菩萨乘于青狮之上,身下莲花座,与一般文殊宝像相似,也是左手持经书,右手持金刚剑。但与别处不同,此处地文殊菩萨面色威然,凛怒不二,金刚双目似雷电般直视峰前层云。
  而菩萨右手握的金刚剑更是刚刚竖起,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血厉的厮杀,带着无比的杀气和威势,甚至……连那剑身上都是红的!
  为何红?自然是群魔鲜血所染。
  叶相僧看着那宝像下的青色狮子,微微一笑,右手轻轻抚上狮头。
  一道素光从叶相僧的掌缘下迸出。就像是水洗一般,沿着狮头迅疾散开。很奇妙的情形发生了,那些素光就像是有某种生命力似的。停地冲涮着石质的青色狮子,渐渐将那狮子上地凡间素青色彩尽数冲涮掉,露出内里的本身材质来。
  那石狮地材质有些奇怪,明明是石头,看上去却似乎有些弹性,颜色似白非白,就像是某种有生命的物体。
  青色的颜料被冲洗掉了,而叶相僧手掌上的素光还在喷涌而出,竟又给那石狮染上了一层青色,只是这青色却与先前的青色不同,湛湛泛光,宝气十足,就像是某处仙境里知深浅的湖水,又像是某个西方王子幽幽的美丽眼瞳。
  青色地石狮微微动了!
  叶相僧微微笑了,在石狮上盘座了不知道多少年,经历了多少风吹寸打的狮子文殊像也微微笑了,然后化作一道清光,消散在桂月峰顶,清光一湛即现,就像是烟花一般。
  而寻常凡人形象的叶相僧的眉毛却在此时挑动一下,原本柔顺的眉尾被这一挑之后,便定住了形状,再也没有卷回去,变作了一道直如剑的英眉,眉尾杀意大作!
  “净日升起百花放!”
  远方的日头在叶相僧道出此偈后,骤然弱了光芒,反而是有一道光从叶相僧的身上射了出来,穿透了那层厚厚的袈裟,穿透了五台山峰顶地雾气,穿透了所有的一切一切,将所有的周边地事物都照的晶莹剔透,美丽无比。
  而那青色石狮也随着这光芒的照拂,猛然间亮了起来!
  山脚下的数万僧众看着这俗世上的神奇景象,不由俱呆了,跪伏于地,不能言语。
  桂月峰顶。
  叶相僧半蹲于地,轻轻拂摸着身前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一阵光芒过后,又是一阵驱恶除丑的清风拂过,那个石狮便顿时变作了这样一个浑身长满青毛,可爱无比的小青狮子,小青狮子的双眼却是散着那种嫉恶如仇,凶猛无比的狰狞光芒。
  青狮,终于再现人间!
  “唉呀,几百年不见你,怎么和小易朱似的,缩小了这么多?”叶相僧轻轻抚着小青狮的头顶,用手指伸到它头顶的绒毛里替它挠痒。
  小青狮打了个哈啾,喷了叶相僧满手的口水,然后撅着屁股,前肢并不离地,后脚碎碎移着,将小小的身子挨紧了叶相僧的小腿,使劲地蹭了几下,看着憨态可掬。
  “普贤还把白象留在身边五百年,我却封了你五百年。你不要怪我。”
  叶相僧低头说道,略有歉疚之意。
  当年他与普贤领着须弥山罗汉在各界中寻找佛祖下落,最后进入了人界,不料被西天净土方向暗中施了毒手。
  本来以须弥山当年盛景。断不至于被一个大势至菩萨就欺凌到如此田地,但一来事发突然,谁也想到精修佛法的佛子们忽然变成了黑暗中噬血地杀手,二来谁也没有料到一向刻意隐藏自己功业的大势至菩萨竟然有如此强悍的神通境界。
  文殊菩萨成了第一个散去宝像,徒留佛性的牺牲者,与之同时,青狮也在重伤大势至菩萨之后,被打回了小灵体,文殊菩萨散体之前,抢着将青狮封入了石狮之中。逃过了大势至地追杀。
  直到第一文师利菩萨死后,大势至才开始在雪原上对普贤动手。毕竟文殊顶着个第一的名号。不先杀了他,大势至菩萨自会忌惮。 
  这一世的文殊已经醒来,而且站在狮子文殊像前,眼中终于多出了一丝厉杀抗击之意,所以他才会施出神通,唤出了青狮。
  只是菩萨算错了一件事情,所以此时他只好苦笑着。看着自己膝旁像小狗一样的青狮——封闭了五百年,青狮就像睡了一个五百年的大觉,当初受的伤根本没好,还只是一个徒有威势,却无比脆弱的小狮子。
  “唉。”叶相第三次叹气:“你这小东西,本以为你能帮我点忙,哪里知道反而却要心忧你的死活。”
  小狮子不依,嗷嗷叫着,朝着叶相的腿上咬了一口。
  叶相苦着脸。发现腿上只是微微一麻,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脆弱强大,这都是相对的概念。若自己膝旁这狮子胡乱放入人间,只怕也是个恐怖地大妖,但如果和菩萨境界比起来,确实有些风中柳絮般柔弱。
  正想着,小青狮忽然离开了叶相僧的身边,冲到了月桂峰地悬崖之畔,抬起那青毛杂然的狮头,沉默着向着天上某个方向望去。
  小狮子的头抬的很缓慢,很沉重,那对夹杂着狂暴之意的双瞳却忽然安静了下来,然后慢慢地被一层很恐怖的血红色染遍。
  叶相僧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旁,手搭凉蓬,向着天际望去,只见那处一片白云,在太阳地照射下反着金光。
  小青狮忽然屈身,双肩拱起,两只前爪猛地插入坚硬的青石中,作势欲飞!
  一只手掌伸了过来,将它按在了地上,叶相僧双眼平静,悠悠道:“他既然来了,你又急什么?”
  小青狮已经发现了那个大仇人的气息,一股积压了许久的怒火开始在它头中冲撞着,偏生文殊菩萨摁着它,让它不能动弹,所以它只好愤火地刨着山石,口中发出很恐怖的低声咆哮。
  小小柔弱地双爪像是魔鬼的爪子,抓的月桂峰上的岩石四处乱飞,像子弹一样,将四处的野树击折倒下,嗤嗤作响。而它口中发出地咆哮,更是令整座五台山上那些在今日异象佛光照耀下无比安乐的走兽禽鸟们,感到了无比恐惧,四处逃避着,在山间腾起了无数道烟尘。
  就连月桂峰外的白云,都被这青狮地愤怒咆哮震成了丝丝云絮,惭愧地缓缓飘向谷中。
  一狮一僧,一火一静,站在悬崖之畔,等待着那个他们已经等待了很久的人到来。
  叶相僧忽然眉头一皱,一伸手抄起了小青狮的右后腿,右肩一抖,手臂暴长,一道青光罩在青狮之上,形成了一个圆融纯正的佛光团。
  然后叶相僧清喝一声,转首顿足,手腕一拧,就像是人类的运动员掷标枪一样,狠狠地将小青狮扔了出去!
  菩萨一掷,果然惊天动地,只见小青狮在光团里露出了一丝迷乱之意,紧接着便化作了一道青光,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南边的远方飞了过去。
  叶相微微一笑,知道小狮子性命无碍,这才放下心来,双手平举过胸,紧紧合什,迎接着远道而来的那个强大气息。
  悬崖旁边全是狮爪的痕迹,石上如刀斫斧凿一般,偏在那石下开着一花,花色杂然,并不如何美丽。
  山顶猛然大震,一片泥土拱起复又落下,巨石飞起复又落下,偏是无声无息,看去十分古怪。
  而那朵小花,居然在如此恐怖的天地大动中,毫发无伤,连一瓣花瓣都没有震落。
  天地六动,而不伤生灵,此为大势至菩萨境界。
  叶相僧双眼宁静,看着向前那个蓝眸僧人,合什一礼:“菩萨今日为何如此狼狈?”
  大势至菩萨还是上次降临梅岭时的模样,十分普通平凡,只是眸子里却现出了本体的幽蓝之色,以此推断,定是才经历了一次十分恐怖的大战,所以神通并未完全收回。
  而他的身上,则是更加狼狈,只见身袈裟全破,白皙的肌肤全是纵一道、横一道的伤疤,而他的光头上,更是知被那个猛人烧出了几片火红的痕迹。
  叶相僧叹息道:“本以为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想到你还是和他动手了。”
  大势至菩萨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嘴唇微动道:“我先杀他,再来杀你。”
  叶相僧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安乐表情,环顾四周五台雄景,看那远方白云如苍狮,平摊右手,手上并无青色宝剑,只是静静道:“请,请杀我。”
  省城归元寺后圆,一片安静。
  老祖宗正坐在茅舍里拿着张省城晚报阅读,但很明显,他心中另有心思,眼角余光,全透过窗棂,望向遥远的北方。他唇角微微一抖,尖声冷笑道:“菩萨对菩萨?一个菩萨想送死,那个菩萨必然就是要死了,傻子啊傻子。”
  正无奈而又悲哀地骂着叶相这个小秃驴,不料却察觉到头顶的天袈裟有所感应,老祖宗抬眼望去,只见天袈裟正缓缓升起,似乎是察觉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来袭。
  嗤的一声破空利响,一个素色的光团遁着古怪的轨迹,直接穿破了归元寺的上空,猛地摔进了后圆,重重地落到了青石板上。
  青色光团被砸碎了,变成无数道素光散去,露出里面被保护着的那家伙。
  一只摇头猛哮,却可爱无比的小青狮。
  小青狮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扭首往茅舍望去,淡红的眼眸中忽然现出了一丝恐惧。
  一只素色巨手从茅舍里伸了出来,猛地将小青狮拍入石板之中,然后再将小景狮拧了出来,抓进了茅舍。
  茅舍里,老祖宗的声音幽幽响起:“你那菩萨怕是死定了,以后就跟着我吧。”
  小青狮嗷嗷哀鸣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似乎大不甘心。
  老祖宗又道:“哼哼,前几年收拾你那大哥,这后几年看来就来收拾你了。”

  第八章 势至
  噢,我可没有什么大哥。”小青狮子咬着那个破旧的袈裟角,吼着。 
  “那鸟。”老祖宗斜乜着眼,很轻蔑地看着脚下这毛茸茸的东西。
  “那是三弟。”
  “扯臊,你和那肥象能打得赢它?”
  “鹏子虽然比我们牛逼,但那毕竟是三弟,这扛把子的位置,可是他主动让给我的。”
  “呸!一大把年纪的妖怪,居然混了一口黑社会口气,没点儿出息!那死鸟当年阴你们两个大老粗,把你们端到前台当靶子,自己躲在后面拣包谷,亏这一千多年过去了,你这蠢货,这时候还念它的好,真是蠢菩萨养蠢狗呀。”
  “嗯,就算我蠢,但我……也只能是蠢狮子。”
  “狮子也是狗,狮子狗。”
  某猴与某狮的无聊对话结束。
  月桂峰外的空中,大势至菩萨身湛清光,全身上下宁和柔顺。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只是像片树叶般轻轻飘落在了悬崖之上。
  那只穿着金丝草做成草鞋地双脚,轻轻踩在了狮爪之印犹留的岩块之上。
  悬崖边,全部是大势至菩萨出现后的气息翻起的泥土碎石。而那朵残留着地小花却依然完好的、怯生生地在满地伤痕中盛放。
  ——忽然!小花上七片花瓣畏缩着向内里一缩,就像是把花开的过程逆行了一遍,然后猛然绽放,极盛之后,顿时归于寂灭,花瓣像是泼洒出去的鲜血般,奋勇脱离了花柄的束缚,然后在不足一寸的空间里被震成了数片香粉,蓬蓬微响中,散于空中不见。
  花瓣离枝。而在遥远的五台山脚下,那道大河。却是猛地挣脱了河道的束缚,就像是一道浑黄的水做成的条状果冻,猛地一跳,同时离地二十丈高,横亘于河道之上,然后就在空气中停滞了约零点零零一秒,便又重重摔入河道之中。却异常奇妙地只溅起了几个小浪花,而没有漫出河道,造成恐怖的洪灾。
  从大河再近数十里地,便是五台山。
  五台山也动了,由山脚直至山腰,所有地泥土似乎都在同一瞬间内活了起来,被某种神通赋予了生命,翻滚着,扭曲着。地下数十丈永世不见太阳的泥土翻拱着要来朝拜那太阳一样的神通,地面微干的草地却畏惧着那山峰上的压力,像逃生般地缩着身躯。化成泥龙,往深处扎去。下面的土想上来,上面的土想下去,便这样交融扭曲挤压,像噬人地魔鬼身躯上的烂肉般颤动。
  土动了,土上的建筑事物自然也动了,寺院、石凳、香炉,塑像,一应事物……被这弥漫天地间的强大力量撕成了无数块碎片,黑白黄金,各种颜色的碎片,就像是电影里常见的那种镜头一般,很神奇地在空中飘浮着,似乎连地球庞大的引力,也在这一瞬间失去了作用。
  庞大恐怖的力量向着月桂峰顶前行,一路挟尘裹光,咆哮着,嘶吼着,让峰外的空气大动,光线大动,声音大动!
  一动天地动,天地六动,是为大势至。
  蚂蚁麻木地看着身周地泥土翻滚,蚯蚓安逸地看着大地变得松软,小鸟有些惊喜地看着眼前的异象,走兽们在漫天飞舞的岩石中嬉戏,大树微微扭动身躯慈祥地看着天地间地异动。
  满山千万僧人正跪伏于地,突遭变故,却面露安然之色,于恐怖险境内竟是丝毫未伤。
  大势至菩萨令天地六动,却不伤生灵,除血火刀兵四灾,正是大菩萨境界。
  恐怖的震动过后,五台山间回复青常,只是土地松软了些,草儿疲惫了些,和尚们茫然了些,一应如常。
  然而那震波却在上了月桂峰之后,脱去了神妙的外衣,露出了真实可怕的力量,从高高的山脚下直冲而入,遇岩开岩,数百青方公里内的异动之力,全部集成了一束,轰的一声冲出崖顶,裹着无数万吨的岩石,由四面八方拱涌而出,死死地压在了那个双手坚定合什着的青凡僧人身上。
  压在了叶相僧的身上!
  轰的一声巨响,却没有袅袅余音,音波直冲出去半丈便嘎然而止,旋又收拢而回,岩石猛地再一缩,再往中间挤去!
  这般恐怖的冲撞,即便易天行的金刚之身也要骨折肉糜,叶相僧虽然是菩萨境界,但一身柔弱身躯,又怎能敌得过这天地六动之威?
  淡淡金黄之光在月桂峰顶散开,这光与文殊的智慧清光不一样,虽然也是智慧之光,却是无识无情势至菩萨智慧光。光团正中,大势至菩萨已然显出菩萨本体宝像。
  大势至菩萨头戴着宝冠,宝冠非金非银,却是贵气无比,中间镂空,嵌有小花数朵,花中有一宝瓶,正散发着光毫。菩萨身上穿着广袖大衣,下着长裙。胸前饰着璎珞,右肘微悬于腰际,脚下自然生出素莲之台。
  清净庄严,大势威现。
  月桂峰生生矮了一百多米。却是被削去了一截,而是峰顶的岩石被这股威势压地更紧,竟是缩了一百多米的高度,这样恐怖的天地变化之中,叶相僧怕是死了吧?
  大势至菩萨的双目里却是闪过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地表情,平悬在腰际的右肘微微一颤,右手上持着那枚莲花蕾渐渐绽放。
  随着这莲花蕾的绽放,在月桂峰上堆积如山的巨大岩石像是受了某种巨大力量的牵引,开始缓缓地移开,发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巨石一面向旁移动。一面洒下石粉来,籁籁然就像是一场六月飞雪。
  竟连这些坚硬无比的石头都被撞成了粉末。由此可以想见先前那次撞击的力量。
  岩石渐渐移开。终于露出了里面那片空地来,空地之上的景像很惨。
  确实很惨。
  只见一个小和尚很颓然地倒在地上,身体早已经被巨石的冲撞挤压地变了形,脑袋很凄凉地变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模样,耳朵撕扯到了颌下,眼眶却被撞地冲头顶移去,一片狼籍。
  然而又很古怪。
  因为没有血。一丝血都没有,那变形地脸上没有,那移了位的眼眶里没有,那被挤成糖人似的身体上也没有,连那身普通的袈裟,看上去都还是那样的干干净净,除了有些洁净的白石粉之外,没有什么血泊内脏。
  而且叶相僧的身体似乎也发生了某种变化,竟似是缩小了一号。像个孩子般地蜷缩在袈裟里,袈裟破了很大,却看不见太多身体。像床破烂地被子一样覆盖着他一动不动的身躯。
  叶相僧动了一下,然后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伸出像孩子一样白嫩的手掌,扶住自己的下巴,揉了揉,然后把脸上的皮肤拉了几下,...又把自己的右边耷拉在颌下的耳朵往上提了提,最后用力一拍,将自己的眼眶从头顶拍回了脸上。
  看上去很恐怖,就像是一个可以随意揉捏的泥人。
  这时候,他地脸面终于回复了正常,却不是先前狮子文殊境界时的金刚面目,而是一副无害纯美的孩童模样,甚至比在省城书店时,还要更加清稚,更加柔美。
  大势至菩萨那般惊天动地地一击,居然没有杀死他!
  大势至菩萨未动,脚下莲花座缓缓移动向前,脸上依然是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对于叶相僧的死而复生并不怎么吃惊。
  叶相僧此时不再像个孩子,而就是一个孩子,小手小脚在破烂的袈裟里,袈裟一直垂到地上,这样一个清俊的小和尚站在满峰碎石之中,面色宁静,双手合什。
  “五百年间,你有很多次机会修成孺童文殊,但你一直没有,今天想不到却用孺童文殊的本像来面对我。”大势至嘴唇微动,在一片金光里问道:“师兄,看来你准备这五百年来的重复故事。”
  小小的叶相僧低首合什一礼道:“孺童本是清静无害像,菩萨六动了得,我只好以柔顺虚应,只是为了保住这皮囊。”
  不知为何,大势至菩萨笑了,微笑道:“以至柔之孺童宝像,应对这天地六动之力,天下至柔,师兄好应对。”
  叶相僧微笑应道:“千年之前,与老君一席话后,便将这意思用在孺童境界中,却从未用过。”
  难怪有人说,但凡大境界之人,都是大虚伪之人,看这两尊大菩萨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仇家,偏生这时候却在月桂崖上开起战术总结讨论会来了。
  嗤的一声利响!
  大势至菩萨双瞳中金光大作,右手上的青色莲朵本已全部绽开,此时更是被菩萨的大威势逼出一片花瓣,像利箭一样脱体而出,刹那间来到了叶相僧的面前。
  便是在风中渡了一渡,那片花瓣顿时化作了一间小屋大小的巨大花瓣,景色中夹着淡粉的花瓣边缘闪着金光,似是无比锋利!
  叶相僧虽然此时在孺童文殊境界之中,一身肌血骨水宛若世间最柔最纯之存在,在天地六动压迫之下,犹能保持完整,但如果遇见这样的佛家法器来袭,锋利的花瓣边缘,杀伤的方法又与天地六动的威能完全不同。
  这是纯物理撕裂,如果叶相僧真的用孺童文殊本体硬抗,一定会被从中劈成两半!
  “啪!”的一声轻响。
  叶相僧双手轻轻一拍,掌声响起来,同一时间,他的肉身也猛然惩大起来,回复成一个正常人的大小,童稚之色尽祛,五官渐显英色,双眉欲飞而振,似剑般刺出,而浑身上下也笼罩在金刚微毫之中,一股磅薄的力量从他的身躯猛地迸发出来。
  便是这一合掌,便在电光火石之间,将那巨大的噬人的锋利花瓣拍散在掌心!
  一声佛吼从叶相僧的嘴里传了出来,如狮般的怒意力量贯穿入他的双臂,臂上袈裟丝丝寸裂,而他掌心的花瓣也被这宏大无俦的力量,全数拍散,犹自带着大势至菩萨无上法力的花瓣碎片,擦着他的身躯射空,比子弹更加迅速地射入了月桂峰的岩石之中。
  片刻之后,那些看似柔弱的花瓣,便穿透了厚达数百米的岩层,穿山而出,速度犹自不减,嗤嗤尖啸着,射向不知何方的幽蓝天空里。
  大势至菩萨微微一笑,笑容里却看不出来是苦涩还是自信,甚至丝乎有一丝欣慰。
  然后他再次举起右手,手中那枚全然绽放的青莲大放光芒,无数片花瓣离体而出,挟着恐怖的力量和锐利的边缘,向着叶相僧杀去。
  不论菩萨笑也罢,哭也罢,心神激荡也罢,宁静也罢。
  大势至菩萨总是要杀文殊菩萨,五百年间不知杀了多少次,便是如此乏味,又是如此令众生心寒。
  叶相僧面色平静站在峰顶,双眉却如剑般挑起,一股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的绝诀勇猛气势,顿时笼罩四周。他右手空举,似持着金刚宝剑,左手微垂,如玉的臂膀手掌显得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正是:狮子文殊宝像。

  第九章 无垢(上)
  桂峰上,无数瓣花瓣闪着寒光,飞舞着,像蝴蝶一样,又像是落叶一样,飘飘摇摇,不再挟着可怕的速度,不再变幻成斫人的巨斧,只是密密麻麻地满天飞舞着,忽上忽下,往叶相僧身边来。
  叶相僧此时持狮子文殊勇像,但面对着这漫天飞舞的花瓣,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满天锋利素莲花周游着,缓缓逼近了叶相的肉身,逼近的极慢,从而显得异常诡秘,莲花瓣在天上飞着,却没有发出呜呜的破风之声,反有一种柔滑飞舞的美感。
  大势至菩萨右手莲花朵千年不曾绽开,今日绽开,又岂是单单为了美感?
  青色的花瓣里夹杂着大势至菩萨最精纯的念力,虽柔润,却是在空气中撕扯开了无数道细密复复的黑色小丝,每一丝黑色,便是这空间里的每一缝隙,后面不知是何修罗地。这柔花,生生破开了天地,若真地触到叶相僧的肉身上,即便叶相僧散去狮子文殊宝像,应以孺童文殊柔弱,只怕也会被撕成无数道肉沫,分散于无数个空间之中,再无生路。
  先前叶相僧以柔弱孺童像对势至菩萨六动之威,此时势至菩萨便以天女散花,轻柔杀态来应对他的悍勇狮子文殊像。
  不曾有太多的变化,便是在弹指间,两位大菩萨已经用自己的无上智慧,无上威势,互印了几个回合。
  满天青莲花。瓣瓣噬人,叶相该如何应对?
  当以无垢文殊境界应之。
  叶相僧双手再合,掌声再起,笔直地站立在月桂峰顶。在四周巨石粉末的环抱中,显得异常渺小,而他身上地袈裟也早破完了,丝丝缕缕的,看着好不凄凉。
  那声掌声清清袅袅响起之后,叶相僧的肉身再起变化,眼上双眉梢处一柔,顿时弱了勇猛无俦的气势,削了金刚护法怒意,眉剑散去。五官一模糊,便散了狮子文殊地境界。淡淡柔润乳白光泽从他的五官处渗了出来,左手一领,捏了个手印,自然进入无垢文殊的境界。
  叶相僧持着无垢文殊境界,眉顺眼柔,似全无一丝抵抗的心念。偏生那乳白的光泽从他面上散出,把这个衣着破烂的小僧人洗的干干净净。滴尘惹,看似寻常的面目上,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之上,十分秀气,十分洁净。
  青莲花愈来愈近,叶相僧身上的白光却愈来愈淡——直到那些白光全钻进了叶相僧地体内,非凡的气息全部敛去,只留下了干干净净一和尚。
  花瓣破开幽幽地空间,温柔地贴上了叶相僧的身体。
  “嗤嗤嗤嗤……!”
  一阵极其难听的尖利声音响了起来。就像是有谁在用一个大电锯停挫着陈叔平的大白牙,十分难听,就连月桂峰上那些在乱石中挺拔着的桂树也被这声波震的打起摆子来。停颤抖着,坚韧的树皮全数也震酥了,露出里面地肉声。
  青莲花瓣与叶相僧的肉身一接触,便开始发出这种声音,不过片刻,叶相僧身上的袈裟便全被这些可怕的花瓣撕成了粉末,挟持去了另外的幽幽空间,不复存在。
  叶相僧全身赤裸着,被花瓣包裹着,然后一道佛偈从他口中喝了出来,佛偈声中,花瓣无由颓然坠下。
  只见肉身之上一片光滑洁净,竟是一个伤口也没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大势至菩萨千年未开之青莲,居然伤不到叶相僧的肉身?
  “无垢?”大势至菩萨轻声叹道。
  全身赤裸的叶相僧合什持礼,面上无有一丝表情,静静道:“心中无垢,身上无垢,既然无垢,垢尘如何沾身?”
  无垢文殊境界!身上尘垢不染,那些花瓣又如何能够沾到他的身上?那些花瓣里破开的空间,在佛眼看来,又何尝是一丝尘垢?
  无垢,便无伤。
  无物能伤。
  这才是真正地大无垢境界。
  省城墨水湖边的小书店。
  今日莫杀在鹏飞工贸开大会,所以小书店里便只剩下邹蕾蕾和陈叔平两个无聊人,
  这两人乃是天底下最无聊的人物,为何这样讲?且看那陈叔平,天天窝在小书店里不敢出去,一出去,就会面临着六处地可怖眼光,教不成书,只好看书,小书店又没有几本教材书,所以陈叔平无聊。
  再看邹蕾蕾,四处见工,身后却总有六处人马小心护卫,哪有寻常公司敢来请她?那个不成材的老公又翘家了,那个胡闹台的儿子也翘家了,徒留相思之女,哪有心思做旁的事情?小书店人虽不多,但个个都是没有“人”味儿的神仙妖怪,不会买合适的衣服,不会去菜场讨价还价,不会买很漂漂的保暖内衣……光打理这个家就耗去了她太多精力
  而最近天下太平,小书店冷清下来,邹蕾蕾便忽然觉得自己无事可做。
  虽然没有过几天有夫的日子,但她还是继承了中国家庭主妇的良好习惯,一旦无事可做,便开始给自己找事做。今天开始给小书店大扫除,拿了两块抹布,在书店的书桌木椅上狠狠擦着,一块抹布是干的,一块抹布是湿的,先湿后干,擦,擦,擦,直擦得桌面泛亮,无垢无尘,直擦得她要将心中一直隐藏许久的怨气全数抹布,直擦得她那颗本来纤尘不染地心。回复原本最初那个清净模样。
  “哗。”的一声,她拉开柜台抽抽,准备整理一下,然后清丽的黑瞳骨碌一转。发现了些不寻常,回过身来,叉着腰吼道:“陈叔平,你又偷钱!”
  陈叔平从后院走了出来,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讷讷道:“最近省城又没有书展,我偷钱有什么用?”
  邹蕾蕾眯着眼睛看着他,确定这条老狗应该不会说谎,不由疑惑自言自语道:“那就只有叶相了,他拿钱出去做什么?这和尚。向来身上一分钱不带地。”
  “叶相昨天也没回来,是怎么回事儿?”
  陈叔平一摊手。示意自己根本不知道,然后便低头看着手上那卷高中数学例题编,回了后院。
  邹蕾蕾想了想,将手上的抹布扔到盆里,进里屋梳了梳头,换了件衣裳,便准备出门   
  陈叔平只好又从里屋出来。抱怨道:“你去哪儿?”
  “你看你的书,管我。”邹蕾蕾没好气地准备关木门。
  陈叔平见她吃力,赶紧上前帮忙,把小书店的木门关好,愁眉苦脸道:“易天行上天前揍了我一顿,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我在人间保你安全,你去哪里,我自然是要去哪里的。”
  邹蕾蕾眼睛微微一转。嘻嘻笑道:“你每次和我出门,那些六处的人看着你就恨不得做个狗肉火锅,也不知道是你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你。”
  陈叔平默然不语,忽而冷冷说道:“我去将他们都杀了。”
  邹蕾蕾一摆手道:“少摆这狠劲儿,明知道你不敢。”
  陈叔平分辩道:“那是你家相公不准。”
  离了小书店,在省城五月令人沉醉的春风里前行,邹蕾蕾右手提着个包裹,后面两米远处跟着条老狗,心境全没有一点春光灿烂,只觉得孤独寂寞难耐。
  不多时来到归元寺门口,见着护法夫人大驾光临,知客僧们早迎了上来。
  有僧人要接她包裹,邹蕾蕾摇摇头,仍是自己提着,只是皱眉问道:“你们大师兄回来了没?”
  “前儿个就回来了。”知客僧应道。
  “还在寺里吧?”
  “应该是吧。”知客僧没有资格知道后圆的事儿,所以也不知道大师兄是在哪间禅房里。
  邹蕾蕾不再理他,领着陈叔平往寺里去,在翠薇亭下的禅房里先找到了斌苦,发现斌苦大师正捏着那串檀香珠念经,便咳了两声。
  “蕾蕾姑娘来了。”斌苦大师闭着眼,眼窝深凹,微笑着,银色的眉毛舒展开来。
  邹蕾蕾也不客套,从包裹里取出一个东西塞到他手上,然后问道:“叶相僧回来两天了,还没回小书店,我觉得有些奇怪,所以来看看。”
  “去后圆看看吧,或许在陪老祖宗。”斌苦也有些意外,如今地他少管俗务,对于那些菩萨之间的事儿似乎也怎么关心。
  蕾蕾脆生生地应了声,又寒喧了几句,便去了后圆。
  待她离开禅房之后,斌苦打开她放到自己手上地小盒子,不由呵呵笑了起来,原来是副墨镜。
  陈叔平站在后圆的石拱门外,眯着眼看着那在一片烟气之中的茅舍。
  “叶相去哪儿了?”邹蕾蕾眉宇间隐有忧色,一手拿着件毛衣给老祖宗比划着长短,一面问道。
  “丫头,这事儿不是你能操心的。”老祖宗淡淡应道,此时的他早已经变作了慈祥的教授模样,将自己身上那数万根褐毛隐了去。
  蕾蕾放下手中的毛衣,叹息道:“这些人怎么回事?总是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和我打,我明明上次和叶相说清楚了,如果他要上天,我也不会拦他,只是要他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让莫杀加几个菜来给他送行,这……唉。”
  蕾蕾地叹息,让老祖宗有些心慌,温柔安慰道:“叶相没有上天,只是回他老家看看。”
  “老家?”蕾蕾聪明,一下子悟了出来,“他去五台山?可是五台山那里没师傅帮忙打架,如果那个大柿子菩萨又来杀他怎么办?”
  老祖宗习惯性地挠了挠头,嘻嘻笑道:“叶相这厮怎么也是个大菩萨,只怕老被我佑庇着,他面上有些挂不住?”
  “胡闹!”邹蕾蕾恨恨说道:“哪有拿自己性命挣面子的道理?”
  老祖宗咂巴咂巴嘴道:“这时候他们正在五台山上打的热闹,没想到啊没想到,文殊醒了不过几年,居然修成了四重境界,能和你说的那个大柿子好好玩一下了。”
  邹蕾蕾一怔,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心,轻声道:“这该怎么办啊?”
  老祖宗忽然沉默了下来,转身望着这个仍然提着毛衣发呆的清秀小妮子,忽然眼中金瞳一翻,炯炯发光。
  蕾蕾被唬了一跳,心想老同志难道今天准备发脾气?正想着,听见老祖宗叹道:“说来也奇怪,俺家看世间万物,基本上都能看个通透,为何就是看你这丫头看不明白?”
  蕾蕾嘻嘻笑道:“您是说我是您亲手灌顶出来的清净之体吗?”
  老祖宗苦笑道:“希望如此吧。”
  既然叶相僧是在五台山和大柿子打架,邹蕾蕾虽然担心,但也知道菩萨之间的战争,根本不是自己这种凡俗人等可以影响的,甚至就连跟着自己身边的这位天狗大人,也不敢靠那个战场太近,所以别无它法,只好在心中默默祈祷叶相僧能变身成功。
  出了归元寺,往后角地巷里一拐,她准备去买些叶相僧青日里爱吃的素饼回书店,等他回来。陈叔平忽然在她身后问道:“就这样?”
  邹蕾蕾回头苦笑道:“不这样,又能怎样?”
  正说着这话,她忽然皱了眉头,清净无垢的面上忽然多出了一丝忧愁之意,恍惚间,似乎感觉着北方那处战场地神通冲突,化作了无数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冲破这蓝天下空气的阻碍,穿越了空间,直接冲入了她的脑海之中。
  很清晰地,她感觉到了叶相僧的气息,还有另外那位大菩萨的威势。
  下意识里,邹蕾蕾在口中轻声说了一句:“要打架。”
  紧接着,她的脑中嗡的一声巨响,像是有无数面锣同时敲了起来,嗡嗡停,她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却发现自己能看见很多丝颜色各异的光线在自己的脑中交织着,纠缠着。
  陈叔平见她抚额,略感诧异。
  紧接着,他便看见邹蕾蕾身子一软,就这样倒在了小巷之中。

  第十章 无垢(下)
五月里,无来由一场小雨浙浙落了下来,湿了小巷。 
  邹蕾蕾就这样浑身无力地倒了下来,当她的身体与身畔的雨丝同时坠落,离地只有数寸之时,陈叔平终于醒了过来,右手一抬,一道气息递了过去,柔柔托住姑娘家柔弱的身体,没有让她沾到地上的尘埃。
  陈叔平的眼角跳了跳,不知道邹蕾蕾出了什么事情,右手送过去的气息却是更觉古怪,好象她的身体此时有了些很奇妙的变化,就像是一块冰润如玉的容器,里面充满了寂清的感觉,正在缓缓地吸收着自己的仙力。
  就像是一块冰,又像是一潭水,正缓慢而无法逆转地吸纳着四周的热量与气息。
  陈叔平的眼角又跳了一下,闷哼一声,仙力疾出,将邹蕾蕾全身裹住,再柔柔托起,准备近前查看一下她的状况。正往前踏了几步,忽然发现归元寺侧巷四周有些气息,稍一品咂,便知道是何方人物,不由火上心头,回头狠狠一瞪双眼。
  两道寒光从他的眼中射了出去,迅疾扩成两片冰冷的气息,只听墙头树后一片哎哟惨叫,有好几个黑影捂着自己喉咙摔到地面。
  雨丝之中,泰琪儿如临大敌般走了近来,双手掐着真兰、雾柳、虚梅三弦,正宗的道家气息罩在这个小姑娘的四周。
  她望着陈叔平,自然想到当初在九江城中那一场恐怖的大战。心中不由惴惴,却仍是寒声问道:“你把易夫人怎么了?”
  陈叔平苦笑,心想在外人看来,这邹蕾蕾地忽然晕倒。倒确实和自己脱开干系,但他怎会放下自己的身段与这些凡人分解,面上毫无表情,理也不理这省城六处的小主任,自往邹蕾蕾处走去。
  邹蕾蕾此时被陈叔平的仙人轻轻托着,就这样漂浮在半空之中,看着就像是一个沉睡着地丽人,长长的睫毛轻轻搭着,十分安详。
  泰琪儿见他离邹蕾蕾渐渐近了,轻咤一声。右手食指一勾,将凝结了许久的三弦放了出去。三道气息各异,法门不同的道家真弦化作了三道气息之箭,扎向陈叔平那并宽厚结实的后背。
  这三道真弦本是仙人所授道诀,确实厉害,但秦琪儿与陈叔平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
  陈叔平理也不理,一只手随意向后一挥。只见一阵狂风大作,三道真弦被庞大的仙力瞬息间压成粉末,消失在雨巷之中。泰琪儿只觉得胸口一闷,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喷在自己胸前的衣裳上,感觉体内的道力被全数逼空,再也无法动弹,只得眼睁睁着看着陈叔平往邹蕾蕾处走去,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陈叔平走到平躺在空气中的邹蕾蕾身边,皱着眉,说道:“怎么忽然就晕了?”他感觉到眼前这女子体内地吸附力越来越强了。托着她的仙力正在不停地流失,需要自己不停补充,再过了几秒钟,发现连自己身体周围地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了起来。
  “是粘稠。”陈叔平皱眉,伸出手掌在巷子里的空气里轻轻翻转着,细细体味着这一切微妙的变化,“是冷起来了,仙力的运转开始变慢了。”
  他的判断没有出错,此时的邹蕾蕾就像是一块寒玉,慢慢将小巷里的空气温度降了下来,更令人震惊地是,这块寒玉似乎有种吸噬的作用,正不停地从陈叔平的身体里吸取着仙力——虽然陈叔平仙力强横,能够保证自己的仙力不会流失太快,但依然止不住仙力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停地渗出。
  陈叔平并不害怕,因为以这个速度,再流失几千万年,自己也会有什么问题。
  但问题是:为什么邹蕾蕾会忽然变成了一块寒玉似的东西?
  现在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只是满天的雨丝似乎已经感应到了邹蕾蕾体内的异常,开始微微颤动了起来。陈叔平眯眼望去,一双神目马上很清楚地发现,那些雨丝都往邹蕾蕾的方向偏移了零点几度,这不是风地影响,因为在陈叔平的仙力施展之下,四周的风早已停了。
  雨丝如泣如诉,缓慢地偏移着,向着那个悬浮在空中,如沉睡一般地邹蕾蕾身体偏移。
  “淋病了谁负责?”一个并不响亮的声音在侧巷里响了起来,此时六处的那些人早就已经昏倒在地上,所以这声音并不怕人听见。
  陈叔平听见这声音里夹杂着的凶戾气息,唬了一跳,双腿一软,险些倒了下去,对着旁边的青色墙壁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不敢动她。”
  他不敢动邹蕾蕾,有人敢动。
  一道雄浑至极的气息从墙内传了过来,那道褚红色的归元寺墙就像是豆腐一样,被削出了一个大洞,砖头石灰很安静地均匀散开,堆积在地上。
  受那道气息牵引,平躺在空中的邹蕾蕾开始缓缓转动了起来,脚前头后,往寺院墙上的那个洞里移动。
  场面看着很诡异,很像那些老外魔术师在玩把戏。
  院内一片青色,正是归元寺后圆,老祖宗早就已经从茅舍里走了出来,站在石阶之上,身上的毛衣早已经因为体内气势境界的提升而变成了无数团毛线胡乱披在身上,一股强悍的、足以惊动天地的气势,从他的身上渗了出来。
  陈叔平默然无语跟着邹蕾蕾无风自动的身体到了茅舍之前。
  老祖宗眼中金瞳一闪,盯着邹蕾蕾那张熟睡似地脸庞。沉默半晌后轻声说道:“怎么回事?”
  陈叔平心头一紧,暗自骂娘,心想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我还知道怎么回事?心里骂着。面上却是恭谨无比道:“在寺外就晕了,说了句什么要打架。”顿了顿又道:“易夫人身上好象有些古怪,似乎在不停吸纳着四周的气息。”
  “废话,难道俺家连这个都看出来?”老祖宗瞪了他一眼,右手一招,邹蕾蕾的身体,便随着他毛毛的手,穿过了金刚伏魔圈,进入了茅舍之中。
  当邹蕾蕾地身体穿过金刚伏魔圈时,从来对于她的气息都没有感应的金刚伏魔圈忽然嗡嗡一响。露出了素色的本体,却也没有什么阻碍。只是很明显能看见那个青色的光圈上面,因为她的身体穿过,而略有粘滞,往里面陷了一些些,就像是打鸡蛋时,第一筷子下去时对那蛋清表面造成的困扰。
  茅舍的门关了,陈叔平直直地站在外面。就站在那个湖的旁边,仰头看着由天而降的雨丝,下意识里伸出长长地舌头,将自己脸上的雨水舔舐干净,阴阴道:“这是什么事儿?”
  他体内地仙力还是缓慢地向外散着,向着茅舍里面散着,而老祖宗先前的火意,也自弥漫在后圆当中,两股气息相加。自然惊动了罩在归元寺上空已经很多年了的那道袈裟。
  那道该死的袈裟。
  素色的天袈裟从归元寺无数檐角瓦脊上”了出来,飘飘摇摇地,在高空之上迎雨沐风。瞬即变大,透出庄严气息,莫大威势,往地面压去。
  老猴不怕这天袈裟,老狗却怕。陈叔平被唬的化作一道清烟,往外直窜,但哪能比佛家至宝的速度快,马上被压在了袈裟之下,满嘴啃着泥巴,摔倒在地。
  正在心惊胆颤,等着老猴发发慈悲来救自己地时候,陈叔平忽然感觉到一丝怪异,似乎茅舍里面传出来了一股隐隐约约,却又无比坚纯的吸力,那股吸力直上天际,将那面青色的大袈裟吸住了。
  陈叔平猜到一定是邹蕾蕾的古怪状况,寻致的这个结果,邹蕾蕾此时就像一个极低温,极安宁的玉石,不停地吸附着身周的一应气息。而天袈裟内蕴着无穷佛光,感应更强,相应的,吸附的力量也就越大。
  慢慢地,天袈裟飘了下来,很自在地归位于归元寺中。
  陈叔平趴在地上,张大了嘴,心想这邹蕾蕾到底是虾米人物?易天行这童子,今世如此牛逼,已经让陈叔平百思得其解,这童子的老婆,就算她前世乃是观音菩萨身边玉女,又怎么能有如此霸道的神通?
  想那天袈裟,就算老猴也撕扯脱,邹蕾蕾凭什么能让它安宁下来?降落下来?
  打茅舍里有本书被扔了出来,不偏不倚正中陈叔平地屁股,陈叔平知道是谁扔的,自然不会生气,从雨水里拣起来一看,发现是本科普的书籍,书已经被翻的有些烂了,不知道老猴是从哪儿弄来的。
  陈叔平扶了扶眼镜,有些心悸地看了一眼平息下来的天袈裟,往两边摊开手,表示不解。
  老祖宗的声音响了起来:“熵。”
  陈叔平依然不解,他是数学老师,后来恶补化学,也都只在“实用”的范畴里兜圈,物理和哲学是一塌糊涂。
  老祖宗骂道:“熵表示能量在空间里分布的均匀程度,能量分布的越均匀,熵值就越大,在一个自成体系的空间里,熵值只可能越来越大,热力学第二定律,你都没看过?”
  陈叔平窘然道:“有点儿印象,不过搞忘记了。”他蛮是好奇问道:“这和邹家姑娘现在的状况有什么关系?”
  茅舍里沉默许久,然后回答道:“蕾蕾的身体如果是个系统的话,那她的熵值已经大到一个无法想像的程度。”
  陈叔平皱眉道:“也就是说,她身体里面能量的均匀程度高到无法想像?”
  “不错。”老祖宗冷哼道:“不知道是谁做的手脚,俺家以前只以为是清静之体,所以能使人亲近,现在才知道,这丫头竟然天生就是纯净之玉般,对身外的一应生灵能量都有极细微的引力。”
  陈叔平挠挠头,不是很明白:“如果她体内熵值大,那也只是她自己体内的能量均匀。”他的手指唰唰响着将那本科普书翻开,对着上面的一个章节说道:“熵值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增大,所以我们这个宇宙如果不出意外,会归于一片死寂,但是……那是一个大系统,邹姑娘只是这样娇滴滴的一个人,她身处在我们这个世界当中,应该局部熵值可以降低,不至于对四周的能量产生这么大的影响才对。”
  陈叔平皱眉不知在想着什么:“要能影响到她身体外的大千世界,除非……除非,她本身就很……很……?”
  老祖宗沉默着:“自然不是能量均匀这般简单。她体内的气息确实十分纯净宁和,能量十分地柔顺,如果仅仅这样,也只不过是个比佛爷还纯净的清净之体罢了……问题是,她的体内无比寂清,就像是一块绝对零度的寒玉石一样,源源不断地吸取着四周的能量……那感觉,宁静,空旷,荒芜,无趣啊……扯臊!怎么像佛陀那厮以前说过的劫末感觉!”
  “劫末?”
  “这个人类生活的宇宙最后那冷清的景象,温度极低,空间极大,嗯,冷火片烟一般,哈哈哈哈,冷火秋烟这四个字好。”老祖宗是牛横人物,并觉得邹蕾蕾如今的状况有什么太可怕,反是为自己找到四个合适的字眼来形容徒弟媳妇儿,感到无比高兴。
  “很拗口。”陈叔平觉得唇角有些发苦。

  第十一章 落花(上)
  陈叔平嘴里有些苦。
  想当初一九九五年的时候,他在九江城里潜伏,手下学生开着建筑公司,他在四中教着数学,挺幸福的生活。他本不打算那么早对易天行动手,但是感应到邹蕾蕾在归元寺中习心经有得,这才碍于上命,迫不得已抢先发动,没有算到归元寺的天袈裟已经被易朱叼走了寒冰一袂,所以惨被老祖宗一声喝,打的吐血喷脏,直飞三十里地之外。
  陈叔平重伤之后,一直有些愤愤然,明白为什么上头那些人对邹蕾蕾也如此重视,直到今天老祖宗金瞳看穿,才明白其中原由——如果易天行是一团火,一旦苏醒后,可能焚化这世上的一切。那这妮子看来就像是一团冰,一团奇怪而纯净的冰,停地吸附着外界那些强大的能量波动,可以令世上的一切安静,冷静,平静下来。
  “我真傻,真的。”陈叔平抬起他没有神采的眼睛来,轻声道:“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
  “啊呸!”老猴怒骂。
  陈叔平从祥林嫂的境界中挣脱,苦脸道:“我早就应该明白,童子既然仅仅是童子,那他老婆肯定也不仅仅是玉女。”
  他喟然叹道:“我常常看见一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不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了所料起来,这样的世间……”
  为什么每个人在某些失魂落魄的时候,都会鲁迅附体?
  “那易夫人究竟前世是何方大神?”陈叔平好奇道。
  老祖宗地声音像大钟一样嗡嗡地响了起来。声音里夹着不屑和轻蔑:“为何你这狗与那万千俗辈一样,总以为每个看不透彻的人物都要有一个前世的嘈杂大背景?”
  陈叔平挠头道:“不如此,不能解释易夫人这古怪的神通。”
  老祖宗冷哼道:“童子不仅仅是童子,蕾蕾或许也不仅仅是蕾蕾。但……那又如何?不是所有地强者,都是由前一世的强者承袭而来。照这般说法,当初俺家大闹天宫之时,你们这些无用的货色,岂不是天天在猜俺家前世是哪尊佛是哪路神?要知道俺家乃石中天生一猴,不一样可以呵佛弑神,咋没人猜俺是啥洪钧老祖来着?”
  顿了顿后,他又冷声说道:“你若硬要猜她是何方菩萨,何处大佛,那便落了俗套了。邹家丫头便是邹家丫头,就算她是佛祖从劫末宇宙里撷取的那缕冰息。又和这现世有甚关联?”
  “为什么她今天醒了?”许久之后,陈叔平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祖宗冷哼一声,尖声道:“还不是那两个臭屁的白脸菩萨在天上打架,能量波动这般强横,蕾蕾此时醒,难道要等到佛祖出世那等动静才醒?”
  陈叔平见他发火,哪敢多说旁的。小意陪笑道:“大家都看不穿邹姑娘神通,大圣爷金瞳视人,再加一身好学识,着实令小的佩服。”
  茅舍里安静许久,老祖宗才哼哼道:“那肥鸟还嘲笑俺家是文盲?……不过,这丫头这么睡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天上那两秃驴啥时候才能打完?”
  五台山上,两尊大菩萨还在打架。
  漫天青莲花瓣密密匝匝地往叶相僧的身体上割去。在空气中撕裂开的空间裂缝看着黑幽幽的十分可怕。崖顶地巨石看似坚实,却在这些小花瓣的侵扰下,像豆腐块一般籁籁裂开。空留光滑无比地切割印子,多时,山顶知有多少吨的巨石,便被这些小花瓣撕开的空间裂缝全数吞入肚子,崖顶一片光溜,看着洁净无垢,却十分可怕。
  叶相僧双手合什于胸前,盘坐于地,目不视鼻,鼻不异动,手指似触未触,身上别无异彩焕出,只是青凡普通模样,却占了个无垢文殊的至高境界——身上的袈裟早已经被侵蚀干净,露出下面那白荔枝肉一般鲜嫩的肉身来,看着不免有些让人心头生腻——无垢无尘,不惹一丝尘埃,那些青莲花瓣每每与他的肉身一触,便无力地滑开,无法施上一丝力量,就连蚂蚁打哈欠那么细微地力量,也无法施加在他的肉身之上。
  花瓣舞,倩僧坐,落花之下,巨石折损湮灭,而这和尚身上面上却是一丝伤痕都没有。
  一道智慧金光闪过,大势至菩萨双脚轻移,下了莲台,身形极高极大,就这般安静地站在叶相僧的身前,将叶相僧的身躯显得格外的渺小。
  大势至菩萨身前的璎珞闪了几道灵光,他幽蓝的眸子骤然间如寒冰遇水,化了少许,多了几分流波之意。菩萨右手如玉石般的无名指轻轻一屈……
  漫天青莲花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大势至菩萨手上地青莲独枝上面也没有重新幻出花瓣来,连花骨朵也没有一个,只是那么光秃秃、直棱棱的一根青枝。
  青枝在菩萨的手指间捏着,威势相倚,由曲趋直,渐成直俏怒尖之势。
  形如一剑。
  大势至菩萨踏前一步,右脚还在抬起地缓慢过程之中,宝像却来到了叶相僧的身前,叶相僧此时依然是安坐于地,勉力保持着无垢文殊的境界。
  大势至菩萨微微欠身,十分温柔地递出素枝,就像是想用这青枝上残存的那滴露水,去蘸洗叶相僧眉宇间地那一丝忧愁。
  青枝脱离了空间的束缚。在那宛如停滞了的时间片段里,轻轻点上了叶相僧的眉心。
  叶相僧虽持文殊三境界,无垢无尘,但毕竟还不是当年那个须弥山上胁侍佛祖地文殊真身。一应境界较诸真正的大菩萨还有稍许距离。
  便是这半寸,抑或是半丝距离,让他心中灵识稍一失守,感觉到了青枝在自己眉心的温柔意。 
  五觉未褪,不能真正心上无垢。
  温柔意出现了,紧接着,却变作了厉杀意。
  一道强大的杀意,从青枝的前端猛然爆发了出来,嗤的一声尖啸,狠狠地插进了叶相僧的头颅中!
  青枝没有插进去。只是全数消失,所以看着像是插进了叶相僧的眉心。很是恐怖。
  青枝籁籁作响,微微一帐,迅疾化成一道笔直的青烟,散成极微小的粉末,消散在空中。
  虽然大势至菩萨以极大威势保证了青枝地柔嫩枝头,没有在叶相僧的无垢面上滑开,但狮子文殊地金刚护体。起了第二层的保护作用。
  而叶相僧的眉尖……缓缓滴下了一滴殷红无比的血滴。
  无垢文殊境界,终于被破。
  叶相僧叹了一口气,双掌依然坚定地合什着,唇中轻声念道:“如是我闻,汝已供养大神通佛乃至般涅特例,当得大福广大功德,犹如甘露第一甘露,最后甘露究竟涅盘。”
  这是佛祖当年在拘尸那城娑罗双树间,对众弟子说的话。
  佛言一出。叶相僧眉心滴落的那滴鲜血,渐渐褪去红色,成一甘露清纯模样。嘀嗒一声落在地上,没有溅起水花,反是激起一片清光。
  清光现于叶相僧身下,却盛于叶相僧身后,清光中,文殊菩萨宝像庄严浮现,一手青莲,一手金刚宝剑。
  叶相僧睁眼,双瞳清光湛湛,喝道:“斩!”
  随着这声喝,身后的文殊菩萨宝像面露戚容,眉夹怒意,左手青莲收到身后,右手金刚宝剑倏地一声染成红色,猛地朝着身前地大势至菩萨宝像斩了下去!
  大势至菩萨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单手一礼,身上裙摆飘飘,身后莲台微摇,面上白了一白。
  文殊菩萨金刚剑一斩,却是斩入虚空之中,无上佛性依剑而出,却是穿过了大势至菩萨的宝像,没有任何的效果。
  片刻之后,遥遥对着月桂峰的另一处山峰上传来一声巨响,喀喇声中,那处山峰颓然从中折断,挟着无数的岩土猛地向千米之下的山腹处袭去!
  菩萨一剑伤不了菩萨,却生生将一座高峰从中斩断!
  叶相僧忽然抬头看了大势至菩萨一眼。
  大势至菩萨眼帘微垂,口颂道:“如是我闻,世尊右胁卧时,三千大千世界于中所有须弥山王、铁围山、大铁围山、目真邻陀山、香山、雪山、及诸黑山、大地、大海一切皆悉六种震动,所谓动踊起震吼觉……势至六动,弟子于正法中深得正信。”
  叶相佛言一出,文殊真身现,剑断山峰。
  大势至菩萨佛言一出,天地震动,音波交织,空中隐有云雷吼声,远处那座正在急速垮塌的山峰受此大动干扰,于可能间,岩石顿住向下的倾势,将折的山峰缓慢地回复原位,就像是叶相僧刚才未曾斩出那一剑般。
  叶相僧轻轻抬起头,看了一眼山腹中那些无知无觉,满脸惘然地千万僧众,回头对大势至菩萨一礼。
  山峰若是堕下,下面那些僧人们一定都会死亡,叶相僧先前看了大势至菩萨一眼,菩萨便知道他心中所忧,所以施出六动大神通,救了那些僧人一命。
  而叶相僧只是一礼,未曾言谢。
  菩萨当禀慈悲心,此乃分内事尔。
  经历了这个小插曲,两尊大菩萨之间的战斗似乎留下了一个空白处来,叶相僧忽然开口轻声道:“既知我,何杀我?”
  “知师兄甚深,故不得不杀之。”大势至菩萨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了。
  “解其意。”叶相僧坦言自己的疑惑。
  大势至菩萨沉默少许后道:“师兄为何不复智慧文殊境界?”
  叶相僧在五台山周游半日,却遇智慧文殊像而不悟,这确实是一个很值得深究地问题。叶相僧一双清目看着大势至,忽然说道:“我有聪明境界,何需智慧?”
  大势至菩萨一笑不语。
  叶相僧微笑道:“若我回复智慧文殊境界,只怕世尊所思所往,便尽数明白了。只是聪明文殊讲与我听,这事由,若真明白了,倒不见得是好事。”
  大势至菩萨微笑应道:“师兄真有大智慧。”
  “若真有智慧,当静居以待寂灭,何苦多事?”叶相僧叹道:“此为小聪明,属大智慧,世尊所思太过……弟子实难明白。”
  这句话透露了一个惊人的事实,看来叶相僧已经隐隐猜到佛祖为什么会失踪这么多年。
  “我来问师兄。”大势至菩萨忽然肃然道:“师兄可会追循佛祖遗旨?”
  叶相僧皱眉道:“佛祖精义,自当传播天下。”
  大势至菩萨难得露出一丝人类表情,叹息道:“便知如此,所以不得不杀之。”
  叶相僧面色逐渐冷了起来:“大势至,当年佛祖由于你发愿摄取广大殊胜清净庄严的世界的缘故,因此命名你为‘得大势’,你可记得?”
  “喏。”大势至菩萨金光闪闪的菩像在峰顶清风中欠身一礼,表示对那位不知死活的佛祖的敬意。
  “既然如此,为何要逆佛祖?意,妄兴血光?”叶相僧双瞳渐渐寒冷。

  第十二章 落花(下)
  桂峰上,大势至菩萨面容柔和,轻声解释道:“佛祖或许……错了,修行不能那样,所以我立下宏愿,要阻止佛祖所悟传入人间,师兄体鉴。”
  明知道这位大菩萨是佛宗隐藏的最深,实力最为恐怖的一大“杀手”,但当他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却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气息,就连身后的智慧金光的颜色也变浅了,像柔软无害的清色水波一样在菩萨宝像后荡漾着,由不得人信。
  但一联想到大势至菩萨,在雪原之上,将普贤菩萨伤的那般凄惨,将文殊杀的那般可怜,将须弥山罗汉们杀死不算,还暗中诱梅岭血僧修个敛佛见佛的行门,准备将须弥山众罗汉赶尽杀绝,永世不得超度,这般狠辣,与他此时脸上的慈悲柔光一衬,显得格外的令人心惊胆颤。
  “傻子啊傻子。”叶相僧满脸怜惜地看着大势至,“就算佛祖是错的,但他所悟如何,莫非真的能对俗世的信仰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一应世众,能体悟到佛祖境界的又有几人?”
  他满脸悲容继续说道:“难道就因为这样一个莫须有的事情,你就愿意担上这五百年来的罪业?”
  大势至菩萨的蓝瞳之中渐渐润泽,轻声应道:“普贤师兄也傻吗?”
  叶相僧摇头微笑:“我与普贤,又能影响几个人?况且你信我智慧。又怎么判定我的选择?阿弥陀佛难道这样害怕我们师兄弟?”
  大势至菩萨轻吐一口气,白雾在他面前散作莲花,清净异常:“有些事情,说不得便是说不得。”
  “罢罢。你杀我,自然有你地道理,普贤不想被你杀,也有他的道理,这几十世里,我让你杀,自然也有我的道理。”叶相僧宁气静神,敛去面上寒意,柔声道:“人人皆有自己的道理,这是勉强不来地。”
  大势至菩萨木然道:“现在天上形势很艰险很复杂。师兄再等上数百年再回。”
  这句话说的意思明白,您再死个几十世再说吧。
  叶相僧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今世之文殊,愿被你杀……因为今世童子已出,须弥山眼看便要重立,所以文殊不愿继续堕那无知障中。”
  白衣童子出,此乃佛土一大事。
  大势至菩萨的表情纹丝不动,说道:“童子今世参错老师,性情戾横……况且。弥勒降世又岂是你我这世能看见,应看见?”
  叶相僧看向他的头顶,微微一笑道:“性情戾横自然,那猴儿教出来的徒弟能如此温柔已是异数,只是大势至你这头顶宝瓶儿也破了,衣裳也烂了,怕是在他手下吃了少苦头。”
  大势至菩萨的头顶宝瓶此时已经缺了一个大口,上面隐有火燎烟薰之迹,好端端一佛家至宝。此时却变成了垃圾佬手中的物事一般。
  不用说,这定是那个拣垃圾的小子做的好事。
  叶相僧淡淡问道:“只是明白,阿弥陀佛与你。为何一定要追杀童子。”
  他心忧易天行在天界生死,所以才不惜现出真身,在五台山上大开法会,引动大势至菩萨下界来杀自己,但在他的心头,一直有椿大疑惑——若佛祖真地如自己隐隐猜到那般,踏上了不归的旅程,那白衣童子出,也不可能再找回佛祖。
  既然如此,西方净土为何在四处扑杀须弥山众之余,对易天行也是不肯放过?扑杀须弥山众,还有可能是因为那个屎橛般地理由,杀易天行?青白竖了老猴这样一个恐怖敌人,还要闹得净土最大的那个菩萨反目,实在是很没道理。
  大势至菩萨面上忽然露出寒意,说道:“若童子今世仍只是童子,你我自然当小心护持,助其佛法精进,然而有些人另有心思,只怕她想让末法时代提前来临。”
  叶相僧一惊。
  佛经曾言,当佛祖圆寂之后若干年,三千大千世界进入末法时代,其时经义尽毁,寺庙尽焚,天地间浊气横流,一片大乱,于众生中忽有百千者称佛,一片嘈杂……然后白衣弥勒于兜率陀天降于世间,再渡众生。
  叶相僧皱眉:“还有五十多亿年了,大势至,你担心的早了些。”
  大势至菩萨面无表情道:“若真弥勒降世,自然无需担心,我只担心与之相应的末法时代,若有人强行将这时代提前,来助弥勒降世,师兄,你可心安?”
  末法时代,对于这一世的佛教来说,确实是致命性地打击。
  “末法时代?”叶相僧微微笑道:“我上五台半日才发现佛法早已日衰,佛祖若真已离开,即便是末法时代来临,那又如何?”
  “然则,你我佛宗弟子,怎忍目睹末法时代到来?”大势至菩萨应道:“如今这世间,梅岭有人称佛,雪原有人称佛,东洋小岛有人称佛,佛土之中,佛号更多。”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清冽之意,悠悠道:“众佛皆伪,今日之弥勒也伪。”
  叶相僧斟酌少许后道:“这定是阿弥陀佛想法。”
  大势至菩萨合什道:“正是。”
  叶相僧摇头道:“无怪乎,这五百年来,阿弥陀佛令你下界传道,在中土广洒福尘,讲述净土之法,劝居士口颂阿弥陀佛而不言它佛。”
  片刻之后,他诚恳道:“放过童子吧,依他的心性。断不会沦为他人地工具。”
  大势至菩萨不动颌首,身后清光微盛:“童子如今已入地府,阿弥陀佛已去那处,工具?每个生灵都可能在下意识里成为别人。或者自己的工具。”
  叶相僧见他执着,由苦笑道:“看来阿弥陀佛真的认为自己才是未来佛了。”五百年来,净土宗大盛于中土,其中内门秘传,阿弥陀佛今世护净土,来世为未来佛,这套法辞虽然传播不广,却也隐隐透着阿弥陀佛的野心。 
  大势至菩萨面上隐现金刚怒容,喝道:“佛祖令到六界大乱,谁会知道他亲自点化地童子将来成佛之后。又会给这三千大千世界带来何等祸患!阿弥陀佛畏恶名,便是要令这世界安稳。此乃无上功德。”
  叶相僧摇头道:“我说普贤太执着,原来执着另有人。”
  大势至菩萨背了五百年杀手的恶名,做了无数人神共愤的丑陋之事,全是为了心中那丝执着——他以为阿弥陀佛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大势至菩萨宝像庄严,智慧淡光罩峰顶,忽然沉默了下来。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好教师兄得知,阿弥陀佛并无世俗争权之心。”
  叶相僧合什道:“自然如此。”又诚恳求教道:“那是为何?”
  “佛曰:不可说。”大势至菩萨冷冷说了句最俗地答案。
  “即便是我,也不可说?即便是将死之我,也不可说?”叶相僧微笑问道。
  “既然师兄还要在人间沉浮数十世,说与不说又有何坊?”大势至菩萨半点没有犹豫,很显然这个秘密十分重要,虽然他今天一定要将叶相僧杀死,也不愿意在对方临死之前透露半点口风。
  
  叶相僧忽然问道:“大势至,阿弥陀佛可好?”
  “好。”
  “观音大士可好?”
  “好。”
  “药师佛可好?”
  “好。”...“月光菩萨可好?”
  “好。”
  一连问了数十个名字。叶相僧才极安慰的一笑,说道:“若众人都好,那还罢了。”
  他忽然又问:“地藏王菩萨可好?”
  地藏乃七大菩萨中愿力第一菩萨。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故名地藏,这位大菩萨在释迦牟尼佛灭度之后,在末法时代到来之前,当弥勒佛还没有降临人世的时候,是他,勇敢地捏负起救度众生地重任,曾发大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叶相僧乃第一智慧菩萨,此时忽然问地藏王菩萨安好,自然别有深意。
  果然,大势至菩萨眉毛微微一耸,似墨剑一般,引动着那双幽蓝的眸子散出寒意,他盯着叶相看了片刻,幽幽道:“师兄终是猜到了些许?”
  叶相僧见他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心头一阵悲哀,说道:“五百年前,下界寻找佛祖之时,便察觉各界之间通道有些问题,料到,果然……”
  大势至菩萨往后退了一步,站在莲花座下,冷声道:“势已成,无须喟叹,只需解决。”
  叶相僧合什持礼,表示认同双方没有和平解决地可能,微笑说道:“我想看看,究竟佛祖留下的这烂摊子,用你们这堵地法子能能治好,我想看看,童子究竟能不能成佛,我想看看,六道轮回究竟开不开得,看看究竟是你对,还是我对。我想教阿弥陀佛知晓,他若想当未来佛,却还要看我们这些须弥山的余孽承不承认。”
  话语温柔,“余孽,二字,却是说的不期然有些怨恨之意,说到最后,菩萨依然摆脱不开执着心,普贤如此,大势至如此,就连这一向温柔可人,大智若愚的叶相和尚也是如此。
  话语毕,他身后文殊菩萨宝像重现,清光之中,宝剑如风而斩,斩向大势至菩萨的面颊。
  大势至菩萨右手空空,那朵青莲蓓蕾早已在先前的神通比拼中化为乌有,头顶的宝瓶也缺了口,被融了些污渍,显然不复本身绝世神通,如今地大势至菩萨,似乎没有什么趁手的法器了。
  但他有手。
  一双洁白如玉,洁净无尘的手,五百年前,他就是靠着这双坚毅的手,以极大的执着心,在雪原上偷袭了执着的普贤菩萨,将普贤菩萨伤的凄惨如斯。
  此时这一双手,又穿过了智慧光芒,轻轻拈着叶相僧的宝剑,滑落下来,向上伸展,轻柔抚着叶相僧的头顶。
  叶相僧根本无法躲开这破开空间,穿云破雾,仿佛自另一个世界里伸出来地一双手!
  他头顶被按之后,如遭雷劈,无垢文殊境界,先前已被青枝所破,孺童文殊至柔境界,却也无法化解这菩萨手掌中的温柔,狮子文殊护体,却也止不住那无上的神通往自己地头顶猛烈地贯入着带着铁锈味的死寂之意。
  叶相僧的双眼开始流血,肉身剧烈地震动着,一双清目此时极为难看地突了出来,撕裂了眼眶周围的肌肤。
  耳中开始流血,淌下圆润的耳垂,滴在他的肩上。
  他似乎无法动弹了,面容也扭曲了,却依然能隐隐看见那一丝笑容,慈悲的笑容。
  鼻子里也开始流血了,紧接着胸腹中被一股大力绞动,五脏俱碎,双唇再也紧闭不住,唇角流出血来。
  五处血水从他的脸上渗出,愈来愈急,愈来愈红,愈来愈艳,菩萨血如流淌的红宝石,滴滴嗒嗒,打湿了胸前肌肤。
  倘使菩萨血满襟,无襟的胸口像是一块素洁的白布,那些血滴在那处,恐怖地散开,就像是纹上了一大朵艳丽至极,盛极将荼的花朵。
  花朵渐渐落下,是为落花。
  叶相僧浑身剧烈颤抖着,承受着这足以令天地六动的法威,然后缓缓伸出右手,在自己胸前的血花上轻轻一沾,然后向身前伸了出去。
  平凡无奇的中指,指尖一点红,柔柔戳在大势至菩萨的宝像腰间。

  第十三章 中指终止
  五台山上骤然响起一声清喝!
  这清亮至极,如龙如凤的声音里夹杂着满天梵响,玄天丝竹,怎么也不像是从一个人的口中发出来的。
  确实不是人发出来的,是大势至菩萨吼出来的。
  清光之中,大势至菩萨低头,看着自己的腰间,喉咙里发着咯吱咯吱的声音。
  叶相僧的中指头已经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腰腹里,自己宝身的血肉神经清晰无比地感应到那根手指上肌纹的触觉。
  大势至菩萨在发出一声清喝之后,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正用自己的六动大神通抵挡着腰腹里那根手指上传过来的无上佛威,实际上他的灵台深处,却隐隐有了一丝畏惧。
  因为那根手指上的气息很熟悉。
  虽然已经有五百年曾在那个人的座前听经,虽然这五百年里自己一直在触犯着那个人的遗旨,虽然这五百年里自己一直在诛杀着那个人的亲信菩萨们。
  纵使隔着遥远的五百年,大势至菩萨依然一阵颤栗。
  佛祖的手指!
  叶相僧颓然箕坐于地,浑身骨肉早已尽碎,只凭着一颗精纯至极的菩提心,强行撑着自己的心神,将自己的中指戳进大势至菩萨的腰腹中。
  大势至菩萨覆在他额头上地那只手掌正在源源不断地往里灌入着威势,那股威势令叶相麻、痒、痛、惧、惊、怖……正在毁灭着他的肉身。拷打着他的心神,扭曲着他的意志,随时可能将叶相僧再次打入那死不见底,幽黑无比地死亡空间里。徒留一身无知无识无觉的佛性在人间飘荡。
  幸亏,每个人都有一根不雅的中指,幸亏叶相僧这根不雅的中指很有来头。
  幸亏易天行在梅岭上教过叶相僧怎样使用那个不雅的姿式,来发挥那个很有来头的指头。
  中指上佛祖残留的气息,无限度地加速了叶相僧体内佛性地侵伐速度,将他体内麻痒痛惧惊怖的六种可怕感受全然转成了纯正的佛息,然后以中指为桥,源源不绝地灌入大势至菩萨的体内。
  大势至菩萨地宝像愈来愈亮了,蓝蓝的双眸却愈见幽深。大势至菩萨面上地惊徨只是惊鸿一瞥,他马上回复了肃然。幽蓝的瞳子里面显出无上坚毅之色,低头望着满身是血的叶相僧。他轻声说道:“这毕竟是佛祖的手指,不是你的手指。”
  话语毕,又是一阵清喝从他的唇里喝了出来,整座五台山的生灵受此菩萨喝声相扰,跪倒于地,不敢动弹,满山青树黄花一阵飘摇。叶碎花瓣碎,终现厉杀之意!
  月桂崖上轰地一声轻响,青石全数被威势压成粉末!
  叶相僧只觉那股威势更加巨大,面上的五处血水喷流的更加疾速,眼前一红,紧接着一黑,便再难视物,只得勉强将残存的神识放了出去,将这月桂崖四周的景象摄入识海之中。
  声波虽轻。却足以压碎巨石,声波袅袅散开,震的满山残树再遭重创。树根拔起,树皮绞成丝束,草屑大飞,以月桂崖为中心,绕着一大一小、一坐一立的两尊菩萨打着漩,连绵数十里长,在山腰里疾速转成,构成一道宏伟的素色圆圈,蔚为壮观。
  素色树皮草丝之圈疾速旋转着,骤然间却在五台山腰的空气中,猛地停顿了下来,却没有四处散开,反是朝着月桂峰地方向快速合拢,看上去就像是一场大爆炸的逆向放映过程一般。
  聚拢的速度很快,过刹那,那个圆圈已经缩小到只有几公里地直径大小。
  而天空中的声波震荡却随着这个圆圈的缩小,而变得越来越激烈,大势至菩萨那声吼犹在山谷里回荡着,如万条巨龙起伏欲飞,如凤凰于火中引吭而歌,清亮无比。
  天地间,忽然安静了下来,已经无法承受两尊大菩萨神通境界的天地,以安静表示着卑微。
  小小五台山,已经不足以容纳菩萨造成的元气干扰。
  素色的圆圈,猛地再次一收,刚安静不过片刻的雷鸣清声骤然一爆!
  迸的一声巨响,在月桂峰顶响起,声波只传出数十米外,便旋又被两尊大菩萨本么的强大佛息吸附而回,前一层声波挤压着后一层声波,如江水相迭,起伏不停! 
  满天树皮草丝如金刚刺般扎入山体之中!
  峰顶绽起一道秀气至极的尘埃,卟的一声,尘埃形成了一条浑圆至极,无比完美的圆圈。
  圆圈之中,地上空无一人。
  五台山下万千僧众惘然抬首,只见今日佛光大盛的素山之上,极遥远的天空中,有一道白烟,正向着高天之上飞去,倏然间便消失了踪影,由此可以想见那道白烟的恐怖速度。
  离开地球约有数万公里外的一个安静宇宙空间里,远处的太阳像是一个白色的光球,而地球正好挡住了一片阳光,将庞大阴影,投射到了这片空间里。
  黑暗寂清的空间里,两团火正在燃烧着,明明这里没有一丝空气,但那火依然燃烧着。
  是青狮怒火,是净土业火。
  血花像柳絮一样,在无重力的空间里四处飘浮,速度很慢。所以构成了一幅极为诡魅地画面,有点儿像一蓬四处散开的油画上的花朵。
  在这红色中夹着黑幽的血色花朵里面,是那两位知死活地菩萨。
  大势至菩萨面上已经结了一道寒霜,长长的睫毛似乎被那些白色的冰霜粘住了。所以紧紧地闭在一起,他的脸上惨白惨白的,宝像上的璎珞如意,一应法器的表面全部都出现了一些不洁的裂痕。
  所有佛子,皆为佛陀的弟子。
  当叶相僧手上的中指带着佛祖残留地尊严度入大势至菩萨的体内后,佛已经放弃了这个弟子,所以才会让大势至菩萨地所有法器都在同一瞬间蒙上了一层铁锈暗光,同时佛息在大势至菩萨的体内来回柔巡,四处飘洒着寂灭之意。
  若不是大势至菩萨菩提心无上精纯,或许此时早已经归于寂灭去也。
  但大势至菩萨说的对。用这根指头的,是叶相僧。是文殊菩萨,却不是佛祖本人。
  叶相僧虽然已复三重文殊境界,今时今日的他,早已不是梅岭上那个憨秀的小和尚,所以这一记佛指,也比那个夜晚要厉害上无数倍——但他毕竟不是佛祖。
  所以大势至菩萨没有死。
  而叶相僧要死了。
  血从他的脸上散开,成无数丝条渐渐行远。脱离这具肉身。叶相僧感觉自己地中指还停留在一个冰冷的身躯里,不由微笑,这一笑,他的唇角却是惨惨地撕扯开来,露出里面已经碎成小米粒般的牙齿碎末来。
  在大势至菩萨的威势双手下,他的五脏已碎,肌肉已碎,皮肤已碎,骨骼已碎。全身都碎了,只是那颗纤净无垢的菩提力勉力吸附着这些血肉骨渣。
  然后,佛指的力量已经用完了。
  叶相僧已经变成血洞的双眼里。透露出丝丝清光,身体碎肉包裹着地那颗菩提心也泛出清光,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近,心头却是一片清明,仍然露出凄惨的微笑,默然想着,倒是可惜,还是差了少许。
  大势至菩萨满面冰霜渐渐融化,他的眼角微微一抖,然后醒来。
  寂清地宇宙空间里,在地球阴影的罩下,温度只有零下两百来度,极低的温度,似乎要冻洁一切事物,却是冻不住那些缓慢的血花伸展。
  叶相僧的神识却不再探他,反而带着几丝眷恋,投向远方那个蓝色的星球,感受着自己面上碎肉里的血液正呈射线状往外淌去,笑着想道:“如果让易天行看见了,他肯定会笑我脸上怎么长出朵菊花来。”
  钉的一声,一粒晶莹透彻的冰花从大势至菩萨眼帘上第三根长长的睫毛上飘落。
  淡淡佛息从他的身上传来,他轻轻转动手掌,在叶相僧已有肉泥般的肉身上轻轻一拂。
  然而却没有拂下去。
  遥远的蓝色星球上忽然传来了一道令人心悸的力量波动,那股力量无比纯正,无比静柔,无比寒冷……竟似比这宇宙里零下二百度的温度还要低上许多。
  那股波动倏忽间破开时间空间的距离,来袭到这团黑暗中的幽火旁。
  满天血花佛息一宁,马上被冻结成无数冰屑,随着宇宙间的无处不在的引力场,缓缓移动着。
  大势至的掌,在叶相僧的头顶。 
  叶相僧的指,在大势至的腹中。
  两尊大菩萨在油尽灯枯之际,就这样被那道冰寒宁柔的末劫之意,生生凝在了宇宙空间之中,就像是宏大宇宙里青空多出了两尊精美却血腥无比的雕像。
  地球,中国,省城,归元寺,后圆,茅舍。
  茅舍已经不在了,被一股静柔的力量化成了无数碎粉,平铺在地上。
  老祖宗打了个哈啾,看着身边光秃秃的后圆,看着那个被吸的有些变形的金刚伏魔圈,看着自己藏了许多年的书散在地上,苦着脸回头。
  圆外,陈叔平正露出一个脑袋,哆嗦着看着这里。
  老祖宗咧嘴嗤了一声,回头望向原本是茅舍,如今却是光秃秃的地面。
  邹蕾蕾正躺在那里,安详无比,脸蛋微红,看不出任何异常,就像是在熟睡一般。
  老猴挠挠脑袋,低声咕哝道:“安得广厦千万间?给俺一屋也不嫌。”
  陈叔平用手掌附在嘴边,用极轻的声音喊道:“大圣爷,要要我去天上把那个菩萨给杀了?”
  老祖宗浑身的深褐猴毛同时一时间舒展开来,眯眼深吸气,似乎这个提议让他老人家十分愉悦,哼道:“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如果你想送死,兼害死叶相和邹家丫头的话。”
  此时万里之外的大势至菩萨、文殊菩萨,与邹蕾蕾之间形成了一种极巧妙的平衡,如果有人诛大势至菩萨,菩萨散体之威,只怕会瞬息间将叶相与邹蕾蕾震死。
  老祖宗皱眉:“文殊……要死了。”
  一个看着怯生生的柔弱身影,出现在了院墙的上头,有些迷惘的目光看着后圆地上,那个在满天雨丝里不停酣睡着的邹蕾蕾。
  来人是泰梓儿。
  今日菩萨大战,如此大的元气波动,清楚地传到了她的心中,如今的她已经隐隐成仙——但神识里,却隐隐察觉到归元寺的后圆和这件事情隐隐有些若隐若现的关联,虽然自年前那场大祸发生后,她的一颗道心无来由地迷痴了起来,也不想与易家再有太多瓜葛,可知为何,她还是来了——来了也不能做什么,只是带着一丝迷惘,看着那个女生,易天行的那个女生。
  陈叔平半边身子躲在墙后,只露出一个脑袋,往斜上方一抬头,便看见了她。
  犬仙君并不知道这女子乃是天庭的小公主,当他下凡寄生于九江四中时,泰梓儿还没有在这个人间出生。
  但陈叔平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寺庙院墙上那个有些痴呆的丽人,眉宇间隐着丝自己十分熟悉,又十分厌恶的神情。不过他在台湾东北面的那个小岛外,曾经远远见过泰梓儿,知道她与易天行之间的关系有些暖昧,自然不敢胡乱出手。
  老祖宗却是理都不理悄然来到的泰梓儿,一双金瞳,全是小心翼翼地盯在邹蕾蕾的身上,半晌后说道:“狗,别去理天上,小心守着这里。”
  淡青色的金刚伏魔一闪一闪,似乎随时可能崩塌。陈叔平有些担心问道:“如果天袈裟大阵起来了怎么办?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易天行回来不生炖了我?”
  老祖宗金瞳一翻,嗤笑道:“俺家何时落魄到需要你们这些家伙来理我生死?”
  “这姑娘怎么办?”陈叔平指着院墙上的秦梓儿,请示道。
  老祖宗耸耸肩,肩膀上的毛衣绒团落到微湿的地面上:“家务事儿,谁能理的清楚?”

  第十四章 法会(上)
  自从归元寺修起后,老猴就一直住在茅舍里,已经有几百年没有淋过雨了,今天茅舍塌,满天雨丝落下,打湿了他的长毛,微凉着他的身体。
  他摇摇头,湿了的褐毛洒开一蓬水花,倒有些性感儿。
  “等那小子回来再说。”老祖宗最后这样想道:“当初收他当徒弟,只是为了出去,如今……如今只求着大家都快快活活的,别出什么事儿便好……出去?嗯,今天淋了场雨,湿匝匝的倒怪舒服,也许?也许……就这么住在这庙里也不错?”
  老祖宗的身边是一大堆碎报纸,报纸下隆起一个小团儿,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籁籁响着,一个毛茸茸的青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正是青狮。
  小青狮趴在老祖宗的身边,双只前爪平叠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搁在毛爪之上,双眼无比哀伤,看着天上某个方向。
  老祖宗伸出手,略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放在了它的头上,揉了两下,叹了口气。
  人间的菩萨大战,确实带来了很恐怖的后果,五台山已经狼籍一片,本来还笼罩在佛光里的众弟子们免有些心神悸荡,不知所以。
  离五台山约摸有一百多公里的地方,扎西喇嘛感应到后方山上的那场佛法大战,沉着脸。强抑着自己地心神没有回头,只是加快着脚步,拖着手边的小喇嘛快速向西边去,向藏原去。
  难怪宗喀巴大师先前喊自己师徒赶快离开五台山。
  先前的五台山上。还是佛法大会,清光湛湛,宁心静神,好一场煌不法会,如今,却成了大神通的战场,空留满山伤痕,凄怆无比。
  人间是这样地。
  天上呢?
  当叶相僧在五台山上开法会的时候,在天界,也同时有两个法会在开。
  一个是在西天净土。黄湖之畔,青山之前。满天菩萨礼敬,天女散花,阿弥陀佛座前,法会气象森然。
  而令天界众生震撼的,是另一处的法会。
  那处法会在普陀灵山之上,观音菩萨道场。
  这天普陀山很热闹,满山的青树都在清风中微微抖着。似乎是笑的肚子痛了,捧腹颤抖,满山的青光比往日里更加兴盛,似乎预见了自己这处道场终于迎来了某种大时刻——观音菩萨准备开五百年来的第一场法会。
  观音菩萨自从胁侍阿弥陀佛,后来又常年跟随佛祖身边开始,便没有独自开过法会,相传天尊曾经偶尔问过菩萨,为何开法会?菩萨这样回答道:“佛祖为我师,阿弥陀佛为我父。法会这种事情,我站在一边多听听就好了,哪有能力自己开法会。”
  众仙众神众菩萨。都知道观音菩萨谦虚。
  天界众人都敬爱菩萨,都敬畏菩萨,就是因为他谦虚,从他开始在天界崭露头角开始,一直到后来,他成为了横亘佛道两家的大人物,他还是保持着最初的谦虚模样。但大家都知道,这位菩萨不简单,而又发现这位菩萨一直谦虚着,所以大家在心底都有很深地迷惑——观音菩萨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观音菩萨地身上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神秘色彩,就因为这一丝神秘,让大家……很害怕。
  是真的害怕。
  虽然他的身世大家都知道,而且他的慈悲之名早已传遍三界众生,他的交游肯定是天界众人中最广的那位,但依然很神秘,因为他是佛祖地弟子,在门内却没有排名,他是阿弥陀佛俗世的儿子,身旁的胁侍,却一直跟随在佛祖的身边,却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
  按照如今人世的说法,观音菩萨就是佛祖的私人秘书。天界有很多聪明人,在这些聪明人的眼里,一个永远恬淡慈悲,什么人也不得罪的私人秘书,是很可怕的存在。
  尤其是佛祖地私人秘书。
  佛祖不见了,须弥山垮了,观音菩萨又回到了西方净土,回到了阿弥陀佛的身边。阿弥陀佛没有像对付须弥山文殊普贤一样对付他,天界的众神都在暗自猜忖着,一方面是因为阿弥陀佛与观音菩萨之间地传承关系,另一方面,只怕阿弥陀佛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来对付这个神秘的观音菩萨。
  道家的仙人们都在猜测,观音菩萨看来是与阿弥陀佛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才会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阿弥陀佛的身边,而没有对于须弥山的覆灭发表一点带有倾向性的看法。
  如果观音菩萨发表了看法,说不定如今的佛土已经分裂了,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人们已经认可了,他的看法,就是代表着佛祖的看法。
  可是等了五百年,观音菩萨还是安安静静地捧着瓶儿,站在阿弥陀佛的身边,充作那个不起眼的胁侍背景。
  所以天界的人们开始疑惑起来,莫非观音菩萨就是准备这样下去,再等几千几万世后,顺利地接任阿弥陀佛的佛位?
  可是这种情形与大家对于观音菩萨的认知有极大的差距。
  不应该这样简单,真的,观音菩萨不应该这样简单。
  这种情形就像是人们看小说时的感觉一样,看到小说里地主角算无遗策。攻城掠地,那便要拍案称快,若看到最后,却发现主角安顺于某主之侧。平稳等到故事的大结局,这便大大不乐,男主角变成了男配角,梁朝伟也要不高兴,更何况这些看小说的人。
  观音菩萨在天界众人的心目中,就有点儿像一个带点儿神秘,带点儿不可知意味地男主角。
  人人都在等待着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他却一直安静着,退居到男配角的位置。由得众人失望,看客恼火。唇角生疮。
  孔明老在读书,那看三国有什么意思? 前几日从西方净土传来了一件令三界震动的大消息,消息很简单,北方多闻天王又是第一个知道这消息的人,当日在南天门外的值班小房里,他掩低了声音。对身边几个人说道:“知道吗?观音菩萨有动作了。”
  于是,天界的所有人都知道观音菩萨有动作了。
  先且不论观音菩萨的动作具体是什么,但只要是一直安静雌伏在阿弥陀佛身边的观音菩萨,忽然间有了动作这个事实,便足已经调动所有人的兴趣,震骇所有人的心神。
  五百年动,动则已,一动必将惊人。
  又过了几日,事情渐渐清楚。听说那日阿弥陀佛正在净土开法会,黄鹤乱飞,佛偈四闻之际。观音菩萨忽然走到湖边,灌了一瓶子净水,然后毫不持礼地 背身微笑离开,将自己充满嘲弄意味地背影留给了净土的菩萨罗汉,还有那尊佛。
  事情地每一个侧面,都通过不同的观察者,传到了不同的倾听者耳中,有的人对于菩萨离开时的那一丝微笑产生了极大疑惑,努力想从那丝微笑唇角翘起的弧度,来判定菩萨内心深处的情绪,也有人在通过第日手资料,计算当时菩萨走到湖边时蹲下地姿式,以确定他当时思考的方向,还有人在四处打听,大势至菩萨当时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还好没有人找人临纂阿弥陀佛当时的神情,对于一方大佛,这点尊敬心还是有的。
  事情还是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观音菩萨当时会忽然从法会上离开,阿弥陀佛为什么会叹气。
  但所有人都知道,菩萨与佛爷,就是用这两个动作,表示了决裂。
  道界诸天中,真正有大智慧的大神通们,却从旁人描述的景象里察觉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疑点——观音菩萨离开之前,曾经去湖里灌了一瓶净水,这个动作,引起了他们地怀疑——那些大神通,甚至不屑于参加到凌霄宝殿与北极大殿的天界大战之中,却是对于观音菩萨的那个瓶子十分感兴趣。
  就在此时,观音菩萨广发法帖,定于四月十五日于普陀山开法会宏佛。
  法会地消息马上传遍天界诸地,而就在此时,北极紫薇大帝忽然宣布暂时休兵,天庭里的战争,便因为这场法会戛然而止,那浴血奋战的千万天兵们,也因为这场法会,得到了暂时休息的机会。
  所有人都在等着四月十五日。
  四月十五日,普陀山上,陆陆续续有些人驾着彩云,骑着灵兽,从四面八方,来到了普陀山下,然后为了表示尊敬下云舍骑,拾阶而上,恭恭敬敬地在普陀山清净玉坊下,按照事先排列好的蒲团坐下,等着法会的开始。
  在玉坊前面,一座莲花台正在盛开,台畔粉色莲花瓣在风中轻摇,就如同处在不停地开放过程中一般。
  一只浑身长满黑毛的和尚正在为四面八方到来的仙人们安排着座位,那些仙人们见他亲自招呼,却不敢坐着,先行见礼。
  黑毛和尚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头上戴着个有点儿旧了的金箍儿,请众人坐下,便走回了莲花台旁。
  莲花台边,木吒行者正双手合什,面色平静,他早看见这些清净玉坊下,坐着的,尽是些仙力普通的仙人,真正有身份,有神通的,却是根本没有来。
  黑毛和尚走到他身边,嗡声嗡气道:“菩萨算的很对。”
  正说着,木吒的眼睛亮了一亮,看见远方一朵红云飘了过来,红云缓缓落在普陀山下,走下来了两个人,一人黑面肃然,手托宝塔,一人面相英俊,长枪于后,红绫为带。
  二人从仙人位列中走过,仙人们齐齐站起行礼:“见过大元帅,见过海会大神。”
  木吒迎上前去,微笑道:“父亲,弟弟。”
  李靖面色肃然,忽然说道:“菩萨既然开法会,我们家自然是要来的,只是……”他看了看四周,皱眉道:“看来菩萨此次算错了些。”
  西方净土的法会还在开,虽然没有邀请佛宗之外的人马,但此时观音菩萨也开法会,在旁人眼中,就像是在与阿弥陀佛唱对台戏一般。
  等于说,这两场法会,就像是两方面的实力宣告,也像是天界所有人的一次表态。
  究竟是站在阿弥陀佛一方,还是站在观音菩萨一方。
  本来这是佛土内部的争斗,但是这五百年来,玉帝与西方净土交好,而观音菩萨向来又是在天庭极有地位的大尊贵者,所以两相互扰,倒让这天界不论道佛,都有些揎攘起来,所有人都在观看,究竟有谁会来到普陀山参加观音菩萨的法会。
  只要是来了的,不异于是向西方净土表态。
  李家乃是天庭重要人物,但李靖大儿子在佛祖离开之后,便随着须弥山的覆灭,惨被打亡在人间,所以他家与西方净土有不世之仇,加入观音菩萨的阵营,是理所当然之事,而其它的那些厉害人物,不免却要考虑许久,看看这个态应该怎么表,怎样才能又不得罪观音菩萨,又不会让玉帝和阿弥陀佛不高兴。
  人事这种事情,总是最复杂的。
  “菩萨早料到了。”木吒引着父亲与弟弟去了处安静地所在,微笑说道:“再等会儿。”
  三坛海会大神忽然回头,双目一寒,紧紧盯着清静玉坊前的那座莲台。
  普陀山中一片静寂,所有人都将眼光投向那座莲台。
  莲台上缓缓升起一个瓶儿,正是观音菩萨向来不离手的净瓶。
  哪吒忽然微笑问道:“今天这法会,只怕就是看这瓶儿吧。

  第十五章 法会(下)
  众仙的目光,都落在那个净瓶之上,净瓶青釉十棱,棱线却是隐在起伏之中,并不明显,反而更加突显了瓶腹的柔美,净瓶本身的材质就很特殊,发出淡淡的光芒,那些光芒宛若实质般,并四向散开,而是滞留在瓶外约十指左右的距离内,迷迷朦朦,将整个瓶儿衬的更外美丽。
  细细的瓶颈上面是并宽豁的瓶口,那处瓷胎均匀,无漆却有美色,微微斜向插着一枝杨柳,杨柳颜色颇淡,内中却隐着无数丝极青的丝络,本来如此繁复的枝皮纹色,极易产生一种不真实的观感,但这杨柳偏偏相反,反而透着股生生向荣,播洒慈悲之意的生机。
  隔多时,那枝杨柳便轻轻动一下,众仙微微一惊,然后细细看着,又过了些时候,那枝杨柳又轻轻动了一下……就像是瓶子里面有个什么东西,飘在甘露里面,正随着甘露的波动,温柔地撞击着那枝杨柳。
  瓶子里是什么?
  除了极少数的大神通隐约猜到之外,一众仙人全然无知。仙人们还在奇怪,为什么观音菩萨今天开法会,此时天上的毫光已经接近每天最盛之时,菩萨还没有出来?
  “看样子,菩萨今天会出来了。”沉默的几人中。依然是敢说敢做地哪吒第一个开口说话。
  木吒看了弟弟一眼,笑了笑,说道:“再看看吧。”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种意思的话。
  李靖看着自己的二儿子似乎胸有成竹,不免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以观音菩萨这千年以降在天庭佛土构下的脉络,以他地手腕,在今天这样一个破开山门,决定与阿弥陀佛分庭抗礼的大日子里,像现在这样,一个大神通都来,确实是很难想像的事情。
  紧接着,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从早上便来到普陀山的那些仙人们,待看见净瓶出现在莲花台上之后。纷纷站起身来,对着遥远的浓雾山中。可能是观音菩萨在的地方,行了一礼,然后低头吩咐身边的僮子之流些什么,那些僮子们领命,便离开了普陀山。
  如果只是一个仙人这样做,或许那个僮子还可以出去的悄无声息。
  但此时忽然间上百位仙人都这样做,那些道僮小和尚们齐唰唰地飞上天去。阵势倒显得有些突如其来的大。众仙众神面面相觑,发现大家地心中都另有打算,不免有些尴尬。
  哪吒冷眼看着这些,冷笑嘲讽道:“这些家伙,看来都是给自己的主子通风报信去了。”
  他说话地声音极响,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清净玉坊上下,那些仙人们脸色有些难看,但谁也不敢开口反驳什么。
  如今二郎神已叛,雷震子已死。玉帝手下,最得力的战将,便是这位三坛海会大神。天界诸仙都知道,最近北极大帝的叛兵攻的极紧,天庭防守的战线已经开始吃紧,而玉帝几次下旨到陈塘关召三坛海会大神,三坛海会大神硬是抗旨不去,而玉帝却也不敢把他如何。
  大家都清楚,凌霄宝殿现在很需要三坛海会大神,所以才由得他气焰嚣张。
  玉帝都由着他嚣张了,这些仙家还能有什么办法?
  法会上,来的仙人极多,但依然有些冷清,又过了些时候,那些前去通风报信的道僮们都踩云而回,得到了确定地回答,场间凝结的气氛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木吒站在莲台后方微笑道:“越是神通大,地位高的人,越是小心一些。”
  李靖黑脸肃然道:“那些人如此忤逆菩萨的面子,胆子倒是不小。”
  木吒摇头道:“胆子太小才这样,那些大神通还担心,这是阿弥陀佛与观音菩萨私下设的一计,所以敢太冲动的前来表明态度。”
  “那为何那些道僮通知之后,这些大神通便敢来了?”
  木吒解释道:“因为净瓶动了。”
  “嗯?”
  木吒微笑道:“现在在普陀山的这些仙人自然不知道净瓶动了代表什么,但那些人知道,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知道今天普陀山的法会,不可能是西方净土的阴谋,而是真真正正代表了菩萨与阿弥陀佛地决裂。”
  他虽然侍奉观音菩萨,但在自己的父亲兄弟面前,说话倒是干净利落,毫不遮遮掩掩。
  “原来如此。”哪吒叹息道:“我老李家没有这层犹豫,倒想不到此处。”
  年青英俊的三坛海会大神将目光投射到莲台上地净瓶,微微侧头道:“那些人自然猜到瓶子里是谁,菩萨既然在阿弥陀佛的法会上施施然护走这位,这决裂,便是必然的了。”
  空中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哩哩啦啦的,叫人好不心烦,哪吒皱眉道:“这些当官的,就是喜欢这些破烂排场,每见他们一面,便以为他们又嫁女儿了,好受折磨,也不知道他们家哪有这么多女儿可嫁。”
  听着弟弟说话刻薄,木吒呵呵一笑,也不说他,脚下生出祥云,便飞上高天,去迎接今天法会的那些正主儿们。
  “南斗六星君到。”
  “北斗五气水德星君到。”
  “清福正神到。”
  “南方三气火德星君到。”
  “东方崇恩圣帝到。”
  “三岛十洲仙翁东华大帝君到。”
  “北方北极玄灵斗姆元君到。”
  天上隐隐传来停歇的报名之声,金光重重里。白云如鹤缓缓行来,云上仙家满面慈祥之色,前来听闻菩萨法会精义。
  哪吒一直略带厌恶之色盯着上面,忽然听到斗姆元君地名字。皱眉问道:“斗姆元君乃是二十诸天中的摩利支天,这可是今天佛上来的第一位人物。” 
  黑毛和尚在一旁嗡嗡应道:“哪哥儿,他早就脱了佛籍,所以今天敢来。”
  哪吒点了点头,听着天上还在不停报着。
  “中央黄极黄角大仙到。”
  “龙虎玄坛真君到。”
  这些大仙家们终于来了,按地位高低在普陀山的林下坐好,其中很有几个大人物,像东华帝君哪几位,当初与观音菩萨还曾做过一段时间地同事,但饶是如此。观音菩萨依然没有现身迎接。
  但看那几位面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点。与周围不停过来请安的下阶仙人们打着招呼,捋着长须,看着轻松自在,潇洒无比,浑不似有重重心事的样子。
  李靖囿于官位,也过去与那几位见面,哪吒却不理会这些。隔着老远冷眼看着这天界百态,眼光却瞧的清楚,那些大仙们看似随意而坐,但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莲台上的净瓶。
  这些大仙早就猜到净瓶里装着易天行,那个被菩萨扔到人间去历劫的童子,那个……传说中,将来会继承佛祖之位的那个大人物。
  高天之上,木吒的唱名之声渐渐缓了下来,虽然天庭的大战处在暂时的停顿之中。但毕竟是多事之片,今天能有这么多地大仙家到来,已经很容易了。
  最后。木吒清亮的声音缓缓唱道:“天官号上元赐福天官紫微大帝到。”
  轰地一声,普陀山下顿时乱了套,那些大仙家们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断没想到,今天这个法会,北极紫薇大帝居然会亲自到场!
  如此的天界,隐隐已成两分之势,真武继任北极紫薇大帝后,穷五百年之谋,厉杀绝断,起兵造反,已经占了天庭四分之一的地盘,凌霄宝殿摇摇欲坠,而真武,也成了天界历史上最出名的一个反贼头子。
  虽然今天来到普陀山的这些大仙们都没有参与到北极紫薇大殿与凌霄宝殿的战争之中,但毕竟名义上都还是归属天庭管辖的一方仙君,所以当知道北极紫薇大帝来了此处,第一个念头依然是……反贼来了!
  满天清光之中,真武大帝负手于后,身上黑金甲闪闪作光,威武无俦,落于清净玉坊之畔,回身望着那些面色异样地大仙家们,唇角露出一丝微笑,说道:“诸位仙君,多日不见了。”
  大仙家们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依身份论,眼前这位,乃是天庭里第二号人物,北极紫薇大帝,玉帝之下,便是他最尊最贵,但……他此时却是天庭反兵的大头目,于情于理,自己断然能向他行礼的。
  正在此时,木吒声音再起,声音依然很平淡,没有什么特别的波动。
  “玉皇大帝特使太白金星到。”
  太白金星老儿慢悠悠地飘了下来,看见真武,不免也是一惊,旋即苦着脸上前向他行了一礼,请安道:“请大帝安。”
  众仙见玉帝的特使都对着真武行礼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着向真武行礼——这场面有些奇怪和荒唐好笑,一干天庭的大仙君们,对着一个立志要掀翻凌霄宝殿的大反贼头子恭谨行礼。
  乱嘈嘈的一阵见礼完毕,太白金星才清了清嗓子,宣了玉帝旨意,原来玉帝听闻观音菩萨要开法会,所以特遣使节,送来如意一柄,真香三束,聊表寸心,当然……玉旨里还说了些旁的废话,比如什么玉帝本来也准备前来共襄盛会,奈何天庭事务繁多之类。
  玉帝自然不会来,但他也要送点儿礼物,表示一下。
  做完了整套戏,太白金星苦笑着,再次对真武行礼,然后慌忙地驾云离去。
  在他离开后不久,真武大帝将他深邃地眼光投向白云深处,普陀山深处,然后微微欠身,驾着清光离开。
  凌霄宝殿与北极紫薇大殿的代表都是来了便走,表明态度后,便不作丝毫停留。但其中的分别,自然是所有人都看地清楚,玉帝与阿弥陀佛关系太过紧密,但依然想得罪观音菩萨,所以稍作姿态。而真武大帝以紫薇之尊,身处天庭大战之际,却亲自犯险前来,这等表态,由不得人往某些方面想像。
  此时在场的那几位神通惊人的大仙家,便是在心头思忖着:难道真武大帝起兵造反,也是菩萨……
  “得见世尊如是乐境我待皆当教化群生奉敬念佛以待世尊之来”
  观音菩萨的声音从普陀山的深处响起,毫无一丝预兆。
  像东华大帝那几位已经许久未曾听见他的声音,不免有些亲切,微笑浮上面庞。
  菩萨今日讲的经不是旁的,正是弥勒下生经。
  大仙们自然知道菩萨今日讲这经有何深意,不由微微颌首。
  而仙家之中,犹以南方三气火德星君听的最为认真,随着菩萨颂经之声,摇头晃脑,陶醉无比,似乎十分享受经文精义,但那眉眼间总有丝不自然和应该有的骄傲之色。
  他身边的小道僮忽然问道:“你怎么这么高兴?”
  火德星君一窒,赶紧坐正,神识渡了过去:“神君大人,菩萨正在讲弥勒下生经,这和那些大仙君们猜测的差不多,您那父亲,便是弥勒佛祖,那可是大人物……卑职听到大人之父……这个,呵呵,难抑心中喜悦啊。”
  小道僮忽然冷哼了一声,清秀的小脸上还留着一丝微胖的痕迹,眼瞳里天火一闪即熄,冷冷道:“如果易天行敢当那劳什子弥勒佛,贪恋天界肯回家,我就去把那瓶儿砸了,抓他回人间去见蕾蕾妈!”

  第十六章 佛面
  小道僮自然就是小易朱。
  在战场上焚天火,炼化千万阴魂之后,感受不到易天行气息的他,有些惘然地在天界里飘荡着,天界正在大战,论哪方,自然都会猪油昧了心,来找这位小祖宗的麻烦,远远地看见他便走,所以小易朱迷惘的行走,身边几千公里之内,都是一片安静。
  纯粹是凭着本能和前世的些许记忆,如今已是火凤境界的易朱惘惘然走到了南边,到了原本他还是陵光神君时呆的府邸。
  那日大战之时,火德星君暗算易朱不成,丢下句话,说要回去给易朱翻修府邸,便拍屁股跑了。
  他断然想不到,易朱……不,陵光神君大人,真的回家来了!
  好在火德星君拍鸟屁不遗余力,溜鸟毛算无遗策,竟然真的抢先将易朱前世的府邸修的金碧辉煌,华贵无比。等易朱上门之后,火德星君又玩了招负冰请罪,痛哭流火,只盼神君大人能原谅自己。
  易朱本身性子暴戾,却不是小肚鸡肠之辈,再说了,也不认为眼前这个玩火的算犯了什么大罪,眼看着那处招待的不错,一应吃食还挺合自己口胃,他便在星君府上住了下来。
  他一直感应不到易天行的气息,所以以为老爹死了,这个认知让他伤心让他惘然,也让他不敢回家。小孩子家家的,一想到要回家亲口告诉老妈:爸。他死翘翘了……就不由恨得直揪头发,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人间地那些人,所以只好暂时停留在了天界。
  就在星君府上住了些日子,后来易天行从黑石坛里化作一道烟溜出来。虽然易天行遮蔽了自己的五识。但易朱依然在第一时间里,感应到了老爸的“复活”。
  大喜之余,便准备展开火云之翅,前往西方净土寻父,结果终于被火德星君求死求活的拦了下来,说看看再论。
  “看看再论?”
  这四个字说进了小易朱地心坎里,这次上天后遇见的事情太多,经历的情感震荡太大,狂喜过后,小易朱冷静下来。以符合他这世年纪的冷静开始思考问题,待后几日。传来观音菩萨与阿弥陀佛决裂的消息后,易朱更是强抑着自己的冲动,决定站在局外,先观看一段时间。
  不是他不信任观音菩萨,要知道自己的父亲,前世也是观音菩萨身边的童子,按道理观音菩萨不会害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小家伙的灵台深处隐隐对观音菩萨有一丝抵触,总觉得这个人妖菩萨像是好人,至少,不如叶相师傅那样值得信赖。
  所以,才有了先前法会上的那一幕。今天他化妆成了一个道僮,以他如今地境界,只有别的仙人不注意,倒真是发现不了。
  “不论如何,菩萨开法会。玉帝派人来,紫薇大帝亲自来,天庭交战地双方都给足了面子。”观音菩萨的讲经之声还在山中回荡着。火德星君一面思忖着,将来神君的父亲接任佛位之后,自己抱大腿的美好前景,一面喜滋滋地用神识与易朱讨论着,“三界之中,能像观音菩萨这样佛道通吃的大神通,倒真只找得出来这样一位,我们今天也算是见证了天界历史新的一页吧。”
  “佛道通吃?黑白通吃?你以为那尊菩萨是派出所长?”小易朱冷冷道。
  “派出所长是什么?”现在仙人极少下界,所以火德星君这个问题显得有些苍白,当然,首先要怪小易朱的笑话有些寒冷。
  所以小易朱面色有些自在,转而嘲笑道:“观音菩萨是三界中面子最大地人物,那岂不是成了鲜族的大饼脸?只怕江湖传言有假,她再美也有限。”
  笑话依然很冷,所以火德星君识趣地闭嘴,易朱大人也无趣地住嘴。
  不是所有人都像这两个玩火的家伙一样无聊,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普陀山法会所代表的意义,而少数几位大仙,更是清楚地知道,那瓶子里装的是谁。
  装的正是观音菩萨此时在讲的那位。
  阿弥陀佛一向对于弥勒的说法加阐述,不加宣扬,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阿弥陀佛从来不相信未来佛的说法,他一直认为童子便是童子,只是一位有大佛缘地生灵,至于以后修行成什么境界,那全靠己身造化,所以当初大势至菩萨还曾经试图让童子与大鹏回到净土修行。
  但如果有人试图将童子与弥勒联系起来,这便触到了阿弥陀佛的根本,或者说,这是触到了西方净土的根本。
  弥勒佛出?弥勒佛要在末法时代才出,此时冒出个弥勒佛来,岂不是说此时便是末法时代?岂不是说阿弥陀佛乃是伪佛?岂不是代表着西天净土,再也没有存在地必要?
  在西方净土众的眼中,今时今日的童子,已经成为了观音菩萨手中的一个武器。
  一个用来推翻阿弥陀佛正统地位的武器。
  或许,阿弥陀佛内心深处,也不会认为这件武器本身有何恶业,但如果这件武器是掌握在像观音菩萨这样的人物手中,阿弥陀佛一定会想办法将这件武器彻底毁灭。
  佛或许没有执着,没有利益考虑,但佛,总也有些放不下的东西,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
  佛祖放开了,所以离开了。阿弥陀佛若到了那个境界,只怕也没有这个故事里讲的这多事情了。
  观音菩萨不出面,东华帝,黄大仙他们自然知道其中原由。而落在小易朱地眼中,却成了人妖菩萨玩神秘主义,其心必歪的一大罪证,此时他穿着一身道袍,面红齿白,倒真是颇为清俊,偏那眸子里却流露着股蛮横劲儿,看上去有些不协调:“我看观音这次的算盘全要落空,易天行这弥勒佛也当不安稳,我得把他抢回去。”
  虽然一直不明白陵光神君大人为何向来直呼其父之名。但火德星君只是疑惑别的,问道:“为何这样说。”
  这本是佛宗内部之事。而你看今天来地这些仙人是谁?都是天庭那边的道仙。这要落在诸佛子眼中,只怕观音菩萨的印象分要减不少,而今天佛土的大人物一个没来,将来易天行如果真正继承佛祖之位的话,那种根正苗红的感觉也要弱许多。”小易朱说的虽然俗,但意思俗,“易天行上一世是观音菩萨身边的童子。虽然佛祖让叶相领着他去五十三参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但如果贸贸然说易天行是弥勒降世,别的佛子难免会想一下,观音菩萨是是有什么私心。”
  这话确实,观音身边地童子是未来佛,免不得会有些流言传出。
  “叶相是谁?五十三参的故事我听过。”火德星君小心翼翼问道。
  “管你事。”易朱冷哼哼道。
  火德星君听大人这般一说,忽然发觉易天行继承佛位似乎挺悬乎,那自己抱大腿地美好前景不免有些灰暗,不由恼火问道:“那怎样才能让佛土承认令尊老大人的身份?”
  这家伙一着急。连令尊老大人这样的称呼都说出来了。
  易朱嘿嘿笑道:“这玩意儿全靠拳头说话,如果佛土中的那些大人物今天肯来,那就说明他们承认弥勒降世……不过你看今天。除了那个脱了佛籍的摩利支天来了,一个佛土的厉害角色都没有。”
  小家伙很高兴:“看样子易天行想当佛爷是没可能了,这个事情很好,很好。”他只想着接了老爸回家,谁管谁去当那些破佛,想当年,他连佛祖也不大看得起,更何况一个弥勒佛。
  火德星君忽然嘿嘿笑道:“神君大人,看来您的愿望要落空了。”
  易朱一怔,扭头望去。
  莲台之上地净瓶一直安静着,瓶里的那物事只是偶尔撞一下杨柳枝,枝头滴下甘露,落在莲上,将粉嫩莲花瓣滋养的更加妩媚。
  杨柳枝头忽然动了一下,微微下垂,似乎是在点头,又像是在对谁表示礼敬。
  从西边飘来一朵祥云,云上人物气息敛的严密,看不出来境界高低。
  易朱却是皱了眉头,感觉到了来人的厉害。
  祥云缓缓地降落在普陀山清净玉坊之前,观音菩萨的讲经声也在前一刻已经停了下来,显然是对来的这位表示了足够的敬意。
  众仙不知来者是谁,免有些疑惑。
  祥云散开,内里是一片红云,云中端然站着位面相慈美的菩萨,这菩萨身上肌肤宛如红玉之色,左手捏着佛言手印,轻悬身前,右手却举着枚红莲,莲花如同地狱业火。只是今日这红莲有些奇怪,莲花片片紧裹着,没有露出里面地花蕊来。
  众仙齐齐上前见礼:“见过日光大菩萨。”
  来人正是在须弥山上与易天行一场惊天大战的日光菩萨,当日易天行用诛仙剑穿日轮而出,最后炸开,却也是损了日轮根本,所以如今的日光菩萨右手赤莲紧闭,日轮在莲中不停修复着。
  日光菩萨微微颌首,便是与诸位大仙家见过,轻抬玉步,来到了莲台之前。
  日光菩萨乃是药师佛座下胁侍大弟子,他今日地到来,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说,东方琉璃净土,在这场佛宗之争中,准备站在观音菩萨这边?
  众仙心底暗自猜测着,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日光菩萨。
  日光菩萨,此时正默然站在素色的莲花台前,看着台上的那个瓶儿,忽然他轻声说道:“童子,若日后遇见为难处,当谨慎一些。”
  他说话的声音极轻,又有神通相护,所以场中这多大神通,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听清楚他讲了些什么。
  素色莲花台上,静瓶中的杨柳枝微微颤动了一下。
  观音菩萨的声音在普陀山幽美的山谷里响了起来:“师兄请坐。”
  众仙的心情都紧张了起来,日光菩萨究竟是来闹场的,还是来表明态度的,就看日光菩萨怎么回答这句话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日光菩萨微微一笑,面的红玉之光不停流淌,庄严莫名,合什礼敬道:“不坐了,今日只是来还童子一件事物。”说完这句话,他一直捏着佛言手印的左手缓缓散开,无数道光点从他的红玉手掌里飞起,落在青莲台之前。
  那些繁复如萤虫般飞舞的光点,渐渐凝聚成形,如同从地上长出一般,轻轻开始摇摆,发出嗡嗡的响声,神器的光芒再次出现在这个世间。
  诛仙剑!
  诛仙剑已碎,料不到日光菩萨居然用红莲业火将它修好,又重新送回易天行的身前,这个举动蕴含着的深意,让知道其中秘辛的大仙们好一阵猜忖。
  日光菩萨又看了一眼那微微颤抖的杨柳枝,微微一笑,合什一礼,这便离开。
  水波轻荡,易天行像截湿烂的木头一样飘浮在水中,他看着头顶那个小小的瓶口,看着瓶口那处一方青天,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全身上下泡在甘露之中,模样似乎十分舒服,但他的眼中却是寒意大盛。
  他在阿弥陀佛座前蔽去了自己五识后,若无契机,便不再醒来,但当易朱化装成道僮来到普陀山后,他便醒了。
  醒的很自然。
  这后面发生的事情,他全部无一差漏地听入耳中。
  “看来东方净土是要保持中立了。”童子的眸子里无一丝情绪,幽幽想着:“日光菩萨将诛仙修好,再送了回来,自然不是给易天行面子,是给未来的弥勒佛面子……哼哼,好大的面子啊。”
  不知道他这句话说的是观音菩萨,还是自己。
  “不想了,大爷再睡一觉先。”
  幽深安静的净瓶之中,响起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声。
  (佛面:佛的面子)

  第十七章 易朱的判断
  “十八伽蓝到。”
  “二十诸天到。”唱名之声毕,北方北极玄灵斗姆元君赶紧去见那许多年不见的十九位兄弟。
  “欲界六天到。”
  “大梵天到。”
  “灵吉菩萨到。”
  “紫虚罗汉到。”
  “无囿尊者到。”
  日光菩萨开了个头,佛土的大人物们终于也来表明态度了,原本就归属在净土那方的佛子菩萨们身份有些特殊,虽然来给足了观音菩萨和那瓶中佛的面子,却也不方便留下听经,所以只是留下象征之印记,便即离去。
  但像欲界六天,大梵天这些牛叉人物,却是大喇喇地坐了下来,身后齐崭崭地排了一长溜队伍,看着是密密麻麻,气势小。这些人物当年本来就是一直居住在须弥山的半山腰和外面的六座金山上,佛祖失踪之后,文殊普贤又被大势至暗杀在下界,所以阿弥陀佛才去将这些人召去了净土。
  今天观音开法会,这些人好象忽然间发现了重新回到须弥山的可能,自然欢欣鼓舞,他们自个儿不愿意与阿弥陀佛扯皮——都是些大修行大德行,只会享受荣华富贵的懒人,打架这种事情,是不屑做,也不会做,也不敢做的——如今既然观音菩萨愿意出头,他们自然乐观其成。
  普陀山下,佛影重重。天光流动,这些须弥山旧人们,看着莲花台上那瓶儿,不由想起当年在佛祖座前的快活日子。竟是感慨复加,泪流满面。
  苍天啊,大地啊,弥勒佛啊,俺们要回家啊。
  在静瓶甘露里做春片大梦地易天行眼帘似触未触,似醒未醒,唇角却露出一丝嘲讽之意。
  “一群尊贵无比的王八蛋。”
  菩萨讲了一遍弥勒下生经,普陀山前清风微拂,这场盛大无比的法会就这样草草结束。
  该表态的已经表了,该点明地事情已经点了。喜欢看热闹的已经看了,喜欢传八卦的也已经有很多第一手材料了。众神众天众菩萨各有所得,面色喜悦地离开普陀山清净玉坊,只看再过些日子,观音菩萨会怎样展开这次“造佛”运动的第二步。
  六欲天那些贵族们却有些舍不得普陀山清景,又不想回净土后去看大势至菩萨那张不怎么和蔼可亲的脸,所以涎着脸把屁股粘在蒲团之上,待众仙离开后。也肯离开。
  木吒走上前来,冷冷道:“诸位贵人有礼。”
  贵族们以后的日子就靠观音菩萨了,哪敢怠慢,微笑回礼道:“既然菩萨准备复光须弥山,那我等便留在此处,以风洗体,以水清面,迎接弥勒降世,就先回去了。”
  木吒紧紧闭着嘴。沉默半晌之后才说道:“菩萨请诸位回。”
  看着那些狼狈离开普陀山的六欲天们,哪吒皱眉摇头道:“这些人当初离开须弥山去净土的时候,想也未想。今天居然又要留下,真不知耻。”
  木吒在他身旁叹息道:“人如此,神也如此,没办法的。”
  哪吒忽然问道:“这法会算是结束了,哥哥,你留在普陀山,须得小心些才是。”
  这叮嘱并不显得过分小心,若放在平常,普陀山乃观音菩萨道场,又有谁敢前来造次。但今次观音菩萨整出这大动静来,若西方净土那边要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换作谁也不会相信。
  毕竟五百年前,西方净土可是用雷霆手段,一举清除了煌不须弥山的所有强者。
  木吒笑了笑,点了点头,又道:“放心吧,菩萨有分寸地。”
  哪吒想了想,也笑了,心道观音菩萨既然亮出牌来了,哪会没有丝毫准备,他忽然间想到先前来到法会上的真武大帝,皱眉问道:“哥哥,趁着父亲去送那些老家伙,你得给我透个底,真武这次起兵,究竟和菩萨有没有关系?”
  “绝对没有。”木吒斩钉截铁道:“菩萨慈悲心肠,怎会挑起战祸?弟弟,你这样猜测菩萨心意,我很是不喜。”
  哪吒未敢全信,心想自己这木头木脑地哥哥只怕对其中内情大清楚,却争辩,淡淡笑着陪了个不是,说道:“今日人多眼杂,我就不上山拜菩萨了,哥哥帮我向菩萨请安,就说,陈塘之兵可用。”
  木吒眼中起了犹疑之色,说道:“莫非你还是信不过菩萨?”
  哪吒摇头道:“自然不是,只是若玉帝受了阿弥陀佛挑拔,这个这个,呵呵呵呵。”他发现这些事情说着真是拗口又无趣,干脆懒得解释,干笑两声遮掩过,“你就告诉菩萨就行了。”
  哥俩说话的当儿,李靖已经送走了那些大仙们,驾云而回,肃然说道:“回吧。”
  木吒拜在地上叩了两个头,送他们乘云而去。
  哪吒站在高天彩云之上,脚下底的风火轮无由自燃,嗡嗡作响,他心头一惊,想起刚才看见的那场景,转头对父亲问道:“为何三气火德星君今天拖到最后还没有走?”
  李靖也不回头,也不作答。
  哪吒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道:“难怪感觉他身边的道僮有些古怪,难道是那凶鸟?”噔的一声,脚底下的风火轮停止了旋转。他一握长枪,便准备杀回普陀山。
  李靖冷冷道:“那是易天行今世地儿子,你去管他作甚?”
  “陵光神君太过暴戾,前些日子生生焚死了百万天兵。若他与哥哥一言不合……”哪吒目有忧色,心里却想着,原来父亲早就看出那道僮是谁,也亏得他城府够深,居然一直隐到了现在。
  李靖左手托着宝塔,淡淡说道:“他们父子情深,陵光神君自然不会太过造次。”
  那倒未必,父子情深,也难保不会刀剑相向。”哪吒只是在心里想着,自然不会说出口来,目光看着身前父亲迎风飘浮的长须,自然想起许多年前。老李家的那次家庭人伦苦情割肉剧,但毕竟年月已久,他只是淡淡一笑,便将脑中回忆尽付风中。
  普陀山重复安静,清静玉坊前只有火德星君还在闭目摇头,沉醉于佛法经义之中,无法自拔。那道僮守在他的身后,脸上不由露出不耐之色。
  木吒从这二人身边走过,不由微笑浮上面颊,心道也是异数,平日里风评极为佳地火德星君,居然是众仙之中,最能领悟菩萨精义的一位,以此观之,看来这位星君将来的修行境界高明可期。只是苦了旁边那孩儿,主人静思悟道,那孩儿却要挨饿了。难怪面上会有些不耐之色。
  木吒见此情形,不由想到自己以前跟随着观音菩萨四处访友时的模样,嫣然一笑,自去了青莲台前,收敛笑容,宁神静气,恭敬无比地以菩萨法旨迎静瓶入木案,一步一步地沿着石阶,往幽深无比的普陀山白云深处行去。
  隐有鸟鸣传来,黑毛和尚倒了碗清水在火德星君身前案上,也上山去了,清静玉坊前就只剩下火德星君一主一僮二位,显得清静无比,坊前大树不动如山,天上光毫渐淡,树影与石板渐渐融为一体,寂廖之中又带着几丝孤清之意。确认没有人在身边,火德星君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赶紧站起身来,以广袖为扇,给身边地小道僮不停扇着风,口中不停告罪:“辛苦神君站了这久,累着了吧,神君先喝口水。”
  易朱懒得答他,额上浓眉微微一抖,双目中天火苗乍现乍没,只将目光投向白云深处,忽然问道:“冬火子,你说如果我老爸不肯当弥勒佛,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啊?”火德星君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待确认神君大人说的是真地之后,讷讷苦笑道:“不肯当?天啦,下官虽然鲁钝,却也知道佛宗向来讲究因果,这些佛位不是想当不想当,而是本身是与不是的分别。观音菩萨既然说令尊老大人乃是弥勒降世,那便是弥勒降世了,令尊老大人纵是想当,也没有办法。”
  易朱忽然冷笑道:“观音说是,那便是?她要说你是条虫子,难道你就是条虫子。”
  “正因为观音菩萨会说我是条虫子,所以她地话大家都相信。”火德星君微笑着,难得地还了一次嘴,他的意思很明白,观音菩萨极少发话,但说出来地事情,还没有不中的。
  “当弥勒佛……是不是就要留在天上了?”
  “应该是吧。”
  “弥勒佛能娶老婆吗?”
  “好象不能。”火德星君苦着脸回答道。
  “那当弥勒佛有什么好处?”
  “弥勒佛乃未来佛……这个,说俗点儿,就是佛祖的接班人,按规矩来说,佛土里面所有的佛啊菩萨啊,应该都要听他的。”
  “嗯,这个好处似乎小。”易朱点点头,小孩子家家扮深沉。
  “何止小。”火德星君腹诽道:“和玉帝也是差不多了。”
  “好了,这下我就放心了。”易朱微笑着,嘴上的颜色无比红艳,就像古时女子用的那些彩色地花儿染过一般。
  “放心什么?”
  “易天行不会当弥勒佛,我们不用进去抢人,就在这外面等他出来好了。”
  “啊?”火德星君傻了眼,“这……大人从何判断出令尊老大人不会当弥勒佛。”
  “易天行这人我还不明白吗?”易朱耻笑道:“那家伙好吃懒做,贪杯好色,最怕麻烦。像你先前说的弥勒佛种种好处,又不能在人间花花世界玩耍,还要统领佛土,管那么多菩萨罗汉,如此麻烦之事,难道不怕吓死他?最关键的是,能娶老婆……那他已经娶了,难道还要和蕾蕾妈离婚?这种事情就算易天行他做得出来,他也不敢做。”
  “所以……”易朱转身,做了最后的判断,“他一定不会做这个没有前途的工作,他呆会儿一定会偷跑!你就看着吧。”
  “我是有老婆的人,怎么能当和尚呢?”
  “我是有儿子的人,我儿子现在就在山下,难道您慈悲心肠就忍心看着小易朱乖乖千里寻父,结果惨被一扇木门隔开,从此佛人殊途,相隔万里,凄惨无比?”
  “再说了,我那师父您也知道,他最恨如来佛祖,如果让他知道我接了佛祖的班,将来上天找我麻烦,我又不敢欺师灭祖,你说怎么办?”
  “喂喂,麻烦您倒是回个话呀?”
  浑身湿淋淋的易天行趴在净瓶地颈口上,有气无力地喊着,额前的湿发滴了一滴水下来,他赶紧一伸舌头,舔进嘴里,这身上可都是宝贝无比的甘露水啊,一滴也不能浪费。
  此时,净瓶正安静地放在一个木几上,木几在一个清妙光境地洞府中,洞府尽头,点着一根蜡烛,蜡烛照着一个式样简单的梳妆镜,一个曼妙无比的身影正在对镜自照。
  “成,我承认我惧内,成了吧?这下我可以走了吧?”易天行趴在瓶口,知道为什么不肯出来,对着那个美妙的背影高声喊道。
  那个美妙的背影转过身来,一双明眸含威含嗔,望着他道:“你若惧内,我将玉女接回上界好生劝说,又有何妨?佛祖当年也是有妻子的。”
  易天行苦着脸道:“可是,天上没有炸酱面吃的。”
  菩萨嗔怒,满府皆春,喝斥道:“那你作甚把我满瓶儿的甘露水一口给喝了?” 

  第十八章 童子拜观音
  易天行趴在瓶上,愁眉苦脸,停干呕着,似乎喝撑着了,回答道:“菩萨好小气,这些甘露水儿对于您来说,和那自来水龙头能有什么区别?您随便在哪儿打点儿水,在这净瓶里存放几天,自然也就变成甘露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把手伸到身下,轻轻揉着自己的肚子。他的肚子圆滚滚的,搁在静瓶上面,行动有些不便,难怪这时候他一直趴在那儿,不肯爬出来,敢情是在“消食”。
  一柄木梳自天外飞来。
  不对,是自梳妆台前飞来,其势逾箭,其动逾雷,嗤嗤恐怖声音相杂,好可怕。
  易天行哎哟一声,捂着额头,摔到了瓶底,迸的一声,在瓶腹之中回荡着。他骂咧咧地又爬了上来,小心地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外面,看着那个扔梳子使性子的菩萨曼妙背影,不由傻笑起来——如果观音菩萨是这种性子,倒蛮符合他小易瞿口,呆会儿说正事儿的时候,或许会舒服许多。
  “那甘露喝多了也没太大好处。”菩萨微嗔道:“何况你现在已经是大菩萨境界了,还指望着这些外物修心,免落了下乘。”
  易天行看得清楚,菩萨的眉间透着丝心痛,看来自己喝光了瓶中水,确实让她不大高兴。
  菩萨又道:“这甘露要在净瓶之中存放三百年,日日颂经加诸念力。才能有效……上次不是让斌苦给了你一小瓶吗?你这童子,怎能……怎能……”
  易天行傻笑,用手掌拍着瓶口处的均匀瓷色,口中像野人一样地乱叫。希望装疯扮傻逃过这个问题。
  丑媳妇儿总是要见公婆的,顽童子也还是要拜观音的。
  易天行磨蹭了半天,还是从瓶子里爬了出来,走到观音菩萨身后,手指一勾,一个蒲团从角落里飞了过来,他顺势跪倒在蒲团上,对着菩萨那曼妙的背影,磕了两个头,眼珠子却是骨溜直转。盯着那薄纱里面隐隐可见地动人腰肢曲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
  磕完头。也不等菩萨发话,他便爬了起来,坐在蒲团上。
  磕两个头,是还观音菩萨前世与他的情份,却不代表着这一世,易天行还会认自己是那个在菩萨身边捧瓶儿的小童子。
  菩萨微微一笑,回过身来。
  这是易天行这一世。头一次真真切切地看清楚这位菩萨……
  说真切其实也不对,观音菩萨的容颜上似乎蒙着一层晶莹的光泽,易天行很确定,这绝对是菩萨真正的面目,那层晶莹的光泽,似乎有某种魔力,可以让人看见菩萨的脸,却又看不“清”菩萨的脸——菩萨的五官纤净,很清晰地展现在他地面前。此处说的“清”字,是说易天行根本无法记住菩萨长地什么样子,就算现在面对面只隔着一人的距离。看见菩萨的眉梢,便忘了他的瞳色,看见菩萨的红唇,便忘了菩萨的耳垂如珠……真神妙也。
  果然是神通惊人,神秘无比,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有求必应无刹观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咳咳,在心里默念也嫌太长,他抚着自己胸口,平伏了一下心情,恭敬无比对菩萨说道:“请菩萨安。”
  文殊是他兄弟,所以易天行一向不怎么尊敬,但观音菩萨与他的关系又不一般。前一世,易天行便是化身童子在菩萨身旁捧瓶修行,有个半主半仆地意思,这一世,又是观音菩萨亲手将他扔下凡尘,历劫修练,其间又有无数场机缘,无数凶险,这些事情的背后,无不隐藏着观音菩萨这张看似大慈大悲的脸。
  若说关联之深,只怕连老猴都不如观音与易天行紧密。
  所以易天行表现的很尊敬。
  但观音菩萨不吃这一套,纤纤玉指轻轻一挥,头上的白纱无风而走,轻轻落在梳妆台上,菩萨头顶的黑发唰的一下如同瀑布般垂了下来。
  木梳先前已经当暗器扔过去打易天行了,易天行赶紧涎着脸,拿着木梳走到菩萨身后,温柔无比地开始给她梳头。
  菩萨似乎也不反感,微微嗯了一声,便半靠在梳妆台上,由他侍候。
  一阵沉默之后,菩萨忽然说道:“你这般讨好我,是要求个什么东西?”
  易天行笑着说道:“菩萨知我,只求菩萨放我一条生路。”
  菩萨也笑了:“你今世已是我身边童子,一身境界神通早已超凡入圣,那日在须弥山与日光菩萨互证,也没有吃太多亏……要我放你一条生路,我又哪有资格放你生路?”
  易天行柔眉顺眼,像极了小太监无耻嘴脸:“求菩萨放我一条生活之路,这天界生活太过可怕,我急着回人间办事。”
  “那你走吧。”菩萨眉眼微动,似笑非笑。
  走?哪有这般容易,易天行在心里暗自骂娘,脸上却是表情如前,柔声道:“菩萨神机妙算,一手操控天上人间许多事,我这辈子,全在菩萨安排之中,您不让我走,我又如何走的?”
  他心知肚明,现在还是语笑晏然,过会儿之后,怕不又是暴风骤雨,什么事情,都还是依靠自己吧。他体内的菩提心,在须弥山外地金山上已经全部炸开了,得日光菩萨大日所迫,金莲青菩提如今已经全部融入他的身体之中。再也没有明显地分界。易天行用心经内视,微微一笑,感觉到了如今境界地提升。
  观音菩萨发现他的手上动作缓了下来,知道他在做什么。微笑道:“法会供养一日,甘露浸泡数天,你的福缘总是比别人深厚许多。”
  易天行诚心致谢:“拜老祖宗为师,普贤菩萨灌顶,老君炉洗澡,这些了都是菩萨安排,我能有如今实力,全靠菩萨一手打造,真心谢过。” 
  “真心?难道你不怨我暗中操控你地人生?”菩萨回过身来,一双明眸看着他。
  易天行被这清澈的目光看的有些心慌。只好微微一笑,掩去真实感受:“或许有些吧。”
  易天行从小便以为自己是个妖怪。差点儿变成抑郁症儿童,后来又经历了无数险事痛事伤心事,而这些事情,全部是站在身前这位曼妙菩萨一手操控,要说不怨,那自然是假的,但问题是。正因为这位菩萨操控了自己的人生,易天行才会与平时比较起来,少了一些决断的勇气,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您让我下界历劫修练,难道便是为了法会上所说的弥勒降生之事?”他想了想后,还是忍不住发问。
  菩萨笑了笑,梳妆台上的木纹都似乎在一瞬间舒展开了。
  易天行深吸一口气:“您对师傅说,我可以助他脱困,所以他才想办法诱我进归元寺。收我做徒弟,然后又让斌苦说我是什么取经者,这一切都是您的安排。为什么?取经者又是什么意思?”
  “取经为了什么?”菩萨温柔地望着他:“上次取经,为须弥山成就了两个佛位,取得真经渡众生,成佛只是路上的一站,而你今世取地经,便是要成佛,便是要接着佛祖的意 ,普渡众生。”
  “那叶相呢?”易天行苦笑道:“他这一世小时候差点儿被陈三星打死,后来被斌苦救了,看来也是您地安排。”他忽然望着菩萨的双眼道:“陈三星的门派叫南海门,不要告诉我,他也是您安排在下界的。”
  “不是安排。”菩萨微笑道:“南海门本来便是观音门一支。”
  “梅岭?这事情也是您安排的。”
  “大势至菩萨劝诱梅岭僧人修敛佛见佛之法,须弥山十八罗汉险些永堕黑渊,我不方便亲自出面,只好借你与文殊师兄之手,救那些罗汉出来。”菩萨平静应道。
  “那叶相的中指头?佛指舍利?不要说和您没有关系。”易天行看着她的双眼,幽幽道:“我护送佛指舍利出巡,也是斌苦安排,而舍利在我地眼前丢失,叶相又恰巧赶到香港,不要说这些事情里面没有隐藏您的无上法力。”
  “与法力无关,只是安排。”观音菩萨静静道:“五百年了,须弥山总是要改变一直被动挨打的局面。”
  易天行长叹了一口气:“还有我上天之后的一切事情,都有您的影响,我虽然知道,却无法抵抗身后有您这样一个靠山的诱惑,结果一步一步,都按照您的安排在行走,直到遇见真武。”
  他叹完气后,脸上显出微笑,死死地盯着观音菩萨的脸,似乎是想把这张脸与那张不论在人间还是在天界,总在遥远的云层上注视着自己地那张菩萨面重叠起来。
  这张脸很慈悲,又很可怕,似乎能算到所有的事情,似乎,能安排所有的事情,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是为妖也。
  易天行地心头无由生起一股寒意。
  “不要这样望着我。”观音菩萨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到洞口,外面的清淡毫光从洞外洒入,透过她身上的轻纱后,缓缓散开,整个身体笼罩在乳白色的光芒之中,看着圣洁无比。
  “我并能算到所有的事情,也能安排所有的事情。”观音菩萨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五百年了,为了今天,我足足等了五百年,安排了五百年,心上已有尘埃,疲累不堪。”
  她顿了顿才叹息道:“就算我能算到所有的事情,也算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情?”
  菩萨回过头来,逆着天光,面容隐在阴影中:“我算错了你的性情,你毕竟是佛祖从天地开辟之初带回来的那蓬火,天性爱自由,不受拘束,所以我安排的道路你不走,这很费了些事儿。”
  易天行笑了,知道菩萨说的是台湾的林伯,莫杀,古家父子这些破事儿,也对,如果换作旁的人,身边有这么多予取予求的力量,或许早已经在人间整出更大的动静,获取更大的利益。他想了想,笑着说道:“我不是傻子,既然明知道是您安排的人,安排的路,我凭什么那么走?”
  这六七年里,在他的心中,一直有个大畏惧,怕的就是佛家这些王八蛋,为了渡人折腾些狗屎事情来。以前有个传说,为了磨厉某位修士的心,先予之满世繁华,亲情友情爱情,然后再一一剥落,到最后一场片风,叶落灯尽,那修士才得悟大道,如何如何。
  狗屁!万一自己在人间混的风生水起,到头来,却被这菩萨整的竹蓝打水一场空,自己倒无所谓,那自己的亲爱友朋都嗝屁了怎么办?狗屁!
  所以易天行一直很小心,与世俗里的凡人朋友们都断了联系,何伟胡云之流,更是早就不再联系,就怕这万一。而平日里相处的叶相老猴,估计这菩萨也没那种能耐。
  “我在想,当初让你拜他为师,是不是错了。”菩萨不知道易天行心里想的复杂事情,皱眉自言自语道:“他本是浑然天生一石猴,却把戾横劲儿全传给了你,你上天之后,四处打杀,又杀了五公主,与玉帝结下不可解的怨仇,日后要化解这一段故事,不知又要费多少心神。”
  易天行看着她微有愁色的脸,不知为何却怒了起来,冷笑道:“菩萨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想当日在殿群之外,我本不知道那小五下落,全靠菩萨浮出云层,暗中指点,怎么今日却又说这种话?”

  第十九章 大慈悲
  呦喝一声:清水煮龙骨一根,水干骨焦,卖相不佳,作价两毛,用心送。,
  普陀山一片安静,洞府之外毫光渗入,照亮了一应家什,式样普通,任谁也不会想到,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居然就住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地方。
  易天行在那句话之后,便一直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菩萨居处,心里想着:“古龙说过,如此做派,是大圣大贤。就是大奸大恶,若说菩萨大奸大恶,我自己也不信,可若说她大圣大贤。她暗中操控这多事情,行事手段高明狠辣,断觉不出一丝贤味来。”
  菩萨安静无语,半晌后道:“手段与目的,从来都不是一件事情。”
  易天行一惊,才知道自己心神激荡之下,止观法门出现了一丝瑕疵,右手无名指一弹,赶紧稳住心神,阻了观音菩萨察探自己识海。
  菩萨微笑道:“你地境界已经快至圆满。我看不透你多少。”
  易天行不语。
  菩萨又道:“你若依我安排行事,或许上天的日子会慢些。但一定会安全一些。”她望着易天行的双眼,缓缓从洞口走了回来:“你与真武商量好了,用他传人身份上天,他已经派人在南天门处接你,谁知道你会强行砸开天道,调戏嫦娥,四处乱走。最后还强行杀入殿群,毁了摘星楼……当日,我见你急迫,才不得已助你,谁知今日竟惹来你的怨言。”
  菩萨地语调是嗔怒的,面容是安静的,想法是未知的。
  易天行却只注意到话中的“调戏嫦娥”四字,子弹打不穿的脸皮也不由红了一红。
  菩萨忽然皱眉道:“你认为玉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易天行有些意外,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起了这个。想了想说道:“看他什么事情都不管,估计也是在天界闲的有些受不了的人,我看这天上的神仙个个都像哲学家。只怕他现在正沉浸在生命意义之类地狗屁问题中不可自拔。”
  菩萨笑着看了他一眼,道:“生命意义却不是狗屁问题,不过你说的倒也对,玉帝这五百年来少管世务,不过……”她话锋一转:“他既然能稳住凌霄宝殿数千年,这就证明了他是个有大眼光大手段地人物。只过是须弥山破落之后,天庭再无外界强敌,阿弥陀佛与佛祖不一样,只理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所以一般的事情轮不到他出手罢了。”
  “绘界强敌?”易天行笑道:“佛道两家不是向来交好?想当初俺师傅也是被你们两边合伙才干下去的。”
  “这些外面的纸糊窗纸,你自然是不会信的。”菩萨笑道:“这五百年里,玉帝只出了一次手,便是胜负手。”
  “嗯?”易天行有些糊涂。
  “泰梓儿。”菩萨微笑道:“我将你送下人界之后,这事情做的极其隐秘,料却被玉帝知道了消息,所以将他最疼爱地小女儿也送下了人间。”
  “这……”易天行脑子里嗡的一声:“难道泰梓儿是公主!”
  “正是。”观音菩萨叹息道:“玉帝知道童子下界,便使幼女下界,其中深意,不想可知。”
  易天行逐渐消化了泰梓儿乃是玉帝幼女的事实,抬头问道:“所以泰梓儿一直都想杀我?”
  观音菩萨摇头,望着易天行似笑非笑。
  易天行悟了过来,苦笑道:“娘的,难不成是美人计。”转而疑惑道:“用个公主施美人计,会不会代价大了点儿,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再说泰梓儿很明显一直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很重要。”观音菩萨面上露出一丝甜美,但易天行偏生感觉到她的话语里隐着一丝骄傲:“就算你是块石头,但只要是我扔下去的,不论玉帝还是谁,都会觉得那石头一定……很重要。”
  这话让易天行很没面子,但是是事实,如果玉帝发现观音十分慎重地安排童子下界,自然会布局提防,只是……看来玉帝对自己的女儿也没多少感情便是。
  “幸生于帝王家。”他想着。
  “我自然不会允许玉帝坏了你的修行之途,所以……”
  易天行打断了她地话,耸肩道:“所以你让蕾蕾也下去了。”他忽然问道:“既然我这童子不仅仅是童子,那玉女也不仅仅是玉女,蕾蕾又是什么来历?”
  菩萨偏头望着他:“佛祖能越时间长河,自此劫之初。携回一蓬火,自此劫之末,携回一息冰,用无上佛法度化成人形。开其心智,这,便是你们二人的来历。其后佛祖让我带着你们二人修行,世人不解其中真义,便妄议金童玉女。”
  易天行闭目想了想:“如果我将来要成佛,蕾蕾将来成什么?”
  “知。”观音菩萨回地干净利落无比,“你尚有五十三参,偏玉女体内意平息纯,根本无须佛法,便天生寂灭。”
  听到寂灭二字。易天行捏紧了拳头,心忧人间地老婆。不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吗?”菩萨问道。 
  易天行将梳子放到梳妆台上,看了一眼地上的蒲团,想了想,还是去搬了把椅子过来,与菩萨一般高坐着,摸摸自己的耳朵,搓了搓:“已经洗干净了。”
  洗耳恭听。
  观音菩萨微笑着说道:“你知道佛祖去哪里?”
  易天行想了想。挠了挠头,又点了点头。
  菩萨叹了口气道:“告诉我。”
  易天行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位向来高高在上地菩萨眉宇间的那丝忧愁,发现菩萨似乎露出了一丝怯色一丝疲惫,由有些痴了,摇头道:“和菩萨您想的一样。”
  观音菩萨安静着,笼罩在莹光里的五官渐渐模糊起来,沉默良久后,一双清目忽然散出清光。复现坚毅之色:“果然如此。”
  “便是如此。”
  “佛祖离去之时,封住了六道轮回,你可知道?”
  “本来知道。”易天行双瞳寒光微显。“但从佛祖留下的黑石坛中,看见如今地府惨像,隐隐猜到几分,难道六道轮回如今还是关闭着?”
  “不错。”
  观音菩萨的话,让易天行低下了头,在黑石坛的空间中,他与师公二人参详日久,他总是不相信佛祖就会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去,总是不相信事情就会这样简单……果然,果然,果然……六道轮回关了!
  “六道轮回,此乃天生命途,佛祖何能,竟能封住?”易天行的瞳子里闪过一丝大惊恐,脑海中浮现黑石坛中的那画面,地府那亿万群鬼,如同没有去路的洪水,只知往那白光处涌去,难道那里就是打开地府地通道?
  “佛祖无所不能。”观音菩萨淡淡道:“他离去之后,化法身隔阻三界,只留下天界与人间一条通路。”
  难怪如今上天界的路,只剩下了一条,难怪这五百年来,下界地仙人越来越少。
  以易天行的牛二定力,此时也不免有些心神摇晃,喃喃道:“佛祖封了六道轮回?……这,这,这……这是为何?”忽然间,他冷笑道:“我明白了。”
  “说来听听。”
  “五百年前,佛祖与师傅一席话后,悟得了一个真正归于寂灭的道理,但他身为佛祖,发普渡众生之大愿,若这般挥袖而去,不留云彩,未免与佛祖千万年来的一心所向有所偏倚。”易天行皱紧了眉头,脑子里停地运转着,“所以……佛祖,用无上法力,断了六道轮回,便阻上地狱众生投胎之路,这……这……这……”
  他抬起头来,带着一丝无力哀叹道:“原来佛祖不止自杀,原来……他想让所有的生灵全都死光光。”
  洞府里陷入了一阵极可怕的沉默之中。
  许久之后,观音菩萨才叹气说道:“五百年来,我一直还有些拿不准佛祖断了六道轮回的真正用意,今日听你这般说法,才知道原来是这样。”
  她地叹息声中,依然带着那丝疲惫,看来菩萨真的累了。
  “原来是这样。”观音菩萨微笑着,像洁净的莲花一样直赴盛放之景,似乎先前那一丝叹息,从来没有在这洞府里响起来。
  如果佛祖封了六道轮回,真的只是为了让众生就此各归其界。再无循环往生之理,陷于寂灭之中,那他就是传统意义上地那种大黑手。
  但易天行能清清楚楚地把握到佛祖寂灭前的那丝心情,甚至似乎能看见佛祖最后留下的那丝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诡异。
  若有生皆苦,修成菩萨也是苦,修成佛还是苦。
  既然这一世终归要归于寂灭之劫,所以佛祖强行以自己的无上法威,试图将寂灭地日子提前地早一些,封闭六道轮回,便是这个意思。
  丫活腻了自杀就自杀吧,还非要临死发疯,硬拖着整个世界陪他一起理葬。
  “佛祖乃是妄人。”
  这是易天行心中一股恶寒升起,知如何言语。吐了两口唾沫,唇角蹦出几个字来:“天下地上。唯他独尊大傻叉。”
  由不得不沉默,这洞府中的二人,都是佛祖的弟子一脉,想着一直拜地佛祖临去之前,行了如此之事,由不得哀伤惊惧。
  许久之后。
  “好在佛祖没有真地做成他想做的事情。”观音菩萨微笑着,似乎十分安慰。“生命自无中来,虽然佛祖封了六道轮回,却依然止不住生命源源不断地在这个世界上产生,少了投胎的灵魂,却没有减了人间的热闹。”
  易天行皱紧了眉头:“生命自无中来?”他迅即明白,佛祖本以为断了六道轮回,地府群鬼无处投胎,人间便会渐渐趋于荒芜,那所谓的大寂灭便会提早来临。不料虽然没有人投胎,生命却依然盎然无比地在人间出现,死亡。历着无数美丽或肮脏的过程。
  易天行静静地望着她,忽然说道:“那是道家地理论,我们修佛之人,首重治心,对于这些事情是不考虑的。”
  “佛道两家互相地影响太大了。”观音菩萨幽幽道:“我只是惊奇于佛祖的意思,你居然能猜的准准确确。”
  “不见得。”易天行道:“他的意思,现在没人知道,我也只是一猜,若猜错了,也没有人能指出我的问题来。”
  潜意识里,易天行想相信刚才他猜到的一切,虽然佛祖将自己的师傅关着了,但他心底深处,依然愿意相信佛祖是那样地一个妄人。
  “佛祖失败了。”易天行面无表情说道,很自然的,虽然天界目前确实显出了颓败之像,人间也是纷争不断,但人类总体而言,仍是向着光明去,向着繁荣去。
   失败是很正常的  观音菩萨望着他,“因为佛祖忘记了生命这种事物,本来就是宇宙间最奇妙的现象,他不像水有源头,也不像火有烬处,只是要出现时,便出现。”
  她微笑道:“千万年前,我曾随佛祖去某海岛看那石头变化,最后石头里蹦出一个猴来,你说,这生命又是如何产生?”
  易天行摇头微惧:“佛祖将师傅关在归元寺,不知道和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
  观音菩萨微微低头,眉心无由出现一滴泪般的红痣,淡淡道:“纵使有关系,也没有这么简单。”
  “我认为佛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易天行说道。
  “为什么?”
  “因为众生苦与乐,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大家活着也好,死了也好,都不关他什么事儿,他像个疯子。”易天行面色很淡,话语很冷,“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会阻止他做这件事情。”
  菩萨沉默着,然后点了点头:“佛祖的确错了。”
  这是易天行与观音菩萨达成的第一个共识。
  “佛祖关了六道轮回,除了身具大神通之人外。再难穿越三界而行,而人死之后,灵魂却依天命循环之途,进入地府。于是五百年来,地府只进不出,如今早已鬼满为患。最紧要处,论是人是鬼,但凡生灵,总需眼前有一希望,无希望之时,便是寂灭之时。”观音菩萨淡淡道。
  易天行忽然说道:“地府鬼满为患,无法再次重生,所以佛祖离开后的这五百年里。西方净土地阿弥陀佛一直不停地人间扩展着信徒的数量,净土宗从而在人间占据了强势的地位。这一切,不是阿弥陀佛要抢权争利,而只是要将人间善居士地魂魄引向净土,从而避免万千魂魄在地府里受不尽之煎熬。”
  “不错。”观音菩萨柔声道:“如今之地府,万生凄苦,无超脱之处,故而阿弥陀佛令大势至下界传授净土法门。引导万千信众灵魂直赴净土。”
  “那大势至为什么要杀普贤,要杀文殊,要传血僧敛佛法门,要毁去十八罗汉地精纯佛性?”易天行冷冷问着:“佛祖是混蛋,不代表须弥山是混蛋,难道阿弥陀佛与佛祖一样,临到老了,也患了失心疯?人间有句话叫老而不死是为妖,我看这修佛修到死。也和妖僧差不多。”
  任他尖酸刻薄损着自己的父亲,观音菩萨只是怜惜地望着他,由他发泄心中的郁闷。待他稍微安静下来之后,才柔声说道:“你是知道原因的。”
  “我不知道!”易天行梗着脖子,像头愤怒的公鹅。
  “佛祖封了六道轮回,谁受的影响最大?”菩萨问道。
  易天行想也未想:“自然是地藏王菩萨。”
  “不错,地藏王菩萨曾经发过大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誓要渡化地狱群鬼……而如今轮回早封,地藏王菩萨心怜群鬼凄苦无望,所以……”菩萨叹了口气,“所以地藏王菩萨在冥间起兵,想要带领群鬼生生开辟一条通往人间的道路。”
  易天行忽然想到在黑石坛里看到的情景,又想到真武起兵其中一个目的便是往冥间送兵,免有些怀疑,望着菩萨的面容,冷冷道:“菩萨,只怕地藏王菩萨起兵,背后也少不得你地力量。”
  观音菩萨也不瞒他,淡淡道:“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你莫非忘了,我也曾经发过一个大愿。”
  易天行一怔,这才想起来,在人间流传地经典之中,曾经记载着两个大愿,地藏王菩萨因为说过地狱不空,誓不为佛,所以深得万生膜拜,而面前这位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也发过一个大愿,但总是隐在她辉煌的历史和形象之中,少被人提起。
  相传佛祖当年封佛之时,观音菩萨合什拒绝,发下大愿:“行菩萨道,救度众生,众生之苦未尽,誓成佛。”
  “众生之苦未尽,誓成佛。”易天行喃喃念道。
  观音菩萨淡然道:“地狱群鬼,亦是众生一部,其苦未尽,我誓不成佛。”
  易天行沉默良久,淡淡说了四个字:“菩萨慈悲。”
  “那阿弥陀佛为何要阻止地藏王菩萨……还有菩萨您的行动?”
  “轮回之路,何其渺茫凶险,又岂是说开便能开的。”观音菩萨面带倦色,“若妄然开之,群鬼涌入人间,阴风火号,三界动荡,气息相扰,只怕马上便会出现不可预知的大凶险,天地就此覆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待易天行再问,菩萨接着微笑说道:“那便是所谓末法时代了,阿弥陀佛疑我助你入佛位,便是担忧我暗中与地藏王菩萨强行开启通道,以亿万生灵性命地代价,来迎接末法时代的到来。”
  她叹了一口气:“何必疑我?何需疑我?”
  菩萨与阿弥陀佛前世父子,今世胁侍,不料却换来疑心重重,自然有些自在。
  易天行叹息道:“既然凶险,菩萨何必强行施为?”
  “若不施为,地府群鬼便只能终日在那荒芜之地无神逡巡,其间苦楚。何以自安。”菩萨缓缓闭上双眼。
  终归都是那个精神病佛祖整出来的事情,易天行冷笑,对于那个一直无缘能见地胖大婶,充满了怨气。
  “阿弥陀佛是怎么想这件事情的?”他皱眉问道。虽然看地府战争,便知道这个佛不同意菩萨们的做法。
  “对于阿弥陀佛而言……”菩萨也微微皱眉,皱眉皱的煞是好看,眉梢儿一飘,却说了句俗世里地不俗话来:
  “稳定重于一切。”
  “为何不让地狱群鬼修净土法门,这样似乎能够解决佛祖留下来的这个难题。”
  “净土在这里。”观音菩萨轻捧着自己地心窝,仪姿柔弱,“便是生灵心思所向,便是其身所往之净土,地狱群鬼所思者何?不过是人间温暖。”
  易天行一挑眉头。木然道:“原来如此,看来两方面的分歧果然是无法分解。”他旋即冷笑道:“稳定重于一切?看来阿弥陀佛还真是很怕佛祖的弟子。继续做佛祖那档子糊涂事。”
  佛祖已经让三界乱到接近不可收拾地局面,只怕阿弥陀佛的佛性深处,对于这位前任大佬已经厌恶到了极点,所以只求三界能够稳定下来,不要再出任何乱子,如果真依地藏王菩萨起兵所向,冥间与人间相通。三界秩序大乱,那才是真正恐怖的景象。
  阿弥陀佛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才有了冥间的战争,天庭地争权,才有了对于未来佛这个名号的争执。如果佛土能够平稳从如来佛祖过渡到阿弥陀佛,那么还算勉强维持了一个太平——所以阿弥陀佛不会允许易天行成为弥勒降世,成为佛祖地接班人,所以在净土宗的经典之中,甚至隐着阿弥陀佛才是未来佛的这个说法——所有一切。都是为了稳定二字。
  当佛土的方向因为佛祖的终极答案而走向一个错误的道路之后,自然会有人起来进行继承与纠正,彻底的纠正。便意味着清洗。
  而须弥山众,身为佛祖地后人,则成了这整个棋局里最不稳定,也是阿弥陀佛最无法控制的一个棋子,他们与佛祖的关系最为密切,实力又最为强大,所以五百年前,当阿弥陀佛决定了他的方向之后,当他决定继承佛位之后,须弥山众,成了佛土里第一批用精纯佛血来祭旗的对象。
  所以大势至菩萨认为自己是有大慈悲的。
  这是政治家的大格局。
  如果神佛大部分是天生的哲学家,那么他们骨子里面,更像是政治家。
  易天行下意识地挠了挠头,却发现触手处是一片柔软,这才发现自己脑袋上的头发竟然已经长出来了。
  “我为你剃度。”观音菩萨一飘,来到他地身前,言语柔和,伸出右掌伸到他的头顶。
  一只手掌带着坚毅的味道,挡在了菩萨地手掌之前——是易天行的右手,他望着观音菩萨,极小的动作摇了摇头。
  “菩萨就不怕地狱群鬼在地藏王菩萨和二郎神的带领打通了轮回的通道,会给这三千大千世界带来不可知的危险。”
  菩萨道:“我从来没有希望过这件事情的发生。”
  易天行皱眉看了她一眼。
  “当佛祖离开之后,文殊普贤二位师兄,想的是带领须弥山的罗汉们找到佛祖。”
  “阿弥陀佛想的是,怎样隐瞒佛祖离开的消息,隐瞒佛祖所造成的局面,隐瞒一切的一切,只为这三界的太青,为此不惜加诸世人无限痛苦。”
  “而我想的与他们都一样,我从来没有奢望找到佛祖归位,我也从来没有奢望,眼下这个站在钢丝上的所谓太青,能够继续维持多久。我只想让这个世界更平衡一些。”
  易天行冷冷道:“所以你让真武起兵,所以你让地藏王菩萨起事,所以你护住了叶相的性命,又生造出一个我来。”
  “不错。”菩萨淡淡望着他:“须弥山寻佛,净土宗灭佛。而我不一样,我要……造佛。”
  五百年来的重重秘辛,五百年来地须弥山凄苦,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基于一个荒谬的基础,归于一个妄人……不,妄佛的所作所为。
  在这个世界上,最能清晰感觉到佛祖心意地,是进过黑石坛的易天行,最了解五百年来一切故事的,是这位一直柔顺的观音菩萨。
  所以这两个人今日的谈话,抽丝剥茧一般,将所有的事情都理的清清楚楚,事情的真相。残酷而又荒唐地摆在了面前。
  “这个故事里,谁是反派。谁是正派?”
  “是每个故事都有正派与反派。”
  在这个故事里面,阿弥陀佛想保证三界的稳定,地藏王菩萨想度尽群鬼,观音菩萨想重开轮回……谁错了?文殊与普贤菩萨什么都没做,难道他们错了吗?
  “所有的事情,你都明白了,准备如何做?”
  “我要回人间。”
  观音菩萨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想回人间救你师傅出来。也知道你想保住文殊师兄此世肉身,但有时候,该放开地事情,必须要放开。”
  “放开?”易天行怨毒叱道:“叶相那小子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孤苦几十世,你可曾出手相助?普贤在雪原之上枯木一般凄惨数百年,你可曾出手?”
  观音合什:“普贤师兄大境界,我无法找到。”
  “那是因为他连你都敢相信。”易天行眯着眼睛。盯着眼前这位:“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恩怨都能放开地,菩萨犹有执着。如果你什么都能放开,也就不会与我说这么多废话了。”
  他想到这数年来的遭逢际遇,由打心底深处浮起一丝悲哀,一股怨气从胸腑里喷涌而出,化作一长串像哭一般的笑声:“呵呵呵呵……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容易产生许多无力的荒谬感……那穿白衣裳的普贤啊,你可真是冤,冤,冤,冤!”
  忽然间,他的双眼冷了下来:“人都是有立场地,所谓善恶,便是在立场之上,在我看来,佛祖首恶,西方的净土乃是从恶,其恶在于以己之心思,断他人之生死祸福。”
  “难道你此时境界,还看穿生死二字?”菩萨淡淡道:“若已了生脱死,你与净土又哪里有化不开的仇怨,这世上又哪里来的仇怨?有的,不过是因果二字罢了。”
  易天行冷冷看着他:“你说过目的与手段不是一回事,在人间的时候,我也曾经对秦梓儿说过类似的话,但转头想来,善恶只是自己的考量,阿弥陀佛,用地手段血腥肮脏,损的是我兄弟利益……要知道,我看着普贤便舒爽,与叶相一处便清快,这便是天然的亲近,不论生死仇怨,只是胸中那口气……不要以为我现在境界高了,便像佛一样神神经经,要忘了你给我请地师傅乃是那人物,他教出来的我,又岂是那个只知道在天界混个佛位的孱弱小子。”
  观音菩萨开始皱眉,易天行开始低吼,声音渐渐阴沉了起来。
  “我恨的,不是大势至菩萨伤了普贤,杀了文殊。我恨的,是他们做出这些恶业来,居然是为了这样一个荒唐可笑的理由。我恨的,是佛祖只问一己之智慧,便妄论万众之生死。”
  “要以为政治正确,便一切正确。要以为阿弥陀佛挂着个正义的牌坊,我就可以不当他是婊子。不要以为大势至顶着个破水瓶子,就可以冒充洗衣工人,把自己的双手洗的干干净净。屠夫便是屠夫,再如何佛光覆身,还是屠夫!”
  “我暂时还没有学会将屠夫的凶残化作微微的一笑。”易天行合什微微冷笑。
  他胸中那个袋子里,隐隐传来旃檀功德佛的叹息声。
  “一心囿于仇恨,如何能早日成佛?”菩萨的目光望向他地胸口。叹息道。
  “为何成佛?若佛祖如今还在世上,我倒要觅着机会去打他一闷棍,这种老混俅打死一个不亏,打死两个绝对有赚。”易天行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悍意。反正与菩萨已经摊牌了,话语便大胆起来,加上知道菩萨这句话说的是谁,越发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砰砰作响,知里面那位脱离仇恨的榜样佛,会会被震地糊涂。
  菩萨似乎不在意他说话的耿倔,只是淡淡说着道理,“你一日成就佛位,六道轮回便无法打开。那只有两种局面,要不就是地藏王菩萨率群鬼冲出阴间。令到人间大乱,三界秩序崩溃,末世降临;要不就是阿弥陀佛仍然领着净土的力量,打压着各方的实力,与玉帝携手,维持着这脆弱的太平,而冥间亿万生灵哀嚎痛苦。全无希望,须弥山永无翻身之日文殊普贤,生受数十世苦厄,无法解脱。”
  “论哪一种局面,我想都不是你愿意看到的。”菩萨微笑着,没有一丝威胁的意味,“所以我很好奇你要离开的理由。”
  易天行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才很温柔地从嘴唇里吐出一个字来。
  “操。”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此时的观音菩萨绝对会被易天行阴冷的目光送到西天净土去修行去,他冷声说道:“菩萨说地这几种局面。我确实不想看见,我只是在怀疑一件事情。”
  菩萨的目光冷了下来。
  “我怀疑,这所谓地局面,是是你一手造成的。这所有的事情背后都有你的影子,而你……似乎就是专门营造出这种局面,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逼着我一定要接受你的要求。”易天行冷冷道:“你要造佛,似乎下的本钱过于大了一些。”
  观音菩萨微微合什,清光四射。
  易天行面无表情,“只是成佛又岂是如此容易简单,你以末法时代威胁我成佛,难道我便能立地成佛?我怕地……”他一字一句说道:“你,会故意造就一个末法时代来让弥勒佛归位。”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他怀疑观音菩萨会在一个合适的契机里让冥间的白骨大军冲破阻碍,让冥间与人间相通,从而造就一个万物俱毁的末法时代。
  易天行闭上了双眼,眼前闪过一片人间地狱的恐怖景象:“如果成佛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何必要成佛?万物生灵,又何必需要这个佛?我想,如果地藏王菩萨真的知道了你的所思所想,也一定会同意我地意见。”
  “你自己多考虑一下,无须疑我太多,只需要牢记一点,这世上一日无佛,六道轮回一日开,冥间生灵,便一日无所谓希望。”观音菩萨起身,准备离开洞府,“你的师傅在归元寺中,那处的佛光你应该记得很清楚。
  易天行眯着眼睛,两道寒光从他地眼帘里透了出来。
  观音菩萨接着说的话,让他更加心寒:“你应该想到,如果佛祖只是为了让三界毁灭,他应该有更多直接的方法,比如直接打开一条冥间与人间的通道。而且他在封闭了六道轮回之后,确实开辟了这样一个通道,只是却没有施行,而是将你的师傅囚在了那处,上隔万丈佛光,下拒亿鬼怨气……你如果想救你师傅出来,万丈佛光便会直接洒落冥间,无数生灵的死活便在你一念之间。”
  易天行手指冰凉,黑石坛中看见的那个白光一下子进入他的脑海之中,难怪当时他看着那白光就眼熟,原来便是天袈裟大阵里一直隐着的那万丈佛光!
  “师傅……”易天行感觉自己的胸口像在被针扎一样,“佛祖为什么要把我师傅囚在那处?为什么?”
  “除了你师傅,还有谁能抵得住佛祖留下的本命佛光?还有谁能镇得住阴间的喷涌怨气?”观音菩萨略带怜惜望了他一眼,“你师傅便像是燃油与火星之间的一道屏障,若他出来了,要不就是佛光洒向冥间,要不就是群鬼涌入人间。”
  易天行垂下了头,头发有气无力地耷拉在额上:“佛祖为什么这么做?”
  “或许……或许……或许是因为佛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的选择是对是错,所以他用斗战胜佛的无穷战力与无上境界镇在那眼上,从而将三界溃灭的时辰无限地拖后……”
  “或许,在最后的关头,佛祖没有做出选择,而是将这个选择的权利留给了他的继任者……”
  菩萨双手合什,向满脸木然的易天行礼敬:“南无弥勒佛。”

  第二十章 苦处
  洞府里一片安静,天上的毫光渗进来,又漫出去,时光如同白色的流水一样,依光影而走而逝而遁,空气却似摆脱了时间的控制,凝结了一般,如寒霜似的让人好不自在。
  “我师傅何德何能,竟在肩上挑了如此大的担子。”易天行冷冷看着观音菩萨,“依菩萨意思,看来这佛我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了。”
  “你师傅乃石中生猴,后皈佛门,立地成佛。”观音菩萨合什道:“他依天地而生,却循天地之理,旁人道以天为父以地为母,但那猴子却是不敬高天不礼厚土,全是一个赤裸心性无拘束,跳出三界外,在五行中,如来佛祖看他数百年过往,惧他佻脱引动天地之乱,方才起意引他为佛,这才有了当日西游之行,事后封他为斗战胜佛。”
  “那冥间与人间的通道,虽然艰险恐怖,但有你师傅这样一个无所畏的战佛压制,岂是理所当然之事?”菩萨面色平静望着他。
  易天行微微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往自己的胸口用力一拍,从那米奇小书包里取出一包方便面来,红烧牛肉味儿的,自去洞府外接了些山泉,然后双掌捧着,沉默许久。
  许多年前,他离开高阳县城往省城去,在那绿皮的恶臭火车之上,他便用手中的天火煮过一次方便面。其时少年心性佻脱,初识道术,满心里都是对于未知地憧憬与热爱。今日煮之方便面,他已经不复少年。双眼宁静,不知心中所思为何。
  蒸腾的热气带着烘干后复又变湿变软的异种葱香,从那纸桶里飘了出来。
  观音菩萨见他忽然间陷入沉默之中,知道他心中正在计算,也不说话。
  易天行依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力地扳断了手上的梳子,用那长长地梳齿替了筷子,夹起滑溜溜的面条,往嘴里送去,吸溜的响声。传遍安静的洞府,甚至传遍了普陀山下。
  等吃完了面条。易天行一抹嘴,打了个饱嗝,问道:“这小书包,传说中不是只有弥勒佛才能开?为什么陈三星老爷子和我媳妇儿都能开?”
  观音菩萨不知在想什么,顺着他的话就回答道:“在你开之前,人人能开,你开之后。便只有你能开了。”
  易天行摇摇头,心想这明显和事实有些差距,但也懒怠理会,继续问道:“菩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觉得佛祖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坏人?”观音菩萨笑了,“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问出这等话来?”
  易天行冷笑着:“如果是小孩子,可能对于这些事情的看法更直接。也更准确一些。”
  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道:“其实说到头来。你不知道佛祖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佛祖的想法,大家只不过是在用猜的。说定佛祖本就是想把位子传给阿弥陀佛,但又怕须弥山的人不干,这才把俺师傅,这须弥山第一牛人抢先镇在下界……你说那处是人间与冥间地通道,谁告诉你的?”
  他冷冷望着菩萨:“你凭什么断定我师傅若脱困而出,便会引来三界覆灭?我便是不信,我便是想救他出寺。”
  “我不阻你。”菩萨面色不变,“你若在普陀静修,成佛之后,自然有能力打开通道,自然可以救那猴儿出来……”她微微皱眉,眉心那粒红痣显得格外鲜艳:“我与你师傅向来交好,又怎会不愿意救他出来?”
  易天行静静看着她:“成佛?这太虚无缥渺了,虽然我如今修成了大菩萨境界,但如果要破开佛祖封闭地空间,还不知道要等上几千几万年,连如今的佛主,阿弥陀佛都打开不了,我又要等多久?”
  “你与阿弥陀佛不同。”菩萨劝解道:“你是佛祖指定的弟子,佛祖系下的死结,如今便轻轻落在你的手上,等着你来开启。”
  易天行问了个实在的问题:“那我还有多久才能修成佛祖的境界?”这个问题,他问地很没有信心。
  “佛祖言你在兜率天中四千岁,岁尽则下世成佛。”
  “阿含经我看过,弥勒下生经我也能背。”易天行毫客气地打断菩萨的说话。
  “佛自劫前撷回你前身,供养千岁有余,如今还剩三千岁。”菩萨微笑说道。
  “三千岁?”
  易天行浑身如堕寒窖——不是因为三千岁这个数值,因为三千年虽然难等,但大不了他逃回人间后,在归元寺里供着老猴,和邹蕾蕾同学一起熬上三千年无味岁月,倒也不是不成——只是经文上说的清楚,弥勒四千寿,便是人间五十六亿年,若还剩三千岁,那岂不是修佛要修上四十几亿年?
  想这宇宙沧海之中,地球上生命之始,也不过是以亿为单位,若真要修上四十几亿年,星辰横移,物是人非,其时地球只怕已沦荒漠,归元寺岂能苟存?
  他倒吸一口凉气,死死盯着观音菩萨的脸,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您玩我?”
  在五十三参法要偈中,善财童子与观音相遇时,是这样描绘的:又到普陀罗伽二岛上,参观自在菩萨众生宝,演慈说离怖畏随宜,证入菩萨大悲行法门。
  今日易天行便是在普陀之上,虽无菩萨众生宝相见。却是听着不少秘辛,离怖不能,恨上心头。
  还要四十几亿年,那老猴还要呆四十几亿年?那叶相还要死了又活四十几亿年?
  所以易天行恶上心头。认为观音菩萨是在说笑话调戏老子来着。
   正因为需要几十亿年。”菩萨慈悲道:“所以我才布下这样一个局,在天界人间构成最均衡的状态,论是在冥间还是在佛土,都需要两边地对峙,这样才有可能在夹缝之中,为你求得如此长时间的安全时间。”
  冥间有大军对峙,天界有大军对峙,而观音菩萨开法会之后,自然也有她隐藏了五百年的人马,来与西方净土对峙。
  这是一个平衡而不稳定地状态。
  易天行皱眉道:“这种平衡并不稳定。”
  “静止。永远是不稳定地。”菩萨道:“静只在动中求。”
  易天行骂道:“你搞了这么久,居然只搞出一个平衡态来。我成佛还要等四十几亿年,你也太无能了吧!”
  菩萨却是面无多欲之色,淡淡然道:“佛祖如此说法,我又有什么办法?”
  耍性子了,开始耍性子了……易天行偷偷瞧着菩萨清丽却模糊的脸,在心里默默嘀咕着,心想老子骂了那么多脏话。菩萨终于开始耍起性子来了,似乎事情有些转机。
  他站起身来,咳了两声,一合什行礼道:“既然还要几十亿年,那俺就先走了,回人间交代下后事,才好上来陪菩萨成天念经。”
  菩萨眼光流转,瞪了他一眼,道:“莫非我知道你地性子?你此时若下界。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师傅放出来,但你师傅正在那冥眼之上,若他出来后。无人抗住佛光,冥人两界相通,怎么办?你虽然胆大妄为,但总不至于能狠心眼看着人间变成末时代之焦土。”
  易天行哀嚎道:...“我的亲亲好菩萨哎,那您说到底该咋办吧?放师傅,要出事,如果想安全放师傅,还要等几十亿年,你说这该咋整啊?……要不然,咱们别管冥间的那些鬼了,他们受苦就受,反正咱们都是大菩萨,不堕轮回的主儿,就算重生,也不走冥间那条道儿,就按阿弥陀佛的主意办吧,您让真武休了兵,再把地藏王菩萨和二郎神接回了,大家一起去西方净土听阿弥陀佛讲经,齐建和谐社会,很光荣嘛……老猴出不来也算了,就当他为了三界的安定团结做出了贡献,我也牺牲一下,以后带着老婆孩子,天天给他讲故事玩,成?”
  观音菩萨自然会相信他最后那段鬼话,只是微笑道:“你真的不在意冥间亿万生灵在绝望处煎熬。”
  “在意。”易天行说的理所当然。
  观音菩萨地脸却开始变化。
  易天行的脸沉了下来,因为他发现洞府外地毫光无来由地重新盛了起来,菩萨的脸笼罩在毫光里,偏生由模糊而至清晰,再不至于让自己看见眉梢的粗细便忘了唇色的浓淡,反而是逐渐清晰起来,形成了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
  那些面孔,易天行都认得,虽然有些面孔的主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但依然认得,依然停留在他心中的某一处地方。
  那张黑黑瘦瘦地脸,是高阳县城火车站扛大包时的伙伴。
  那个面相敦厚,眼中却显得一丝凶意的,是那个一直追着自己,想让自己努力“工作”的袁野。
  那张白白净净,像孩子一样天真笑着的,是可爱而阴险的小周周,周逸文,周大主任。
  还有那张干净笑着的脸,属于优秀团支书,钟同学,女性。
  还有……陈三星,梁四牛?
  还有……那张有些污秽的脸庞,皱纹里似乎夹杂着人间的许多苦难,已与易天行相隔十余年,他甚至怀疑自己都快忘了地一张脸……易天行心里低唤一声……爷爷!
  菩萨的面容就在他地眼前变幻成,变幻成数十张不一样地面容。击打着他的心灵。
  易天行表情木然着,心里却很悲哀,爷爷的脸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今日见着。不知是何种滋味。
  他知道菩萨是什么意思,这些与他有仇有恩地人,都是凡人,他们有的已经死了,正在冥里那亿万白骨大军中,缓慢而艰难地行走着,有的人还未死,但总有一日是要死的,他们将会加入到那些白骨肉尸游魂之中,终日不得解脱。不入轮回,
  如果自己真的撒手管,那这些人将生生世世受苦无穷。
  易天行挑挑眉毛。很强悍地控制住自己的心神,微笑道:“菩萨你错了,你将这样的可怕事实展现在我的面前,只会让我打乱你的部署,行险。”
  他要回人间,把老猴放出来,生生破开。冥间人间的通道。
  于是他抬步,走到洞府门口,看着满天毫光,深吸一口气。
  菩萨缓步走到他地身后,柔声道:“若你离开普陀,只怕西方净土会马上对你下手,阿弥陀佛不会冒险让你有机会打破冥间与人间的屏障。”
  易天行微笑道:“若我留在普陀四十亿年,你便能保我四十亿年?”
  不等菩萨答话,他摇了摇头:“张小白。别玩威胁这一套,在人间我威胁不了你,在这里。你也威胁不了我。”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安静之中。
  易天行忽然笑着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东方地世界是这个模样,那洋人的世界里又是怎么个模样?佛祖关了六道轮回,难道对那边没有什么影响吗?”
  观音菩萨望着他的侧面,发现少年的脸上全无一丝犹疑之色,知道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于是微微一笑,也不再相劝,反而随着他的心意,讲起了天界最大的八卦来。
  信轮回者,入轮回。”菩萨柔声道:“佛祖关了六道轮回,便只是你我这个世界有效罢了,他认为这是解脱众生之苦,自然只会解脱自己的信徒。”
  “看来佛祖果然如师傅所说,很小家子气。”易天行长长地睫毛在水气里一眨一眨,“只是苦了这些信他的人,屁都不知,结果永堕地狱。”
  “一众大智慧,走到最后,只怕都是殊途同归。”菩萨幽幽的双眸投向普陀山外的云海深处,“按你所言,佛祖已经真正归于寂灭,那其余的大智慧,只怕有的也走上了这条道路,五百年来,老君之迹,也不再现于天庭,我猜他会不会也走了。至于你说的那个世界中,千年之前,佛祖曾经想将信众扩展到那处,不过……嗯,已经是前话,此时无须再提,日后若有机会,你问你三师叔应该明白。那处的耶和华也是位大智慧,如果我知道的事情没有错地话,他应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去其它的世界扩展信徒了。”
  “真主呢?”
  “真主就是帝,听说那些年他自己很无聊,又无法插手到东方来,所以在自己地盘上整了两拔信徒,天天打来打去,他就在上面看着玩,有时候还会亲自下凡,一时当神圣骑士,一时当哈里发,总之是胡闹的狠。”
  “敢情十字军,伊斯兰地弯刀骑士……就是这作用。”易天行张大了嘴,直吸凉气。
  “噢,罗德兄弟。”摇头之后,易天行击掌赞叹道:“老君应该会玩佛祖那套,估计正在天地之间洗澡,佛祖自杀玩寂灭,上帝四处玩征服,真是性格决定人生啊。”
  性格决定人生,自然也决定神的生活。
  走出洞府,行走在安静的普陀山间,两侧翠谷幽幽,偶有异鸟鸣于其间,前方有一小潭,潭中却无一滴水,干涸着,露出里面微微发黄的水藓,在四周地景色里。显得格外丑陋。
  “您知道有生皆苦到底是啥意思吗?”
  易天行就在潭边住了脚,忽然问道。
  自从他开始吃方便面的时候,观音菩萨就知道这位前世的童子,今世的佛爷。已经下定决心离开普陀。菩萨自有菩萨心,又怎会用言语或是举止多作些事情,一路送他出来,各自无语,忽然听他发问,略想了想说道:“此则血肉形躯,有生皆苦。彼则莲华化生,无生苦也。”
  这是净土佛经中地一段。
  易天行微笑道:“你父亲的意思总是与我逆着。”他将目光投向那死潭之中,挠了挠头:“即便莲华化生,也是苦。当年在人间的时候。在六处后的山谷中悟道,险险踏上天路。也正是那时,才得蒙普贤菩萨感应,他苦守五百年,却是信我,这份信任,着实令人荷重难负。”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只知道佛祖留下了有生皆苦四个字。我那鸟儿子在林子里扮哀怨,事后蕾蕾总想不明白,说我们爷俩铁铸的身子,水火无忌,不生疾病,不生污垢,过的是富贵闲人的日子,玩的是高人一筹的神通,哪里苦了?”
  “哪里苦了?”
  易天行重复着自问了一遍。旋即苦笑自答道:“我从未与旁人说过,我这一生被菩萨扔下人间历炼有何苦处,今日却想教菩萨得知。”
  观音菩萨此时幻作少女模样。跟在他的身旁,听他郑重其事,于是微微点头,黑黑地发辫轻摇着。
  “除了因为易朱而发烧那次之外,我曾生病,所以不知道在病床洁白的床单上嗅着消毒药水地滋味。”易天行面色宁静说道:“我小时候不能受伤,所以不能在手指被划破后,哭喊着让母亲为我包伤口。我千杯不醉,所以从来不知醺然何意,三杯吐然诺,五花马,千金裘,李白能玩,我不能玩。陶渊明喝高了之后写诗采菊东篱下,最后说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其实这位知识农民很明显是醉糊涂了,而我不论喝多少,却是不解酒中真味。欧阳修醉卧山石,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呵呵,我倒是醉翁之意在酒,却喝不晕……苦啊。”
  他转过头来,一双清目盯着菩萨那张清美的脸:“我不畏高,所以玩蹦极没意思,过山车也没意思,冲浪也没大意思,漂流因为不害怕……也没意思。”
  “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太过畏惧的情绪。”他紧紧皱着眉,“小时候被抢劫,也不觉得刺激害怕。”
  “我不怕冷,所以大雪天躺在被窝里看禁书,也没觉得有多暖和舒服,被小女生往衣领里偷偷塞冰雪,也不觉得好玩。”
  “我不怕热,所以夏天吃火锅,看着旁边的人汗流满面,大呼快哉,我却没什么感觉。”
  “我不怕疼……所以就连去周小美的清心会所按摩,都没感觉。”他耸耸肩,“像这样无趣的人生,真的过地很苦。”
  观音菩萨沉默着,听着易天行讲述自己这一世历劫的一些感受。
  “后来我又在想,为什么我金刚坏,却反而会觉得少了许多人生的乐趣。”易天行眉头一舒道:“我这才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实……人类,他们所寻求的快乐,往往就是建立在苦楚的基础之上,比如喝酒,那酒精明显是伤着他们的心神,雪让他们冷,所以他们专们去玩雪。夏天吃火锅特痛苦,所以他们吃的特别开心,按摩捏脚的时候,他们会痛地直叫唤,偏又乐在其中。坐过山车吓得哇哇大叫,偏那些公圆里面,过山车前面排的队最长。登山吧,明明有可能摔死,雪山的下面,每年却没断过人。”
  “呵呵。”易天行笑道:“人类还真是有些自虐地倾向,不过也很厉害,本来就是充力在他们生活中的苦楚,却被他们变成了一种美好。”
  他咧嘴笑着,露出满口大白牙:“而我这个古怪的家伙,因为感受到那种苦楚,所以也就感受到那种美好……所以,我也很苦。”
  很拗口。但意思又很明白。
  “我的苦就在于感受不到对方地苦,也就无法享受相应的乐。”易天行最后这样微笑着说道:“佛祖只是看到了生命本身的自源之苦,却没有看到生命本身这么强大的改造能力。如果说生命存在地目的就是寂灭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又何必有生命的产生?又何必走这个过程?”
  “生命真的很奇妙,能将苦事变成乐事,如果说有生皆苦,或许……也就是有生皆乐吧,地狱里的生灵,也是生灵,再熬个几十亿年,那怎么能行呢?”他挥着拳头,像个革命家,“只争朝夕。只争朝夕啊。”
  菩萨合什微笑。
  一滴露水从普陀山谷那片光滑的绝壁上滴了下来,打湿了干潭里的一小片黄色水藓。
  嘀嗒。嘀嗒,嘀嗒。
  两滴水珠,三滴,四滴……无数滴水珠由绝壁而降,汇而成流,灌入潭中,激起一片水花。雾水之中,隐见山上如一白龙,美丽无比。
  易天行注视着这由天而降的瀑布,眼眸里似乎也迷蒙了起来。
  “慢走。”
  “不送。”
  易天行没有说再见两个字,他希望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和身边这位大菩萨见面了,他宁肯与大势至去打上五百次,也不愿意和身边这位再聊两夜天。
  他轻掐着无名指的午纹,从泰梓儿那里学来地三台七星斗法缓缓洒开。这法术本是青常,但他如今的境界早已隐隐跨入大菩萨位,一身修为神通实在骇人。稍一施展,便感觉普陀山间气息为之一凝,身前潭水也无由而起,拍打着潭边地石头。
  观音菩萨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回了洞府。
  一个浑身长满了黑毛的和尚远远地看着这边。
  易天行向他招了招手,待那和尚走的近了些,看清楚了头上戴着一个小金箍儿。他略有些厌恶地看了那金箍一眼,由想起了人间归元寺中,师傅大人手腕上套的那个乌金镯子,将手放在胸口,神识一渡,往小书包里说了几句什么。
  黑毛和尚双手合什,十分虔诚。
  一道若有若无的咒语之声,从易天行的胸膛里传了出来,正是施檀功德佛的法声。
  咯噔一声,黑毛和尚头顶地金箍无风而落,他大喜拜倒在易天行面前。
  易天行苦笑,心想老子还没有弥勒佛,但讨观音一个人情倒是可行的。
  “上临朱雀下临龙。”易天行灵台微颤,将道诀施了出去,面前的白色巨龙般的瀑布顿时被定在了半空中,四溅的水珠也诡异地停留在了那处,像是无数捧美丽的珍珠被嵌在了空气里,反射着天上云层的白光,流彩四溢。
  而易天行的身上,却是冒起了一层淡淡的火红之色,这是他许久未曾使用地天火。
  一道红光闪过,易天行红色的身影,便从普陀山上消失。
  片刻之后。
  山前清静玉坊前,一直盘膝守着的小易朱及火德星君只觉眼前一花,便看见一个赤身裸体地素年男子来到他们身前,这自然是易天行,他不知道观音菩萨最后会会改变主意,所以稍行一善之后,便倒施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一诀,将自己召到了朱雀儿子身前。
  易朱睁开双眼,站起身来,拍了拍小屁股:“易天行,我以为你昨天夜里就会逃跑的。”
  易天行扁扁嘴,从书包里取出备用的衣服穿上,走上前去捏捏小家伙的脸蛋,发现小家伙瘦了不少,不由叹道:“手感差了很多。”
  易朱很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走。”易天行说出一个字,便当先往山外走去。
  “去哪里?”
  火德星君屁颠屁颠地跟着:“佛爷……”
  话还没说完,易天行此时心情特别差。喝道:“滚。”
  火德星君赶紧滚走。
  易朱学他的模样耸阜肩,心想自己最近地火气少了很多,但老爹似乎火气不小,只得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去哪里?”
  “家。”
  易天行如此回答。但内心深处却知道,回家的路一定十分艰险,一旦脱离开普陀山的范围,自己便是拒绝了观音菩萨地庇护,便要独自一人面对西方净土的绝命追杀,而自己不肯戴上弥勒佛那顶帽子,只怕先前法会上保持中立的那些大神通,又会倒向阿弥陀佛那边……如果几大净土同时出手,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活着回人间。
  易朱又耸耸肩:“为什么当佛?”
  他与易天行神识相通,先前易天行与观音菩萨的对话一分不差地都印在了他的神识之中。虽然小家伙一直以为顽劣如爹,是断然做不得佛的。但听了那么多的佛界秘辛,三界大事,纵使是他,也觉得安坐佛位,等着开启六道轮回的那天,才是易天行此时最应该做出的选择。
  易天行看了儿子一眼,说道:“如果真要等四十几亿年。你老子我也愿意在小书店里等,一直等到将来开星际联合大书店也成,总比呆在这破地方强。”
  “那倒是,这里人妖味儿太重。”易朱重重地点点头,然后问道:“我们出去后,肯定要打架,如果只是大柿子,应该还能打一打,万一再来几个厉害的怎么办?” 
  “大柿子?”易天行疑惑望着他。
  “妈教地。”
  “教的好。”易天行“老怀安慰”。摸了摸小家伙地脑袋。
  “你应该和人妖菩萨把关系整好一些,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前世的记忆里。这个大菩萨是真正最厉害的那个。”易朱扭着头,脱离了老爸的手掌,像个小大人一样分析着,“爹最喜欢扮猪吃老虎,为什么借助观音菩萨的力量,至少要像刚才那样完全扯脱关系。”
  易天行微笑着,笑意里却夹着一丝寒冷:“我可没她城府深,如果想利用她,鬼知道会被她利用多少?她今天说的这些事情,能信七成便不错了。再说了……如果我真是弥勒降世地材料,这一路上,如果真要和净土方面的大打一架,如果我出了什么问题,她这五百年经营岂是全盘落空,所以事到临头,她该出手的时候还是该出手。”
  “嗯,反正她不可能看着你被净土宗捉了去。”小易朱咪起双眼,阴险无比地笑着。
  易天行使劲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小小年纪,和谁学的这做派!”
  “噢,我看佛祖都玩阴招,以为越厉害的人,就应该越阴险才是。”
  易天行头痛:“佛祖只是疯子,和阴谋倒扯上什么关系。”
  “佛祖不是疯子。”易朱用很纯真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佛祖是傻逼。”
  易天行无语,知道这小子是替自己骂佛出气,苦笑着搓搓鼻子:“我都只骂他是傻叉,你居然还帮我解了码。”
  父子相隔两年重逢,没有抱头痛哭已是异数,但一大一小心中喜悦却是掩不住的,大手牵着小手,借方才这番对话化解彼此心中想念,这便要面临真正地困难了。
  站在清静玉坊前,看着山脚下的林子,知道出了这片林,便是一片凶险。
  爷俩毫不犹豫,一人脚上生云,一人胁旁生翅,轰的一声,离地而去,只在普陀山上留下两蓬烟尘和高天之上划破天空地一道焰火般的美丽痕迹。
  “有何样的师傅,便有何样的徒儿。”普陀山里今日有客,这客人身后有一片清光圆融,身穿着淡褐色的袍子,须长过颈,头著宝冠,手中拿着一个像画轴般的书卷,一身气息非神非佛,却是异常高明。
  观音菩萨微微一笑,从木几上取下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若是斗战胜佛教出来的徒弟,又怎会杀得玉帝动火,天庭惊惧。”
  那客人缓缓摇头道:“菩萨曾言,童子上天,六道轮回指日可开,今日观之,似乎却有些复杂。”这位人物乃是天上数一数二的大神仙,自然知道观音菩萨与易天行先前的谈话,话语里却刻意点明观音所说的四十几亿年,只将字眼扣在指日可开四字。
  观音菩萨合什一礼,道:“玉清天尊,再看些时日如何?”
  原来这位竟是玉清元始天尊!道教第一尊神,传说中一直在九天之上潜修,不知为何,今日却来到了普陀山中。
  元始天尊微笑道:“菩萨既然说看,那便再看看吧,只是菩萨向我天庭借兵千万,助冥间地藏王菩萨,此事干系太大,我观北极紫薇大帝境界已成,只怕日后天庭难以清静。”
  观音菩萨宁静应道:“真武素有壮志,不过若天尊传话,想来他也不会宁直不曲。”
  “也罢。只是不明为何菩萨不将童子留在山中。”元始天尊似笑非笑望着他。
  观音菩萨还以一笑:“天尊说笑,童子前五十三参,后五十三参,两世遭遇之奇,无人能及,便是斗战胜佛往年由道入佛,也没有如此造化,今时之童子,已是大菩萨境界,我又有何能留他在此?”
  “菩萨谦虚了。”
  “天尊应该早就算到,童子留在山中,远不及在山外修行的快。”观音菩萨柔声道。
  “只是太过凶险,而且大圣虽在归元寺中,但一身境界五百年来犹在提升,就算弥勒能降世,只怕那天袈裟与佛光也困不住他几百年……若童子修行途中有何差池,大圣寻上天来找晦气,我可只有关门谢客的份。”元始天尊微笑着。
  观音菩萨一合什,没有说话,唇角却是绽起一丝微笑。
  “童子先前断言,太上老君并未离世而去,天尊有何看法。”
  “师兄素来不好世事,惟因其好,故无须离开。”元始天尊赞叹道:“虽然道门尊为我首,但你我皆知老君境界,便是我也不能探得师兄去处,不料童子却是斩钉截铁道出隐情,虽是猜忖,只怕也不稍远,童子果然聪慧,佛祖当年择其为后,果有神妙。”
  观音菩萨微笑道:“当年佛祖撷回此火,天尊便来讨人,说道此乃劫前之火,能妄归佛门,应该佛道同教,观其日后所归……若是老君阻止,只怕当时便抢起来了,莫非今日重见此子,天尊又动了心思?”
  元始天尊摇头苦笑道:“这等顽劣,还是由大圣去教吧,我这把老骨头,却是禁不起折腾。”
  观音亦是苦笑摇头:“童子境界早已圆满,却在我面前一直遮掩着,岂是顽劣二字便能形容。”
  同时出手,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活着回人间。
  易朱又耸耸肩:“为什么当佛?”
  他与易天行神识相通,先前易天行与观音菩萨的对话一分不差地都印在了他的神识之中。虽然小家伙一直以为顽劣如爹,是断然做不得佛的。但听了那么多的佛界秘辛,三界大事,纵使是他,也觉得安坐佛位,等着开启六道轮回的那天,才是易天行此时最应该做出的选择。
  易天行看了儿子一眼,说道:“如果真要等四十几亿年。你老子我也愿意在小书店里等,一直等到将来开星际联合大书店也成,总比呆在这破地方强。”
  “那倒是,这里人妖味儿太重。”易朱重重地点点头,然后问道:“我们出去后,肯定要打架,如果只是大柿子,应该还能打一打,万一再来几个厉害的怎么办?” 
  “大柿子?”易天行疑惑望着他。
  “妈教地。”
  “教的好。”易天行“老怀安慰”。摸了摸小家伙地脑袋。
  “你应该和人妖菩萨把关系整好一些,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前世的记忆里。这个大菩萨是真正最厉害的那个。”易朱扭着头,脱离了老爸的手掌,像个小大人一样分析着,“爹最喜欢扮猪吃老虎,为什么借助观音菩萨的力量,至少要像刚才那样完全扯脱关系。”
  易天行微笑着,笑意里却夹着一丝寒冷:“我可没她城府深,如果想利用她,鬼知道会被她利用多少?她今天说的这些事情,能信七成便不错了。再说了……如果我真是弥勒降世地材料,这一路上,如果真要和净土方面的大打一架,如果我出了什么问题,她这五百年经营岂是全盘落空,所以事到临头,她该出手的时候还是该出手。”
  “嗯,反正她不可能看着你被净土宗捉了去。”小易朱咪起双眼,阴险无比地笑着。
  易天行使劲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小小年纪,和谁学的这做派!”
  “噢,我看佛祖都玩阴招,以为越厉害的人,就应该越阴险才是。”
  易天行头痛:“佛祖只是疯子,和阴谋倒扯上什么关系。”
  “佛祖不是疯子。”易朱用很纯真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佛祖是傻逼。”
  易天行无语,知道这小子是替自己骂佛出气,苦笑着搓搓鼻子:“我都只骂他是傻叉,你居然还帮我解了码。”
  父子相隔两年重逢,没有抱头痛哭已是异数,但一大一小心中喜悦却是掩不住的,大手牵着小手,借方才这番对话化解彼此心中想念,这便要面临真正地困难了。
  站在清静玉坊前,看着山脚下的林子,知道出了这片林,便是一片凶险。
  爷俩毫不犹豫,一人脚上生云,一人胁旁生翅,轰的一声,离地而去,只在普陀山上留下两蓬烟尘和高天之上划破天空地一道焰火般的美丽痕迹。
  “有何样的师傅,便有何样的徒儿。”普陀山里今日有客,这客人身后有一片清光圆融,身穿着淡褐色的袍子,须长过颈,头著宝冠,手中拿着一个像画轴般的书卷,一身气息非神非佛,却是异常高明。
  观音菩萨微微一笑,从木几上取下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若是斗战胜佛教出来的徒弟,又怎会杀得玉帝动火,天庭惊惧。”
  那客人缓缓摇头道:“菩萨曾言,童子上天,六道轮回指日可开,今日观之,似乎却有些复杂。”这位人物乃是天上数一数二的大神仙,自然知道观音菩萨与易天行先前的谈话,话语里却刻意点明观音所说的四十几亿年,只将字眼扣在指日可开四字。
  观音菩萨合什一礼,道:“玉清天尊,再看些时日如何?”
  原来这位竟是玉清元始天尊!道教第一尊神,传说中一直在九天之上潜修,不知为何,今日却来到了普陀山中。
  元始天尊微笑道:“菩萨既然说看,那便再看看吧,只是菩萨向我天庭借兵千万,助冥间地藏王菩萨,此事干系太大,我观北极紫薇大帝境界已成,只怕日后天庭难以清静。”
  观音菩萨宁静应道:“真武素有壮志,不过若天尊传话,想来他也不会宁直不曲。”
  “也罢。只是不明为何菩萨不将童子留在山中。”元始天尊似笑非笑望着他。
  观音菩萨还以一笑:“天尊说笑,童子前五十三参,后五十三参,两世遭遇之奇,无人能及,便是斗战胜佛往年由道入佛,也没有如此造化,今时之童子,已是大菩萨境界,我又有何能留他在此?”
  “菩萨谦虚了。”
  “天尊应该早就算到,童子留在山中,远不及在山外修行的快。”观音菩萨柔声道。
  “只是太过凶险,而且大圣虽在归元寺中,但一身境界五百年来犹在提升,就算弥勒能降世,只怕那天袈裟与佛光也困不住他几百年……若童子修行途中有何差池,大圣寻上天来找晦气,我可只有关门谢客的份。”元始天尊微笑着。
  观音菩萨一合什,没有说话,唇角却是绽起一丝微笑。
  “童子先前断言,太上老君并未离世而去,天尊有何看法。”
  “师兄素来不好世事,惟因其好,故无须离开。”元始天尊赞叹道:“虽然道门尊为我首,但你我皆知老君境界,便是我也不能探得师兄去处,不料童子却是斩钉截铁道出隐情,虽是猜忖,只怕也不稍远,童子果然聪慧,佛祖当年择其为后,果有神妙。”
  观音菩萨微笑道:“当年佛祖撷回此火,天尊便来讨人,说道此乃劫前之火,能妄归佛门,应该佛道同教,观其日后所归……若是老君阻止,只怕当时便抢起来了,莫非今日重见此子,天尊又动了心思?”
  元始天尊摇头苦笑道:“这等顽劣,还是由大圣去教吧,我这把老骨头,却是禁不起折腾。”
  观音亦是苦笑摇头:“童子境界早已圆满,却在我面前一直遮掩着,岂是顽劣二字便能形容。”

  第二十一章 斩首(上)
  头顶白云像虚幻的光影一般,飞快地向后掠去,因为两个人的速度太快,所以云畔的时光似乎都被拉长了一样,淡淡白雾被撕成了极细长的线条,映入二人的眼帘里。
  风很强大,足够刮的钢铁翻开,却吹不动他们的身体。
  易天行的双眼微微闭着,体会着这种极速所带来的冲击,神识一渡,对身边的易朱说道:“知道头上的云层是什么吗?”
  小易朱回答道:“不知道,感觉好象很可怕。”
  “是空间的屏障。”易天行抬头,高天狂风吹拂着他看似柔弱的眼睫毛,眼前一片流光,接近光速的飞行,让所有的景象都有些变形。
  “嗯?”小易朱身后的翅膀扇动着,一双小胳膊抱在胸前,表示不解。
  易天行笑了笑,没有更详细地解释,在下层天界的时候,他被远古的法宝追杀,慌不择路,曾经钻进过这些云层,当时被里面隐藏着的冰河罡风,刮的自己血肉模糊,险些送命,而如今他境界已成,神通加身,自然明白了,每层天界头顶覆着的白云,其实就是每个空间之间的分界线。
  在人界的空间里,这种分界线是看不见的,而不知道为什么,在天界,每个空间之间的界线,就是这种奇怪的云层。
  易天行那次钻进云层,最后还有命活着出来。就等于说是凭借着自己的境界和强悍地肉身,强行在空间里破开了一道裂缝,钻进去了另一层的空间之中。
  那所谓的冰河、罡风,其实便是空间通道里的裂缝和险恶环境。
  强行打开空间。不论是何等样地神通,都是一件极险的事情,极容易被空间通道里的湍流吞噬,也极有可能进入一个从未有智慧去过的幽闭空间——想到当时自己什么都不明白,却还敢往云层里钻,险些送命,易天行不免有些后怕。
  他只是想了一想,易朱却完全从他的神识里明白了这些东西,不由皱起了可爱的眉头,问道:“易天行。为什么人间的道士就可以打开空间?”
  这说的是一九九四年的秋天,人间的道门。清静天地长老,曾经万里神识打开一条通道,试图拘去易天行的精神,而易朱也便是钻进了那个黑幽地空间里,一举扑杀那个长老。也正是那次空间之行,让易朱从那个憨稚肥拙的小红鸟,变成了如今这个顽劣的少年。所以他记的特别清楚。
  “那是精神通道,所以只有你这种灵体可以通过。”易天行眯着眼,看着面前正以奇妙状态漂浮着的空气,甚至隐隐能够感觉到自己父子身旁的时间,正以一种自己能够掌握的状态显现了出来,缓慢凝滞了下来,不由感到一丝玄妙——接近光速地飞行,确实是一个很享受的过程。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父子俩此行是逃命,拒绝了观音菩萨的保护。离开了普陀山,等于是主动放弃了弥勒佛的尊号。这便意味着他们将要面临着西方净土,甚至是整个佛宗加上凌宵宝殿的追杀。在这样艰险的路途上,不急着沉默飞行,却谈论起修行与空间的构造起来,小易朱很清晰地感觉到父亲心中的那丝想法。
  “如果……”易天行一面飞着,一面淡淡说着:“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走不了,你就往那个云层里飞,自行破开空间,找到回人间的路,自己带太师公回省城,把你师公救出来,你是灵体,破开空间地时候,可以不受伤害。”
  小易朱不会像某些女人一样扮哀凄,知道老爸这种安排是很妥当的,冷冷说道:“问题是,如果破开空间走,我不知道这云层上面的空间是什么地方,万一走错路了怎么办?我不是你,我没你运气好,你破开空间,就将好有真武接着你。”
  “没事儿,这个宇宙地空间是有限的,就算走错了,你多破几个空间,总能找到回去的路。”
  易天行微笑说着,这话未免显得有些不负责任。
  他一掐午纹,使了个道诀,遮住了自己的神识,这道诀是他从秦梓儿手上学得的,易朱一直嫌太粗糙没学,也亏得这般,才阻了他心头最后的想法被鸟儿子感应到——易天行此时想的是:“就算你迷了路,也总比跟着你这不成材的爹,被阿弥陀佛关住的好。”
  易天行是这般想的,无论如何,总要保住自己儿子的自由。
  易朱肋下的双翅依然不疾不缓地扇打着,一翅便是九万里,易天行脚下的筋斗云没有教会他翻筋斗,但速度也差不多,加上脚底的天火加速,二人越来越快,快要接近光速的上限,速度的提升也越来越艰难。
  随着速度的突破极限,头顶的云层渐渐淡了起来,天界的空间发生了一种很奇妙的变化,云层消失在了空气之中,空间的构造开始变圆,本是青面的空间,仿佛被一个天地幽手捏合了起来,从头至尾,组成了一个圈。
  蓬的一声响,二人的身后一阵白烟一现即隐,十分美丽。
  易家父子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模样,只见云层消失后,露出寂静的天空,身下的大地也割裂成无数的大圆,每一方圆地渐渐合拢,成为一个圆球。
  无数的圆球就这般无由形成,带着上面或青黄的岩色,或深绿的林色,或幽蓝的水色,变成了无数个星球。
  空间变成了一个宇宙,原本散发的毫光也渐渐凝成些光点——发着炽白或是红热地光。原来是一颗颗的恒星。
  天界,终于在易天行的面前,露出了他真正的面目。
  这,就是一个宇宙。
  他们在寂清地太空里飞行着。但很奇妙的是,太空里并不是空无一物,虽然没有空气,却有着充斥着的一些能量波动和气息,如果不是易天行已经到了大菩萨的境界,甚至根本不能捕捉到这些物质的存在。
  “暗物质吗?”易天行微笑着,看着身外数百万公里外掠过的一颗慧星。
  小易朱微微偏头,看着极远处的一团星云,忽然说道:“那云层没有了。”
  易天行微笑说道:“用你自己的眼去看,这空间之间的分界。无处不在。”
  两团天火同时在他们的眼睛里飞了出来,顿时将这空间里隐藏着地结构看的清清楚楚。清晰看到通往下界地道路,直直伸向远处那团星云中,星云耀着妖异的蓝光,就像是一个远古的魔妖,张着他并不可爱的嘴。
  时光一闪即过,远处那团星云马上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妖蓝的星辰之色仿佛弥漫在这处宇宙空间的每个角落里。连易天行与易朱地身上都涂抹上了一层蓝色。
  感受到那处传来的神息波荡,易天行叹了口气,不知怎的,看着身旁的幽光就想起鄱阳湖口处的天光来,那时他迎着长江浊水逆流而上,追着陈叔平——所有的事情就是这样,你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选择的后果。
  这也许就叫做勇气,也许是一种愚蠢。但不论是哪一种,只要是你自己选择的就好。
  拥有选择的权利,这是很珍贵地一种幸福。叫做自由。
  嗤嗤嗤嗤!
  无数道尖利的声音响起,像是晴雯在撕扇子,像是高阳县城那个烂了的黑板刷发出地噪音。
  两道金色的流光并未减速,直接冲进了那片妖蓝之光中,无数的星辰就此陨落,被金光斩落,挟着嗤嗤的破裂之声。
  每一个蓝光的后面,隐着一尊菩萨或是罗汉。
  好一处大阵,想来西方净土所有的强者,都云集到了此处。
  两道金光在蓝光里冲撞了一阵,终于被这股顶天压地的气势将速度延缓了下来。
  易天行手握金棍,面无表情地飘浮在静寂的宇宙空间之中,看着四面八方,不知几千几万尊罗汉菩萨,此处空间极大,而这些罗汉菩萨们的数目实在太多,竟然让广阔的空间都显得有些挤了。
  每尊罗汉菩萨身后,都耀着淡淡的佛息,佛息本来应是金色,但在易天行与易朱身后的天火映耀之下,却反而显成了幽蓝之色。
  天空中,可以看见有几十位罗汉正捂着胸口,手指间止不住有鲜血渗出,而更近些的地方,已经空了出来,一些无头的罗汉躯干正在宇宙里飘浮着。
  没有头的罗汉躯干,像是木头一样缓缓飘浮,血花从躯干的空腔处涌了出来,像是沾着红色染料的画笔,在这纯净的宇宙画布上描着修罗画面。
  金棍的前端微微扁了下去,化作刀形,刃面之上,鲜血没有滴下,腥红腥红的看着十分恐怖,正是这柄恐怖的金刀,在照面的瞬息间,斩落了数十位罗汉,三尊小菩萨,刀气之末,还伤了数百位罗汉的胸腹。
  “哗,哗。”
  宇宙里安静沉默着,两边对峙着,只有易朱身后的红翅缓缓扇动的声音。
  小易朱俊美的童颜上,闪着一股妖异的红光,他空着的双手放在胸前,五指朝天,若焚香之柱,十道天火苗熊熊燃烧着。
  他指上的天火焰中,数十个罗汉、小菩萨的法身头颅正被炼化,数十个头颅嗤的一声消失不见,淡淡烟尘起。金尘点点洒向幽冥之路。
  此处是归人间必经之路,西方净土地力量便守在此处,他们一定要将易天行拿下。
  川出只是一个照面,易家父子倚仗着恐怖的速度。秒杀数十大神通。 
  父斩头,子焚之。
  这是猪悟能教给易天行的法子,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消灭佛土万千罗汉菩萨的神通。
  而西方净土在付出这样血腥地代价后,也终于将他们的速度降了下来。
  只要易家父子的速度降了下来,那他们可怕的杀伤力也就少了一大半。
  此时已经不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叫阵,大家都明白彼此要的是什么,西方净土是不可能放过易天行这个弥勒的,而易天行……似乎也没有放过他们的可能。
  远处一颗淡蓝的星辰动了。划破了幽静的空间,往耀着天火之光的易家父子行来。虽然隔得还极远,但能清晰感觉到,它运行地轨迹终究,是落在易天行那处。
  随着这颗星辰一动,空间里一阵脉动,似乎同一时间,四面八方的星辰微微一颤。摆脱了静止地状态,渐渐加速,沿着弧圆的曲线开始运动。
  星辰移动的速度其实异常迅速,但由于空间太大,距离太长,所以看上去,依然像是很缓慢地运行,就像是一个宏大的星系,忽然受到一股宇宙力量的吸引。开始绕着星核旋转起来,略微显得有些笨拙。
  但不过数息的时间,星系运转的便很顺畅了。一股强大地压力向着星核压去。
  易天行与易朱就站在易核的位置。
  这处的空间并不是空无一物,所以能够很清晰地听见星辰划破空间所传来的声音,和那些细微的震动。
  每一颗星辰,便是一位神通。
  易天行低头,闭眼,收棍于身后,似乎隐入沉思之中。
  身外,正有无数罗汉菩萨执着各式佛土宝器,挟着无上佛光,向他攻了过来。
  但他依然收棍于后,闭目沉思。
  呼的一声巨响,一双巨大的不可思议的双翅忽然出现在幽静微暗的空间里,易朱扇动着双翅,就像是一个血火之色地天使般,以极其快速的动作,绕着易天行飞了起来。
  随着他的飞行,这双翅膀越来越大,直似要盖住了这一大片地幽蓝。
  易朱飞到易天行的身后,似乎有些累,缓缓收拢双翅,天火一般的双翅就这样由后至前,将父子二人包裹了起来,没有露出一丝缝隙——熊熊燃烧着的双翼十分明亮,连里面的人形都看不清楚了。
  由诸天罗汉诸成的幽蓝群星终于将压力加大到了一种难以维系的程度,猛然向内里压去。
  但那里有一团火,天火!
  蓝色的星辰冲进了火里,只闻得一阵烧灼的声音响起,罗汉菩萨们的护体宝光根本经不得如此高温的烧融,冲得前些的被马上烧成了一道青烟,而冲在后面的,却侥幸逃过一条性命,在宝光消融之前,抽身而回。
  就像是一团蛾子飞向火堆,却猛地炸开。
  偏在这时,易天行睁眼了,易朱的双翅也开了一道缝,父子二人的配合实在是天衣无缝。
  易天行一声厉啸,脑海中传自那战猴的棍法施展开来,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持棍横打,棍头点杀,化棍为刀,周游如龙,破器杀人!
  本来此时在诸天罗汉的压力下,他根本不可能有这般好的出手时机,但易朱的天火,却为他营造了这样一个时机,趁着诸天罗汉菩萨被易朱天火逼的有些惶乱退后之际,他阴毒出手,仗着老猴那霸道的棍法,和手中这根无坚不摧的棍子,将那些行的稍慢些的神通们一举击杀,每一棍刀击出,便有一个头颅被斩下。
  阴险的杀伐后,幽暗中,只是飘浮着十个头颅,看上去十分恐怖。
  而易朱的双翅也在此时化作了恐怖的万千火手,于稍纵即逝之际,在空旷的空间里抓住那些头顶,须臾即化。
  没有惨叫之声,只有死亡,罗汉菩萨们慨然赴死,易朱面色如常,根本看不出来一丝心神波动。
  易天行缓缓抬头,眼帘微起,一双幽幽双眸在身周广阔空间的数万张罗汉面上扫过,在幽蓝群星之后,他望着那个微微发光,并不起眼的瓶儿,知道那个人正在找机会出手,不由冷冷一笑,有些瞧不起这位只会让自己人送命的宇间头号杀手和尚。
  虽然两次出手,大占便宜,但不过是杀了百来位,看这天上脚下如繁星般的罗汉,他不由微感惶然,这怎生杀得完?
  真是:斩不尽的罗汉头,焚不完的菩萨首 

  第二十二章 斩首(中)
  “扯呼。”候补佛易天行如是说。
  “扯蛋。”正牌佛鸟易朱如是应。
  小家伙看了看四面八方的罗汉菩萨,道:“到处都是秃驴,往哪儿扯去?”
  战斗已经打响了些时候,只是两爷子身上天火厉害,那些净土强者根本无法近身。
  不过西方净土的罗汉菩萨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身上的湛湛宝光,正好是天界气息中最适合抵挡高温的的一种,虽然在易朱的火翅下看似一触即化,但那清湛之光实在境界颇高,易朱天火疾出,在瞬息间将体外天火温度提升至可怕的境地,竟显得有些难以为继,似乎体内的火元暂时空了。
  淡淡血红的火苗在易朱肋下的双翅上燃烧着,火光有些幽暗。
  易天行提醒自己的儿子:“省点儿力气烧,看你身上火苗子越来越少了,万一烧光了怎么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有你这么一根大柴火,怕什么。”易朱抿抿殷红的朱唇,嘻嘻笑道:“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怎么办?
  易天行自己也不知道,前方的道路被全部堵死了,虽然自己爷俩的天火乃是无上之利器,但是佛子身上宝光总会耗去他们太多的火元,这几万个光头杵在那处,要全部烧干。自己岂不是要烧得火尽人枯?这速度降下来后,如果再要加到神佛无阻的地步,确实有些难度。
  尤其是幽蓝星辰地最后方,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小瓶子正发着幽幽的光芒。似乎就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随时准备发出最恐怖地一击。
  虽然如今的易天行连逢奇遇,有无数的老师朋友助他修行,但雪原扎什伦布寺中普贤大菩萨的惨象,梅岭至省城的大逃杀,诸多记忆,都让他清楚地明白,以他如今的修行境界,正面对上那位恐怖的大势至菩萨,决然无法讨到太多好处。
  更何况那人还在蓝色星火阑珊处。远远缀着,不知何时发动。如何发动。
  易天行幽幽的目光穿透无数罗汉菩萨组成的星辰之幕,望向那个瓶子,忽然间眉头微微颤动了一下,望了正在身旁以火凤之势游走的易朱一眼。
  父子二人眼光一触,便明白对方所思所想所筹所谋。
  正准备动手,易天行微微颤抖地眉却带着一丝愕然和愤怒耸拉了下来,显得有些恼怒和强烈的不安。
  空间之中。一道若有若无地气息传了过来,迅疾弥散开去。
  这道气息无比纯正,夹杂五色之味,令诸天有若见菩萨宝像于前。
  满天缓缓流淌的星辰停了下来,露出那些密密麻麻的罗汉菩萨面目。
  罗汉菩萨们纷纷合什,对着那道气息探了过去。
  一个瓶子破开空间的距离,从罗汉阵刻意让开的通道处飘了过来,离易家父子约有数万公里远处,停处了身形。
  易天行也不看他。反而是微侧着头,与那个瓶子微倾的方向一致,投向宇宙间的某处。
  他与对方同时感应到了这股纯正地佛宗气息。所以不免有些奇怪,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刻意将自己的气息神识散播到这个地方来——而且很明显的,这股气息虽然不是十分强大,却是十分纯正,在这宇宙空间的上万名罗汉小菩萨包围中,竟是清清楚楚地护着自己的层次,顿时突显。
  甚至比那个瓶儿处的气息还要纯正一些。
  如此纯正的佛宗气息,自然是位大人物。
  这是弥勒与西方净土之间的战争,日光菩萨已经代表东方净土表示了中立,易天行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哪方的神通精深大菩萨会掺杂到这个事情当中,他不免有些好奇,有些疑虑,不知道来者是友是敌,更隐隐有些不安,怕是自己猜想地那位。
  很明显,那个幽幽发光的瓶儿也不知道,隐隐可以看见瓶口向着下方微倾,似乎在倾听那个气息。
  “护着我。”易天行淡淡交待一句,便盘膝坐在幽深的宇宙空间里,结了一个散莲花座,以自己最精深地莲花童子座印开始体悟这道气息的来历。
  淡淡佛息从他的身上冒了出来,与远方几万公里外的那个瓶子一样,往着中间幽深无底的空间里探去。
  满天的罗汉菩萨也在此时停止了攻击,易朱舞翅而回,冷然悍然守在易天行的身后。
  易天行耸拉着的眉毛,忽然如剑一般竖了起来,看似欲择人而噬般愤怒。
  远处那个幽暗发光的瓶儿也忽然直了起来,似乎同一时间发现了某件很严重的事情。
  “咋了?”
  “果然是那个蠢货秃驴。”
  易天行满脸冷笑,唇角讥诮十足,眼眸里却不期然地闪过一丝怎也遮掩不住的深深担忧,骂是骂了,却是心疼的那种骂。
  引动得他与那瓶儿同时投以无上关注的气息,渐渐在战场之中凝结了起来,随着湛湛青光闪起,构成了一道画面:这画面是人间的故事,似乎是谁正在那座青山里开着法会,法力惊人,上动天听,竟然将气息生生传到了天界。
  “为什么人间的事情,竟然能传到这天上?”易天行盯着那画面中地五台景山。演教寺里众僧,幽幽叹息着。
  那画面里的众僧,易天行并不熟识,但他死死盯着坐着演教寺门槛上的那个清俊小和尚。咬牙切齿道:“他为什么离开省城了!”
  易朱的目光在那道气息上一扫一而过,挠头道:“师傅地胆子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大?”
  易朱的师傅自然就是叶相。
  那个漂亮的叶相。
  那个该死的叶相。
  那个故意去五台山开法会,一心想诱大势至菩萨下凡,想为易家爷俩分点忧,所以找死的叶相。
  叶相的气息经由文殊菩萨宝像的放大,由人间传至了佛界。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圆…… 
  五台山上,文殊师利般若经的颂经之声,竟然直冲天穹,将这片幽暗中夹着血腥的空气冲洗的干干净净。
  气息消弥了开去。遥远地人间五台山上的法会颂佛声再也听不见了,但佛界正在追杀易天行地这些强者们都知道。文殊菩萨……终于醒了过来。
  那个瓶儿动了动,瓶身上的幽光微微流动着,就像一个美人的眼波在轻转思考。
  满天的罗汉菩萨也动了动。
  似乎是在权衡着应该如何取舍,被众人围着的,乃是今世的弥勒,西方净土的心头之患,阿弥陀佛最不愿意看见他成长起来地人物。
  而在人间刻意露出气息的。乃是佛祖座前大弟子,须弥山的头号继承人,西方净土的五百年血仇所系。
  无论是哪一个人物,都是必须净土方面集力而杀之的对象,而此时,却偏偏一个在人间,一个在佛土,露出自己的气息。
  净土宗会选择哪个来杀?
  对于那个瓶子来说,这是一个问题。
  对于那些满天菩萨罗汉来说。这是瓶子该思考的问题。
  所以瓶子缓缓沉入了黑暗之中。
  “傻子叶相。”易天行双目微闭,不知看着脚下哪方空间,幽幽道:“佛祖以身饲鹰。那是因为他反正死不了,他玩这出舍身救人,难道不知道大势至杀死他会很轻松吗?”
  “怎么办?”易朱捏着小拳头,看着他。
  “凉拌。”易天行冷冷回答道,看着身前头顶脚下的无数净土罗汉菩萨,右手一领,金棍横在胸前,右掌握住棍头,缓缓从里面拉出一把亮晃晃的剑来,那柄剑身上铸有符纹,一股古意从剑身上透了出来,极寒极厉,似乎已经饮过无数神佛地鲜血。
  “诛仙剑。”易朱马上认了出来。
  这是日光菩萨昨天在法会上送还回来的,易天行离开普陀的时候,自然不会将自己这把宝贝带走。
  易朱耸耸肩,伸出两根指头从易天行地手中捏过剑柄,抽抽鼻子道:“不大喜欢用这个。”
  “光凭火烧怎么能行?”易天行冷笑道,指着满天的净土罗汉说道:“这和烧鸡是一个道理,这些罗汉菩萨们身上的宝光,就像是一层保护膜,就像厚厚的老鸡皮,如果直接烧的话,很难烧透,如果你用剑把他们斩成一块一块儿的,再来烧,就容易烧粑了。”
  “厨艺也能用来杀和尚啊。”
  “万事皆能入道嘛。”
  父子二人讲着这些不咸不淡的话,满天的罗汉菩萨们的表情却有些异样起来,知道这二位一位乃是斗战胜佛的弟子,一位乃是当年最凶恶的大鹏,听见对方讲着烧鸡斩肉的事情,不免下意识地担心起自己的宝身来。
  “那叶相师傅怎么办?”
  “那瓶儿已经不见了。”易天行耸耸肩,“估计大柿子下凡杀他去了,我们赶紧杀光这些和尚,然后回家吧,只要把你师公救出来,这仇,总是可以报的。”
  “好。”易朱吐了口唾沫,一点火星离唇,照亮了身前的空间。
  之所以易天行会这般说,是因为他很担心叶相,所以刻意作的凶恶些,扮出魔王模样,想将大势至留在此处——叶相是想救他,他想救叶相,这一切,便是为了那华丽嘀爱丫!
  若大势至离开,就凭这些净土的罗汉们,确实无法拦住他们父子俩个。
  不知道为什么,易天行很确定,大势至一定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处,潜往人间。
  他一定会出手。
  但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手。
  幽暗的空间里,似乎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凶险,但这凶险却不知道何时发生,这种等待,总是让人有些浑不着力的无力感。
  两声厉喝从易天行与易朱的嘴里同时爆了出来,一个粗犷有若雷声,一个清亮有若凤鸣。
  两道火龙冲进了罗汉阵里,只见星星火光燃起,金棍与诛仙剑大杀四方,纷纷扬扬,随处有罗汉尸身堕下,飘浮在并无重力的空间里。
  而这些罗汉,都没有了头颅,那些头颅,都已经被火中的凶煞全数焚尽。
  杀戳再次开始。
  却在瞬息之后,嘎然而止。
  一只脚,一只青凡无奇,穿着双草鞋的脚,轻轻踩在了易天行的金棍之上。
  易天行手中的金棍乃是石猴所授,其势如雷,其动如灵,便在瞬息间,便能挥出数千棍去,一片棍影,根本不是肉眼所能看清。
  但偏偏那只脚,却轻描淡写地踩在了棍子的最前端。
  轰的一声巨响,与这样温柔的接触相比,显得十分的不协调。
  脚面与棍头一触,金棍顿时停止了挥舞之势。
  而那只脚也咯嗒一声,发出了一声脆响,草鞋从最前端大拇指处的系带处断裂,然后沿着草鞋的构造向后侵伐,寸寸而断。
  那双赤足的指甲上染着璎珞之色,十分美丽。
  而金棍巨大的威力被这只脚止住,力量传了上去,竟生生将那脚指甲上的颜色都震碎了。
  紧接着,那只脚上的皮肤也碎了,露出如同蛛网般的血色来。
  脚踝那里也传来一声撕裂之声,应该是骨节断裂的声音。
  但金棍宏大的力量,终究也只能侵杀到脚踝处,再也不能向上一寸,一寸都不行。
  大势至菩萨就这样踩在金棍的头上,身后是幽深的宇宙,身上广袖轻拂,看着飘然清丽。
  他轻轻一指正点在易天行的眉心处。

  第二十三章 斩首(再中一下啦)
  菩萨打架,其实和泼妇吵架没啥区别,就看谁的脸皮厚些,杀伤力强些,得力的帮手谁多些,带的夜壶,谁里面的黄白之物臭些,谁便能骄骄然得胜返家,便是如此……合什同念:南无弥勒佛。
  易天行一直等待着大势至的到来。
  所以当自己的眉心着了那轻轻的一指后,他的内心深处一声叹息,无比安乐。
  (终于将这大柿子留在这儿了,叶相,你快逃命可好?)
  但他依然算错了一件事情,他似乎还是低估了大势至的能量与境界,虽然随时准备这位佛土的恐怖杀手菩萨随时从空间里闪出来,从背后狙杀自己,但依然没有想到,大势至菩萨竟然宛似与空间合成了一体,毫无任何征兆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先前满天神佛在旁,气息夹杂互扰,易天行就很担心看不住那瓶儿菩萨的去向,所以一直死死盯着瓶子,不料大势至潜入幽暗之中,再出来时,已到了自己的身前!
  ——不是身后。
  看来大菩萨境界,就算暗杀,也须当面来,化作明杀。
  即便是明杀,依然显得那样的无法阻挡。
  大势至菩萨一脚踩在易天行的棍尖,用自己一只脚的代价,将那似乎可以横扫宇内一切的金棍止住。
  然后毫无烟火气地一指,就这样穿过了由棍头至易天行额头间的数米距离。
  不知道菩萨是如何作到的,但他就是作到了。
  在金棍停止的那一刹那,大势至菩萨地指尖也停止在了他的眉心处。
  一股强悍的,无可抵御的力量。从眉心处往易天行的体内灌注了进去!
  力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里面夹杂着的气息,大势至菩萨一动,天地六动。六种震动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变形,所谓动踊起震吼觉……声光形相加,更有诸般可怖感觉。
  此时的易天行,便感觉到体内随着那股力量洪流的侵袭,感觉到无比麻痒,以他如今地境界,本来早已摆脱这种外感之惑。无奈何大势至菩萨境界太高,这六动之威又着实厉害。竟这般漫漫侵入了他的心神,令他无比难受。
  这只是一个开头。
  紧接着是剧烈地疼痛,然后眼前出现了幻视,无数光线曲折,弹射,弯转,化成无数天魔形状。耳中也现出幻听,如九天雷电般一道一道地劈着,声若洪雷,震着他的识海。
  他的双眼紧紧闭着,却也止不住那些恐怖的画面在眼前出现,心神激荡,加上法威之下身体的剧烈抖动,看上去就像个重病的柔弱书生,在三九的寒冬里。赤足踩雪,不停哀颤。
  雷声不停,两道鲜血。从易天行地耳中缓缓流了下来,与外界隐有暗物质的空间一接触,嗤的一声燃了起来。
  天火燃烧了起来,极炽的颜色和极高的温度在他的面上蔓延,嗤的一声,将易天行的眼帘处烧成了一片通红,而那些光线大动所造成的天魔之像,也是一阵极凄厉地尖啸,化作片片白色碎亮屑,消失在他的眼前。
  真是极险。
  易天行神通境界俱足,但在佛学上的修行造诣却有先天地缺陷,一味佻脱的童子,今世对于修心法门修练的太少,所以虽然有老猴亲传的行者法门遮蔽五识,却依然在大势至菩萨的六动威能下险些被天魔之像乱了心神。
  幸亏双耳被震出火血来,劫前精纯之火,乃是一应心魔最惧之物。这才让易天行的双眼回复一片通红,在不足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清醒。
  只需要千分之一秒。
  易天行闷哼一声,体内菩提心青色纯纯,用行者法门护住自己心神,左手数指一弹,在自己身上加了几个道诀,口中默念景霄大雷琅书!
  空间里无由一阵风雷起!
  虽是平实道诀,却是易天行施出,这等声势,只怕连初创此诀的仙人也难及其万一。如儿臂般狙细的雷电,划破了幽暗的空间,像无数道尖锐的利剑,猛地劈了下来!
  啪啪数声巨响,易天行被雷电劈了个正着,强烈的高温瞬息间蒸发掉他身上的衣裳,露出内里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身躯来。只是新长出来的头发被电力一扰,顿时直直冲了出去,看上去像极了一个被打的无比狼狈的塞亚人。
  正被三千三百三十三名本命罗汉用佛息构成的大阵困在正中的易朱,此时正好不耐烦地在进行烧鸡的工作,忽然瞧见下方的异动,不由嘴巴大张,好生惊叹——父亲大人用雷电劈人,居然劈到自己身上,这准头着实有些差劲。
  易天行自然不会准头差成这样,他是刻意用雷电劈的自己——虽然景霄雷琅书乃是正宗道诀,但他毕竟不敢信任这种人间可以学到的东西,能够伤害到一位恐怖的大菩萨。
  雷电劈下,一阵剧痛之后,终于将他从势至菩萨的指尖威能之下,震出了些微距离,不足一寸之地。
  眉心与指尖一离,易天行顿时摆脱了那种恐怖可怕的六动感觉,身体躯干中的麻痒痛怖惊诸般感觉一扫而空,他根本不及想,尖啸一声,体内火元极速逼出。沿着金棍向前遁去。
  随着火元的传递,整根金棍顿时变得高温无比,发出白色地夹着金色的光芒。
  这光芒极其刺眼,瞬息间将整片幽暗的空间。照的清清楚楚。就连远处地那些行星都照耀的清清楚楚。金箍棒,便在今日,变成了宇宙间最亮的那根日光灯管——可惜不怎么节能。
  火元被压缩到了极处,终于在棍尖处爆炸开来,七道朱红的火苗以棍尖为口,喷了出去,燎然如凤,凄厉如爪,猛地向大势至菩萨的宝像上抓去。 
  嗤的无数细微声音同时响起,就像是有谁往火堆里扔了无数把头发。
  在天火之中。大势至菩萨宝像清光未减,与高温的火焰抵抗着。保护着自己的法身,而依然坚定地将那根手指伸了过来,这次的手指却多了一根青莲。
  那青莲上蓓蕾未放,稚嫩青弱。
  但易天行却吓死了——大势至菩萨这朵素莲与旁的大菩萨青莲都不一样,别地大菩萨手中青莲都是开放的,只有这位大菩萨手中青莲已有千年未放——他实在是想不到,如今自己地境界已与对方相拟。这本命的天火,却根本烧不透对方的宝像清光屏障。
  便是这一着算错,大势至菩萨的手指拈着那朵青莲,又点在了他的眉心。
  好在易天行这次有了准备,早有行者法门加上一应乱七八糟的道诀、佛法、加在了自己的神识上,哇哇一声乱叫,脚底云丝狂动,天火疾喷,往后退去。
  倏忽间。退了一千公里。
  而大势至菩萨那根手指,那朵素莲,也倏忽间。前进一千公里。
  二人之间地姿式依然没有变化。
  大势至菩萨的青莲点在他的眉头。
  易天行继续狂退,根本来不及转身,眼睁睁地看着眉心间的素莲离自己越来越近。
  一股强悍的威势从青莲枝头传到他的身上,由不得一阵狂抖,咯吱咯吱的声音从他的身体上响了起来。强悍的金刚之躯也有些承受不住这种天地六动加诸地威能,身体的各个关节都在不停地扭曲着,折断着,露出血痕来,破损,骨头,鲜血努力地往他身体外面涌着。
  但毕竟是老猴之后,三界最结实,脸皮最厚之人,所以暂时没有散体之虞。又多亏喝了观音菩萨存了几百年的所有甘露,所以易天行此时非人地复原能力全数展现了出来,不论何处伤口,只要血花一溅,迅疾复原,甚至比肉眼能看见的速度更加快捷,只留下道道灰色的痕迹。
  追击与后退,转眼前继续了数万公里,而在这道亡命的轨迹上,留下易天行火血画出一的道火线,看着十分狰狞。
  只是火线顶端,随着大势至菩萨的威能相加,易天行不停抖动着,像是在跳一种很恶心的舞蹈。
  远处。
  不知为何,小易朱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父亲,很随手的一剑劈出,砍下一个罗汉的脑袋,然后双翅一挥,将这头颅烧成灰烬,嘟着嘴唇,似乎觉得这种工作很无趣。
  小家伙的神识盯着父亲那边,低声咕哝道:“真是狼狈啊,大柿子用青莲了,易天行你不要老盯着看,盯着眉心,很像斗鸡眼的。”
  看来这爷俩对于大势至这样恐怖的对手,早已有所安排,所以在这时,还能如此轻松。
  轰的一声巨响,易天行倒退着,被大势至菩萨手上的青莲逼的疾速退后,横亘数十万公里,终于遇到了阻碍,狠狠地扎了进去。
  这是一颗行星,上面尽是荒漠石砾。
  二人便是这样狠狠地扎进了行星的星体之中,落地之处,是荒漠的正中央,恰好是一大片最为坚硬的花岗岩。
  轻松?易天行自己肯定不会这样认为,背后一阵剧痛,紧接着眼前一片黑暗,知道自己已经被砸入了石头里面不知几公里深的地方。
  最可怕的是,大势至菩萨不知是如何做到,竟然在这样强烈的冲撞下,依然保持着手上的那枝青莲柔弱而稳定地顶在他的眉心。
  得亏强烈撞击之助,易天行眉心一痛,却是一直僵着的双手,被震的活络了起来,他唇中吼出一声暴喝,脑海里无数棍影横打而出——这些画面全是当年在后圆里,老猴灌入他脑中的战斗经验。
  无需出手,只需动念。
  他脑中一动念,右手便自然而动,无风无势地在空中画了几下。
  悄无声息的画了几下。
  隔了约摸几秒钟的时间,棍影才显现了出来,紧接着,棍风才响了起来。
  原来这一阵横棍疾打,竟似比光影更快,更是远远地将声音甩在了后面。
  无数道啪啪的声音似乎同时响起。
  大势至菩萨身上的宝光一阵黯淡,紧接着却又是一阵明亮,如是者在极短的时间里闪烁着,就像是隔着大气层看见的明亮星星。
  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易天行朝菩萨的宝像之上,生生砸下了一万多棍!
  就算大势至菩萨再厉害,但易天行也有信心将他砸晕,所以他断定大势至一定会暂避。
  但大势至菩萨没有躲避,居然靠着自己的宝像法身清光,生生捱了这一万多棍!
  此时菩萨宝像的清光之上,显现出无数道细微的裂痕,很明显是易天行砸出来的,而清光之中,大势至菩萨的面色无比煞白,幽蓝的双眸中隐隐可见血色,唇角渗出一道鲜血。
  大势至受伤了。易天行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左掌一张,又是一团天火汹涌而出,极炽极烈地裹了上去,此时势至菩萨护身清光已现万条细细裂痕,断然再无法轻松挡住天火的烧蚀。
  果不其然,清光之中的菩萨宝像骤然一亮,数十声火灼之声响起,势至菩萨身上那件流彩溢光的佛衣顿时燃了起来,从袖口到领子,数十朵柔美的火苗开始蔓延。
  易天行眼中却来不及现出喜色,黑黑的眼眸里突现惊恐。
  只是那惊恐里似乎还潜伏着一些别的情绪。

  第二十四章 斩首(终)
  菩萨指间柔弱的青莲抵在易天行的眉心,神通疾出,将他体内的菩提心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他左掌喷出的天火顿时弱了下来,菩萨宝身之上的火苗也顿时被无上的神通压灭,只留下一些焦灼残痕。
  易天行的惊恐便是这椿事情,他自己最厉害的天火,仍然需要用自己的菩提心催发,而自己的菩提心境界,终究还是比势至菩萨差上……那么一点点。
  势至菩萨幽蓝双眸里异光一现,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重重拍击在了易天行的胸口。
  又是一阵巨响之后,荒漠行星上那个深洞顿时被这一掌之力,扩成了宽约数十公里的大坑!
  易天行骨断筋折,却又在电光火石间肌肉重生,骨节重续,回复本身,只是浑身是血躺在坑里燃烧,看着无比狼狈。强大的六动之力正不停地在他身体内肆虐,绞杀着他的本命真元,还有那颗本来与身体融成一物,此时却又被势至菩萨生生逼了出来的菩提心。
  淡青色的菩萨心在六动之威中,不停颤荡,随时有可能破灭。
  而当菩提心破灭的时候,便是易天行被打散法身,空留无识佛性的那一刻。
  易天行却笑了,双手合于胸前,下六指交插而入,拇指轻纠,食指微微向天如剑立,结了个不动根本印。不动如山,不动如星,不动如这宇宙。
  他唇角流着火血,笑容无比狞然。紧接着一声厉啸,却没有举棍打过去,反而是双手各结了一个佛家真言手印,口中迸破二字:“哞,嘛!”
  二字一出,双手以大手印按下,驱邪宁意,往身旁的大地击了下去,如同插豆腐一般插入坚硬地岩石中。紧接着他整个人也躺了下去,将自己的后背贴在宽广的大地。
  大地开始震动,开始跃起。开始落下,远处的黄沙飞舞而升,于高空之上形成大旋,猛烈地转动着,不知是何处来地洪烈能量,将让这个巨大的行星都开始颤栗起来。
  相反,势至菩萨眼中精光一现。却发现掌下的易天行体内菩提心竟渐渐的稳了下来,不再是转眼即灭的危险模样,心生微疑,不由将目光投向易天行的脸上。
  易天行面部不停地抽搐,承受天地六动之力,不停骨折,不停愈合,虽不立死,却是始终徘徊在欲死能与痛不欲死这两种可怕境地的夹隙中。恐怖的滋味……带着一丝微微血腥味,冲击着他的心神,想让他放弃抵抗。
  但如此痛苦的境地。他依然不能放弃,因为有希望。
  因为他此时在做一座桥——一座势至菩萨与行星之间地桥梁——将势至菩萨由天地六动中获得的无上力量,全数赠还予这默然无语地大地。
  得之天地间,归之天地间。
  饶是如此,易天行依然很危险,就像是一座石桥上不停地通过载重数百吨的货车,随时有桥塌之险。眼前,就只有看是自己这座桥先塌,还是看这些货车全部开完,看势至菩萨取自天地的力量,是是有枯竭的那一时。
  而很妙的是,战斗进行到此时,情势也不容许势至菩萨这时候断然不敢放手,因为他的护身清光已经出现了裂缝,若再让易天行缓过劲来,再一通金棍猛砸,只怕菩萨也会变成肉泥。
  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易天行便已经算准了这个行星地方向,刻意引势至菩萨来此,然后用这个愚笨的法子,妄图耗干势至菩萨的神通。
  大境界之人之间的差距虽然只有一点,但便很难应对,所以他只有想些笨法子。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但那种恐怖的巨痛却让易天行感受过了一万年,但他依然双手插在地中,双眼毫无表情地盯着势至菩萨,金棍飘在身旁空中,等着菩萨力竭的那一刻。
  “你错了。”势至菩萨柔柔说道:“一心即天地,我手中六动之力,却是这天地赋予我,却是我心赋予我身。”
  手掌上加附的天地六动更加恐怖地冲入易天行的身体。整个行星上的土地沙砾都开始跳动,似乎得到了某种生命一般,欢喜雀跃,无比震奋。
  易天行地脸上却出现了一丝悲伤,眼神也有些焕散,似乎准备放弃。便是眼神的一丝焕散,似乎让大势至菩萨有些大意,以为易天行即将不支,咯喇一声,将自己的手掌生生压进了易天行地胸膛里,虽然易天行的身躯依然在不停修复着,却无法将这只手掌推出去。
  他却没有注意到易天行的双手正在身边的沙尘里不停掐着,如同清烟一般快速地运行,大拇指的指尖柔柔搓着无名指的午纹,如同小舟一般在势至菩萨六动威能中飘浮着的菩提心骤然一缩,本有些焕散的神识却是无来由地清亮起来,一道符文凭借纯净的神识念了起来。
  “上临朱雀!”
  这正是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一法!
  天空中一阵凤鸣,这凤却是野凤 戾凤,挟杂着无穷的杀意和怨毒。 
  一对火云大翅从天而降,猛地盖在了势至菩萨那略显瘦弱的后背上!
  易朱这凶鹏是什么样的人物,大势至菩萨自然清楚。所以断没有单顾着追杀易天行,而将这鸟置之不理地道理,只是此处离开先前宇宙中的战场已有数十万公里,即便易朱一翅九万里。也总要花些时间才到赶来救易天行。而以大势至菩萨的神通境界,绝对有把握在这段时间内,做出最合适的应对。
  但他忘记一件事情:那便是易天行与易朱地父子身份,他们本来都是同源而生,同是劫初那蓬火中撷取的精灵,其魄为魂,其精为鸟……所以当易天行使出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时,易朱化身为火凤,倏忽间便出现在这个荒芜的行星之上。
  比一刹那更短的时间,甚至可以说是已经超越了时间的概念!
  看着无穷的天火笼罩着大势至菩萨已经显出颓像的护体宝光。忍受了数时天地巨动之痛苦的易天行,唇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事情总是这样的无趣。笑意才在唇角绽开,却又变作了苦意。
  而大势至菩萨那幽蓝地双眸却清亮了起来,就像是两潭幽深不见底的碧潭。然后他头顶那个一直幽暗无光地宝瓶亮了。
  无穷的吸力从宝瓶口处探了出来,空气,沙石,一切的一切,都被那黑洞似的佛家至宝吸了进去。行星的大坑中。刚刚化作火凤的小易朱根本不及反应,嗤溜一声便被吸入宝瓶之中!
  易天行张大了嘴,显得无比惊愕,面上表情无比痛苦,眼神无比哀伤,似乎知道自己的崽儿再也无法从那个坚不可摧地宝瓶里跑出来,今世再见无望,所以大嘴一张,挑起唇角。欲哭无泪,空留一口白色牙齿表示心神无尽的空白。
  大势至菩萨刻意装作中计,随易天行来此行星。却一直隐忍不发,将自己最强悍的神通留在了最后,直待易朱化凤而至偷袭时,才反偷袭成功,一举将这凶鹏恶凤吸入宝瓶之中。
  如此心思缜密,瞬息之间料敌定计,果然不愧是西天净土帐前第一红牌打手,第一阴寒杀手。<可惜大势至菩萨没有听过邹蕾蕾在威尼斯那个船儿上的夜语,不然他一定会发现一丝不妥。当时邹蕾蕾娇媚说道,自家这男人,但凡挑起唇角时,便是满心欢愉,露出满口白牙时,那便是拿定主意要做什么事情。当此危机关头,易天行还有心思欢愉,还要拿定主意做什么事情,那一定是对于大势至菩萨来说,相当不妙的事情。
  易天行大张着嘴,一个黑忽忽的物事,从嘴里喷了出去。
  此时的宝瓶口还在不停吸纳着四周散落的火元,所以将这物事也吸了进去。
  易天行遥遥用摇荡不安的神识缀住那个黑色物事,直待黑物缩小,将要进入瓶口之时,才双目猛睁,用神识渡入那物之中,在省城归元寺后圆茅舍里改造了十几天地核弹击发装置,终于响了。
  一声闷响。
  一道闪光。
  一颗氢弹在大势至菩萨的头顶瓶口爆炸。
  一根金刀在大势至菩萨的胸腹口划过。
  那个恐怖地爆炸声,却异常神妙地在宝瓶口化作了一声闷响,恐怖的冲击波将大势至菩萨的宝身炸的变成一枚子弹,深深地打进了地底,只是随着大势至菩萨的身体下堕,大地无由而开,空气无由而空,光线无由而折,声音无由而逝,他终于凭借着自身的神通,化解了这冲击波的力量,一动天地六动,天地六动己身不动,这枚氢弹能让他动的如此狼狈,已是很不寻常。
  但爆炸所带来的高温却是大势至菩萨无法化解的,层层护体清光在一瞬之间运至了头顶,与这枚人间利器的能量同归于尽。
  失了清光,易天行手中的金刀斩下,菩萨的鲜血猛地洒了出来,紧接着大坑底出现了一个深洞,没了大势至的身影。
  易天行想了不想,脚下云丝一缠,便往那洞里跳了下去。
  大坑上方。一朵狞恶的,略微有些变形地蘑菇云开始缓缓的升起。
  越往洞里去,易天行越是心惊,不是惊讶于这洞的深度。而是惊讶于,在那核弹爆炸的瞬间,大势至菩萨竟然能在这样细微地时间片段里,将核弹往下的冲击冲化作一道笔直的力量,往下冲去,反而躲过了自己筹谋已久的惊天一刀。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他与大势至菩萨虽没有几句言语,但各自凭着无上的神通与缜密的心思,互施诡谋。最先前,易天行佯作不敌。退至行星,想借行星天地之力。以自身金刚之身为桥,金棍为胁,妄图耗干大势至菩萨的神通。不料大势至菩萨早已瞧出,反而刻意留力,不谋一举狙杀,反而想将易朱引至此处,一同杀之。 
  紧接着。易天行召朱雀临体偷袭,大势至菩萨早有准备,大开宝瓶之口,吸入易朱,到这个时候,似乎在算筹之上,还是大势至菩萨占了绝对的上风。
  但谁也想不到易天行还有后手,借宝瓶吸纳之力,爆出核弹偷袭。成功地近距离爆炸,抵销了大势至菩萨境界无比的护身清光……
  不知道这两位强者,还有什么阴谋没有。
  大势至菩萨脚底的洞……居然一直穿过了整个行星。到了另一边地宇宙之中!
  易天行满心寒意地冲出洞口,举棍朝着那个快要湮灭在空间里的菩萨宝像砸去。偏此时,大势至菩萨面色一白,似乎又遭到某种重击,极勉强地一扭身,躲过这一棍。
  被这一扰,本来正渐渐淡了的宝像,重新浮现在宇宙之中,只见他头顶的宝瓶此时瓶口已染焦黑之色,但令易天行肝胆欲裂的是,那瓶儿的形状却是完好无比,似乎没有一丝破裂。
  居然一枚核弹的冲击波都炸不裂。
  这……他娘的是什么瓶子?
  但宝瓶受损也极严重,而且很奇怪地是,核弹留下的高温将这瓶子烧成了通红的颜色后,此时却没有冷却下来,反而越来越红,然后转白,发出炽白的光芒,像是里面正有人在不停地高温煅烧着。
  大势至菩萨看着易天行道:“原来你是刻意让我收了鹏儿。”
  易天行冷冷看了他一眼,却根本不会废语,身子一拧,瞬息间棍影重重,从四面八方笼了过去,将大势至菩萨罩在棍影之中。
  大势至菩萨此时再无护体清光,断敢硬接这煞天的棍儿,只是仗着自己精妙的神通,诡绝的速度,在广阔的空间里飘飘摇摇,避着棍影,间或有避不开之时,便用手中无花青莲柔柔一拔,便将万钧棍头拔偏少许。
  易天行知道,双方的速度此时都起来了,这时候再用核弹去炸,就等于是用鞭炮炸蚊子,基本上没有可能。
  宝瓶越来越热,很明显,里面地易朱小朋友,正在很努力地玩火。大势至菩萨的面色却是越来越白,幽蓝的眼瞳显得越来越深,这宝瓶乃是他地本命宝物,与他体内菩提心遥遥相应,宝瓶伤,则己身伤,所以在天火的烧蚀之下,菩萨飘渺的身形也终于显得凝滞了起来。
  一直保持着风度厮杀的大势至,终于冷了下来,幽幽道:“莫非你以为这天火便能毁了我的宝瓶?”
  “不能。”易天行终于开口答话,微微笑着,隔着数千公里的距离看着大势至菩萨,手中握着棍儿,似乎不急于上前,“在人间山谷中,就知道高温很难炼化你这瓶子,这瓶子似乎是佛陀传给你的。”
  大势至菩萨知道他是在借言语凝神,马上便会有雷霆一击,不由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震荡,一阵空间扭曲,从他的体内幻出数个光影。
  每个光影都头顶宝瓶,身着广袖大袍,轻拈青莲,宛如大势至菩萨再生。
  易天行瞳中金光一闪,阴声道:“老子也有火眼金睛,你这虚像难道也想骗我?”
  “只是阻你,待我将鹏儿收服后。你我再来杀过无妨。”大势至菩萨微微一笑,与那些分身妙影迭加在了一处,隐隐不知方位。
  易天行反而不急了,冷声笑道:“你不奇怪吗?明知道我家的天火烧不垮你地瓶子。为什么我还让易朱钻进你的瓶子里去?”
  大势至菩萨忽然想到一椿事情,眸中蓝光一闪,同时,几个虚像的蓝眸也同时亮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一椿很要紧的事情。便在此时,高温无比,通红渐白地宝瓶忽然间冷了下来。
  不是缓缓的降温,而是急剧的降温,从数百万度的高温,瞬息间降的比这宇宙深处的温度还要低上许多。
  咯的一声脆响。
  宝瓶最细的瓶颈之上出现了一丝裂痕。里面隐隐有寒气渗出。
  又是一声脆响,紧接着。脆响之声不停,宝瓶颈部光滑的瓶面上,裂痕越来越多,开始还像是蛛网,后来便像是人间干涸已久的土地,最后更是变作了粗砺地布面一般。
  最后一声脆响起。
  一双盖天之翼由宝瓶中伸出,生生从瓶颈处伸了出来!
  无数片碎片飞溅。宝瓶由瓶颈处破开,露出里面已经被冻成冰块的内壁,看着无比狼籍。
  大势至菩萨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小易朱一振双翅,化作流光,飞离菩萨身边,双翅再展,面色冷俊,似乎没受什么伤,只是从九四年起。一直长在他额头上地那丝银发,却不知为何无翼而飞,消失无踪。
  “热帐冷缩。”易天行看着重伤后的大势至菩萨。冷冷笑道:“你只是菩萨,不是佛祖,终究还是要被这空间里的规则管着,虽然是最低级的那种。”
  原来是归元寺天袈裟大阵上的冰雪衲起了作用,也就是易朱头上的那丝银发。 
  如果只是高温,或是严寒,都不可能破损大势至菩萨的本命法器。但很凑巧地是,小易朱身具天火之热,又在归元寺后圆被老猴亲手种上天袈裟的冰雪衲一块。一是劫前之火,一是佛祖传下的寒器,极高温与极低温,都在易朱的身上。
  真是时也命也。想当初易朱被老猴种了根银毛,没有人知道其间隐含什么意味,什么缘法,未想到却是落在了今日,真是一饮一啄,皆是前缘注定。
  事情发展到现在,大势至菩萨清光尽失,先受万棒之击,复脱高温之厄,后感辐射之风情,又被易天行生生斩了一刀,最要命的,还是那个与他精血相连的宝瓶,终于在小易朱奋不顾身地自投瓶中后,破了开来……宝瓶的破损,却是给了大势至菩萨最致命的一击。
  如今的菩萨宝像依然庄严,但气息却有些混乱,面对着已经证得大菩萨果位地易天行,火凤般燎然凶恶的小易朱,很明显再不是对手。
  一声暴喝在空间里响起,震的天地一阵大动。
  易天行化作一道流光杀向前去,倏忽间来到大势至菩萨身前,狠狠一刀斩下,金刀锋利无比,隐含夺魂寒光,偏那刀锋之上还镀着一层鲜红地颜色,与寒光一杂,流彩叠色,十分美丽。
  这抹鲜红,大势至菩萨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是易天行本命真火里境界最高的那抹红,乃是劫前无双高温,自己已无清光护庇,再难抵抗。
  刀锋所过,数尊菩萨幻像被烧成虚无,露出最后大势至菩萨的真身来。
  看着那记向自己脖颈上狠狠斩来那记金刀,菩萨的双眸中不禁现出一丝惘然。
  五百年间,只有大势至菩萨杀神弑佛,今日,终于轮到自己受此果报,受此斩首一刀。
  刀光如同风云一般卷了过来,唰的一声,大势至菩萨的头颅微微一抖,便从他的宝像身躯上落了下来,就像秋日里沉甸甸的熟透果实,毫不留恋地落下枝头,还那负重已久的弯枝一丝轻松。
  易朱戾啸一声,双翅一展,无数道天火拢成一团,变成了一个凶猛的禽爪,向着那个仍然睁着眼的头颅扑去。
  大势至菩萨那俊美无俦的面庞上,双眼似闭未闭,淡蓝色的眸子里却似乎隐含着什么意思,不是解脱,而是微笑,一种大道将成的恶趣……
  易天行心头剧震,体内菩提如丝丝青带般贯穿全身,神识迅即铺了开去,终于在极上方的空间内感觉到了一个波动的极其剧烈的能量源,似乎正准备着蓄势已久的一击。
  表情虽然很平静,但他的心里无比冰凉,因为他知道那处能量是谁散发出来的,那里的气息,竟让他隐隐也有些畏惧。不知道像这样恐怖的能量源准备了这么久的一击,这天上地下,有谁能扛得住,他自己的神通境界是断然扛不住的。
  所以他再次落刀,一刀劈在了易朱的身前,拦住了小家伙前行的道路!
  这记凝结着他全身修为的刀力,生生斩在了空处!
  第一刀,斩去了大势至菩萨的头颅,第二刀,他生生斩开这个空间。
  随着刀锋过处,一道幽幽缝隙从空间里破了出来,后面是一片无尽的黑暗,正是亿万年不曾有生灵进入过的未知空间。易天行脚后跟诡魅踢出,将在身后抬首望天,面带骇然的小易朱狠狠踢入空间裂缝之中!
  小易朱身体如遭雷击,双眼中出现一丝悲伤,决绝与生气的神情,紧接着,双翅一乱,便进入了空间的乱流之中,不知被吹到何处去也。
  易天行想也不想,将自己的金刚之身挡在缓缓合拢的空间裂缝之前,金棍倏地一声化作戒指回到手上,他张嘴一吐,从小书包里吐出一个和尚来。那和尚见风即长,手握锡杖,双目紧闭,不知是在睡还是在做什么。他一手握着这和尚的右脚,一手抓着和尚的脖子,举和尚向着上方某处迎去。
  那处的力量太过强大,所以易天行必须让易朱走,而就在出脚的那一瞬,身为人父的他,自然作好了嗝屁的准备。
  无数的光,骤然照亮了这整片宇宙,无数的星辰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颜色。
  无数的光又同时消失,然后汇聚到易天行头顶那个能量波动处,化作一道宏传庄严的光柱,猛地向易天行的头顶轰了下来,光柱之中,佛息缭绕,梵音大作,香飘万里。
  一道无声的光圈从易天行所处的位置猛地向着四面八方扩展开去,却没有向上或是向下,反而凝成了一道极广阔的平面,绵延足有数十万公里,光面之上一片纯净,宛如静玉,连一丝杂质都没有。
  这样安静的一个光面,却显得十分的恐怖,因为光面之中,再没有任何生的气息。
  无量寿,无量光,南无阿弥陀佛。

  第二十五章 无量光
  大势至菩萨的头颅在光面之上约三千公里的虚空里飘浮着,面无表情的与自己的身躯接着,菩萨宝像回复平常,向后朝着头顶上方那道能量源泉合什敬礼。
  满天皆光,光线之中,并无阿弥陀佛身影,只有宏大声音传来:“你去吧。”
  于是大势至菩萨再一礼,叹了口气,收拾重伤之后残躯,往人间飘飘而行,不过数刻之后,便来到了五台山上。
  却说那天界宇宙正中,满天金华佛光正在淡淡散去,渐渐拢成一尊佛像,这佛像表面湛着金光,内里也是一团光芒,看上去并无实相,只是一尊由光组成的佛体。
  佛体极为高大宏伟,高数万里,横亘天地之地,似乎要将这天地全数担在自己身上。
  佛眼未睁,只是淡淡一抹痕迹,旋即猛然睁开,光佛之像身后不知多远处,两颗恒星正在泛着光芒,恰好嵌在光佛的脸上的两抹痕迹里,湛湛有光,便是佛眼。
  两道光芒射出,扫视着这片安静的宇宙,然后落在远处。
  在极远处,一个缥渺微弱的金色痕迹,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宇宙的边际飞去,那道痕迹在广阔的宇宙里显得极不起眼,比一颗流星还要黯淡许多,若不是佛眼如电,断不会察探到那处的波动异常。
  宏大的光佛缓缓展开合什地双手,一股威压顿时控制住了这片宇宙。
  远处。极远处,那道细细地,似乎随时可能湮没入宇宙黑暗底色里的金色痕迹,还在不停地向着边际飞行着。只是这道痕迹运行的轨迹极为怪异,一顿一顿,似乎没有持续的动力,反而是隔段时间,便有一股猛烈地能量带动着前行。
  再近了些,那丝金痕渐渐露出真容,却有些像是一根细细的火柴棍,只是这棍的材质无比金贵,火柴棍的后方,隔一段时辰。便会发生一次剧烈的爆炸,从而提供强大无比的能量。催动着火柴棍向着宇宙边际高速的逃离。
  金色火柴棍的末端,往外鼓了起来,看上去有些怪异,最末端有个极细微的开口,那种不知名的爆炸所散发地能量,全部从这个小孔里喷了出来,拖成了长长的尾巴。金粉喷离,十分美丽,像流星一般美丽,却比流星地速度不知快了几千几万倍。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金色的,扫雷。
  易天行趴在这根扫雷上,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并无伤痕,只是体内的菩提心被大势至逼出来后,先前被阿弥陀佛的无量光扫了一扫,竟隐隐有了散体的危险。不由微惊,再用心经察探身体,才有些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肉体确实强悍,已经修复完毕,但先前与那道光的平面相抵,已经耗光了自己所有地神通火元,此时他的体内,真可说的上是空空如野了。
  举目往四周望去,只见一片黑暗,极远处的恒星并不显眼,似乎准备随时沉入黑暗中休息。
  双腿夹着金棍,金棍后端包着核弹,每隔一段时间便爆炸一颗,此时也不知道炸了几颗,速度已经加了起来,虽然这比他的筋斗云似乎还是要慢一些,但在如今真元尽毁的当头,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易天行知道,自己并没有逃走成功。因为在这片宇宙空间里,虽然黑暗,却依然有光,黯淡之光,而有光处,便有那人。一想到今次只怕难逃敌手,他的唇角不由绽出一丝苦笑来,在人间筹谋数年,专门针对势至菩萨,定下诸般战斗计划,由自己和儿子配合,终于成功地将那位佛界第一杀手斩首,未料得最后,却引出阿弥陀佛。
  想到先前那个毁灭一切生息的光面,他不由余悸再生,轻轻拍了拍正趴在金棍前面不停咯血地那位,安慰道:“辛苦师公了。”
  旃檀功德佛悠悠转头,抚胸叹息道:“拿我当盾牌,唉,你这孩子,怎么如此欺师灭祖?想你师傅当年虽然顽劣,却也未曾这样做过。”说完这话,他老人家赶紧又双手握紧金棍,双腿一绞,生怕自己从这高速飞行的棍子上掉了下去。
  易天行露齿一笑,不由想起很多事情来,上天之前,他在人间准备了许久,为自己准备了三套杀手锏,这三件东西,其中一样乃是观音菩萨留下的甘露,一样乃是偷盗之后又改装了许久地核弹,还有一样,便是自己胯下的这根金棍。
  战至今时今日这三样东西的威力已经全部发挥出来了,只是想不到阿弥陀佛会来的这样快。毕竟在人间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会成为阿弥陀佛的威胁,总以为以佛位之尊,是不会亲手参与到杀戳这种没品级的活动中来的。
  也正是先前与阿弥陀佛无量光的一次碰撞,让他找到了自己在天界护身的第四件宝贝——那便是天下第一的肉盾,旃檀功德佛的肉身——幸亏有师公大人的佛身挡住了阿弥陀佛的无量光,易天行才侥幸地在那个光面下活了下来。
  “那是佛爷的光,没您这位佛爷,我能怎么办?”易天行骑在金棍扫雷上,笑得像个老巫婆。
  旃檀功德佛又咯了一口血,很神妙的,那血咯到虚空之中,转瞬便化作虚空,无奈何摇头叹道:“我本不愿出黑石,你捉我出来,这下好,佛土果然动荡,阿弥陀佛精妙安息,于电光之中礼敬如来,何时曾像先前那般暴戾。那光面浑圆,却隐含无上寂灭之意……”他忽地住口不说,又是一叹:“看来他真是要做佛祖了。”
  “这佛祖,不是他说做便做得的。”易天行忽然眉头一皱。旋即笑道  含泪辛苦手打势至菩萨估计此时下凡找文殊麻烦去了,若叶相今世又死了,师公你就准备接佛祖地位子吧。”
  有椿极巧的事情,这师公并徒孙二人,刚好都是须弥山衣钵的继承者。
  “你是弥勒,难道你准备撒手不管?再说……”旃檀功德佛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与文殊菩萨交好,为何并不着急?”
  “师公说的哪里话?”易天行唇角含笑,“文殊是我今世地兄弟,不过证得大菩萨果位,总是死不透彻。至不济十八年后又是一头好秃驴,到时我再买酒与他去饮。割肉与他去食,再来个兄弟一场,何须伤心?”说是这般说着,便想到大战之时,看见五台山上的清光湛湛,那演教寺里门槛上坐着的清俊小和尚,易天行心头一痛。神识里无由生起一股悲意,不知叶相此番能否从势至手下保全今世记忆肉身。
  旃檀功德佛知道自己这位徒孙面上惫赖,心里却是个重情义的人,不由微微一笑,也不继续说,反而是从金棍上转了过来,看着金棍后方吐出的长长火尾,隔了些时,金棍后方又是一次剧烈的爆炸响起。震的棍子颤抖不停,似乎要从中弯折一般。
  他是深知这棍子厉害的,虽不是世间最坚硬之物。却也差不了多少,最可怖的还是这金棍难以想像的延展性,就算天雷电斧来炼,也不会留下丝毫痕迹,偏生棍尾之火,却烧得这金棍有些发白起来,不难想见那道火尾地高温,微微惊叹道:“徒孙,这是何方神物,竟能生出这等高温,比那老君炉的火只怕还要高些。”
  易天行解释道:“这是人间地一种兵器,爆炸后,便能生出强大的能量,力量还在其次,关键是其中的高温和辐射,对于仙佛还有些杀伤力。”
  旃檀功德佛赞叹道:“不想如今人间也有这般利器。”
  易天行却是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从人间带这东西上天,便未曾指望这核弹能轰死势至菩萨,如果是一般的菩萨罗汉倒也罢了,只是大菩萨果位之人,移转太快,佛土大能又精于操控空间,用高射炮打蚊子,基本上不可能,所以先前也只是偷袭成功了一颗。”他还没有说完,这东西是他的压箱底,如果用的多了,让满天神佛知道其中原由,那以后再来使,就不似现在这般使的利落。
  “既然无用,带着作甚?”旃檀功德佛知道他说地核弹,便是自己曾经在后天袋里看见的那些铁疙瘩,疑惑问道。
  易天行笑而不语,带核弹上天,第一椿用处,自然是用来偷袭势至菩萨,第二桩用处,便是准备在自己真元全尽的时候,为自己提供逃跑的动力,至于第三桩用处,他是希望自己永远不要用到,因为一旦使用,那便证明自己已经踏在了生死的关头。
  “红药瓶,蓝药瓶,只要能吃的,都是好东西。”易天行这样想着。他知道师公是不会也不愿意打架的佛爷,所以也懒得和他解释。
  当初老猴在归元寺里也一直对这些铁疙瘩嗤之以鼻,认为用来对付大菩萨和佛爷一点用处没有,说到底,老猴终究是个爽快人,不像易天行这般面相忠厚,实则屁股后面拖了根嫩狐狸尾巴,所以想不到易天行竟然给核弹安排的最关键任务,是些非战斗用处。
  二人就这般闲话家常,金棍屁股后面核弹开着花儿,高速地飞行,将他们带往宇宙的深处,很有默契地没有说阿弥陀佛如何,因为易天行此时真元已尽,若阿弥陀佛追了上来,就算有旃檀功德佛这宇间第一肉盾,也逃不脱形神俱灭,佛性飘缈地那一刻。
  既然多说无益,那便安静,且有风度的逃吧。
  很久的沉默之后,惯常无风度地易天行终于撕扯落了风度。一把揪着师公的腰间软肉,问道:“真的打不开?”
  “是啊。”旃檀功德佛眉眼间略有歉意,“被你举着,生生受了阿弥陀佛那记无量光。我一时也缓不过气来,虽说在佛眼之中,空间不外乎是心头一念,奈何你我从先前起,这些时光里,总被阿弥陀佛缀着,他的佛息弥漫在这空间里,我不如他,自然打不开。”
  易天行自然问地是打开空间通道,逃往人间。一听师公自承无法,不免有些绝望。半晌后又问道:“阿弥陀佛现在在何处?”
  旃檀功德佛一合什道:“他一直就在我们身边。”
  易天行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阿弥陀佛身为净土之祖,身心跨过空间无碍,想当初老猴何等样能耐,但在佛祖的明悟空间之前,仍是逃不出五指山去,虽然阿弥陀佛肯定比佛祖要差上太多。但自己也比猴子差上不少——这片宇宙黑暗,却依然有光,若对方真想抓住自己,只怕早就出现在了身边,只是不明白对方为何一直不动手。
  他冷冷道:“先前那道光压之下,我才知道就算大菩萨果位,距离佛的境界,相差还是太远,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动手。”
  “他在看我。”旃檀功德佛正色道:“我在你这棍儿上。若他来杀,总会有些不好意思。”
  佛不见佛。
  易天行微笑道:“主要是杀不死你,入了佛位。便不死不灭,但他可以来杀我……师公,若你肯出手,我倒有几分信心能逃回人间。”这一路以来,他都把师公老人家吞在肚子里,纵是艰险,旃檀功德佛也一直没有出手,只是隐忍被动挨打,纵使当了回盾牌,也不是主动出手。
  旃檀功德佛忽然柔柔看着他  含泪手打道:“你这痴儿,应当知晓,我从来不喜欢暴力的。” 
  “暴力总是解决事情的手段之一。”
  “但如果我也开始用暴力了,那我便不是这佛了,也便没有使用暴力的能力。”旃檀功德佛微微一笑。
  佛,是一种领悟,每个人成佛的途径不同,领悟不同,而这种领悟却是佛位的根本,若将这根本放弃,自然也就放弃了佛位。
  旃檀功德佛在未动嗔念之时,便是世间最不可伤害之佛身,若动嗔念,只怕便果位立失。
  骑在金扫雷上的易天行耸耸肩,微笑道:“那我们便分头走吧,若你在这里,他不会动手,可我们也出不去……我发现所有地人都忘记了一件事情,搞错了一件事情。”
  寂静的宇宙里,黑暗与寒冷相加,不知道阿弥陀佛正在哪个层级地空间里默默注视这个像喷火扫雷一样的逃生工具,也不知道听见易天行这句话没有。
  “他要杀弥勒,要阻止六道轮回打开,所以才会抛下佛的伪善出手。”易天行道:“但我上天,本来就不是因为这些狗屎事情,我要做的事情,只是找到你,然后带你回人间,把师傅放出来。”
  确实,似乎在很多人有意无意的遗忘下,所有人都将易天行上天的目的淡化或是歪曲了,前世地童子,佛祖的安排,今世的弥勒,太多的事由掩盖了他最真实,也是最纯朴的目的。
  “净土要我死,那便死吧。”易天行缓缓闭上双眼,“只要师傅能出来就好,师公,虽然你一直认为师傅出来后,一定会天下大乱,但若你真心疼我们这些后辈,还请你破开空间,去人间一行。”
  话一说完,他一脚踹在师公那没有多少肉的屁股下,把他踹成一道黑光,往宇宙某处飞去。
  旃檀功德佛一路飘浮,一路合什,心知徒孙是以己身为饵,让自己能有机会破开空间,不由微觉愕然,看着那个转瞬间消失在宇宙中的金痕,这才发现,一路上看着无比惫赖自私、胡搞瞎闹的易天行,居然也有……如此悲壮恳实地一面!
  这般想着,看着宇宙边缘忽然暴发的大光芒。他还是双手一合什,将自己地无上佛身焕化在了空间之间地壁障里,就此不见。
  阿弥陀佛说,要有光。世界便有了光。
  这光没有温度。没有能量,只是纯粹的光。
  宇宙的某一处,像是数万个太阳同时亮了起来,照亮了所有地方位,夺去了所有星辰的光采,无数的光痕向着中心那个小点上钻了进去,光息之中尽是寂灭之意,似乎要将那处所有的生意全部绞杀。
  光芒之中的小黑点是易天行,他结着莲花童子手印,双腿迭加。面容安乐,似笑非笑。
  他看不见阿弥陀佛在哪里。但他知道,这些光,就是阿弥陀佛,无量光佛。
  若不杀死自己这个候补弥勒,阿弥陀佛是不会罢手的,所以只要自己能拖一些时候,师公便能去人间。虽然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迂腐的师公会不会又去找个破落的星球种树,而不管这天上人间的一切肮脏血性事。他知道自己地境界,比阿弥陀佛的境界还差地太远,所以自己必然会死。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死,但若没了今世的记忆,没了身周的人与事,这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易天行不想死,但今次看来是不得不死了。所以他只求能将死的时间能拖上一阵。
  无量光中,隐隐有声音传来,那个声音显得极为空旷在星辰之间穿行,在宇宙之间温柔传播:“想不到你居然会勇于牺牲自己。”
  扯蛋,易天行在心里微笑想着,自己乃是劫前一火,最喜生命之乐,跳跃无常却不以为苦,牺牲?哪有这般简单,先前与师公说的那般悲壮,像自己去堵枪眼一般,只是为了骗老人家,感动老人家,让他去人间罢了。
  金戒此时早已收回他的手指之上,泛着淡淡流光,只是这光与满天地无量光比诸起来,却有若萤火般黯淡。此时的他被囚在阿弥陀佛生造出来的空间里,感受到四处光滑青实的壁障,却是根本无法破开,虽然他此时已经能看明白空间的奥秘,也拥有破开空间的能力,但体内真元已尽,即便正自颠峰状态,只怕也会被阿弥陀佛的无量光全数压制着。
  当年在梅岭之上,对着血佛的伪息,易天行便有些不知所措,但如今境界与那时早已不同,所以虽然被阿弥陀佛的佛光笼着,他心中并无一丝畏怯,只是微笑着看着这些光,感受着身体内生命地流失,
  他忽然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著名的米奇牌小书包还在他的肚子里,他憨憨一笑,神念一动,将里面地铁疙瘩吐了一枚,然后在自己的肚子里炸了。
  对,在肚子里炸了。
  轰的一声闷响!
  易天行的身体骤然惩大!急剧间被拉长了数百倍,看上去就像一个恐怖的大玩偶!他肉身各个部位因为牵引力的不同,而扭曲着……无数道冲击波从他的嘴里,鼻里,耳朵里喷了出来,反震着他,在无量光中不停飞翔着,然后撞光壁而回,就像是在素色纸灯罩里瞎飞的蛾子一样。
  只是一枚当量恐怖的核弹在他的肚子里爆炸,把他炸的更像是个恐怖的“小胖子”。
  不知过了多久,核弹爆炸强烈的威力终于  含泪辛苦手打停止,而易天行的肉身也终于回复了原初,只是他的双眼里显得那样的黯淡无神,全身上下尽是血花,但转瞬之间,又修复如常。
  真是可怕的肉体啊……!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眼,眼中全是天火燎绕,金瞳有神!
  他竟是将核弹爆炸所带来的高温全数吞了进去,化作了本身的真元!
  无量光在这一刻柔和了下来,阿弥陀佛的声音从里面响起:“痴人。”
  “痴在何处?”易天行傻傻一笑,打了个饱嗝。
  “只是多添痛苦罢了。”阿弥陀佛悲天悯人。
  “您要杀我。总要允我有不被杀的觉悟。”
  “你本是劫前一火,被佛祖撷回渡为人身,前五十三参,后五十三参。只是助你登佛位。”笼罩着宇宙地光线渐渐浓厚了起来,佛的威压无处不在,“但不能是现在。”
  易天行的身体还在不停喷着火,流光异彩:“我不想作弥勒的。”
  佛光又是一次淡淡地流转:“有许多事情,不是你愿我愿,你如今已到这般境界,难道还不明白?这世间万事万物,早有因果,佛祖既已跳出因果,便不应仍留这因果的世界。而你我仍留在这因果的世界,便需要承受万事之因。万事之果。”
  易天行沉默着,痛苦着,低声嘶吼着:“因果业报,不应在我身上!”
  “是在我身上。”阿弥陀佛的声音在佛光之中无由回荡,似乎有些悲哀,“一切罪业归我身。”
  “别急着搅罪,你还没有杀死我这个弥勒。”易天行微笑道:”我与一应神佛凡妖不同。我的灵魂,便是那蓬火,我的生命,也是那蓬火,只要有火,便有生命,我腹中千枚核弹,便是千瓶大补之药。”
  紧接着,他又摸摸屁股。有些惭愧道:“只是想不到屁眼也会喷火出来,不雅,着实不雅。”
  这便是核弹的第三个用途。也是上天之前,易天行准备的终极手段,十全大补核弹丸。
  一枚核弹所造成的冲击波自然是杀不死什么的,但里面地高温,却是足以融尽钢铁,却恰好是易天行最需要的生命能量。数千枚核弹在这儿滋养着,纵使无量光凶怖寂灭,却足够他撑上数十小时。而数十小时后……若易天行所料不差,那猴……那惯能折腾,特能护短地猴儿……应该也脱困而出了。
  光线之中,再没有声音传来。
  他只是感觉自己的生命又在被那些光线抽取着自己的真元,自己的生命,而更恐怖的是,时间,似乎也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易天行并没有时间的参照物,但那颗逐渐焕散的菩提心却是清楚地提醒他,这个空间里地一切,都开始慢了下来,若这样耗下去,只怕……他忘记了一件事情,阿弥陀佛乃是佛祖之后,佛土第一号人物,空间时间二元素,能操控前者,但对于时间的领悟力,也是最接近佛祖之人,虽不能回到过去未来,却足可以令时间变慢加速,直至近乎凝结。
  这般下去,千枚核弹争取到的时间,只怕只会是外部空间里的一秒而已。
  “师傅……看来等不到你了。”
  有生以来,易天行第一次真切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心中不免有些悲哀,面上却依然骄傲笑着,望着身前身后那些高贵的光,用手捂着臀部,承受着核弹在自己身体内爆炸所带来的巨大痛苦,蛮横地吸收着一切可以吸收的温度与能量,延缓着自己死亡的那一刻到来。
  一只小黑祟,两只小黑祟,三只小黑祟,四只小黑祟……易天行睡不着,虽然没有痛苦,却能感受到自己地灵魂,或者说自己的菩提心正在渐渐焕散,被贯穿于身体内外的光线湮灭着身心。
  一次涅磐,两次涅磐,三次涅磐,四只涅磐……他忽然想到,佛祖确实挺无聊地,一辈子就在数着自己涅磐了几次,人类睡不着数祟羔,数了几千次还睡不着就算失眠了,佛祖死不了数涅磐,数了几千次还死不了,这算什么?失死?失生?失身不对,看阿弥陀佛都已经没有具体的佛身了,佛祖肯定也不依于形象,就算他老婆想婚内强奸,  含泪辛苦手打只怕也没有办法,难道是失声?那是戏子才考虑的问题……嗯,有些困了,睡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从幻觉里醒了过来,因为他饿了。核弹炸完了,被血的药瓶儿没了,他绝望了。
  易天行最后一眼在这个世间看到的,还是那些令人有些厌烦的光。
  在死之前,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虽然知道那个人是来救自己的,但听了之后,仍然很生气,心想老子都已经死了,你再来说,岂不是故意气老子?说老子愚蠢?——大丈夫在世,死便死罢,蠢是不行的——最后那个声音是观音菩萨的声音,菩萨在叹息:“你既然知道火元便是你的生命,那为何一开始,不躲进那些永恒燃烧着的恒星里去呢?”
  嗯,为什么自己当初的作战计划里忘记了用恒星来补充真元,这个问题,下次开后圆总结会的时候,一定要和老猴师傅好好研究一下。只是,还能回到那个后圆里去听老猴的聒噪吗?
  易天行的唇角绽出一丝苦笑,向人间的邹蕾蕾同学使了记穿越空间之飞吻,然后就此死去。第二十六章 冥间
  天界佛土大宇宙。
  看着渐渐消失在空间中的那丝佛息,观音菩萨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右手一招,从万千佛光之中,将易天行的尸身收到自己身旁,横着净瓶,便将那尸身收了进去。
  光线渐渐变幻着色彩,与周遭的宇宙空间起了着感应,最后光尘落定,现出阿弥陀佛无上宝身。那宝身横亘天地之间,高约数十万里,自然一股威压,压在宇宙之中——好一座宏伟光佛,佛面柔和,宝光煌煌然射出!
  阿弥陀佛睁开双眼,两颗远方星辰之光透过:“你……终还是来了。”
  观音菩萨宝像庄严,但在这尊参天巨佛之前,却显得十分渺小柔弱,就像一只小鸟飞舞在雄伟的大山绝壁之前。他一合什,微微低头,对着身前似乎要侵占自己身旁所有空间的光线一礼,然后对着重重金光里的那位佛低眉说道:“见过父亲大人。”
  光佛未动,却有宏大声音在宇间响彻:“你收童子尸去。”
  “是。”观音菩萨又是一礼,便准备离开。忽然间,这方宇宙内的光线亮了起来,耀得四周无不光明,菩萨微微皱眉,望向佛光之中那并不清明的某处,在那里隐隐有股很强大的力量正在波动着,星辰都受到这股波动的牵引。
  观音菩萨知道,自己父亲的心动了。他一见阿弥陀佛之面,便称父亲而不言它。虽然并不指望能用当年人间情怀来羁他心思,但也不算一步赘棋。
  “将童子尸身留下。”
  那团弥漫着地光团中,阿弥陀佛的声音悠悠传了过来,不知为何。这位佛界的至高之主推翻了自己先前给过的承诺。
  观音菩萨地眉梢极清美地挑了起来,淡淡的目光毫不示弱地望向光团之中,幽幽道:“父亲既然已经杀了易天行,为何还要强留他的尸身,难道父亲真的不顾我与易天行这数世的情份?真要迫孩儿对父亲不敬?”
  光团之中,隐有一丝笑声传出,那笑声很清淡,却似乎蕴着无比的寒冷:“留下来。”
  随着话音出口,光团猛地散开,再也看不到凝聚的厚处。只是均匀地铺散着,从四面八方。向观音菩萨的宝身汇去。
  观音菩萨看着四面八方凝聚过来的光,眉心的那粒红痣显得愈发地亮了。
  然后他出手。
  出一只手,两只手,三只手,十只手,百只手,千只手。万只手,亿只手,无数只手……捉那一粒光,两粒光,三粒光,乃至无数粒光。
  无量光,无数光,向着观音菩萨地宝像汇聚,却被观音菩萨宝像之后伸出的无数只神手轻轻拈着!
  每一只手宛如一朵要绽放地青莲。捕光捉影,在身边轻轻拈下一粒光尘,那似乎永远无法停留。无法捉摸的光,在观音菩萨的手下,却成了有如实质一般的光亮小蝌蚪,被他的食指中指轻轻拈着,任那光尘如何跳动,却是无法挣脱开来。
  许久之后,这片空间里黯淡了许多,那些光尘在那些看着十分怪异可怕的观音菩萨神手丛里,不再挣扎,渐渐暗去。只留下一个微热的地背景在这空间里像无主的神魂般飘荡,这些微热的背景温度太低,甚至有些黑暗,但若仔细看去,才会发现比宇宙里真正的背景还要亮了少许。
  均匀而平衡的光粒抹涂。
  “痴人。”
  阿弥陀佛第二次说出这个名词,声音里不期然带着一丝倦意与悲哀,然后便消失在了这个空间里。
  嘶嘶响声起,就像是无数条蛇在蠕动着,观音菩萨面无表情,双眼紧闭,将自己身后恐怖的无数双手收回自己的宝像之中,宝像清光已经全然颓散,看上去青凡无奇,动作极其缓慢机械,就像是没有了自主的意识。他左手端着的那个瓶儿纹丝不动,淡淡地裂纹就像瓶子里易天行的厚身一样可怜。
  一道清影自天际飞来,落在观音菩萨的身前,那清影不及说话,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壶,递至菩萨地唇边,灌了进去。然后又取出各式样的法宝,散至身周空间里护卫着,这才一伸双手,轻轻捉住观音菩萨细细的手腕。
  那清影身后有一道浑圆光圈,正是道家绝顶人物。
  随着他握住观音菩萨的手腕,他身后的清光圈却是越来越淡,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清光圈便要消散的无影无踪之时,那人终于清喝一声:“醒来!”然后飘然离开数万里去,安静地注视着观音菩萨这处。
  随着这声喝,观音菩萨悠悠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无数道光从他的宝像中爆开!没有一丝声音,只是猛地爆开,化作无数道美丽的光线,往这宇宙的四面八方散去,而菩萨的宝像在这光线正中,看着无比庄严!
  “想不到,他真会起意杀你。”那个清影此时又飘回了菩萨身边,轻轻理着颌下的长须,微笑说道。
  观音菩萨微微一笑,看着手中的青色瓶儿:“先前,我也想杀了他,只是没有成功而已。”
  “想不到,菩萨的神通,竟然如此高明,阿弥陀佛居然也受了重伤。”
  “天尊……”观音菩萨微笑望着身旁的元始天尊,不知为何,却忽然住嘴不言,想来观音菩萨的真正境界。连他这位战友也是首次得见。
  “想不到许多年未见,阿弥陀佛地无量光境界已经如此圆融可怕。”元始天尊若有所思。
  两位真正的大神通,大权利者,虽然没有说话。但都知道对方想要求的是什了。天尊用三个想  飙泪手打不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夹着一丝朋友地关心,一丝道门的中立,一丝天尊应有的旁观态度。
  “六道循环与你们那边也有关系。”
  “是啊,所以我看着玉帝与真武这两个孩子折腾,却从来没有说什么,因为连我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元始天尊负手于后。身后圆融清光渐渐亮了起来。
  观音菩萨微笑着:“既然天尊心意已定,那就看地藏王菩萨如何了。”
  元始天尊忽然极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摇头苦笑道:“为何你们父子之间,杀来杀去的,似乎毫不动感情?”
  观音菩萨看着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失的光线,面容慈祥而宁静。
  “阿弥陀佛此时在何处?”
  “他虽然杀不得我,但我用尽全力也留不下他来。”
  “可是易天行已经死了。”
  “不错,所以弥勒便要生了。”
  观音菩萨微笑着,面上的肌肤却开始变黑。一股死败的灰色慢慢侵蚀着他地全身,阿弥陀佛无量光真正的伤害,开始显出恐怖地威力。菩萨却似乎并不在意,仍然想保持那宁静的笑容,只是眉毛却缓缓飘落,连眉心那粒红痣都多了些细微的黑点,逐渐腐烂。
  “我终究不是佛的对手。”菩萨对这场似乎一触即分的战争做出了定论。
  元始天尊微笑着说道:“既然童子阴魂已入冥间,后面的事情就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了,我送你回普陀养伤吧。”
  这位道家地至尊人物。知道先前那些光,那些手,乃是佛土有史以来最震骇的一个事件。观音菩萨与阿弥陀佛之间的战争,战争的结果是观音菩萨受了不可逆转的损伤,而阿弥陀佛的光,也淡了许多。阿弥陀佛应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又担心地府的局势,所以离开。
  天尊却只是淡然看着,毕竟他的身份在那里。而且他还有些疑惑深深地藏在心底,身边这位交往了数千年地友人,难道真的只有刚才那次出手中显示出来的那种实力吗?
  “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易天行地肉身?甚至不惜与阿弥陀佛正式摊牌。”
  “如果……”观音菩萨淡淡回答道:“我说的只是如果,如果那猴儿出来了,我总得把他徒儿的尸体还给他。”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冥间的战争还在继续,因为观音菩萨法会而暂停地天界战争,在今日易天行离开普陀山之后,又猛烈而无趣地开始,不知有多少天神天将天兵因为杀孽而堕入冥间,永世不得超生。
  冥间聚着五百年来人间应转世之阴魂,不知有多少亿生灵,所以加了这数十万天兵生灵,也不觉得如何拥挤,但却增添了不少热闹,正所谓“此去泉台集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真武的北极叛兵,在降入冥间之后,在神识未散之前,依然聚在了首领的麾下,而凌霄宝殿的死兵,也自然依着天界的局势,加入了另一个阵营。
  如今地府的局势并不复杂,地藏王菩萨与真武一在天,一在地,都是在行着揭竿而起的事业。真武反的是天庭,而地藏王菩萨反的却是当今佛土的当家人,西方净土——地藏王菩萨领着冥间亿鬼,想生生杀出一条通道,直接通往人间,而西方净土却领着无数强者,堵在了那些白骨鬼军的前方。
  冥间群鬼的数目自然要占绝对的上风,但天庭往冥间增兵,加上西方净土之百余年间,不断地将净土里的强者送入冥间,所以实力还是要以西方净土与天庭那边为胜,在七十几年前,一次战役之后,冥间群鬼大败。天庭的那根打神鞭,竟直直离冥间群鬼精神所系地白骨塔只有十几公里的距离了。
  好在二郎神来了!这位杀神以一己之力,与天庭、净土诸多强者抗衡至今。
  所以,在莽莽黑原的冥间大地上。只有一条战线,一条敌我分明的战线。那条线是雪白色地,是由双方死灵的身躯骨粉所构成,连绵战争,在那条线上不知打散了多少阴魂,压碎了多少白骨,厚厚的染着死灰色的白色骨头被砍碎,压烂,踩入黑土之中,旋又被翻起。时日久了,竟将那条线上厚达数十米的泥土也都染成了浅白色。
  森森然的白。双方便是僵持在这白线两侧,无法进,亦不想退。
  今日白线之上与往常一样也有战斗。延绵数千公里的战线之上,真武送下地府的冥兵,正与白线那侧的天兵们在空中厮杀着,纷纷扬扬从高空堕下,砸的地面宽约四公里地白色土地上一片骨粉。直似柳絮惹风碍眼急。
  在地府冥后的后方,一朵乌云正缓缓飘浮着,乌云之上,冥间除了黑白之外,唯一地一抹亮色,正盘膝坐着,淡鹅黄的战袍赋予了那人一丝贵气,盘龙袜飞凤帽上,却隐隐有些黑光。带着一丝堕落的气息,他足上穿着的那双缕金靴底,却是一团死息缭绕。上有骨粉点点,更有净土罗汉灵血,绝杀之气油然而升。
  在天兵的后方,却是无数朵白云,云上战着天庭的仙将还有净土方的罗汉菩萨,无数道眼光,都盯着那朵乌云。
  白云地后方,忽然一道闪电劈过,隐隐可见一道如龙般的鞭影划破这方死气沉沉的土地。
  二郎神缓缓睁开双眼,眉间那道如柳叶般的天目猛睁,一道亮光闪过,手中三尖两刃枪脱手而出,化为一道黑光,从越过白线的一位罗汉胸间穿过,然后沿着诡异的轨迹回到他的手中。
  未曾出手,便已杀一人,这枪行走的轨迹太过诡异,所以远方那道  飙泪手打如龙般的鞭影忽啸着劈下时,也只劈中了一丝残影,鞭影落下,不分敌我  竟是生生震碎了数万名天兵冥兵灵体,鞭中挟着地毁天弑神的威力,竟让那些白云之上的仙人罗汉们也有些心神激荡,险些落下云头。
  “打神鞭。”二郎神坐在乌云之上,打了个呵欠,俊美至极地面容上忽然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不愿做神仙,你又如何打得着我?”
  因为真武起事往冥间送了许多兵士,所以冥间那些毫无战斗力的群鬼白骨腐尸们,终于离那道恐怖的白线远了一些。虽然亿万道无情无识却依然狂热的目光,依然直直地望向天庭净土战线之后那记由天而降的白光,但却被地藏王菩萨仁慈地留在了暂时安全的地域。
  这是一座大黑山,黑山极陡峭极高,山顶隐约可见圣洁无比的一个白色的塔。
  大黑山下方圆约有数百公里,无数的白骨腐尸游魂正挤在这里,等待着冥间的胜利,等待着前往远处天光的一日据地藏王菩萨说,那记天光处,乃是无上慈悲如来佛祖留给冥间群鬼的安息之道,是摆脱幽居冥间不得出凄苦景况的唯一通道。
  所以大家安静着,白骨在风中一动不动,纵使被风吹落了筷子一样的指骨,也没有惊叹。腐尸也不动不动,脸上的黑污血肉缓缓滴到自己千疮百孔的脚下,大家的脸上都充满着安祥,看着极远处那道白线,看着那道白上的法宝仙光,看着那柄穿神弑佛的黑光枪,安静地等待着。
  只有游魂无法安静,这些游魂们死的太干净,连自己在人间的一丝物质存留都无法带入冥间,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安静地站在一处不动,只好如同风中落叶一般,在群鬼阵的高空上飘来飘去,有时这些游魂也往下落去,从白骨兄弟的肋骨间穿过,从腐尸哥们儿烂成大孔的眼眶里穿进,与他们打着并不亲热的招呼。
  白骨腐尸都是后辈,不知道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几千年,所以才有心思傻站着等。
  游魂们已经看了几百年了,虽然心中对于光明处的天生向往并不稍减,但脑中对于人间的记忆却是渐渐消褪,所以那份狂热要淡上许多,所以还有心思玩耍。
  在大黑山上,便有九十几万个游魂正在穿梭着,偶尔交谈两句,更多的时候便是在冥风中飞行。飞行,是他们在冥间唯一能有的乐趣,曾经有几个胆大的游魂尝试过飞到白线的那边,反正他们已经没有物质依存,天兵的武器对他们的伤害也太小,这才敢过去取笑对方。
  不料后来,净土来了许多和尚,几声咒一念,那几个胆大的游魂便散了大半。所以如今游魂们只敢在大黑山下游荡飞舞,像满天的黑蝴蝶,但更像恐怖片里的咒怨戾气。
  只有一个游魂安静着。
  这个游魂坐在大黑山下的一块岩石上,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模糊地似乎随时会消失的臀部线条,与岩石的表面若即若离,并没有真正坐上。
  游魂看不出来性别,但像这个游魂这般没有长长头发的,似乎也很少见。他右手轻轻抚摸着身旁的一架猫骨,淡淡的手指从猫骨的缝隙里穿进穿出,像个贵妇人一般。
  在他的四周,空出了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空地来,空地外那些白骨腐尸有些畏怯地注视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家伙。
游魂幽淡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在给骨猫挠痒,不知为何,那只死去不知多少年的猫似乎能感觉到游魂的动作,张开了只剩下牙齿的嘴,对着空中张了张,似乎在很惬意地叫唤。
  这个游魂已经沉默了许多天了,忽然开口咕哝道:“冬白啊,你又痒了吗?”这句话一出口,游魂便似乎醒了过来,嘴里的话语再也止不住了。
  光头游魂忽然抬头望向大黑山上的那座白塔,微微偏着头,显得十分苦恼:“为什么觉得小白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
  “耳熟?耳是什么?”游魂下意识里将手伸到自己的耳朵处,但他是游魂,能保有四肢的形状已经难得,哪里还能摸得着耳朵。
  “操!我耳朵到哪里去了?”
  “噫?我?我的耳朵?我是什么意思?”
  “操又是什么样的行为?”
  “什么是我?”
  “我是谁?”
  “那儿的人为什么要打架?为什么我知道他们是在打架?旁边那些骨头架子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游魂警惕地扫视了四周一眼,活着的时候他就是个表面憨厚,实际上有些阴险的家伙,此时便成了无知无识无情的游魂后,这一点本能却没有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  飙泪手打我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被我摸的这只猫……等等,为什么这个小骨头架子叫猫?”
  “我好象对于狗要熟悉一些。”游魂很郑重地点点头,“虽然现在的我还不是很清楚狗应该长什么样子。”
  冥间的战斗持续着,大黑山下的群鬼等待继续着,空中的游魂飞舞着,坐在石头上抚摸小猫的游魂还在继续思考。这一思考就不知道思考了多久,虽然很多只有人间存在的事物,因为缺少参照目标,而没有在他的意识里形成完整的概念,但他总算成功地掌握了一些意识领域里的东西。
  山中不知岁月,冥间亦不知岁月,游魂就这样孤独地思考着。忽然有一天,他想起了一句诗来:“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游魂叹了口气,从石上站起,很悲哀地说道:“九州分家了……原来我死了。”

  第二十七章 白塔上
  “您不应该在这个地方。” 
  某无名游魂甲飘到正进行日复一日的光头游魂面前,抛下一句似乎很有深意的话,又飞走了,留下光头游魂歪着脑袋,站在大石上,发了五天呆。
  五天之后,他骑在骨头猫身上,沿着大黑山走了一圈,虽然他那颗有些浑沌的心只是赋予这次行走以“散步”的名义,但散步的途中发现四周的骨架、腐尸都有些畏惧自己,离自己远远的不敢靠近,而自己骑猫而行,更是让这些密密麻麻的死灵们纷纷避让不迭——于是散步成了出巡。
  游魂很骄傲地坐在骨头猫身上,心想虽然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但肯定死之前是个大人物,所以带入冥间的气息让这些死灵们无比畏服,但他心里有个疑惑,为什么先前那个无名游魂会说自己不应该在这个地方?自己不应该在这个地方,那自己应该在哪里?
  他飞了起来,在绕着大黑山飞舞的九十几万个游魂中,很轻松地揪住最开始与自己对话的那个游魂甲。
  被他抓住的那个游魂甲脸上五官有些模糊,但还有个整形儿,看来属于游魂当中比较年轻的那辈,很好玩的是,那张模糊的脸上总是浮现着像孩子一样纯真的笑容。
  纯真游魂甲发现自己被这个光头游魂很轻易地抓住后,笑容有些苦,似乎很是畏惧。
  光头游魂看着他,并没有一丝表情。直接问道:“如果我不应该在这个地方,那我应该在哪个地方?”
  “在别处!在别处!”
  忽然间,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这样的声音,这些声音是从那九十几万个游魂地嘴里一起发出来的。就像大黑山陡峭悬崖旁边万年不休的阴风一般,在光头游魂的四周飘拂,刮弄着,似乎想要钻进他地脑袋里面。
  同一时间,一直安静着的九十几万游魂同时发声,这阵势十分恐怖,引得大黑山下的白骨腐尸们纷纷转头往天上望去,有几个老骨架子抬头太快,白森森的颅骨落下地去,砸的是铿锵有声。
  “别处是哪处?”光头游魂没有耳朵。整个脑袋看上去就像一个圆,但更像歪瓜和劣枣。
  九十几万游魂还在嘶吼。冷静地嘶吼着:“在别处!”
  “都他妈的住嘴!你们不是卢梭的灵魂!”
  游魂生气了,圆滚滚的脑袋里暴出一声怒吼,吼声迅疾传遍大黑山上下。离他近些的数千只游魂霎时间呈现出恐惧地表情,嘶嘶响着,被这吼声震成碎片,飘散在大黑山四周,不知还要过几千几万年才会合成一体。
  游魂有些意外。想不到自己一声吼却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而那些游魂骨尸们,却是深切地体会到这声吼里蕴藏着地力量,畏怯着离去。
  他飞了起来,手里抓着最开始与自己对话的游魂,不知道为什么,别地那些游魂都无法碰触到任何物质,而他的手却可以摸到骨猫,此时又可以抓住这只游魂。
  “我不应该在这里,那应该在哪里?”他飞到大黑山的山腰一处突兀出来的岩石处。眼睛看着极远方那个不停绽放着血色烟火的白色战线,似乎随口问道。
  有张孩儿面的游魂在他的手中瑟瑟发抖,很久之后才能说出话来:“您在我们中间。我们很不安。”
  “你们怕我?……我知道怕是一种什么样地情绪,但你们为什么怕我?”
  “因为你本来就不应该在我们中间,或者说,您根本不应该是个游魂,也不可能成为游魂。”
  “成为游魂还需要什么条件?”游魂笑了起来,但那淡若烟霞的身体并不能完全展现他的心情,面容反而显得有些怪异,“我还以为只要死了就是游魂了。”
  孩儿面将目光投向下方几千米低处的黑色荒原,看着荒原上密密麻麻直铺到天际的白骨大军,和那些带着畏怯只敢在低处飞舞的数十万游魂,抖着声音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这大黑山四周的游魂都是已经死了几百年的老鬼了,肉骨全腐,连神识也有些焕散,这才成了游魂。而您进入冥间的那天起,大家便感觉到了您地强大。”他偷偷看了这只恐怖的游魂一眼,继续说道:“您的心神强大到这个空间根本无法接受您地程度。”
  “如果我强大到这个空间无法接受我,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游魂将手肘撑在自己的额上,这些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很像人间的那个雕像,“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他重复着自言自语。
  “或许总有些原因吧。”孩儿面游魂畏缩着。
  “那你为什么敢来和我说话?”游魂的眼中忽然闪出慑人的光芒,“而且我看得出来,你才死没几年,为什么你也成为了游魂?你的身下隐藏着什么样的大阴毛?”
  孩儿面似乎急的要哭了,分辩道:“我确实只死了几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变成了游魂,听说我死的时候,所有的身体全被某种很厉害的能量燃成一片虚无,再也找不回来,杀死我的又是一件神器,所以我才变成了这种形状。”
  游魂若有所思:“神器?虚无?嗯,看来你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有资格陪我说话。”
  “那你知道你是谁吗?”他继续问道。
  孩儿面显出一丝羞愧:“不知道,成为游魂之后。什么事情都忘记了。”
  游魂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说不定什么都忘记了,也许还幸福些。”
  “可是幸福是什么呢?”孩儿面游魂不是哲学家,只是单纯地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意思。
  游魂看了他一眼。半天没有说话,忽然开口道:“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天天看这些骨头也看的腻了,你就陪我聊聊天。”
  孩儿面似乎随时会消散地脸上散出一丝不自信和荣幸:“可以吗?”
  “可  飙泪手打以。”游魂说道:“和谁聊不是谁聊,总不过是打发时间,而且……我看你很顺眼,不过你记住,以后在我面前,不要摆出那张孩子一样天真的笑容来,你年纪已经不小了。”
  游魂转过头去。看着大黑山那边的天光,嘀咕道:“为什么一看你这天真笑容。就觉得很恶心。”
  孩儿面游魂赶紧拉扯着自己的脸,摆弄成了很严肃地神情,讨好般地飘到游魂的身边。
  游魂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你说我不应该在这个鬼地方,那以后如果我出去了,想办法带你一起出去。”
  “为什么您对我这么仁慈?”孩儿面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最开始他只是看着这个新来的恐怖游魂有些天然的熟悉。所以冒着大险去说了一句,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得到了这位的一句承诺。
  “朋友……是朋友。”游魂点点头。
  大黑山一如既往的安宁阴森,山顶的白塔散着微光,与远处战场上的法宝光彩一比,要显得黯淡许多,但与极远方天幕上垂下的那记白色光一东一西,遥相呼应,显得异常稳定,似乎这冥间千万年地阴风。根本不可能造成丝毫的损伤。
  游魂们又安静了下来,开始在白骨与腐尸间穿行,用这些小把戏来渡过极无生趣地每一天。来追寻它们快要渐渐淡忘的意识。让他们不安害怕的那个恐怖游魂,这些天已经不在山脚下的石头上呆着了。那个游魂飘下山把那只骨猫捉上山去,便一直和那个新来的孩儿面蹲在山腰的石头上。
  因为那个游魂在山腰,所以没有别的游魂敢飞到那里去。
  但九十多万游魂都在好奇,这个本不应该出现在冥间地强大力量变成的游魂,为什么没有破开空间离开,反而是一直蹲在那块石头上。后来过了很多天,游魂们才知道了一些事情——据说那个强大的游魂之所以一直蹲在山腰,是在等着看日出。
  什么是日出?游魂们飘忽的记忆里似乎见过日出,但又好象从来没有看见过,所以有些迷惘,他们毕竟在冥间呆的时间太长了。他们又去问腐尸与白骨,腐尸与白骨虽然记得日出,但也认为那个强大游魂想在冥间看日出,是件极傻的事情。
  就算他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个游魂,也没可能在冥间看到日出。
  “为什么不到山顶去看?”孩儿面问着游魂,虽然他也认为旁边这个强大的游魂想在冥间看日出,是个蛮没有指望的事情,日子渐渐久了,他也不再对这个游魂给出地承诺继续报有信心,也对,听说冥间现在这个苦样子已经持续了五百年,从来没有一个游魂能够重新投胎做人,身边的这位游魂虽然强大,自己出去估计没什么问题,但要带自己出去就太难了。
  游魂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西方地那道白色天光,他觉得那道天光很熟悉,下意识里哼哼道:“吃俺一棒?”说完之后才醒过神来,注意到孩儿面的问题,随口答道:“山顶上那个白塔很烦。”
  “那是地藏王菩萨。”孩儿面很恭谨地说着,虽然游魂没有什么记忆,但冥间的生灵都知道,地藏王菩萨一直在努力地为大家找到一条道路,一条不再绝望的道路,所以对于地藏王菩萨,每一位冥间生灵都保持着最高的敬心和尊崇。孩儿面也不例外,虽然和身旁这个强大游魂交谈比较开心,但听见他说地藏王菩萨很烦。下意识里提醒。
  游魂并不改口,反而有些痴痴说道:“就因为是地藏王菩萨,所以才烦。”
  不知道为什么,游魂有些害怕去山顶。去白塔,总觉得一旦去了那里,就会有些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发生。
  又过了很多天,游魂站了起来,远处地白光照耀在他青色透明的脸上,看上去像半透明的肥皂泡,随时可能破灭。他对身边的孩儿面说道:“我要上山了。”
  孩儿面飘了起来,在他身前地半空中对他鞠躬行礼。
  游魂将手中的骨猫扔给孩儿面,孩儿面在他的身边久了,也许是感染到他魂魄内强大的生命力量。竟也渐渐有了些实体化的倾向,在空中一捞。竟把骨猫捞在了手中。
  “照顾好小白。”游魂又看了他一眼,“我知道这些天你陪我聊天,就是为了我离开的那天。”
  孩儿面抱着骨猫,有些飘不动,正缓缓地向下方飘去。
  游魂目光有些凌厉,却没有什么杀意:“我离开后,你就是这九十几万游魂里最强大的那个。前生的时候,你一定是人间最喜欢耍弄阴谋的人。”
  孩儿面并不解释,只是低着头说道:“我们是朋友。”
  “不错,所以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出去。”游魂说完这句话后,便再没有看他,魂体一虚,便向上方飘去。
  不知道飘了多久,游魂终于飘上了大黑山的山顶。
  大黑山地山顶是一片极阔的平地。约摸有几百青方公里大小,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削青了,竟没有一丝突起。在这块广旷平地地正中央。是一座白塔,一座很巨大的白塔。
  游魂向那座白塔飘近,离得近些,才看清楚原来这座白塔竟然全部是由人类的头颅堆成的,白塔下沿有两三公里长,这样巨大的一座白骨塔,不知有多少颗脑袋。
  他飘到塔边,将脑袋贴近白骨塔,嗅了嗅这些死人脑袋的味道,然后抬头往塔上望去,目光循着那些光滑的骨面,一直看到天空地上方,看见了那个独角、犬耳、龙身、虎头、狮尾、麒麟足的异兽。
  异兽的耳朵微微动了下,似乎听到了他的到来。
  游魂自信自己绝没  有发出什么声音,但对方既然听到了,自己似乎也不怎么惊奇,飘到那个异兽的旁边,伸出手去拧了拧它的耳朵。
  异兽似乎想不到一只游魂能够触碰到自己最宝贵的耳朵,唬了一跳,张嘴欲啸。
  游魂冷漠说道:“叫个屁啊,又叫不死我。”
  异兽微微低首,那只独角发着光泽,似乎是在思考,半晌后承认了这个强大游魂的推断,偏了偏头,拱了拱身子,不再理会这个游魂。
  游魂说道:“居然还会学人耸肩,你家主子怎么教的你?”
  他抬头望着坐在异兽身上地那个和尚,问道:“菩萨,我来问你,为何我会成为游魂,下方那些小的都说我不应在此处,不能在此处,应在别处。”
  那和尚身上穿着件袈裟,胸前挂着一串骨头,面容黝黑,双眉平伏,神情木然,只是将目光望向极西处的那道天光,回答道:“你本应在别处,却在此处。”
  “听那孩儿面说,这地府里地家伙都投不了胎。”
  “便是阿罗汉果位,也能在人间投胎,不需要经过冥间,更何况你是证得大菩萨果位之人。”
  “我是大菩萨果位?”在大黑山脚下腰里呆了很久,捉了很多新死之人来问,游魂学会了很多知识,抓耳挠腮道:“我是哪尊菩萨?文殊普贤还是观士音?日光月光还是大势至?”
  和尚面无表情,没有回答。
  游魂又问:“大菩萨不堕冥间,我怎么成了游魂?”
  “你死的时候,恰好有一位大神通宁肯耗去自己偷偷修炼了许多年的佛性,凝住了你地魂魄。强行逆天而行,将你送入冥间,从而阻止了你在人间投胎出生。”和尚说道:“我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已经接近佛的境界了。”
  游魂想了想。没想明白,飘了起来,坐到了和尚的身边,坐在了异兽的身上,手搭凉蓬,与他一同看着远方那道天光。
  “我是谁?”游魂伸出手,将和尚脖子上地那串骨链取了下来,往空中抛接玩着,他臀下的异兽似乎有些气愤,吭哧吭哧喷着粗气。在阴风中凝成白雾。
  “你说我是谁?”和尚不回头,只是问他。
  游魂看了和尚的侧脸一眼。耸耸肩:“你是地藏王菩萨。”又看看身下这只异兽:“这是你的宠物,叫谛听。”
  和尚问他:“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知道你是谁?”
  游魂回答的理直气壮:“因为我死了,你没死。”
  和尚又问他:“为什么你一直呆在半山腰,直到今天才上来?”
  “因为我呆腻了,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鬼地方,应该回去。”
  “回哪里?”
  “家。”
  “家在哪里?”
  游魂忽然狡黠地笑了笑:“不要说什么一心安处便是吾家。俺虽然暂时记不起来家在哪里,但反正知道不在这个鬼地方。”
  这是他第二次说鬼地方。
  和尚笑了起来,黝黑的脸上闪着慈悲的光芒:“你说的不错,这本来就是鬼地方。”他站了起来,缓缓闭上双眼:“这样的鬼地方,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我们一起来吧。”
  游魂听不明白,却懂了,毫无重量的身体飘到了谛听兽地独角上。站立在冥间阴风之中,望着远处的那道白光,问道:“那我要做些什么?”
  “学习。”和尚左手轻挥。破开空间,取出一本书册,书册地表面淡黄,看上去很是古旧。
  “弥勒下生经?”游魂看着手上的这本书册,忽然皱起了眉头,抬头望天,走了许久的神才说到:“残存的记忆里告诉我,这本书是假货。”
  “这本书自然是假的。”和尚微微笑道:“这是当年我写的。”
  游魂又耸了耸肩,在谛听的独角上踩了一脚:“菩萨写地,也假不到哪里去,而且好象我还活着的时候,也是个很爱学习的人。”
  “爱学习才是好孩子。”
  看着身后正趴在谛听身上翻着弥勒下生经的游魂,和尚缓缓走了下来,慈爱地抚了抚谛听有些怨气的双眼,走到了大黑山峰顶的悬崖边上,一双无情无欲的双眼直直注视着极西方的那道天光,那是佛祖留下来的光,也是地府与人间唯一相连地通道。
  若要重开六道轮回,便要将那处通道打开。
  想到此处,和尚又看了一眼看书的游魂,这才发现游魂不知何时竟睡着了,游魂本是不需睡眠的,  这个游魂果然大不寻常。和尚笑了笑,本来他可以将所有地事情全部讲给那个游魂听,但想不到游魂也很明白自己的想法,没有再次问起。
  弥勒果然下生到了冥间,眼看着五百年来的坚毅所向终于有了一丝希望,地藏王菩萨的内心却没有一丝波动,似乎这只是自然之事。
  他是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菩萨。
  五百年前,佛祖用自己的法身关闭了六道轮回,又用佛光石猴镇在了唯一通道之上,从此地府鬼满为患,只好绝望,地藏王菩萨心忧为患,只好沉睡。
  三百年前,地藏王菩萨于沉睡之中醒来,开始召唤着冥间的亿数死灵,往西方去。
  西方不是净土,但西方有那道光。
  他看着远方战场上的法宝厮杀,看着那个静坐在乌云之中的二郎神君,若不是这位杀神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堕落至冥间来帮助自己,只怕天庭与净土的力量已经围住大黑山。
  地藏王菩萨看着山脚下如同白色麦穗般的死灵白骨腐尸,站在峰边的阴风怒号之中,身形安忍不动如大地,清光静虑深密如秘藏,忽然他的双眼眯了起来,发现空间里发生了一道极强大的波动——那佛终于来找自己身后这个游魂了。

  第二十八章 坟(上)
  游魂梦见他正看着一方墓碑。那墓碣似是沙石所制,剥落很多,又有苔藓丛生,仅存有限的文句——……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然后他猛地醒来,想起这篇文章,文章里下一句是那个姓鲁的人读着墓碑上的刻辞: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殒颠。……离开!
  最后两个字是离开,离开!撕心裂肺地喊着离开!这是什么样的征兆?
  游魂张大了嘴,喘着气,坐在谛听兽身上,空空渺渺的身体飘浮着,心想这个征兆是催着自己离开,看来自己死之前深系于心的某些人或事正面临着某种危险。
  却来不及多想,地藏王菩萨已经转身而回,望着他的双眼问道:“你可看明白了?”
  游魂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拿着的那本黄色书册,看着封面上弥勒下生经五个字,摇了摇头。这本经书中讲到大迦叶于过去诸佛时,善修梵行,修十二头陀行,故得佐弥勒劝化众人,如果自己是弥勒,那谁是大迦叶?
  大迦叶是如来佛祖的大弟子,传说他活到一百多岁,传法给阿难,就到王舍城西南八里多的鸡足山(山有三峰屹立,状似鸡足),山峰之间的盆地里,席地而坐发誓说:我今以神通力使身体不坏,用粪扫衣复盖着。等六十七亿年后。弥勒降生成佛时,将来此访问,即把释迦佛的衣钵献给他,并协助他教化众生。
  这段故事记载在《付法藏因缘传 中——“佛灭度后。所有法藏悉付迦叶。后时结三藏竟,至鸡足山入般涅槃,全身不散。候弥勒佛出世之时,从山而出,在大众中作十八变,度人无量,然后灭身,未来成佛,号曰光明。”
  游魂想了想,以手指天。说道:“鸡足山在云南。”
  地藏王菩萨摇摇头:“五指山在海南。”
  一问一答,自然明白其中意思。若如今人间云南地鸡足山便是佛陀首徒大迦叶肉身不腐数千年之地。那当年压着猴子的五指山又怎么跑到海南去了?后世附会之说,却不是数千年前故事发生之地。
  地藏王菩萨又道:“经中曾云,大迦叶尊者不入涅磐,肉身不腐,持佛陀牙舍利及佛祖亲身袈裟等候弥勒,传弥勒佛祖衣钵。”
  游魂没有什么表情,直愣愣说道:“可是大迦叶在哪里?”
  “佛祖的弟子中。叫迦叶的有许多位,却没有大迦叶,你当谨记。”地藏王菩萨像老师一样缓缓说着。
  游魂点点头,心想都是你说你写地东西,既然你说没有迦叶,那便没有迦叶好了,不和你争这个……隔了会儿,他却忽然间开口说道:“但有舍利与袈裟。”
  地藏王菩萨笑了。
  “走吧?”
  “去哪里?”
  游魂忽然觉得这两句对话有些熟悉,有些恶俗。所以撇撇嘴,从谛听身上飘了下来,跟在地藏王菩萨的身后。不再继续问,下山而去。
  刚才梦中见到的那块墓碑上面写着离开二字,这不祥的预兆让他随着地藏王菩萨离开了大黑山顶,却没有离开冥间。游魂的心中也有些茫然,为什么地藏王菩萨要带着自己离开白骨塔。
  游魂自己是忽然有了离开冥间的念头,因为总觉得自己原本存的世界里,那些自己亲近的人或事,此时极为危险。
  归元寺中,后圆茅舍,那只猴抬眼看着天空中的月亮,一个青色的圈儿隐隐浮现,一头青色地小狮正在猴子身边有气无力地哀鸣着,邹蕾蕾宛若死去一般沉静着,飘浮在旁,没有一丝气息。
  院外,瞎了的斌苦正坐在地上,手握檀香念珠,阖寺子弟正在颂着观士音菩萨地大名。
  寺外,秦梓儿正与陈叔平对坐饮茶,杯中无味。
  城外,六处残余的力量全部纠集到了省城周边,虽然明知道人间的力量根本影响不到什么,但依然坚持着。
  天外,那两尊血菩萨骨肉皆碎,文殊势至相依,像两尊高贵的冰雕,似乎随时可能破裂,归于寂灭之中。
  那个人没有回来,那个小胖子没有回来,谁都没有回来,谁又将要离开?
  “我们在躲谁?”游魂手里捏着弥勒下生经,问着身边的地藏王菩萨。
  从大黑山上下来之后,地藏王菩萨便领着他在万千白骨腐尸之中行走,不知经过了多少荒原,多少死地,而那些死灵们也没有躲避他们,反而是刻意地遮掩着他们的气息。可惜的是,地藏王菩萨能将自己地气息与这冥间融为一体,而游魂过于强大的神识,与这冥间格格不入的生命跳跃气息,却是给后来者指出了一条明路。
  后面的那个人离游魂与地藏王菩萨越来越近了。游魂有些奇怪,按照地藏王菩萨说的,自己是证得大菩萨果位之人,而地藏王菩萨的境界更是恐怖可怕,当年若不是随口发了句狠,只怕如今早就成佛了。他心想,凭自己两个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还要躲着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力量,竟让地藏王菩萨舍了延绵三百年的冥间战争不顾,带着自己到处瞎跑?
  “躲那个杀死你地人。”地藏王菩萨往前方行走,一脚便是五百里地。白玉般地脚掌踩在腐臭的烂泥之中,看着分外鲜明。
  游魂在他身旁飞掠着,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既然已经把我杀死了,还来杀我做什么?”
  “你虽死了。却没有投胎,他自然能够察觉到。”
  游魂叹了口气:“既然以前能杀死我,那这次一定能再杀我一次,菩萨,我们跑快一些吧。”既然知道后面追着自己地人,是个厉害角色,游魂本能里便有些恐惧,毫不避讳地要求菩萨带着自己逃命,“狠得以前我飞的比现在要快很多,菩萨你带着我飞可好?”
  “不好。”地藏王菩萨真地很像一个老师。“佛掌控空间,所以速度对于一个佛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只是在他掌控的空间里寻找一些他没有注意到的缝隙。”
  “既然他能掌控空间,那怎么可能在这个空间里还有他不会注意到的缝隙。”
  “因为他对我们所在的这个空间不熟悉。”地藏王菩萨说:“冥间,就是我的家,所以对于这个空间的掌控,他很难做到完全。”
  “明白。”
  又逃了十几天,游魂正有些厌了这般生涯时。二人来到了一处荒地,荒地之上有座山。这冥间的山都是黑色的,所以这座山,看着有些像地藏王菩萨座下地那座大黑山的缩小版,只是这座小黑山地山顶微微裂开,向着四面八方散去,就像是一朵黑玉雕成的莲花一样,很是美丽。
  见地藏王菩萨来到山前,黑莲花山若有感应。莲花绽放,开了一道小口。
  “食人莲花。”游魂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样,转过头来看见地藏王菩萨并不进去。也无一语交待,不免有些吃惊。等了半晌,游魂只好自己往黑莲花噬人似的峰顶黑洞里飘去。
  地藏王菩萨此时已在山前坐了下来,等到游魂进入山中之后,冥间的空间一阵扭曲,一位菩萨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地藏王菩萨,叹了口气。
  地藏王菩萨看着他的脸,冷冷道:“观自在,为什么你的伤还没好?”
  观音菩萨不知如何作答,所以没有作答。
  说话间,从远处行来一僧,僧人身旁四周尽是大光明,耀得冥间群鬼不安,阴魂痛哭,悲嚎连连,似乎这冥间的无数死灵因为这僧人都要哭了出来。
  僧人行至黑莲花山下,看了一眼山中,问道:“这便是大迦叶守护衣钵之地?”
  地藏王菩萨看了他一眼,毫不恭谨,无一丝情绪说道:“你不能进去。”
  僧人抬步,光明再起。
  但他却走不进去,因为地藏王菩萨与观自在菩萨都坐了下来。
  所以僧人看了自己地儿子一眼,也坐了下来。
  游魂往黑莲花山中飘了一会儿,便落在了洞下,不知为何,洞中一切看的分明,有一个微微突起的土丘赫然出现洞中,十分恐怖——那是一座坟。
  坟前并没有让游魂心悸的石碑。
  游魂绕到坟后,发现这座土坟之上并没有一丝草木,早已颓坏不堪,后方甚至崩塌出了一个大缺口。游魂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毫不意外地发现坟里躺着一具死尸。
  既然是坟,自然就有尸体,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游魂的心里又涌起一丝强烈的不自然来,这冥间最常见的是什么?便是那些挂着腐肉的白骨,露出白骨地腐肉,尸体,冥间满是尸体。但正因为遍地皆尸,所以也没有谁会闲得无聊去修一座坟来掩埋。
  所以游魂断定,眼前这座坟,肯定是冥间唯一的一座坟。
  坟里的尸体又是谁?
  黑黑地山洞,黑黑的坟,坟后又黑黑的洞,那尸体就这样安静地躺着。游魂飘了进去,在尸体的四周绕了一圈,发现这具尸体胸腹俱破,中间的器官已经全部没有了,就像是个空囊一般。
  只有一颗带着灰色的心脏裸露在尸体胸腹间。
  尸体的脸上没有一丝哀乐之状,蒙蒙烟然,五官清俊却寻常,游魂看着有些眼熟。
  本来看见这座黑莲花般的山,他不由想起大迦叶尊者,因为传闻中大迦叶便是在这样的一座山里等待着弥勒。所以看见这具尸体后,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是迦叶的不腐之身。
  但地藏王菩萨说过,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大迦叶,所以他也就认可了这个说法,看见这具有些眼熟的尸体后,游魂更是肯定,这坟里躺的不是大迦叶,而是一个和自己有些关联的家伙——而且那种联系还一定很深,不然游魂此时不会感到淡淡的伤心,也不会坐在尸体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
  游魂虽然没有记忆,对这个世界的概念也才刚刚完备了一些,但这并不影响他的逻辑判断,从大黑山下来后,他便一直在思考经典中关于大迦叶的问题,如果自己是弥勒,将来谁给自己袈裟?谁给自己佛牙舍利?
  罢罢罢,且莫想这些闲杂事鸟,菩萨让自己钻进这坟坑,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虽然隐约知道和尚们都喜欢玩这些教外别传,虚头巴脑的东西,越厉害的和尚越喜欢打哑迷,但游魂还是有些不喜欢,扁嘴哼哼道:
  “好尸,真是好尸。”
  在坟旁枯坐赏尸许久,不知多少日子,游魂终于明白了一丝缘由。
  似乎在这过程之中,他慢慢地找回了许多生命本应拥有的情绪,不是烦燥愤怒猜疑这些旁生的东西,只是很单纯的一丝怜惜,一丝悲哀。他不知为何,悲从中来,潜然泪下,点点清光从他的魂体上落下,沁入尸体之中,拍拍尸体的脸蛋儿,咕哝道:“咋个看着兄弟你躺在这里,我会觉得这么悲哀?心都有些痛了。”
  游魂心痛,坟中尸体胸腹处的那颗孤独心脏亦恸,灰色的毫无生息的心脏上面忽然露出无数道裂痕,似乎随时可能裂开。
  咯喇一声轻响,尸体里的心脏瓣瓣裂开,像一朵盛开的莲花。

  第二十九章 坟(下)
  “莲花乃叶相。”游魂痴痴看着坟中的尸体,看着那颗灰色的破莲之心,却说道:“但我知道你不是叶相。”
  他拍拍自己空无一物的胸口处,看着那个尸体说道:“因为痛的是我的心,那你就是我。”接着他微微偏头,隔着厚厚的黑石,看向莲花山的前方,感觉到了那里正进行着一场虽然静默却十分凶险的境界比拼,不由耸耸肩道:“为了我的事儿,大家都很给面子啊。”
  说完这句话,他从坟中站了起来,看似无形无质的身体却将坟茔整个拱开,土石纷飞中,尸体与游魂一躺一立,出现在洞中。
  是的,这是他的心。
  在他还是个俯在垃圾山中刨食儿的小黑人时,他便不曾受过伤,也未曾真的伤过心。直到后来离开县城,进了省城,入了围城,见过普贤倾城之执念,马生焚城之大愿,上入梵城寻故事,这漫漫人生旅途里,却着实狠狠地伤了几次心。
  第一次伤心是在鄱阳湖畔,与仙人陈叔平一战,心脏险被震裂,后来被叶相与蕾蕾治好,抱着小易朱睡了一觉,似是痊愈。第二次伤心也是在鄱阳湖畔,梅岭之中。心伤。第三次伤心是在数日之后,省西的山谷,与大势至菩萨一战。他每一次真正受伤,便是伤在心地位置。伤的菩提心。所以当游魂看见这粒缓缓绽放的心莲时,便隐隐知道了坟中这尸体是谁。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大迦叶。”游魂在山洞内飘浮着,随阴风轻舞,自言自语,“叶相不是大迦叶,猴子不是大迦叶。”
  “我才是大迦叶……但如果我找不到自己的这颗心,我便不是大迦叶,我便不能成为弥勒,所以地藏王菩萨会说根本没有大迦叶。”
  “我不是大迦叶。”游魂忽然推翻了自己先前地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着脚下的尸体。“你才是大迦叶,我是弥勒。你只是我的助力。除了这颗心,虽然你是我的身体,那金刚不坏的身体,但……也不是我。”
  话一出口,尸体胸腹处的那颗绽开心脏猛地燃烧起来,殷殷正红之色大作。
  游魂伸手,抓住那颗燃烧着的心莲。捧至淡淡唇边,徐徐一口一口食下,神识里出现一句话: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噬心入魂体之腹,心莲迅即化为无数流光,遁入游魂的身体之中。无所前尘往事,有如流水一般地洗涤着他这游魂身体内的神识。又有如劫初之火般烧蚀着他的心念,所有失去地记忆,所有的感情。就在这一刻冲进了游魂地脑中。
  ……浑身上下似被镀了一层金光的游魂在洞中呵呵阴笑着,笑声里面夹杂着许多莫名的情绪,他忽然冲了下来,一脚踩在自己尸体的脸上,头颅左顾右盼,旋又仰天长啸,再低首如故,复轻轻吟道:“老子不是大迦叶,老子不是弥勒,老子不是童子,老子不是李耳,老子是……易天行!”
  易天行醒了过来。
  “五十三参,文殊,观音参完了,所以入冥间参地藏王菩萨。”他淡淡自言自语着,“原来参到最后,参的却是大迦叶的肉身,参的便是自己。”
  五十三参,最后参地只能是自己。
  他打了一个响指,阔别许久的天火从清淡至极的手指上冒了出来。他细细端详指间的这抹大红天火,半透明的眉宇间现出一丝煞气:“看来找回了自己的心,找回了自己的身,连这火也找回来了。”
  转头往洞外那处望去,眉间在煞气之外又多了一丝愁苦:“想不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自己费了这么多心思,还是被这些佛菩萨们牵着鼻子再走。”
  到此时,他自然明白自己并没有真正死去,至少,不是像以前想像的那样。大菩萨果位之人不堕轮回,那是不用投胎,却不是说变成游魂在这冥间来挖坟赏尸。
  挖坟赏尸……他摇摇头,又看了一眼脚下的尸体,那是他自己地臭皮囊,本来应该是他最熟悉的,但在人间的时候,他就不喜欢照镜子,自恋恋地也不是面貌,所以总觉得那尸体有些陌生,不像是自己的。到此时,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自己在人间的身躯会拥有那般强悍的力量,不腐,本就是这个身躯的本性。
  地藏王菩萨说的对,世上本就没有大迦叶,有的,只是这具不腐的肉身,正是这具肉身护着易天行这位准弥勒在人间度过了无数苦厄,无数劫难。
  就这般,灵魂与尸体对望着,易天行沉默着,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然后他飘了下去,双手抓住自己尸身的双臂,像甩麻袋一样地往上一甩,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又让初复前生记忆的易天行想到了在人间的某些夜晚,他在高阳县城车站扛大包的生涯。 
  肥皂泡一样的脸面上堆出一个很怪模怪样的笑容,易天行的游魂扛着易天行的身体,就这样爬出了坟看,看着身前的黑石墙壁,说了声:“开。”
  黑石山顿时从中破开,露出外面的景致来。
  外面并无景致。只是一片荒原恶泽,无草无树无莺无蝇,只有一个和尚,两个和尚。三个和尚。
  这是三个和尚地故事。
  阿弥陀佛,观士音菩萨,地藏王菩萨,随便哪个名字扔到人间去,都会吓死无数人,此时却像三个塔一样,杵在易天行破开的洞口前面,像是在为他守护。
  易天行扛着自己的尸体打山里出来,回首望望这黑莲花一般的山,隔着老远对地藏王菩萨说道:“这就是鸡足山了。鸡爪子和莲花确实很像。”
  地藏王菩萨没有回答他地话,本来如黑玉一般的脸上此时却显出一丝生命急速流失的迹像。一道光芒从阿弥陀佛的身上散出来,笼罩在菩萨的身上,正在寂灭着他体内的一切。
  同样一道清光正从地藏王菩萨身上渗出来,挟着冥间积累了不知几千几万年的戾气,笼罩着阿弥陀佛。
  直到此时,易天行才真正切切阿弥陀佛的模样,对于这个险些将自己送去投胎的佛土第一人。易天行不免仔细盯了两眼。
  大佛面色如金,像是病人——易天行知道这是地藏王菩萨的好手段,虽然不知道菩萨如何做到,但至少在目前,阿弥陀佛地大神通受到了某种限制——他能感觉到,这一片冥间的土地上充满着死寂地味道,这些佛教最顶尖的人物,正带着慈悲抛洒着死意,阿弥陀佛如此。地藏王菩萨亦是如此。
  见他出来,阿弥陀佛没有出手,只是淡淡看了一眼。
  易天行忽然觉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位恐怖的佛爷看透了。这种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你已近佛。”
  阿弥陀佛微微一笑说道,随着这句话出口,满天的阴风顿时被镀上了一层光明,在这黑莲花山前四周飘浮着,就像是人间才能看到的美丽极光,变幻着各式各样地颜色。
  易天行沉默不语,知道自己虽然找回了自己的心,找回了自己的身,找回了自己的火,境界大惩,却终还是差了一步,而面前的这位却不会允许自己踏出那一步。
这一步便像是当初在六处后的小山谷里将踏未踏那步一般,只不过当年一步,是天人之间的阶梯,而今日的这一步,却是佛与众生之间的那级石阶。
  地藏王菩萨缓缓睁开双眼,眼中虽然没有一丝表情,但不知为何,总觉得里面蕴含着一股极强烈地悲悯味道。
  易天行的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场战斗的最后,一定是地藏王菩萨输掉。阿弥陀佛,乃无量光佛,亦是无量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战胜这样一个从攻到守都完美地一塌糊涂的佛爷。
  观音菩萨也不知道,所以她才会只是安静坐在地藏王菩萨的身后。
  易天行望着阿弥陀佛,忽然道:“你……究竟为谁辛苦为谁忙?就算你是至尊之佛,无识无痛,离于爱憎,但被这世上亿万人痛恨,真的有趣吗?我能感觉到,叶相快死了,大势至也快死了。”他面上微现悲意:“似乎这已经是无法扭曲的过程,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六道轮回开不得。”阿弥陀佛又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数年前,势至在那山谷里发现了你今世的造化,和……”佛又看了观自在菩萨一眼,观自在菩萨低首行礼。
  ………和这孩子的想法。童子,若你不上天倒也罢了,但你既然上了天,我自然要阻止你。”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打开六道轮回。”易天行放下手中尸身,平静望着佛。
  佛言:“你要救那猴子,猴子一出,佛光无物相抗,冲入冥间,这轮回之道不止大开,并将大乱。”
  易天行沉默了一会儿,承认了这个事实。
  佛又言:“现在看来,其实这些,只是佛陀留给我们的题目。就看我们如何解开。”
  易天行点点头,很郑重地缓缓说道:“如果你无法阻止我,我会试着将这件事情地损害减到最小处。”
  佛又笑,无量光起。
  易天行在光芒中耸阜肩:“我现在是游魂。没有生息,但又找回了自己的心尖之火,一阴一阳,一动一静,是个很奇怪的变种生物,佛爷,你这光现在对我不起作用。”难怪这厮胆子变得这么大,看见恐怖的阿弥陀佛之后还不赶紧跑。
  但在无量光中,易天行仍然感觉到了一丝火息趋寂地迹像,心头微惊。面上却不动神色,向着阿弥陀佛摆摆手。又看了一眼正在无量光中苦苦支撑的地藏王菩生 扛起了自己的尸体,便往黑莲花山外边走过去.
  开始走的很慢,很沉着,很有点得大道者的味道,然后慢慢加速,最后变成了一个扛尸奔跑的魂兔爷。落魄不堪,变成一溜黑烟消失在天际。
  一只游魂扛着架不腐的尸体满冥间的跑,任谁看着都会觉得很怪异,那些腐尸白骨游魂们看见了,更是觉得新鲜,但认出这游魂的厉害,自然没有谁敢靠近。
  易天行是往西边在跑。
  嗖的一声,观自在菩萨出现在他身旁,陪着他跑。
  许久之后。观自在菩萨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你让我们在黑莲山下耗着,自己倒溜地极快。”
  先前易天行之所以趁着地藏王菩萨与阿弥陀佛互证的时间偷溜,正是想救地藏王菩萨一命——在阿弥陀佛看来。自己乃是整件事情地关键,若自己跑了,他一定会扔下地藏王菩萨来追自己。
  观自在菩萨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微笑道:“再过一刻,阿弥陀佛便会找到你——我与地藏王菩萨将他拦在山外,本想拼着两尊大菩萨的果位,换来你合体的时间,没想到你却跑了。”
  易天行没有回头,哼了一声:“傻叉,如果连真慈悲的地藏都死了,再开这轮回有甚意思?”
  “你尚未合体。”菩萨摇摇头道:“又如何开得了轮回。”
  易天行冷冷道:“虽然死而复生,能够感觉到一些很玄妙的东西,自己的境界也高了不少,但也明白,合体也不见得就变成那狗屎弥勒,既然如此,耗这时间干嘛?”
  在这个世界里,成佛地道路有千万条,但在成佛之前,从来没有谁知道这条道路是出现在何方。也许只是一本经书,也许只是一个微笑,也许只是一个爆栗。易天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成佛,但他相信,总有某种机缘巧合的事情,会促成这个事情的发生。
  “最近情况怎么样?”易天行望着远方,那处杀伐最惨烈的白线处,今日法宝的光彩却显得弱了许多。
  “情况大好。”观音菩萨微笑道:“若你肯一直呆在黑莲山中,或许更好。”
  易天行脚不停速,踩泥而飞,间或颠颠自己的尸体。
  “天界大战仍在继续,真武遣下冥间的大军已经占了优势,再加上二郎神君相助,最近几天,已经离那道天光越来近,或许不日就抵达。”
  观音菩萨实际上就是这五百年来天庭冥间所有筹划的幕后总军师,她的判断自然是可信地。
  易天行呵了口气,没有热雾:“那便好,我不想一路杀过去。”
  菩萨幽幽问道:“重生之后,似乎你对于开这六道轮回的兴趣大了许多,若换作以前,或许你早已破开空间,回到归元寺中。”
  易天行微笑着回答道:“因为我死了一次,才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看了一眼正像木偶一样俯在自己身上的尸身,说道:“对于每个人地心来说,自己的身体便是一座坟墓;对于我那亲爱的师傅来说,归元寺就像是一座坟墓。”
  他看了一眼正在四处或是哀嚎,或是麻木苦挨着冥间幽闭岁月的亿万鬼众们,又看了一眼这冥间上方空无一物,却永远无法打开的天穹,温柔说道:“对于他们来说,这冥间就是他们的坟墓,一座大坟。”
  “我是火。”易天行郑重说到自己的本源,“对于我来说……自由,是个蛮重要的事情,我相信大家也是这么想的。”
  “地藏王菩萨已经拦了会儿。”易天行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颊畔的阴风呼啸着,他的声音却在冥间清清彻彻地响起,“接下来该你拦了。菩萨,该出力的时候还是要出力,不要老用脑子,任何智慧军师,到最后也免不了要硬拼。”
  易天行回头微笑看着这个操控了自己许多年的菩萨,很温柔地说道:“去吧,如果不想我再死一次,去拦住他……相信我,你能行的。”
  “You can do it。”指挥菩萨当炮灰当小弟的感觉确实不错,看着菩萨微微怒意渐起的脸颊,易天行一吐千年恶气,十分快活。
  观音菩萨离开,将用热烈的态度和情感去迎接或是阻击那尊佛。
  易天行也离开了,向着冥间极西处,归元寺洒下来的那道佛光奔去,此时的他只知道猴子的红屁股就在那里,像是一个塞子一样,将佛光真正的力量与这幽暗的冥间分隔开来,但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也在那道光上面,沉睡未醒——在充斥着黑白二色的冥间,那处佛祖留来镇压冥间的光芒就像是人间初升的太阳,有些变形,有些丑陋,像蛋黄,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易天行的游魂扛着易天行的尸体,拼命地朝着那轮朝日狂奔。

  第三十章 末法时代(上)
  天上人间地府发生这么多事儿的时候,易天行那女徒儿莫杀却并不在归元寺中。此时她正在省城以西,那个高阳小县城里,和邹蕾蕾的父母呆在一起。这是易天行上天之前下的严命,若看着事情有些大条了,她的唯一任务就是去高阳小县城保住邹老师与胖主任的性命——可问题在于,如果连归元寺都变得不安全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一处地方是安全的呢?
  淡淡的火息从她的身上,以无形无温的方式挥洒了出去,虽然黯淡,但气息却是无比纯正,直直冲上天去,冲开头顶白云,冲开蓝天,散入浩瀚的宇宙之中,就像是雨夜里的一点星火,虽然飘摇但总未湮灭,给那在黑暗暴风浪中前行的归人指路的信号。
  小易朱此时飘离于空间之中,还不知何时能找到回家的路。
  归元寺这几天奇怪极了,虽然奇怪的事情在这方寺院里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但这次总显得有些不寻常。首先是翠微亭前的那泓碧水不知因何缘故变得浑浊了起来,水底本无积沙,但此时却有些浊黄,就成了一股黄色的泉水。紧接着大雄宝殿前的那香炉又不知什么原因,莫名其妙地从中裂开,里面填的黑砾散了一地,那几根粗粗的束香自然也就倾倒在了青石板地上,从中断成几截,预兆大为不祥。
  天袈裟因为数月前的那场变故。此时虽然显出形来,却没有腾空而去,只是依贴着归元寺地那些殿宇,一股由茅舍原址散发出的冰凉寂灭之意。就像是无数只手一般,将那袈裟扯了下来,这些玄妙力量的源头,自然是邹蕾蕾,这位与易天行一样,有着莫名其妙来历的女子。
  正因为这样,所以数月来斌苦大师率着阖寺内门弟子守在后圆之外,不停祈福,反而没有注意到寺内出现地这些征兆。
  老祖宗正冷冷坐在邹蕾蕾身边,微微低着头。淡褐色的毛发看似柔顺,但似乎连后圆里的空气都不敢去吹拂一下。数月无事。他看着斌苦瞎眼不便,便让他回了。
  斌苦回到了禅房之中,闭着眼睛摸索着,瞎了一年多了,却依然没有完全适应这种全部黑暗的生活。他本想摸自己从小念的那本观音心经来平伏下最近有些不安定的心,不料却摸了本厚厚的书来。闭着眼,摸了摸书的棱角。再摸了摸书页里,发现十分光滑,顿时知道这是什么事物,不由呵呵笑了起来。
  这是护法大人留在自己禅房里的色情画册吧?斌苦微笑着将手中的事物塞回原处,心头却有些怅然——易天行已经上天两年了,两年里,人间发生了许多事情,天庭下来地仙人死了,秦临川死了。很多人死了,想来……天上死的人更多——斌苦想到当年与还是个顽皮学生地易天行在这禅房里斗嘴的情形,不知为何。却没有什么回忆的安乐感,只是淡淡悲哀。
  想当初自己猜到他是这一世的取经者,于是按照菩萨当年的吩咐缓缓引他修行,真不知是对还是错。
  旋又想到自己在梅岭上的那位老友,也等于是间接死在自己的手下,斌苦叹了一声,满是皱皮地手指开始在禅房角落里摸索,就像是在寻找自己的某个慰藉。
  终于摸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心经,只有薄薄的几页,还记得是五六年时候,水果湖那边有位妇人偷偷摸摸捐钱印的。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斌苦一手轻轻放在书册之上,一边在心头默默念着,忽然间,他眉头一皱,本已瞎了的双眼里却是无来由现出极大的惊怖,手中的书册落了下来,在空中哗哗响着。
  由他地手落至地面,不过尺余距离,哗哗风拂中,心经书册竟然如同易碎的酥皮般,片片碎裂,散在空中!
  经书损毁的异常险恶。
  “来人!来人!来人!”斌苦站起身来,身子撞到桌角,却是顾也不顾,只是极凄惶地狂呼着。
  一会儿功夫,小沙弥和几个内门弟子来了。斌苦令他们扶着自己行走在归元寺中,极焦急地四处打望,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但总觉得有些异样地氛围充盈在寺内,他命身边的弟子观察寺中有何异样,直到此时,归元寺僧人们才发现自己的寺庙竟然出现了这么多古怪的迹像。
  不止翠微变黄泉,束香中断绝,连九六年修缮的极为美丽的亭柱也开始剥落漆皮,看着颓败不堪。
  走到大殿后门,一行人走了进去,恰好对着佛像的背后,在这里供奉着一尊小像,看似随意,却是归元寺这么多年来的真正命脉——南海观世音菩萨。
  站在菩萨的像面前,斌苦和尚微微侧头,似乎不敢询问,嘴唇微抖,但最终还是问了:“怎么样?”
  几个亲近的弟子面面相觑,看着观音菩萨像的面,内心已经惊怖到了极点,却是不敢回答师傅的问话。
  “到底怎么样了!”斌苦厉声喝道,见没人回答,不由叹了口气,回复往常和蔼模样,淡淡道:“是不是有异像。”
  有弟子大着胆子说道:“有点儿脏。”
  观音菩萨像天天都有人以净水拂拭,就算是这段紧张的不能再紧张的日子里,这项功课也没有落下。偏偏今日菩萨面上,却无由多出许多污垢。那些污垢不知道是怎么染上去的,像是脓水,又像是屎尿,实在是大不雅。
  斌苦叹了口气。小心地走了上前,用自己地衣袖细细擦拭了一道,总算是擦干净了,但知道事情肯定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确实,虽然菩萨像的面部擦干净了,但青常菩萨双眉间,额心那粒让人睹之安乐的红痣却不知为何艳地似欲滴出血来一般。
  众人各怀沉重心事离开,就在他们离开之后刹那,观自在菩萨塑像眉心便汩地流出一道鲜血来!
  “便是如此了。”斌苦跪在茅舍之前,五体投地。对着断垣内望天出神的老祖宗说道:“佛像地金漆也开始慢慢脱落,经书尽成枯灰。所有应劫之像,都于今日显现。”
  老祖宗眼睛只是看着天上,似乎那里正有一件漂亮的袈裟在飘,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斌苦见老祖宗不以为意,也不敢多说什么,叹了口气。复去圆外石拱门处念经祈福。
  老祖宗忽然说道:“你们都走远点,离此地五百里。”
  斌苦不多说话,只是安静吩咐寺内僧人子弟撤离归元寺。
  见他不走,老祖宗骂道:“苦脸的,你也滚!”
  斌苦反是微微一笑,就在院外坐了下来。,
  “末法时代啊。”斌苦笑着:“我也想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狗屁末法时代。”老祖宗冷哼道:“俺家只知道屁股底下的阴气越来越重了,冥间万年积秽就从俺家的……下面冒了出来,这归元寺里的一应佛器都是假物,自然承受不起这等阴秽之息。”
  老祖宗知道赶不走斌苦。也就不再多理,只是一昧地出神,忽然他说了声:“原来那大婶子把俺压在这儿。是当塞子用的。”
  “俅事!”
在寺外巷中饮茶无味的秦梓儿与陈叔平神识里忽然一阵激荡,受此牵引,飘入了归元寺中。老祖宗咂巴咂巴嘴,又看了一眼正在身边沉睡的徒弟媳妇儿,沉默少许后忽然说道:“那女子。”
  秦梓儿跪下行礼。
  “三日之内,将方圆五十里之类的生灵尽数撤走。”老祖宗冷冷道。
  这是命令,秦梓儿根本起不了一丝地询问之意,只是老老实实地去安排这次太青盛世里的大撤退。
  陈叔平见她走了,离茅舍残处近了几步,小声说道:“大圣爷准备出来了?”
  老猴看了一眼天上,忽然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如果俺家那蠢货徒弟安排地不错,估计三日后我这手腕上的镯儿便能褪下,到那时,自然便能出去。”便要脱这五百年苦厄,不知为何,这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言语里却没有什么喜意。
  陈叔平略觉诧异,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老猴自然懒怠与这厮分说什么,只是淡淡道:“若俺家走了,这路儿开了,头顶袈裟里的佛光谁来挡着呢?”他忽然拍了拍身边的石板地,只是随便拍着,石板尽碎。
  陈叔平不知这下面有什么大事情在发生,有些发愣。
  老猴忽然望着他冷冷说道:“你不是想知道你家主子在哪儿吗?”
  陈叔平面色一紧,俯地大拜:“请大圣爷指点。”
  “若不是感觉到你家主子从下面递过来的消息,还真不知道这事情麻烦成这样。”老猴吸了一口冷空气,挫着牙齿,发出发酸地声音,“你家主子正在冥间。”
  陈叔平糊涂了,怎也想不到少爷竟然跑到冥间去,但心想既然如此,那一定是冥间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想到少爷身边少了自己冲杀,不知怎的,陈狗狗心头便一阵急慌,叩首道:“请大圣爷成全。”
  老猴望着他:“先讲与你听。六道轮回如今是关着的,你家主子现在就在下面忙这事儿,若他败了,你此时入冥,便永世无法超脱,可想清楚了?”
  陈叔平想也未想,将自己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扔到一旁,微笑道:“何须想?”
  老猴毛茸茸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容,这大概是几千年来,他第一次瞧这条赖皮狗有些顺眼——一道雷声响起,一只笼罩着素光的巨掌无由出现在归元寺的上空,本已平伏下来的天袈裟又有感应,强行挣起少许——轰的一声巨响,巨掌拍在陈叔平地头顶。
  陈叔平的肉身顿时被击成粉末,一道清光闪过,某狗的魂魄便义无返顾地投向了可能有来无回地冥间去也。
  小青狮忽然从老祖宗的黄旧袈裟下摆里钻了出来,微微偏着脑袋,低声哮了两下。一般的人可能听不懂它在说什么,老祖宗却是面无表情地笑了两声,说道:“若换作千年以前,俺家出来便出来,自然不会管这城中人类死活,也不会理会俺家若脱困而出,这佛光入冥,会灭杀多少生灵……即便这六道轮回大乱,三界颠覆,又管俺家何事?”
  “只要俺家快活自在,任这些愚人死上千亿又如何?”这话始自有些了当年的狠戾劲儿,但老祖宗话头一转,却是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这庙里住久了,还是被那易小子和身边这丫头唬弄久了,怎的心肠也软了许多。”
  话一说完,老祖宗拎起青狮的右后腿,随手将它扔了出去。
  又是一道景光闪过,小青狮被裹在光团中,瞬息间破袈裟而出,化为一道流光,不知被老祖宗扔到这人间的哪个地界去了。
  轻轻伸手,将蕾蕾发上招惹的一片落叶拂了下来,老家伙看着小妮子,瘪了瘪嘴:“一家老小忙的要命,就你这丫头好命,一觉不醒。”接着却又带了一丝兴奋说道:“连观自在菩萨都显迹流血,这阵势大,有意思。”
  感觉身下地府里面的怨戾阴气越来越重,他皱了皱眉头。深吸一口气,卷起了袖子,露出里面毛茸茸的手臂来,老祖宗活动了下手腕,手腕上那个乌金镯子灵滑动着,一千多年都没有正经出手过的他,终于开始热身,准备迎接亲爱的师傅大人。
  因为,一切都准备好了。

  第三十一章 末法时代(中)
  “一切都准备好了?”
  “是的,先前犬仙君也下去了。”
  “这等小事,不用多提。”
  在无尽的虚空之中,在那缥渺的天界里,煌煌凌霄宝殿像一个永远无法倾塌的牌坊一样,矗立在云中,仙气蒸腾,有若九泽之气,莺飞花飘,仿似四季常春。大殿侧后方约四千八百公里处,有一处极幽静的小花圆,圆中有水有亭,亭畔有石桌,桌旁有两人。
  很有来头的两个人——一位本姓张,如果说佛祖和道家那个不知跑哪儿去了的老祖乃是东方世界里天上地下牛气最烘烘的二位,这位姓张的老实人,便是天上地下运气最BIANGBIANG的家伙。
  嗯,他就是玉皇大帝。
  但玉皇大帝今儿看起来面色似乎有些紧张,微微欠着身,坐在石凳上也只挨了五分之二个屁股,身前那杯雪山香茗也未曾动过一口,只是轻声向对面那个人说着话。
  对面那位乃是道家至尊人物,三清之一的上清灵宝天尊。
  灵宝天尊淡淡问道:“冥间的事情眼看着便要有分数了,陛下如何打算?”
  传闻中有些浑浑噩噩,甚至开始跟着西天净土学佛的玉皇大帝微微一笑,恭谨应道:“依我看来,既然佛祖留了这么个口子,自然总人将这口子打开。我们不需要做什么。”
  灵宝天尊闭目少许,再睁开时,投向玉皇大帝的目光里不禁多了一丝欣赏:“道家无为,陛下果然深昧其中真义。”
  玉皇大帝道:“五百年了。只是看那净土与须弥杀来杀去,佛界地力量历此次劫后,应该会削弱许多。”
  灵宝天尊微微一笑:“陛下深谋远虑……只是依旧例规矩,我仍需问你,为何要遣下仙人应净土之请,扑杀须弥众人?”
  “必要须弥与净土之间,再无任何转还之机。不理阿弥陀佛如何想法,我来帮他坚定一下。”
  “那陛下为何又坐看人间佛教信徒发展?”灵宝天尊忽然话锋一转,淡淡道,但言语间却自然生出一股无法抵卸的压力来。“此次事罢,佛土七尊大菩萨便有四位要历劫重生。但却生生将弥勒佛提前数十亿年逼了出来。而我道门在下界与那童子向来不合。”
  “不妨。”玉皇大帝小意解释道:“幼女也随其下界,总算种下了几分情分。”
  灵宝天尊摇头,冷冷道:“那观自在早知你想法,不然又如何将玉女送入尘世?”
  玉皇大帝微笑道:“那童子乃劫前之火,当初元始天尊与佛祖争执,却没有争入门来,这一世。只怕我们也仍争不到。不过无妨。”
  “无妨?”
  “那童子与他的师傅一般,都不是道佛任何一家都能全力掌控的人物,既然不能掌控,那又何必掌控?”说到此时,玉皇大帝地心神才有些放松了下来,淡淡道:“大圣虽然如今是西天一佛,童子日后也成西天一佛,但反而是佛土中的不稳定因素。他们不在道门之中,但又记着道门中众仙之情。如此方是上佳安排。”
  灵宝天尊忽然看了他一眼:“五公主被童子杀了,陛下有何想法?”
  玉帝摇摇头,微笑道:“没有想法。”
  “那猴儿倒是与诸多仙人为友。但童子今世又何曾欠过天庭之情?”灵宝天尊冷漠说道:“日后若起变故,那师徒二人再杀上天庭来,你欲如何应对?”
  玉皇大帝微微笑着,举起身前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我躲便是了。”
  躲便是了——淡淡的一句话,却从这位天庭的头号人物嘴中轻声说了出来,不知是何等样的涵养与谋略才能说得出来。
  “不论这件事情如何发展,须弥山众人的仇怨,首先便是放在净土身上。”玉帝续而言道:“五百年来,阿弥陀佛命大势至菩萨在人间广传净土宗义,不知发展了多少信徒,今次事后,相信净土宗再不复今日之盛。”
  灵宝天尊忽然看了他一眼,淡淡清光从身后冒了出来:“陛下这五百年一直隐忍,果然站得极高,看得极远,我道门不须多费气力,便能坐看佛土大乱。”
  “不敢。”玉帝轻柔的声音在这花圆里飘浮着,毫不着力,“道门处弱势千载有余,经此一事,七尊大菩萨去其四,阿弥陀佛再也无法安坐净土,佛土只怕要乱上数百年。”
  玉帝那轻柔的声音,终于显露出了一丝野心与骄傲。
  “不理与须弥山结仇之事?”
  “只有小仇,哪来大怨?下界道门对于文殊普贤二位大德一向是礼敬有加,未曾稍辱。”
  “可依然毁过不少罗汉。”
  “下界仙人多为旁属,斗姆元君去过,犬仙君去过。”
  灵宝天尊陷入了沉默之中,知道玉帝这话是什么意思,斗姆元君乃是二十诸天中的摩利支天,与佛土关系紧密,若日后须弥山重立,就算纠缠起这五百年人间仇怨,天庭也大可将他抛出去让佛土消气,并不损伤道门自身利益,至于那狗……
  灵宝天尊忽然笑着问道:“回来才知道,你居然将二郎神也派下冥间了,也对,若无二郎神帮助,只怕地藏王菩萨极难突破净土的防守,将这冥间通道打开。”
  玉帝笑道:“先前报于天尊听过,佛土反抗净土地力量太弱。虽然观自在菩萨与真武暗中筹划,起叛往冥间送兵,但我估计依然不足以动摇阿弥陀佛在冥间地布置,自然要送去个厉害地角色。如此才能动摇净土的根基。”竟然暗中将自己最得力的大将送往冥间,与反叛自己地北极大殿叛兵同声同气,这个隐藏的问题,只怕天上地下没有几个人能猜到。
  “但那孩子又如何肯听你支使?”灵宝天尊狐疑道,这句话中所说的孩子,自然就是二郎神。
  玉帝恭谨应道:“那日我状作无意话与他听,言道冥间地藏王菩萨有所异动,似乎将对西方净土不利。那孩子性情爽直,一听这话,面上不说。过了几日便起了叛兵,往冥间杀去。” 
  他叹了口气:“五百年里。他一直对于我与净土交好不耻,如今得了个可以杀杀净土威风,兼削削我脸面的机会,哪有放过地道理?”
  灵宝天尊好笑问道:“那若日后冥间事了,他再杀回天庭,陛下又如何应付?莫非又要躲?”
  玉帝一笑应之:“若能让我吃亏的事情,那孩子一向极愿意做。一说到造反二字。他更是两眼放光,想当初他在灌口暗底里不知多羡慕那猴子,不过……”他话锋一转,悠然道:“但凡此等视造反如游戏的强者,却总是极重情谊,毕竟……我是他舅舅。”
  灵宝天尊站起身来,玉帝赶紧站起微佝。
  天尊看了他许久,一道清光由身后的光圈里分离出来,投入玉帝的身躯。天尊的目光就像两道电光一般。在玉帝地脸上扫拂而过,似乎想要将他脑中所想的一切都看清楚。
  就在这样恐怖地目光注视下,玉帝依然保持着卑微地形象。没有一丝不自然。
“你很好……只是依然要提醒你,注意观自在菩萨。”长久的沉默之后,灵宝天尊淡淡说道:“此次述职报告通过。”
  就在灵宝天尊离开之前,玉帝老泪纵横地要求三清再返天庭,说道如今天界人烟渐寂,却事由繁多,若无三位老不死坐镇,只怕日后将要大乱。灵宝天尊宽慰有加,执意离去。玉帝再请,天尊再拒,如是者三次,方始作罢。
  看着那团渐渐消失在天际的清光,一直佝着身子地玉皇大帝终于渐渐直起了腰身,随着身体的挺拔,一股并不含杂着多少仙力的威势也开始弥漫在庭院之中。
  一只素手递过一杯酒来,玉帝拈过,一饮而尽,双眼微眯,幽幽道:“元始天尊一直在那边,灵宝天尊今日来了,却不知道老君如今在何处。”
  “何须烦恼。”娘娘温柔劝慰道:“看得出来,天尊对你这五百年来地筹划很是满意。”
  “是吗?”玉帝微笑着虚应道。
  娘娘轻抚胸口,似乎松了口气,柔声道:“真武的叛军虽然大多数投入冥间,但依然十分可怕,如今三清既然说话了,陛下也就可放心了。”
  玉帝微笑着,笑容里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真武起兵之始,便没有成功的可能。”
  “为什么?”娘娘有些诧异。
  “他与观自在菩萨走的太近了,灵宝天尊有些不高兴。”
  “原来如此。”娘娘轻声道:“可是元始天尊向来与观音菩萨交好,灵宝天尊走前也提醒陛下注意那人,陛下不可轻视。”不知为何,娘娘似乎很讨厌观音菩萨。
  玉帝笑道:“无妨,天尊身为道家至尊,何重何轻自然有分寸。”
  娘娘叹了口气,道:“五百年一次述职,总是不容易。”说完这话,她便收拾桌上残茶往殿中去了,只留下玉帝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后圆里。
  不论花香如何醉人,鸟音如何清脆,玉帝的身姿总是显得有些孤独,他的脸上无由生起一股淡淡的阴鹜气息,心里想着三清,不知为何,又忽然想到了佛祖,想到了佛祖最后的去路。一想到三清这五百年里基本上没有出现过,而老君更是无人知道去了哪里,不免有些盼望这三个老不死能像佛祖一样去玩那个有去无回地游戏。细细盘算着,似乎这种可能性很大,玉帝这才略微感觉到了一丝欣慰。
  冥间的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
  净土的力量在这几十年间,早已被地藏王菩萨率领地亿万死灵磨折的苦不堪言,后来二郎神入冥之后,更是难过。虽然天庭那方也派了不少天兵入冥,但却抵不过观自在菩萨暗中筹划,使真武起兵,又壮大了冥间反叛的力量。
  更何况易天行上天之后,净土方为了追杀他,不知道消耗了多少菩萨罗汉,此消彼惩,那道稳定了数十年的生死白线,开始一步一步地往那记佛光处退。战场上便是如此,以胆气为先,如果双方势均力敌,那便可以一直维持均势,而一旦一方显出弱势来,这败的却是无比之快,西天净土与天庭方面的士气如今早已颓然不堪,根本守不住,纷纷扬扬从云头堕下,化作无知无识的游魂,飘荡在冥间的空气里,更有些失去了灵魂烙印的天兵游魂,反而依着本能,加入了开启六道轮回的大军之中。
  不知道阿弥陀佛去哪里了,如果他在此处的话,即便二郎神君先锋冲杀,亿万鬼兵陷阵,只怕也动不得少许。而在冥间这方,也少了两位重要人物,地藏王菩萨与观自在菩萨。
  好在还有二郎神,不然这场冥间的战役不免会变成两个没有脑袋的巨龙胡乱厮杀。
  不知道是哪一天,冥间鬼兵终于清除了面前的所有障碍,打散了所有天兵与净土罗汉的意识,在万千游魂的包围中,冥间的大兵占据了这阴风渗渗的每一寸土地,付出的代价则是一片遍布数万青公里的白粉与臭泥。
  粉是白骨之粉,泥是腐肉之泥。
  咔嚓咔嚓的声音再次响起,从四面八方,从大大小小的黑山之后,无数死灵沉默着行来,站在冥间大军的外围,看着大军之中的某处。
  那处有道佛光自天而降,无由而生,十分温柔,似乎并不怎么厉害。
  无数的死灵沉默着,看着这道光芒,看着这道大家努力了三百年才能抵达的彼岸。一个孤独的游魂背着具尸体却停在所有死灵的后方,看着这些终于嗅到了自由味道的灵魂们。
  这是一场没有欢呼的胜利,是一场沉默的胜利。
  忽然间,无数万只白骨伸了出来,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对准了天空,对准了那道佛光,便像宁折不弯的长枪一般。

  第三十二章 末法时代(下)
  话说主席同志当年游长江的时候,看见三峡两岸有些光秃的山,曾经无意间说了句,此地要是种柏树挺好。上有言,下必行,所以不到十年时间,整个三峡旁边便极难看见别的树了,一水儿的柏树,森森然,青青然,枝丫健康地向天伸着。
  就像此时易天行眼前无数白骨向着那记佛光伸出去的骨臂一般。
  不如叶相啊,若大家齐齐对那记如来留下的恶光伸出中指去,那真是何其壮观……易天行这般想着,嘿嘿阴笑了起来,旋即那游魂的面上却是一阵黯淡,他能感觉到叶相此时已近寂灭,只是被某种奇妙的力量凝在了死前的某一刻,只怕佛祖重生,也救不回这位大弟子了。
  明明归元寺里的佛光是从天袈裟里了出来的,易天行搭着凉蓬,看着冥间的这记佛光,不免有些怀疑那记佛光的上面是否真的有师傅大人的红色尊臀。
  但此时也由不得他再去想些什么,地藏王菩萨与观音菩萨自那日之后,便没了踪影,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一定是这两位号称最接近佛的菩萨……正在下死力拖着那个真正的佛。
  如果阿弥陀佛来了,从佛光处打通通道,就会真正了一件办不到的任务,而身为弥勒的自己,也一定会有极大的麻烦。
  当然,如果此时他已经成了弥勒。估计这些麻烦都会迎刃而解。
  问题是……怎么成佛?
  这事儿比较复杂。毕竟不是杀人这种熟练工种,也不是扛着棒子打人这种快活手艺,如何成佛,没有人教过。
  易天行叹口气。坐了下来,眯眼看着天上某处,发现显圣真君正坐在乌云上歇息,那牛人,在冥间单枪杀了数十年,终于大功告成,只怕也会累了吧?想到此节,他也就没有去打招呼。
  佛光有些古怪,里面蕴含着一些对于死灵来说带着伤害的力量。虽然离易天行坐地这处有些远,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所以把自己的尸体举到了头顶,像一件雨披似的穿了起来。挡住了那些光毫。
  手指头摸摸索索着,摸到了尸体手指上戴的那枚金戒指,易天行有些满意,观自在菩萨到底没好意思把自己地兵器顺走,但在尸体的躯壳里掏了半天,却没有掏到米奇牌小书包,他又有些不满意了。
  亿万死灵们此时正抵抗着令它们十分不舒服的佛光。往那处汇集,然后在高天之上那位的指挥下,占据了佛光照下的那块地方,然后从各处搬了些石头,垒了起来,干活的鬼很多,所以不一时,便垒起了一个大大的台子,看这架式若一直往上修去。肯定会修成一座金字塔,然后那塔尖就会对准了佛光。
  知道冥间的力量开始准备打开通道,易天行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按大势至的说法,观音菩萨之所以会打开六道轮回,是想让三界大乱,生造出一个末法时代来,以此为契机,促使自己接着佛祖的位子,立地成那……什么佛。但问题是,如果末法时代真地到来了,而自己又没有成佛,无法将佛祖留下的万丈光芒转换成六道轮回所需地能量,这事情又如何了局?
  似乎所有的人,包括他,包括地藏王菩萨在内,对于打开六道轮回都没有什么担忧,只是默默地做着这个事情,似乎以为只要把那处的空间壁垒打穿了,死灵自然便能投胎,冥间自然安乐……可是大家的这种信心来自何处?
  不知道地藏王菩萨的信心来自哪里,但当易天行躲在自己尸体的阴影下扪心自问时,发现自己的信心来源似乎有些靠不住气。
  他地信心来自观音菩萨。
  既然菩萨这样安排的,那自然一定会有很完美的后手来解决这个事情。
  万一她也不行呢?
  易天行忽然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对那个最不能相信的女人投入了最多的信心。他看了一眼正在远方佛光下像蚂蚁一样忙碌的白骨腐尸们,看着他们带着一丝神圣的感觉,不停地垒着高台,心却渐渐凉凉了起来。
  这冥间是一座大坟,他也不忍心看着这些鬼魂永世沉沦,永无投胎再生之日。
  但如果通道打开,而轮回未能全功,这些万千鬼魂冲入人间,阴风怒号,死灵横行,那人间岂不是又会成为另一个冥间,另一座坟?
  易天行平静看着,神识里却是无来由地一阵激荡,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中途罢手?那不可能,师傅总是要救出来的,而按前些日子得到地说法,师傅若出来了,佛光降下,自然会冲开通道,打通冥间与人间的通路。
  那便得成佛……虽然不知道成佛有什么好处,但既然是佛祖的接班人,就一定能收拾好佛祖留下地这个烂摊子!
  佛光下的工程仍然在继续,亿万死灵分成了三百多列,不停往那处输送着土石,眼看着台子渐渐高了起来,离那道佛光也近了起来。
  乌云一震,迅即化作无数丝络消失在空间之中。
  黑光闪过,那位手持长枪,英武不可挡,阴鹜中夹杂着贵气的显圣真君出现在了易天行的身旁,淡淡说了句:“你在做什么。”
  “少烦我!我在成佛!”易天行此时正抱着脑袋,躲在自己的躯壳下痛苦呻吟着。完全没有想到来者是谁。
  我在成佛!
  估计这是有史以来最牛X地地一个拒绝聊天的借口。
  所以史上最牛X的二郎神也傻了眼,耸了耸肩,离开这个传言中脑子有些问题的候补弥勒,将长枪领在后方。英眉如剑却绕着丝丝阴气,帅气无比地驾乌云离开。
  云儿飘走不过数里,易天行醒了过来,从尸体下探头出来,看着云上地那人,这次轮到他傻眼了,跳了起来,对着乌云喊道:“真君大人,别走!教教我成佛的事儿。”
  二郎神何等样人物,本看着对方师承份上纡尊降贵来探望一二。谁知这小子竟然一句话打发了,此时自然不会再返头理他。自去佛光处指挥万千鬼众赶紧打造那座打通空间通道的高台。 
  他的丹凤眼无比美丽,里面却透着寒光:“尔等想出去的,就抓些紧。”
  一句话出,袅袅然却传遍了整个冥间,无数的白骨腐尸在这同一刻里停滞了十分之一秒,然后又开始忙碌起来,比先前还要干的起劲些。
  易天行不知道修这高台何用。下意识里却想起了一句话:“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垮了。”
  这楼估计垮不得。
  他小心翼翼地对着二郎神的背影比划了一下中指,然后背起自己的躯壳往佛光处去,一路行走,那些死灵们感觉到他的气息,骇地远远避开,给他让出一个极宽阔的通道来。
  看样子光靠一个悟字是悟不成佛了,易天行干脆蹲到了佛光底下,眯着眼往天上看。想看看到底有什么玄妙。看了少许,他地心头愈发震撼,眼前这自天穹顶处透下的佛光虽然并不如何耀眼。只是圣洁纯白的一道,但内里却隐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毁灭味道,比阿弥陀佛的无量光寂灭之意,更加令人生惧。
  如果这只是天袈裟那道佛光里的一丝,那如果整道佛光落入冥间,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
  易天行背着尸体开始往天上那个透出佛光地小眼处飞去,不料却只离地三尺,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生生撞了下来!
  他皱眉,放出神识去探,发现佛光里的力量仍然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抵抗的,若自己不施神通,这佛光便似乎不怎么厉害,但若自己想有所作为,这佛光便似有感应,生生地压了下来——到此时,易天行才真正明白,为什么二郎神会役使亿万鬼众在这佛光下起高台——要击穿那处空间壁垒,一定需要大神通亲自出手,但如果出手之前,在与佛光的对抗中已经损耗了太多真元,只怕危险。
  冥间无日月,所以极难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在无数的阴风之中,在那记压制着整座冥间的佛光四周,无数地白骨逡巡着,腐尸艰难移动着,搬运着土石,或许是对于逃出冥间的渴望太过深刻,眼看着运土石有些慢,极多的死灵竟然不畏惧地将自己腐败地身躯填到了高台之上,当作了建材。
  而那些施工的死灵却看也不看这些同伴一眼,旋又在那些骨头腐尸上压上一块石头,扔上把黑土,建造高台的速度极快,那些舍身为泥的死灵渐渐被掩盖在土石之中,只是在高台的边缘处偶尔能看见几枝伸出来,微微颤抖的骨枝。
  易天行沉默着,冷眼看着这一切。
  二郎神沉默着,冷眼看着他。
  终于有一日,高台筑成了,在付出了数万架白骨灰飞烟灭,化作最低等的游魂代价之后,那个尖尖的塔尖终于对准了天上那个眼。
  那个不停了出佛光的天眼。
  易天行开始背起自己的尸体往塔上走去,塔虽高大,却有些陡峭,他顶着那记佛光的威压,心神有些沉重,一步一行一低身,便似是对着塔尖那记佛光行礼一般。
  终于,他走上了高台的顶端,第一个落入他眼帘的,便是那似乎触手可碰的天穹——冥间本无天,但偏生此处却有一壁障——那这道壁障的后面,自然就是人间。
  那些乳白色神圣的佛光,当他站在高台顶端之后,忽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却没有落入他的眼帘,所以并未觉得有些刺眼与不适。
  伸出手去,用自己黯淡的半透明的手指轻轻抚摩着头顶的壁障,感觉很像一道墙,一道很薄……但坚不可摧的墙。
  一九九八年,易天行用无数枝玫瑰向邹蕾蕾求婚后,两个人一起看了个盗版碟子,叫楚门秀,当时就看得易天行眼泪哗哗的。
  此时自己的手指从这薄薄的墙上划过,从指尖传来微凉的感觉,再俯瞰身下那些拜伏在地,向着这个冥间唯一希望投来的乞求目光,他的心头微动,终于明白了楚门当时的感觉。
  应其心神所感,冥间有异象产生,阴风急剧而啸,戾气自地上万亿死灵身上散发出来,浩浩然拢聚而起,绕着高台,在他的身边呼啸着。
  “这便是末法时代的开始吗?”易天行面色平静的想着,感受着无数死灵对自己的寄望,不禁有些铁肩扛天的理道幻灭美感,吸了口阴气,淡淡道:“在这个momont,我要爆了。”
  没爆成。
  一股强大的,至少比此时的易天行要强上那么一点点的力量突兀出现在高台之上,硬生生将他挤了开去,将最中间的位置占了,如今的易天行,哪怕是阿弥陀佛也会忌惮一二,来的这位却是好生嚣张。
  这位仁兄看也不看易天行一眼,眉间那个天眼猛地散发出一道黑黑寒光,对准头顶那道壁障扫去。眼光过处,一应外相皆去,露出空间壁障本体来。
  那壁障是透明的,非玉非石,更不是玻璃,比一般空间之间的壁垒要显得结实许多,甚至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
  在二郎神的天眼照耀下,壁障外垢皆去,直接露出了那边的景象。
  那边乃是人间,是归元寺。
  是一个红红的屁股。
  易天行恭恭敬敬地叩首下去,心里却想着,师傅老人家,为什么您还没有穿内裤的习惯?
  二郎神却是满脸平静,眼波微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握着手中的长枪,轻轻戮了戳头顶的壁障,发出笃笃的声音。
  在壁障的那边,老猴转过头来,那道目光隔着人间与冥间之间似乎永世也无法穿过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二郎神。
  片刻沉默之后。
  “猴子……你长胖了。”
  “学二……你变黑了。”

  第三十三章 如果爱(上)
  “猴子……你长胖了。” 
  “学二……你变黑了。”
  五百年不见,二位的对话就这样开始。
  “收了个能干的徒弟,还有个会心疼人的儿媳妇儿,天天滋养着,能不胖吗?”老猴蹲在屏障之上抱怨着,偏偏满是褐毫的面上却显着几丝骄傲与自矜,斜乜着眼望着在自己下面的二郎神。
  老人家知道自己如今被囚在归元寺中的面相着实不大好看,不愿在这个多年来的对头面前落了下风,所以刻意表现出对美好家庭生活的回味。
  二郎神翻了个白眼,还是用中间那记幽幽天眼翻的,所以看着极为怪异:“你说我变黑了,那是自然,生就了劳碌命啊……”
  话到中途,显圣真君叹了口气。
  偏这声叹息里全无自怜自艾,自悲自戚,反是浩然一叹,叹出英雄霸气,千古风流,抚琴台上看长江,柑子州头击中流,凤凰台上凤凰游,快哉亭上说千里风,对座天门山不忘忧,醉里挑灯看枪,人间明月冥间关,黑漠孤烟如此直,冥河远上佛光间,男儿杯酒勇当先……
  这声叹叹叹,竟是足足叹了几息时光!
  老猴儿自然知道这叹是什么意思,叹的是二郎神反入冥间,这些年来的沙场生涯如何潇洒,而相衬的……自己的五百年老僧生涯却没有什么太大光彩,叹的是某人没地架打。没的反造,没的事儿做,只好蜗居家中,只会拿后人孝敬往脸上抹……
  他本就知道二郎神这厮当年就羡慕自己可以四处打杀。毫不顾忌,反上天庭,此时知道对方拿着这五百年在说事儿,自是要将一千九百年前落的面子全挣回来,但偏生家庭生活这种事儿确实没法儿给自己挣太多脸。
  想到此处,老猴儿地脸渐渐臊红了起来,旋又煞白了起来,把牙一咧,阴戾骂道:“就和那些不中用的家伙打,还打了这么多年。美的死你!”
  显圣真君耸耸肩:“比你美。”
  “呵呵呵呵……”老猴儿火极反笑,“对。你最美,生的跟个娘们儿似的,到了还得俺家徒儿帮忙,有种你就把这天给戳破了。”
  二郎神一怔,脸上也露了几丝怒意,骂道:“当年说好不准提面相,你这猢狲恁泼皮!”
  老猴嘻嘻一笑。摆了摆手。
  便在此时,一个模样有些怪异的元神飘了过来,不像是人,又不像是马,倒……有些像一条狗。
  那元神畏畏缩缩地,躲避着佛光的外渗,终于飘到了高台之上,一把就抱住了二郎神的大腿,嚎哭不停:“少爷。您怎么跑冥间来了?”
  二郎神想不到这狗居然也跑到冥间来找自己,眼光淡淡一扫,冰凉的心头竟也生出一丝暖意。但旋即发现这狗抱大腿的姿式也太过不雅,想到猴子正在上面看着自己,面色一青一红,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猴子哈哈大笑了起来,觉得挽回了一些脸面,讥笑道:“看来你也有家庭生活,还养了个宠物。”
  二郎神不知如何是好,但看这狗抱着自己大腿哭地甚是伤心,也自然舍不得一脚踢开。
  “得了,你们主仆两个另觅个地儿去痛诉革命家史去,俺家不爱看这些。”老猴咕哝道,摆手让二郎神离开高台。
  二郎神双眼煞气一现,厉声道:“事情未竟全功,你居然让我离开。”
  老猴金瞳一闪,脸上浮出一丝嘲讽的神色,半晌后说道:“你一人战了数十年,此时浑身上下都是裂痕,只是硬撑着个壳子……旁人看不出来,遮莫以为俺家这双眼也看不出来?”
  二郎神英俊地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又看了一眼仍在自己腿上哭个不停的狗,烦闷略起,说道:“那我便去了,这后面的事儿我确实也懒怠管,反正又没架可打,你们师徒自己看着办吧。”他忽然又道:“只是……”
  老猴少见这厮有犹疑神色,好奇趴下身来,将那毛脸凑近静玉般的屏障:“只是什么?”
  “只是……就你徒弟这蠢样儿,要说他是弥勒我都不信,更何况打开六道轮回这么凶险的事情,让他一人承担,能承起吗?”
  老猴大火,骂道:“俺家徒儿天资聪颖,将来是要接如来位子的大人物,你居然敢说他蠢!”
  二郎神嘿嘿一笑,不再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右侧,转而微有忧色言道:“这数十年来,我在冥间厮杀,一是敬地藏王菩萨,二是看不得西方净土压住冥间众鬼……但耗了这么久的时辰,倒不是杀不过那些菩萨罗汉,只是天庭弄了那条鞭子搁在那处,让我有些心烦。”
  老猴嘲笑道:“那打神鞭有甚厉害。”
  “你如今入了佛门,自然不怕那鞭,再说我这肉身可没你结实。”二郎神冷笑道,面上忧色却未曾稍褪,“但日前打神鞭却忽然从冥间消失,才让我地大军如此顺利,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老猴稍稍一阵沉默后,忽然说道:“能使打神鞭的,眼下只有你那舅舅。”他狞笑道:“你是怕玉帝老儿暗底下又有什么勾当?”
  “嘁!那昏庸之辈有甚可怕?我先去了,待你出来后再手谈一把。”
  此处手谈自然指的不是下棋。
  二郎神极潇洒地一挥手,便领着那狗离去——片刻之后,离高台约有六千公里远处的空间里。一道清光闪过,一道通道被二郎神生生破开,露出后面地幽冥空间来。
  就这样,一个人牵着一条狗淡淡然从他不眠不休战斗了数十年的世界里消失了。
  全冥间的鬼灵白骨们纷纷俯在地上。对着那道清光消逝处叩了个头,感谢显圣真君为冥间众生所造的大功德。
  老猴儿哈哈大笑,眼光转向先前二郎神曾经看地那处,却是笑声嘎然而止,堆上了一脸愁容,心道自己这徒弟莫不是真被小二说中了,是个地道蠢货吧?
  在二位牛人唠磕地时候,易天行却是听若未闻,只是两道目光投向了师傅大人身边一处地方,就此眼光再未离开。像极了一个傻子。
  透过那道宛如静玉之镜般的空间壁障,可以隐约看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孩子正静静躺在老祖宗地身边。疏疏的睫毛安静温柔地合在眼帘之上,嘴唇淡红,一丝不动,透着股冰清至寂极的味道。
  那个女子乃是他的妻。
  “蕾蕾。”易天行有些傻傻地自言自语道:“你怎么成这样了?”
  “没事儿,只是睡着了。”老祖宗的一只手一直放在邹蕾蕾的手腕上,两根指头把着脉,一刻也没有停过。
  听师傅如此说。易天行略安了些心,如今地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妻子也不是什么寻凡人物,就像自己是劫初之火般,听闻老婆是佛祖从劫末撷来地一缕冰息。
  当此六道轮回将开之际,蕾蕾却睡着了,此事定然有些深意,易天行微笑着,隐约有些明白了佛祖的意思。
  “叶相……?”
  “没救了。”
  “俺家不见得一定要出去。”老祖宗淡淡说着,声音从易天行头顶那道壁障处透了下来。在冥间里穿行着,“如果你不想当这劳什子佛,如果你觉得打开这处后。会有大凶险。如果……”
  “没有如果,只有爱亚。”
  易天行笑了笑,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四野如同蝼蚁一般俯在冥间黑土上的死灵们,由高台外侧约两里处,往外围去,竟是看不到边际!这么多的灵魂,陷入在这如同坟墓一般的冥间里,沉沦着,沉默着,期盼着。
  一股冥间独有的寒冷,围绕着他,不禁让他想起了人间的藏上雪原,想起了那山,那城,那寺,和那寺里地菩萨。当时普贤菩萨曾经说过:“大圣被贬下凡尘,困在那寺庙内,五百年不得脱。你身为他的弟子,自然要将他解脱出寺,而困他之人,便是佛祖。……你若不去找到佛祖,又如何救他出寺?所以,命中注定,你便是要找到佛祖的那个人。”
  易天行一直以为自己与师傅的因缘,便是落在找到佛祖之事上。直到明了了所有的事情,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与师傅的因果,却是在这记佛光之中——师傅被佛光压着,自己若要救出师傅,这佛光自然就会冲入冥间——六道轮回,总是要自己来开的。
  他笑着看了一眼那头的师傅大人,说道:“徒儿我要成佛,要慈航普度,可不管师傅什么事儿。”
  猴子笑了起来,心道这徒儿果然都是爱师傅的,嘴上却骂了句娘,然后便不再管这小子。
  易天行耸耸肩,对着空间壁障那头地老婆大人深情地飞了一吻,然后没有再对师傅大人说什么,坐回高台之上,盘了个童子莲花座,然后将自己游魂的身体钻进了躯壳之中,就像穿衣服那般……先是袖子,然后是裤子,最后拉上拉链。
  他的手掌耀出淡淡地天火光芒,手掌过处,躯壳胸腹处的豁口便很怪异地愈合了起来,就像拉链一样。
  易天行此时的境界早已到了大菩萨果位的上缘处,只差一步便能踏上佛境,在二郎神与师傅面前那般作态,只是尊敬老人罢了。扭扭脖子,他发现还是没有完全融合好,只得叹了口气,闭了双眼,合了双掌,口中轻声说了句:“叶相晚安。”
  佛光由头无根而降,洒在易天行的身上,他的身体赤裸着,双腿像双生树一般盘着,身上的皮肤散出类似于金属一般的光泽,这身躯的头发眉毛早就在阿弥陀佛的寂灭无量光中脱落了,所以脑袋上是光溜溜的一片。在冥间亿鬼的眼中,此时端坐高台的,不是旁的,就是一个和尚,一个浑身散发着白光的和尚。
  就像是古时候那些坐在木头搭成的高台上为了皇帝祈雨的和尚一般。
  若那些和尚求不来雨,往往为了寺门的安危,会吩咐自己的弟子从木台下点火,让自己的残躯与这高台同时付作一炬。
  若易天行打不开六道轮回,他身下这座高台会不会也燃烧了自己?
  人间归元寺周围一片安静,往日常见的路边摊,行人情侣们都已不见了踪影,一片死一般的安静。归元寺里,末法时代所带来的异像仍然在蔓延着,翠薇亭下的流水已经全部变成了污浊黄水,大雄宝殿上的佛身金像早已斑驳不堪,看着无比丑陋。
  这正是冥间通道越来越薄,阴风冲入冥间所带来的后果。
  忽然间,归元寺后院的那些垂死之竹猛地一挣,枯黄的竹叶卷了起来,叶边渐黑,嗤的一声燃烧了起来,化作了灰烬。
  湖中铁莲虽然结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高温烤的柔弱不堪,凄惨地沉入湖水之中。
  一片燥气里,后圆石拱门外的空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生生打开,斌苦正单身守在此处,感觉到空间里传来的气息,微笑着侧身,让到很远的地方。
  嗖的一声,一双火红的双翅从那个幽黑的通道里舞了出来,所挟的高温刹那间让整个后圆燃烧了起来。
  小易朱满脸阴鹜地落在了地上,收回了火翼,小家伙的背上还背着个僧人。
  僧人从易朱的身上下来,一双清目看了看四周,双手一合什,一道气息撩过,满院大火就此停歇。
  伏魔金刚圈一阵波动,像水一样泛着光芒,一股气息从那处传来。
  老猴猛地站起,一身黄旧的袈裟似要飞了起来,猎猎作响。

  第三十四章 如果爱(下)
  “悟空。”
  那个僧人满脸微笑,看着在淡青色的伏魔金刚圈中,正在揉眼睛的猴子。
  猴子没有哭,反是咧着嘴似笑非笑,露出了满口小米似的碎牙齿,盯着圈外的旃檀功德佛,唇边的褐毛在风中轻摆,渗出一丝阴寒来。
  “悟空”二字,不论天上人间,足足有五百年没有人唤出来过了。
  在这一瞬间,他有些惘然,似乎自己依旧是在须弥山上那个四处吃酒、不听法会的顽劣猴佛,而圈外这人,依然是那个温顺的有些迂腐,疼爱三个徒儿却只会用愚蠢的方式来表达的师傅。
  但毕竟不是五百年前了,所以老猴儿面上的表情很复杂,五百年后重逢的喜悦,是看见师傅大人安然无恙的欣慰,还有一丝丝的怨气和不甘,全部集中在那张毛茸茸的脸上。
  “师傅。”就像易天行爱猴子一样,猴子始终还是爱圈外这人的,所以终究他还是拜在了地上,忍住了自己刚才那刹那似乎随时有可能脱口而出的质问,恭恭敬敬地给旃檀功德佛行了一礼,然后站起。
  站得很直,很骄傲,就像他当年用的那个铁棍一样。
  “若你肯应承我,出去后不大开杀戒,我便放你出来。”
  旃檀功德佛面上没有表情,袖子却在抖着。显然,终于见着自己内心深处最疼爱的大徒儿,他也是心情激荡。
  在天界佛土那场大战之后,易天行引走了阿弥陀佛。然后他破开空间遁走。虽然在那电光火石地一瞬,易天行并未交待什么,但当易朱被易天行踢进空间乱流的时候,这位佛爷,这位太师公可是在后天袋里瞧的清清楚楚。
  易朱虽然横贯空间全无问题,也不可能受伤,但小家伙对于空间的认识太过浅显,根本不可能找到路出来,所以旃檀功德佛在无数个空间里穿行着,寻找着这只火鸟地痕迹。直到很久以后才在一个偏僻的泡泡空间里找到了小家伙。
  如此一来,这一老一少二人便是在空间迷宫里耗去了不少时间。冥间的仗都打完了,易天行都已经坐在高台上准备自焚了,二位才屁颠屁颠地跑回了人间。
  如此艰辛的返家之旅,旃檀功德佛第一句话,却有些迹近要胁。老猴听在耳中,怒上心头,咬碎一把小米牙。吸了两口微有秽味的浊冷阴风,阴森森说道:“你这师傅好不可恶,帮那如来关俺五百年,俺不与你计较,如今重逢不来与我叙旧关怀,却当头来这一句,莫非在尔心中,俺家便只是个杀神?”
  旃檀功德佛心头一软,复又一痛。满脸不自在道:“当年佛祖暗算囚你,我只道是怕日后须弥山上无人管你,佛祖后看无数世。知道阿弥陀佛心有大志,又怕你毁了净土佛子性命,故而我才将这袈裟盖在你身上,只求为你蔽褪邪气相扰,早日成佛。”
  “这佛……”老猴眯着眼,眼睛里面早已寒芒大作,“谁稀罕成去?”
  旃檀功德佛一怔,发现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些什么,忘记了这个正在素色的圈子中像旗杆一样站着的猴子,当年就是这样的骄傲,这样的……成佛这种事情,它确实是不稀罕的吧?
  想到此节,再看着大徒身上穿着地那件黄旧袈裟,想到他在这人间古寺中苦守五百年,旃檀功德佛心底最深某处隐隐一阵悸痛,张了张嘴,却是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老猴不再等师傅说什么了,站在素色伏魔金刚圈中,伸出了自己瘦长的手指,微摆了摆:“俺家本不指望你来救。”
  旃檀功德佛嘴唇微抖,伸出手来,往后圆里踏了一步。
  只是一步,便无法再进,一股强悍地气息充斥在后圆里,将那素色伏魔圈的本形全逼了出来,也堵住了他前进的道路。
  老猴深吸一口气,尖啸道:“三儿何在?”
  这声尖啸声音极利,在后圆的空气里穿梭着,宛若实质一般,化作无数利箭飞舞,将本就很破败的寺院墙壁上的黄漆刮的四处飞溅,发着嗤嗤地声音。
  声音落处,一道白色圣光炸开!
  圣光停歇处,一个满面皱纹的红衣教士出现在了墙头,正是那个六翼炽天使利果斐。他合什礼敬道:“大师兄。”
  “掳了他去。”老猴微眯着眼,脸上的褐色茸毛微微抖动着。
  “是。”利果斐低首遵令。
  与传闻中不一样,这个三儿始终是最听大师兄的话。他轻身飘到石拱门外,轻轻握住旃檀功德佛的手腕,温柔说道:“师傅,我们先离开吧。”
  “不。”旃檀功德佛面色宁静道:“你师兄还未答应我。”
  一连串冷笑声从那青色圈儿里透了出来,笑声极冷极冽:“俺家岂会再听你要胁?”
  这话说的冰凉,但老猴毕竟不是好演员,话语里那丝焦急,任谁也能听明白,这厮一是不愿向师傅低头,一来却是担心此处六道轮回大开,会有些甚不好的结果。
  “师傅,你等大师兄消气了再来收拾他吧。”利果斐安慰道。
  旃檀功德佛微笑道:“他生我气,原就是应该的。”
  利果斐微微一笑,拖着师傅就走,虽然师傅如今已经是旃檀功德佛了。耐何却是个不识打架不能打架的非暴力佛,所以被两个徒儿折腾着,却是毫无办法,可怜兮兮地驾上云朵。看着便要远离归元寺。
  旃檀功德佛一手被利果斐拖着,一手却在不停地捏着手印,面色一阵黯然,禁不住叹了口气。叹息一毕,一长串淡雅地经文,却从他的唇里不停地吐了出来。
  一道纯洁的圣光闪过,利果斐与旃檀功德佛就从归元寺中消失。只留下那些经文,还在后圆里飘荡着。
  咿咿呀呀地,令人好不心烦——正是定心真言!
  老猴微低着头,看着手上那个乌金镯子渐渐变大。自己地手臂渐渐觉得轻松了起来,毛茸茸的脸上终于还是止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易天行。老猴,旃檀功德佛……看看,先是徒儿爱师傅,现在就是师傅疼徒儿了。
  “你爹在冥间。”
  “我妈怎么样?”
  “没事儿。”
  “为什么不送她走。”
  “她可走不得。”
  “我不知道冥间怎么走。”
  “送你一根毛。”
  一根褐色的猴毛嗤的一声,像尖刺般戳穿了青色伏魔圈,飘到了紧紧皱着眉,嘟着嘴。十分不高兴的易朱身前。
  小家伙有充分的不高兴的理由,父亲在死亡前的一刻,将他踢走,与太师公在空间里飘流了许久,一直很担心自己的父亲。待回到人间之后,却感觉到叶相正在极远处的宇宙中,要死了。
  小易朱喊过叶相师叔,喊过叶相秃驴,但喊地最多的。其实还是师傅,而且在墨水湖畔小书店里,真正教导他地。也是叶相。
  此时叶相却要死了,或者说,已经死了。
  但此时父亲被打入冥间,母亲沉睡不醒,师公正要破阵……小家伙知道还没有到伤心落泪的时刻,阴沉着一张脸,看着在自己身前扭着身姿的那根毛,狠狠攥进了手掌心里,冷声骂道:“再扭我就烧了你!”
  那猴毛有些烦燥,却是动弹不得。经过血树之焚后,易朱的境界早已无上高明,就算老猴的毛,也能感觉到小家伙如今的真正实力,听着这句威胁,马上乖乖的不动,伏在易朱地手指间。
  易朱从圆圆的屁股后面抽出那把诛仙宝剑来,像扔破铜烂铁一般随手扔出。
  诛仙剑化作一道流光,须臾间穿越层层殿宇,好在归元寺里除了斌苦之外,并无其余闲人,所以并未伤到人命。
  那剑光落处,恰巧刺在大雄宝殿如来佛祖金漆脱落后,显得十分恐怖的圆圆脸庞上,生生地插了进去。
  “我走了。”易朱捏着那根毛,双翼一展,满天火元乱流,于空气中嘶嘶烧出个黑糊糊的通道来,往里面飞去。
  老猴眯着眼看着小家伙离开,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自己的手腕处,看着那个乌金镯子越来越松,默然念道:“袈裟是佛祖命菩萨传给师傅,看来师傅也没法收了那袈裟。”
  “铛!”
  乌金镯子落在青石板地上,落在那些早已倾塌的茅舍杂物之间,发出极清脆的一声。
  少了镯子的禁制,老猴的气息终于全部展现了出来,他身周那个圆圆地伏魔金刚圈急剧惩大!淡青色也化作了浓青,似那春日里的万丈堤柳重在一处。
  青色圈儿急速惩大,就像一个被人不停吹气的青色汽球一般。
  叭地一声轻响,伏魔金刚圈再也敌不过老猴的神通气息,片片碎裂,化作无数残景光芒,落在地上。
  一股冲天的气势便从那处拔地而起,直冲九霄之上,吹开满天乌云,露出那轮日来!
  日光落下,照着一个浑身罩在极大古旧袈裟里,头发乱糟糟地胡乱生长着,看着潦草无比的老僧——这是被困了五百年的老僧,老猴,老祖宗!
  那面天袈裟也早已飘了起来,强大的威势压向场间,道道雷电劈下,不偏不倚地劈在老祖宗身上!
  老祖宗抬起头来,双瞳里妖异金芒大作,却是内蕴无比战意,任自己的身躯迎向那些粗如儿臂的电芒,任凭那些空间里出现的幽幽裂缝吞噬着后圆里的一切事物。
  天袈裟幻出诸般外苦,诸般外魔,如干燥沙漠,如九天焚日,如极北寒雪,又有五味加其舌,五色加其目,五音加其耳,却撼不得老祖宗禅定一丝。
  “行者系心身内虚空,所谓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色为众恼,空为无患,是故心乐虚空。若心在色,摄令在空,心转柔软。令身内虚空渐渐广大,自见色身如藕根孔。习之转利,见身尽空,无得有色。外色亦尔,内外虚空同为一空。是时心缘虚空,无量无力,便离色想,安隐快乐;如鸟在瓶,瓶破得出,翱翔虚空,无所触碍。是名初无色定……”
  此乃坐禅三昧经,此乃行者文,而他就是那个孙行者。
  若要破阵,便需要熬过此苦,然后便会遇着天袈裟里隐藏的最厉害的神通——佛祖法身留下的万丈佛光!
  老祖宗像一座大山般站在邹蕾蕾的身前,护住了她,右手在空中一招,薄薄的嘴唇里迸出来两个字。
  “棍来。”
  在冥间,易天行正坐于高台之上,结莲花童子印,双指相纠,闭目无语,面上似笑非笑,肉身与菩提心渐渐相融,再无内外之分,体心之辩,本属他生命本源的火息,开始蓬勃地生出,然后通过那具号为大迦叶的肉身向着四处散发出去。
  高温至极的天火苗脱离他的肉身,便熊熊而上,不停烧蚀着头顶那片静玉壁,烧蚀着冥间与人间的通道。
  高台里夹着许多黑泥白骨,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蒙了许多灰尘的烛台,而易天行就像那枝烛上的芯,身上燃烧着。
  焚我残躯,熊熊天火。
  静玉壁变软了,却丝毫没有焚化的迹像。
  忽然间,易天行尾指上的那枚金戒无由破空而去!
  归元寺里一声厉啸。
  一根黑糊糊的铁棒忽然间出现在老祖宗的手中,劲息余波震的湖水大翻,铁莲寸断。
  天袈裟里,万丈佛光降下,威势天下无双。
  迎着佛光,老祖宗面上的褐毛都被染作了金色。他看着佛光,不由想起那个听说已经嗝屁了的大婶,脸上堆起微笑,柔声说道:“吃俺一棍吧。”

  末章 彼岸(上)
  恐怖的力量波动陡然间出现在归元寺的上空,一道黄龙奔腾而上,挟着凶气扛着黑铁棒狠狠地击打在柔软的天袈裟上。与十年前秋天里那次冲撞不一样的是,此次的袈裟要显得柔弱了些,而那根铁棒却是如同抹了千年以来的诅咒与煞血,挟着浑然天成的凶戾气息,势不可挡。
  但那袈裟清渺飘于高空,招摇而广,露出佛衣钵本体,与之相较,猴儿扛着那棍往天直飞,视觉上却像是个小蛾子——那铁棒便像根牙签。
  只是那棒中却蕴含着恐怖的力量,牙签戳在袈裟上,发出一声惊天的巨响,强大的似乎要将这天震塌,地震斜的声音,就从高天之上炸开,把省城上空数十平方公里内的铅云尽数炸成了虚无,露出那面如同瓷片般的湛湛素天。
  强烈的音波往着天际边处袭去,嘶嘶乱响,扰得中国腹部的大气层里一阵大乱,若有神佛从天俯瞰,一定能发现在地球的表面,突然间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空洞。
  这道冲击波余势未消,在高天之上四面散去,不知要到何处才会停歇。
  音波刚刚传远,老猴一身睥睨天地的大神通,才真正的显了出来——棒尖蕴藏着的无上神通,在音波消失之后,才现出了真正的厉害处!
  哗地一声大响,那片如同瓷片般的蓝天竟被棒尖与袈裟的冲撞炸出的能量生生撕开一片。露出了后面地那片幽静太空来!
  狂乱的能量风暴,在省城上空乱窜着,余浪波及地面,震碎了归元寺周围所有的建筑。就连略远处的墨水湖也受此力量牵引,湖水陡然而高,陡然而落,震起湖底黑泥,混在清水之中,成了真正的墨水湖。
  建筑尽成碎砾,而归元寺除了后圆之外,更是整座寺庙全被震成了粉末,然后被能量融成了或金或青的琉理状事物,很奇妙的是后圆本身却没有受什么影响。安然如素。
  斌苦此时也已经死了,瞎了的双眼上搭着有气无力的两撇银眉。他大半个身体被融在那些光彩陆离的琉璃之中,面色却是无比安乐,似乎为自己能够“亲眼”见到这传说中末法时代地景象而感到一丝欣喜。
  幸亏此次破阵做的准备充分,省城这片地生灵已经尽数遣走,所以死伤并不惨重,但场景依然无比凄惨。
  在高空之上那声巨响传至省城外的山谷中时,留守在那处的六处监听人员啊的一声叫。捂着鲜血直流的耳朵瘫到了地上。
  秦琪儿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神中现出迷离惊怖的神色,不由得抬头望天。
  天上是一个洞,一个幽幽的黑洞。
  此时尚是白昼,明明有太阳,但那个黑色地通道就是不惧太阳的照拂,显出幽冥般的面目来,露出后方极远处稳定而静美的星辰,看上去十分美丽。却又令睹者十分心悸。
  这是铁棒与袈裟相撞后产生的结果,强烈的能量波动,挤走了那处的大气。曲折了光线!
  好在那个黑色的幽冥通道一般的洞口马上消失了,倏忽而现,倏忽而没,并未牵引九天星辰坠落凡尘,也未将人间生灵震至天外。
  在远处观望地秦琪儿又吐了口血,却来不及发出任何一句命令,便被一道清光带走。她先是一惊,待发现来人是自己的亲姐之后,才放松心神,昏了过去。
  六处虽然躲的极远,小山谷护卫结界极强,但还是低估了归元寺上空地能量等级。
  天空之上一片云彩也没有,太阳就像个大瓦数的灯泡,冷漠的照着人间,照着那面袈裟。
  袈裟不动,身畔却疾风如龙,在高空之上咆哮着,里面隐着的那道佛光狠狠地击打在那个浑身毛茸茸的身影之上。
  袈裟的中间突了起来,向着日头那面,看着就像是一把似开未开的伞一样。
  伞骨自然是猴子手中握着的那根铁棒。
  两方强大的力量对峙着,遥遥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袈裟被扯成了布块,离地面越来远……但那道佛光却是越来越盛,猴子一双金瞳微陷,身上那件黄旧衣衫却早已汗透,不停颤抖着,显然在承受着无比的痛楚,也不知这位仁兄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将这面袈裟破去。
  袈裟绷的越来越紧了,看似一张大伞,此时伞也要收了。
  “好徒儿。”
  老猴微微一笑,金瞳里白眼一翻,吐了几口字出来,脸上的茸毛全数散开,似一朵花,毛花怒放,心花怒放。
  地面上猛的一声巨响,整座归元寺生生往地面下陷了三丈三尺,内里不见光明,宛若一处幽深恐怖的天坑!
  哗啦一声,后圆小湖里的湖水尽数向这坑中流淌而去,不过刹那,便流的无影无踪。
  无声无息间,无数道黑色的冥气阴风从那处陷坑里涌了出来,沿着坑壁,附着地面而上,往四面八方蔓延。这些都是从冥间涌出来的阴气秽风,较人间气息更浊更重,所以只是贴着地面向外面溢去,不过数时,便已经占据了整座归元寺残垣。
  若往这陷坑里望去,才发现原来这坑只是陷了些许,并不是太深。但在这坑的正中央,却有一丝极细小地孔隙,隐隐有着最火热的火息透了出来。
  那道缝隙极为微小,比针尖只怕还要细些。但与火息一透涌过来的,却是大量的冥间气息。
  看来那针孔,便是人间与冥间地通道。
  看来易天行终于成功地将这通道融开了一道小口,虽然细微,却是通了。
  冥气阴风喷薄而出,迅疾占据了归元寺的范围,只见黑尘过处,一应生物再无生息,那些强悍的铁莲此时失了水力,碎成一片片的瘫软在湖床之上。被黑尘一染,也是迅疾化作些死物。
  而大雄宝殿上的佛像早就被老猴与天袈裟的冲撞震成了粉碎。只在残壁间留着些微微闪金光的物事,逢着冥间阴风渐近,这些金光碎片却是无来由地生出一股宏伟的佛息,阻住了阴风的前行,但毕竟这些阴风乃是冥间五百年的积怨,又岂是这些佛祖偶像残末所能阻挡,所以仍是免不了化作了灰砾。
  阴风黑尘再起。眼看着便要出归元寺了。
  便此时,九天之上那面天袈裟里地佛光终于感应到了地面上的异像,似乎知道冥间地群鬼便是要通过这个针眼往人间来,猛然间变粗了许多,狠狠地罩了下去!
  那道佛光倏忽间穿透了老猴的身体,不知为何,反而他的面色却轻松了许多,说出了头前那三个字来。
  佛光压至地坑冥眼之处,嗤嗤一阵如同灼烧般的声音响了起来。无数道轻烟升起,顿时间将那幽幽阴气灼的一干二净,露出个干干净净的场子来。然而这干净倒是干净了,却不如大菩萨清光那般有救死重生之能,只是煌然正意绝杀肃然,如日如天,吹走一应阴域,显出死一般的……干净。
  说来也是奇怪,如此宏伟地佛光落下,却仍是无法将那沉睡中的邹蕾蕾唤醒,而猴子似乎也根本毫不担心他最疼爱的徒儿媳妇安危,想来老祖宗心里早已料到某些事情。
  有些淡淡渺渺的气息在邹蕾蕾身边出现,凝成一柄扇儿,却没有人握着,就这般凭空扇着,那扇儿嫩绿之中夹着些象牙色,看着漂亮至极。
  就这样一柄扇儿轻扇,却将那天上落下的佛光,冥间冲出的阴风,全数扇偏移开来,没有一丝落到蕾蕾身上。
  却说那佛光受到冥间五百年戾气所引,稍稍有些焕散,分了些去镇压冥眼阴风,却给了那猴儿天大一个机会!
  天袈裟上的冰蚕衲早在十年之前就被老猴种到了易朱的额上,法力已有减弱,而他这五百年归元寺囚居生涯却不是苦捱猴生那般简单,晨钟暮鼓,读书明性,又有天袈裟遮蔽世间一应邪念,一颗顽劣浑然心,早已侵侵然破了境界障碍,不再是那个空有佛号的名誉斗战佛——却又是因为恶那大婶手段,所以未肯真正成佛——拒了佛地果位,却有佛的境界,更有佛不曾有的……手段!
  高空之上,暴出一声厉啸,其音尖处渐甚,趋不可闻,却是震地天袈裟微微抖了起来。
  嘶的一声轻响。
  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世,也许是五百年的时间,那根黑糊糊的铁棍终于撕破了袈裟,顶碎了佛光,破开了苍穹。
  那是袈裟破了,佛的衣裳破了,那根棍儿便要日后世世代代穿这件衣裳的佛位,都要露出有些滑稽的身躯来。
  空中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开始只是咯咯两声,像小女子般羞涩,紧接着,那笑声却渐渐大了起来,连贯了起来。
  那笑声没了往日里的嚣张,没了戾横,没有霸气,只是欢愉,无上的欢愉,哈哈笑声如同春雷一般,自由地在袈裟的上空响起……
  那个看似单薄的铁骨身子,如飞鸟冲出天网,如同一道灰龙般,投入到那片永无外限的天空之中,在湛蓝的天幕上划出一道痕迹,那痕迹乃他本身神通喷薄而出留下的刻印,深刻入天,竟是一时不得湮灭。在空中胡乱画着,以奇快的速度飞翔着,似乎不如此,不足以渲泄那丝怎也掩饰不住地得意。快意!
  轰的一声,痕迹末端一阵能量爆炸,迅疾将那黑影震成一道流光,破开厚厚的大气层,冲向了遥远而广阔的太空里。
  “俺去也!”
  俺去也。
  大圣去也。
  守护或者说压制那人已经五百年,化作归元寺也近四百年地天袈裟,第一次失去了那人的气息,在这一方庭院的范围之中,再也追寻不到那熟悉的蛮横味道,袈裟如人。竟似也有些惘然,缓缓地向下方飘落。
  然后落入尘间。却再觅不得归元寺的殿宇供其化入,那些殿宇早已被震成了无数残垣断壁,又被冥间积蓄了无穷戾气的阴风薰染一道,再被佛祖法身佛光扫了一道,早已失了本相。
  所以天袈裟只好这般颓然无着的在归元寺遗址上空数百米处飘浮着,看着倒有些孤苦无依。
  然而佛光与袈裟却不同,佛光本隐在袈裟之中。却非一体之物。此时佛光陡然间发现面前少了一个无比强横的力量,又感应到冥眼处的阴风还在挣扎着向往人间来,却是猛然间脱离了袈裟,无根无源地大放光芒,一道宏伟光柱向着冥眼处压去。
  没有了老猴,也就没有人能够硬抗这些佛光,所以那些佛光似乎循着道路,无比庄严地沿着那个细若针眼的冥眼,映了下去!
  佛光入冥。
  冥间极偏僻某处。一位僧人正盘坐于地,眉头苦皱,无比痛苦。正是阿弥陀佛。此时他身旁已没有了观音菩萨与地藏王菩萨,却不知是被他伤了还是被他逼退了。
  阿弥陀佛看着遥远处那记愈来愈浓地佛光,看着那佛光的颜色越来越浓,渐趋乳白,眉毛处不禁清光散出,似乎想抚平自己额上显现明显地痛苦:“为救一人,却灭万生……
  话有不尽之意,似有询问之意,但这莽莽黑原之上,除却佛,便只有天地,莫不是他在问这天地?
  “也算是有希望。”
  “若这希望本是绝望……”
  一记佛光却从那玉壁上的细眼里渗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易天行光秃秃的头顶,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障碍,便无声无息地侵入了这身大迦叶肉身,直直击打在他神识里将将凝结起来的菩提心上。
  易天行无喜无火,连眼也未睁一下,眉毛睫毛早已全数脱落,但面容看上去却并不古怪,反而露出一丝庄严莫名之感。
  佛光从他的头顶里灌了进去,那感觉就如同雪原之上普贤菩萨用第一法身为他灌顶一般,只是今日感觉较诸当日却似乎多了几分凶险——佛光从他的头顶贯入,沿脖颈而下,只是蕴集在了他的胸腹处,没有炸开——便是将他地菩提心温柔无比地包裹了起来。
  想当初在雪原之上,菩提心初成之时,体内光片化作万道萤光,将最初的火轮道莲炼成了回归初本的清雅菩提心。
  这粒菩提心后来逐渐成长,不知经过诸般诸巧妙遭化,才直至进入大菩萨果位,与他的神识深然一体。
  然而体心之分已无,却仍未能相融。
  佛光不断地在他胸腹间积累着,没有一丝漏了出去。不知为何,易天行也感觉到了其间的凶险,但仍不睁眼,连那眉尾也懒怠抖一下,反是唇角现出一丝笑意来。
  看来师傅已经脱困而出了!
  剩下的,便是将这佛光化作六道轮回的能量。
  易天行并不着急,求佛求佛都要求他个千儿八百年的,更何况是成佛。他原本担心的只是这冥间地亿万鬼众,在自己打开通道之后,会不会一涌而出,在人间肆虐,造成生灵涂炭的恐怖景象,从而坐实大势至菩萨与阿弥陀佛最担心地末法时代提前到来。
  而他此时神识淡淡探出。只见冥间众生皆俯于黑土之上,并未擅动,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但在此时,他回望己身。却不由薄唇微启,噫了一声。
  宏烈地佛光不停地灌注着,易天行痛苦着,平静着,接受着,虽然这道光起初只是如来万千光芒之中一束,但如来无所不能,虽万中之一,亦是无限之能。
  身心俱痛,正承受着那记佛光的冲涮。但他依然能面不改色,坚毅心性。此乃无上之途。然而此时却抑不住一声轻呼,全是因为佛光从他的头顶灌入之后,又开始从他地身体里往外冒去,出现了很奇怪的现象。
  他的口鼻处渗出了些像奶油般的液体,看着很古怪,这些液体似流金融玉般溢出,糊住了他的面目。
  这些纯白却有些发腻的液体。是佛光与他体内的菩提心融汇后产生的奇异物事,遇见即化,化作无数道流光,须臾间向着冥间的那些生灵扑去。
  片刻之后。
  一声鬼哭响起,万声鬼哭响起!
  哭泣之声回荡在冥间空旷的黑土之上,地面高台下方如蝼蚁般地鬼尸们纷纷仰起头来,无比惊恐的看着那些乳白色地流光,颤抖着,似乎十分畏惧。
  易天行闷哼一声。也察觉到了怪异,发现这道佛光经过自己的身体过渡之后,再溢出来时。除了宏壮寂美之外,更多了分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是无量光的寂灭之意,寂灭是除去鲜活的生息,而这些奇怪的佛光却不是,只是很单纯地转化着一切。
  转化成什么呢?
  易天行猛地睁开了双眼,眼中清光渺然,看着高台之下不知因何缘故四处逃窜的亿万鬼众,终于看破了自己鼻孔口耳处流溢出来地乳白色液体所化之光的本质。
  ——这光是要将这冥间的一切都化为虚无。
  不需要有多么高的境界,才能看彻透这佛祖灭去本身而流下的佛光本质,因为正在冥间发生的这一切,正在告诉众生,这记落入冥间的佛光,究竟是从何而来,因何而来,为何而来。
  乳白色的液体从易天行的鼻孔口鼻处溢处后,迅疾迎阴风而化成本源之光,无数道无色光芒,像人间极地地美丽光彩般,落入了高台之下四处逃窜的群鬼之中。
  光芒无形无质,而那些骨架腐厚游魂又如何躲避的开?被一丝丝地佛光缠绕着,佛光一触,便只闻阵阵嗤响,白骨从中无由而断,腐尸无由而化,游魂无由而唳,就在这些流光溢彩间,消失无踪。
  真正的消失无踪,连最低等的魂识也没有留下,连最牢固不可侵犯的生命痕迹,也被这些佛光之丝统统抹去。
  而这佛光,来自易天行身上。
  由归元寺处降落的佛光愈来愈盛了,易天行盘膝坐在高台之上,莲花座已有散形之兆,面容平静,眼神里却显出无限苦楚,无数道光芒从他的身上绽放出来,大光明,耀遍幽幽冥间。
  那些光照耀着白骨之上,将白骨照的更白,然后销化成一片虚无。
  那些光照耀在腐尸之上,将烂肉映成鲜红,然后焚化成一片虚无。
  那些光照耀在游魂之上,将魂体显出本形,然后抹灭成一片虚无。
  一片虚无。
  只要佛光至处,亿万生灵,尽成一片虚无,在这幽闭了五百年的冥间里,再也没有任何印记。
  是最彻底的消亡,最彻底的死亡。
  佛光过处,无数死灵身上精光一冒,旋即消失。
  冥间五百年战争,死灵们早已被地藏王安忍不动如大地的精深境界所薰染,各自默然撤离,奈何对于生的企盼,对于消亡的本能恐惧,却让那些落在后处,被佛光销亡的死灵们惨嚎了起来,哭了起来。
  鬼哭之声响遍冥间,流于黑山四周。渐离高台之地,其声凄怆不忍弈闻,咿咿呀呀,呜呜咽咽。间或有惨叫之声响起,本是冥间,此时却真正变作了修罗场。
  “为什么收不住?”那些将一切涂沫成虚无的佛光来自于易天行地身上,他浑身颤抖着,一身境界早已提至最高处,隐隐然跨出了大菩萨果位,却依然止不住那些佛光从自己头顶灌入,然后从自己的七窍流出,消亡着冥间的一切。看着离高台越来越远的鬼众,依然比不上佛光散开地速度。不知有多少灵魂就此万世泯灭,再无重生可能。易天行心头一恸,双眼里悲哀之色大作:“为什么?”
  “我观世间六尘变坏,唯以空寂修于灭尽,身心乃能度百千劫犹如弹指。”
  那人的声音在易天行的脑海里响了起来,易天行对这声音很熟悉,当初在黑石坛中便曾经听到过,当时也看到过冥间的景象。却想不到,如今自己打开人间冥间的通道,却似乎是要将这冥间的一切都毁了。
  无数的乳白液体从他的七窍之中流了出来,却是化的更快,马上变作了流光络络,就像是无数条光蛇在他的脑袋上飞舞,看着有些怪异。
  “我明白了。”
  易天行张开嘴说了一句话,脑袋上面地光芒顿时散开,露出真实的面容而来。
  而随着一个“了,字出口。头顶地佛光骤然变狙,击入他的头顶,一股前所未见。天地不能抗的威势降临冥间。易天行身下由无数鬼灵用血肉骨架黑土筑成的结实高台,就在这佛光之下,轰的一声,四处散开,刹那间化成虚无!
  易天行低下头去,承受着无比的痛楚和悲哀,感觉着身周的佛光正在不停抹杀着冥间亿万生灵地生存,神识深处终于将这横亘五百年的事情看了个通通透透,一丝怅悔,一丝不甘涌入脑中。
  身周鬼哭之声愈发凄厉。
  归元寺的佛光不是用来镇住冥间,也不是用来镇住石猴,也不是用来助弥勒归位。
  它只有一个用途,从最开始的时候,便只有那一个用途——毁掉一切的生灵。
  这佛光,便是捏碎果核的那两根手指。
  佛祖等了五百年,前看过去,后望未来,无一事不在他的算中,既然断了六道轮回,又怎会留下这道佛光,这处冥眼来等着后人重新开启。
  他只是需要时间,他需要时间来让人间的旧人们统统死去,化作幽魂,入冥间而不得出。
  然后将石猴镇在冥眼之上,用那天地间浑然而生的强横铜躯硬挡住佛光。
  然后他安排了一个接班人,那个被称作弥勒地人,那个今生叫易天行的人。易天行拜了老猴为师,终有一日便会救老猴出来。老猴一出归元寺,天下间便无人能硬抗佛光,佛光冲入冥间,开始抹去一应生灵的痕迹。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
  如果佛祖五百年前化去自身,堵了三界通道,封了六道轮回,却留下这记佛光来,这佛光就像是毒气,冥间就像那个澡室,而归元寺里地老祖宗就像是毒气通往澡室的阀门。
  而自己,就是拧动那只阀门的手!
  冥间里佛光正在以一种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向着高台遗址的四面八方侵去,一路梵歌妙漫,一路生死契阔,一路佛光庄严,一路鬼哭嘤嘤。
  易天行悬浮在高空之上,浑身笼罩在佛光之中,幽幽看着那些化作虚无的生灵,心中一片死寂,知道佛祖既然等了五百年,自然是要等人间的人全死光了,才毕其功于一光之下,而自己也在有意无意间,成了佛祖的帮凶——自己本意求度冥间众生,不料却害了冥间众生。
  好在佛祖漏算了一点,就是观世音菩萨当初与易天行得出的结论那样,人间依然鲜活地存在着。
  但……难道就眼看着这冥间数十亿生灵就此消失?
  听得鬼哭声声,阴风凄凄。有些木然的易天行伸出一指,轻轻点在一络佛光之上,指上现出一朵青莲,幽然问道:“这些都是信你地弟子。都是些平凡生灵,为何如此?”
  几络佛光脱离本体,飘浮到他的眼前,化作一行古怪的字符,字符是那种灿烂到极致的金黄色,然后在这字符地后方,那些正在向着黑山四周逃离的腐尸白骨却在不停地被佛祖留下来的本命光芒湮没。
  “有生皆苦。”
  易天行对于这些梵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小塘旁边见过,山谷之上见过,黑石之中感受过。今日再见,却平空多出了无数痛苦来。
  他没有再次发问。因为他已经明白了佛祖为什么要布下这个局,为什么一定要将这冥间的众生尽数灭亡——因为在佛祖眼中,既然有了“有生皆苦”这四个字,那他又怎会只求己身之解脱,而不度苍生?
  佛祖乃大乘之主,觉我之外,更要觉他。
  这一点。当初在普陀山时,易天行便与观音菩萨达成了共识,只是当时万万猜不到,佛祖的手段并不是五百年前封闭轮回,而是五百年后打开轮回的那一刻!
  佛祖历无数劫,终于在这最后一劫中悟出了真正寂灭的方法,所以将这法门隐在最后这道本命佛光之中,设下无数机缘,只为五百年后落入冥间。一举度苍生。
  只是这慈航普度的法子,未免太血腥,太恐怖。太可怕了些。
  易天行的神识深处不由出现了那个在黑石坛中曾经看见过地画面:王宫之中,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孩,生而能行,行而成偈,于榻上行七步,口出一偈:“无数劫来,这是我地最后受生。我于一切天人之中,最尊最胜。此生利益天人,普愿救度众生。”
  普度众生,便是灭这众生,是耶非耶,敦能断定?
  “我错了。”易天行双目静然,看着面前的金色符文,“料不得你死了五百年,我师徒二人,依然落在你算计之中。然君欲普度众生,我亦欲普度众生,所向无二,法途有歧,我要阻你。”
  “破。”一个字从他的唇里吐了出来,迅疾化作无数道火龙,在冥间的空中追寻着佛祖的遗光,试图阻止这些看似美妙的光芒抹去一应生的印记。
  有生皆苦四字颓然散去,然而冥间已然大乱,佛光四处散去,鬼哭之声大作,纵使他身上天火炽红,却只能将那佛光蒸腾渐轻,无法阻止从自己七窍之中射出。
  易天行再不去问他,也不去求他,只是将身心儿幻作一个他,双眼柔柔看着正在消亡地生灵们,想阻止自己体内似乎无穷无尽的佛光洒向冥间——这是佛祖留下的光,他这身大迦叶肉身却是容不下来,若他此时肯默然看着眼前一切发生,自然安稳,被佛光洗去一应人间冥间应留之息,成佛,便在眼前——但他如何肯默然?
  就这般,他记起许多年前在归元寺里的一个场景来。(详见第二部省城第四十四章)
  那日在归元寺里数罗汉,观罗汉像上衣袂线条流动,于方便心境有所了悟于心。却在陀怒尊者面前,真正明白了一些事情——那陀怒尊者,身边被六个童子围着,有的童子捂着罗汉的嘴,有的揪着罗汉的耳朵,有的遮住罗汉地眼睛,这便是归元寺里的“六戏弥勒”——蒙蔽其眼、耳、鼻、舌、身、意,不受外邪侵扰,方能一心向道。
  道为何道?道路,便是梵文中的“乘”字。
  大道便是大乘。

  末章 彼岸(中)
  他头顶地光,体内的光,眼口鼻耳处漏出的光,便是大乘佛光,度众生之光,灭众生之光。 
  “人徒知伪得之中有真失,殊不知真得之中有真失。徒知伪是之中有真非,殊不知真是之中有真非。”
  他毫不犹豫,便对于佛祖的是非做出了自己地判定,不论其行是伪是或是真是。在他眼中,皆是真非——说完这句关尹子转述自老子的道家真言。
  一声戾啸,一只巨鹏破空而至,双翼一振。,飞至易天行身下,冥间温度顿高。
  易天行缓缓落入那一大片纯纯天火构成的羽茸之中,沐于佛光之下,神色庄严莫名,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这天上无天,只有那个玉盘似的壁障,这地上尽黑地,绵绵黑土无尽头。荒野片片,上面万亿腐尸白骨游魂正在凄怆躲避愈来愈盛地佛光。
  但他依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天上玉壁顿时高飞而去,地上亿鬼不再逃离,颤抖着回望此处。
  又一声厉啸从化为本初火凤之态的易朱口中啸出,熊熊的天火再度燃起,无比鲜红,顿时将头顶那道佛光比了下去,却是无法烧融。小家伙曾是如来的座驾。千世也未曾心甘情愿,如今与易天行一道燃烧着,却是无比兴奋。
  易天行微笑着,看着小家伙又变作了一只鸟,不由想起了十年前在省城大学校圆里那火热的生活,只是今天这鸟却太凶了些。
  他闭目,赤裸的身躯上火苗大作,父子二人源自劫初的那蓬天火烧了起来,却不离他的大迦叶肉身。只是会奇妙的拱了起来,化作了六个红色的火团。
  火团渐渐凝成一定形状,小小巧巧地约有半米高。渐渐显出真身来,却是个红做的六个娃儿,那些娃儿头上梳了三个鬏儿,身上火带为衣,面容透亮,唇角含笑,嘻嘻笑着。
  易天行微笑看着身周地火童子,淡淡的佛经之声并未断绝。
  “行者系心身内虚空,所谓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色为众恼,空为无患……”
  禅法要解中行者法门化作清光,护于他的身周,随着他唇中口鼻咽喉数字出,六个嬉戏着的火童子出现在了易天行的身边,然后爬到了他的肉身之上,有的童子去捂他地眼睛,有的童子去捂他的鼻子,有的童子去掩他的嘴,更有顽劣的小家伙爬到了他的身体下面,又有一童子伸手扳开另一童子的火嫩手,伸进他的嘴里,看上去无比怪异。
  ………是名初无色。”然后他轻轻闭上双眼,说道:“闭。”
  闭字出,六火童子浑身炽热燃烧,闭住了他地眼、耳、鼻、舌、身、意——这便是六戏弥勒真义。
  佛光自归元寺天降,入其头顶,却再也不能其窍而出!
  易天行的肉身开始像一只皮囊般容纳着如大海般无穷无尽的佛光,却强用六童子闭住了一应外泄之门,片刻之后,肉身便再也禁不住——纵使是大迦叶不腐之躯,又岂能以有尽容无尽?他地身躯渐渐地惩大起来,渐渐发亮起来,变作了一个极肥胖的和尚,但纵是如此,他依然闭目盘膝而坐,只是浑身颤抖,面容扭曲,不想而知,正在承受何等程度的痛苦。
  他的腹渐渐隆起,像个南瓜,胸部也渐渐突出,肚脐眼扩张着,赤裸着,佛光在他的身体内冲突着,像个灯笼般,看着无比滑稽荒唐可笑。
  然而冥间众生无人发笑,知道这位弥勒正在以己身的修为强行容纳着佛祖最后的这道光。
  他的身体上已经出现了裂纹,大迦叶不腐之身的复原能力,似乎也不起作用,只是凭借着易朱的帮助,用生命最初的那火,那生命的火堵截着如来遗下这死亡的光,却不知能堵久。
  冥间众生皆哀,偏他笑了。
  “在这个MOMENT我要爆了。”
  易天行想到先前在高台之上志得意满时的那句话,不由苦笑,痛极而笑,笑得乐不可支,咧着嘴,嘴里却有个顽童的手臂塞着。像极了人间那尊笑口常开的佛爷,正坐在一只熊熊燃烧的火鸟之上。
  冥间极远处,阿弥陀佛现出光佛本像,煌煌然坐于黑土之上。眼瞧着极远处正在发生的大变故,面容之中一丝悲戚一丝解脱:“一应皆在佛祖算中,今日始知重开六道轮回是何意义。”
  “若你不知那佛光入冥后会有此后果,为何你一直苦阻此事?”一个声音在他地身边响了起来。却见不到人。
  阿弥陀佛道:“只是直觉罢了。”
  那声音又道:“先前你还无比焦急,此时佛光入冥,眼看着冥间众生不保,为何反而你定下心来?”
  阿弥陀佛道:“急有何用,你将我留在此处……再说,弥勒即便接位,希望他能化解佛祖留下的这场苦厄吧。”话末仍是止不住叹息了一声。
  但这话里,却无意间揭露出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这阿弥陀佛一直静坐于此,身旁并无观世音菩萨。地藏王菩萨,原来竟是被人困在了此处!
  不知是何许人物。竟能有如此神通。
  “别取笑老头子我,您乃无量光无量寿之佛,我又如何困得住你。”
  阿弥陀佛微笑,目光渐渐垂下,落在自己如光流一般的衣裳裙沿。
  “老君,若你不想留住我,为何要将脚踩在我地裙上?”
  光佛无比巨大。坐于冥间偏远之地,光佛之裙在那裙边缘处,有一个小黑点。
  若放大无数倍看去,便能看出那黑点是一双脚,一双穿着草鞋的脚,正踩在那里。
  脚的主人是一个长着长胡子的糟老头儿,这老头儿手里拄着只拐,身上是件破烂衣裳,也不知多少年没有洗过了。与身旁这尊足有数万里高的无量光巨佛比较起来。老头儿的身段甚至比蝼蚁还要弱小一些,但偏生就是这脚踩在裙上,阿弥陀佛便移不动分毫。
  因为他是太上老君。
  阿弥陀佛于天地间撷无量光。与天地同享无量寿,数百年来弹精竭虑,要与这天地间的所谓正气敌对。 
  但那太上老君却是将己身化于天地之中。
  谁能摆脱天地的束缚?
  或许佛祖能,但他已经不在了。
  太上老君轻轻摸了摸自己颌下的胡子,偏头看着身旁这尊大佛,谁知手指轻捻却是揪落茎须数根,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终究无法将身旁这位佛土之主困住太久,温言开解道:“你我皆非尘世中人,何须理这尘世之事?”
  阿弥陀佛冷冷道:“你去弄你的无为,我还要怜这冥间众生。”
  “若不是你施出这些狠辣手段来,那童子只怕还在人间享他地清福,怎会打开六道轮回?”太上老君叹道:“我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我躲这尘世也有数百年,若你当初听我一劝,如今之事,断不会如此凶险。”
  “已便如此,便当解决才是。”阿弥陀佛道:“你困我在此,那佛光冲入童子身中,即便他此时已有弥勒之像,奈何却无如来之能,若我不去,谁能挡住?”
  “你去便能挡住?”太上老君微笑道:“即便挡住又如何?难道还要将这冥间大坟封上无数亿万年?若真如此,倒不如让如来这光下冥,毁它个干干净净,落片黑莽莽大地为佳。”
  “你意在何为?”
  “罢罢罢,我不与你讲道家清静,与你讲佛门因果,如今你已成佛,本应跳出因果之外,何须再理?”老君悠悠道:“更何况你我不动则己,一动天地不安,看如来五百年前心念一动,便导致今日纷乱之事,你我若再动,不知数百数千年后,又会惹来何等回应。”
  阿弥陀佛默然,似有所动。
  太上老君微微一笑,将脚从身边的光芒圆润衣角上挪开,手中拐杖微顿时,身形已飘至半空之中,阿弥陀佛光毫面容之侧。他微眯着眼,看着冥间远处地景象,缓缓说道:“今世弥勒有此大勇,实在意外。”旋即却有一丝不屑之意涌上他的面容:“我向来敬重如来,因其智慧。不料他最后法行却应了最初我悟的那句话。”
  “以智治国,国之贼也;以智治心,心之贼也。”
  阿弥陀佛并无丝毫反应,半晌后忽然问道:“老君你此时在何处?”
  明明太上老君就在他地身旁。但他偏偏要问对方身在何处。
  “我在守在上面那个丫头。”太上老君飘浮在阿弥陀佛的光身之外,如一蜉蝣逍遥自在。
  阿弥陀佛微笑道:“果然如此,佛祖炼那火,老君教习那冰,这才合乎自然。”
  太上老君呵呵笑着,摇了摇头:“那玉女与我向无瓜葛,我与如来想法也不一样,既然清静无为,劫末寂灭,那何须多行其事?我守着那丫头。便只是看着那丫头。若无数亿年之后,劫末到来。你我何需刻意提前或是延后,仍是那个看字,只须看着便罢了。”
  阿弥陀佛似有所悟,面色安喜,微微颌首。
  太上老君伸出一根手指,细细翘起,指着那遥远的双佛相撞处。淡淡道:“弥勒快撑不住了。”
  易天行确实快撑不住了,大迦叶的肉身永世不腐,却止不住佛祖遗光毁灭之意,天火横于身,凭心念化作六童子贼戏弥勒,捂住他地七窍,将佛光全数堵在他的身体之中。
  不过刹那之后,佛光便在他的身体内蕴积到了某个临界点。
  被撑成胖弥勒模样的易天行,仍然是裂着嘴笑着。眼神里却现出一股悲哀来。他悲哀的自然不是自己,纵使散体归于寂灭,以他如今果位。只要心念不死,总有一日能重新修成正果。只是若自己被佛光撑散了身体,那些万丈死光遁入冥间,这冥间生受了五百年苦业的冤魂,却再也没有重头来过的可能。
  化作火鸟的小易朱在他的身下奋勇飞行着,始终在佛光威压之下,保持着空间中地高度,将冥眼处地佛光堵着。火鸟的额头上生出一片素色,正是凤凰形态。
  鸟喙之中,咕咕叫了两声,像小鸡一样咕咕叫着,却挟着无穷地怨戾之意。
  因为它知道这记佛祖法身化成的光芒,易天行容纳不下,自己也容纳不下,许多年前它就曾经试过,结果惨被剖腹而出。
  易天行闭了双眼,双手结了无数道诀加在自己身上,此时再用佛印制如来佛光,那是极愚蠢的行为。
  内心深处被劫初之火焚烧着,无比痛苦,却又无比清明。
  佛光在他的神识内缓慢而坚定地扩张,那种威势根本无法控制,不多时便要占据他的心神。
  他扁了扁嘴,咕哝了一句什么,伸手去挠了挠鸟儿子正在冒火的毛脑袋,又抠了抠自己胸上如妇人般隆起的肥肉,再次投入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地对抗佛光工作之中。
  菩提心快散了,很自然地,到这种最终时刻,总是有蛮多回忆在人的脑袋里翻起落下,像书页一般哗哗的。
  易天行也不例外,虽说都弥勒了,但知道自己快撑不住,真要投胎而去时,也不禁开始回想今生之事。
  那垃圾山,那市场里的桔子皮,那些略有些潮的烟叶,那些让女孩子们听着就作呕的肥油渣,那些污,那些垢,那条江,那个县城,敌视,漠视,无视。
  那座寺庙,那后圆里的小草屋,那些略有些硬的铁莲,那些让女孩子们听到就昏厥的血腥事,那些肮,那些脏,那条河,那个省城,打斗,厮斗,恶斗。
  还有那座雪山,那方梅岭,那个书店。
  他地生存其实是轻松的,却又是无趣的。转而却想到人世间地那些人来,那些人是真苦啊,普贤菩萨伤成那模样了,饥不能进食,渴不能饮水,一应生趣全无,还死挺着;梅岭上那血和尚都熬成干厚了,好不容易要成佛了,却被叶相一中指头给戮死了;至于那些非洲上饿死的,煤窑里活埋地。雪树林里被斫了脑袋的,一生下来就缺胳膊缺腿的。
  看样子,活着确实还是蛮苦的一件事情,易天行当然也是有同情心地弥勒。只不过…… 
  “啪!”的一声,他打了个响指,一团天火烧起,焚化一应幻觉,咕哝道:“老子不过是要混口饭吃,你三番五次给我灌输这王八蛋四字真言,我早听腻了。”
  如来与弥勒关于有生皆苦还是有生皆喜的冲撞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展开,便被易天行生生掐息。
  管你娘的是喜还是悲,这时候又不是洞房,房里又没有大马猴。滚蛋吧您。
  老子只是要挡着你这光,老子不想被你算计五百年。现在再当你的帮凶。
  只是,快撑不住了,肚子好帐,像吃了酒之后又吃人工牛黄甲哨唑的感觉。
  要爆了,冥间要毁了,大家要嗝屁了,地藏王与音音姐怎么还不来?
  冥间的空中。肥胖的易弥勒面色似笑非笑,似醒非醒,坐于火鸟之上,吞噬着头顶落下的佛光,并未张嘴,一偈无由响起,彻落在这广旷的冥间,落在冥间众生地心头,似乎想安抚这些受苦的生灵临死前颤怯地心。
  “如一缕光。
  睁是醒,
  闭亦是醒,
  后一刻。
  如梦醒。”
  他的伤春悲秋临死之偈刚刚说完,冥间从三个方位传来一声噫。
  “噫?”
  “噫!”
  “噫~~”
  有表示惊叹的,有表示欣喜的,有表示糊涂的。第一声惊叹之噫,来自于远方袖手观看灭世事的阿弥陀佛与太上老君。第三声糊涂之噫,自然是来自于易天行身下的小易朱同学。
  第二声欣喜之噫,却是从那些白骨腐尸群深处传出,不知是何许人。
  易天行此时已经睡了过去,弃圣绝智,蔽了所有地外泄神识,将自己的所有能量神通全数用来抵抗,消化体内的佛祖灭世之光。
  一只黑铁棍破空而至,倏然间贯穿易天行头顶那方晶壁,呼啦啦扯着一大片白黄相加,贵气十足的袈裟,从那个只有针眼大小的冥眼处穿了过来!
  “铮!”的一声巨响,黑棍刺入冥间黑土之中,棍尾微动,霸气无双。
  那面袈裟,缓缓覆在易天行的身上,于佛光阴风之中,衣尾飘浮,壮美无二。
  头顶落下的佛光骤然间停了!
  就像是谁又重新放了个塞子,在人间与冥间的通道之中。
  连初生弥勒像地易天行在这佛光下都摇摇欲坠,连阿弥陀佛都不敢轻言能住的佛光,除了那已经挡了五百年的石猴,还能是谁?
  归元寺废墟之中,浅坑底部,一个穿着黄旧袈裟地猴儿正坐在那里,他沐浴着佛光,哼着小曲。
  没有人想到在被囚了五百年之后,老猴好不容易脱阵而去——此时却又回来了,他重新坐回佛光之下,浑身上下颤抖着,难受着,一身湿汗渗出褐毛,打湿袈裟。
  他为什么要回来?
  老猴也不起身,金瞳翻着白眼,看着罩在自己身上的万丈佛光,尖声说道:“俺家知道,既然俺家要堵在这儿,你这无根之物,永世不消,俺家也只好永世不出。”
  他一拍身边土地,整座归元寺废墟的残砾都被震了起来,腾于空中,厉杀一片。
  满天杀气中,老猴戾横说道:“如来!好教你知晓,俺家先前破阵而去,只是要让这世上众人晓得,你困不住俺家!”
  他深吸一口气,满院荒砾如龙般绕着身体游动起来。
  “俺是认死不认输的家伙。”老猴地声音阴渗无比,“你要困俺。俺就偏要破阵一次给你看看。”
  原来如此。
  破阵而出,乃是猴子五百年来最记挂的一椿事情。
  但觅那自由只是缘由一丝,他的心中看的明白,只是要破阵。破一次阵,便足以证明如来没有能力困住自己!
  而他之所以会回来……
  “如来!”老猴对着万丈佛光尖声却轻声着,“你困俺五百年,便是为了今日……但你……却不知道俺家心中不爽。”
  “呵呵呵呵!”快意里夹杂着阴寒地笑声从那红红的嘴里吐了出来:“你以为俺家破阵之后便要自由快活,俺家偏不让你如意!俺家便又回来了,纵使今后不再出去那又如何?你这破光要照亿万年,俺便抗你亿万年,偏不让你舒心随意,狗屁!俺家偏回来了!”
  俺家偏回来了。
  俺家偏在脱五百年之困厄,只享片刻光阴自由后。便又自投罗网,宁将今后无数量劫尽数付予之古寺之中。但俺……偏就回来,偏就不让你如来如意!
  你要佛光度众生,灭众生,俺就不让你度灭,俺就一世坐在这冥眼之上,抗你一世。
  佛光大盛,光亮之中。那猴儿坐着的身姿也是那般骄傲。
  “善哉善哉,胜佛慈悲,终于成佛。”阿弥陀佛闭目感应着人间归元寺发生的事情。
  “那猴子只是和佛祖赌气罢了。”
  太上老君倒不以为然,微笑里却夹杂着苦涩,在他的神通算中,今日之事,断不会就因为石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回到归元寺,自困于佛光之下了结——且看那易天行还在与身体内的佛光争斗,终有一日是要醒来。他醒来后断不会让自己的师傅大人永世困在佛光之下——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吧。
  除非那一家子就这样与佛光耗着。
  ……

  末章 彼岸(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天行睁开了眼睛,身下的鸟儿子又咕咕叫了一声。
  他马上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轻轻抚摸着自己身上的袈裟,神识一动,将身周的六个火童子收了回去,体腹内地佛光蒸腾如霞。他抬头,看着晶壁外侧那个有些瘦弱的老猴背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人间,冥间。
  无根无由地佛光在人间贯下。
  劫初的本始之火在冥间燃烧。
  老猴闭着双眼坐在光与火的中间,左手下意识轻轻握住了一个人的手腕,那细柔的手腕。
  邹蕾蕾的手腕。
  没有人会忘记邹蕾蕾,但也没有人会记起邹蕾蕾,在目前这样一个纷繁复杂的境地中。
  她仍然沉睡着,安宁着,身体淡淡散发着清静地吸引力。
  便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她的身上迸发了出来!
  易朱一声暴啸,易天行双眼中金芒剧闪,父子二人本自劫初来的那蓬火源,感应到了人间那缕劫末的冰息,那股人世间最遥远,却又是最亲近的味道。
  天火化作火龙,直冲而上,扭曲着,变形着,像是舞者的裙摆,又像是春日的柳枝,挟着生命跳跃的气息,愉悦无比地冲破人间冥间地距离,冲入了邹蕾蕾的身体之中!
  而那记佛光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然变粗,硬生生地砸在了老猴的身上!
  一道宏流,一道毁灭地宏流从老猴的身上冲到他掌中细柔的手腕上,然后冲入了邹蕾蕾的身体中。
  毁灭的力量,生命的力量,尽数贯入到了那位依然沉睡,不知身外事,安宁一片的平凡女子体内。却如泥牛如海,没有一丝气息泛出,不论是生命之火,还是毁灭之光,终究归于寂灭之体。
  火还在燃烧,光还在冲涮,一在冥间。一在人间,却异常奇妙地以石猴为导体,不停灌入寂灭之中。
  不论是光还是火,都变作了纯粹的能量。扭曲成了双面沙漏一般,形成很凶险,但是很稳定地平衡。
  就像是一座桥,贯穿了劫初劫末,贯穿了这个世界的本体。
  险之又险,小书店一家四口齐出手,终于成功地化解了冥间的大危机,但同时也将这祖孙三代都陷在了冥眼上下两方,无法动弹。
  冥间的高空之中,在阴风火息环绕之中。消失了许久地地藏王菩萨,出现在了易天行的身边。向他行了一礼。
  易天行此时肥胖不堪的身躯终于消减了些,眼帘似抬未抬,微笑说道:“菩萨不要说自己刚好路过。”
  地藏王菩萨微笑应道:“我们每个人都在路过某些事情。”
  易天行微微颌首,柔声道:“看来我一家四口人,就要与这如来的光芒耗上一生一世了。”他说的很淡然,似乎很随意地接受了这样一个悲哀的现实。
  但他还是游魂之时,地藏王菩萨便在一旁暗中看着。自然知道弥勒性情,当另有话讲。
  “如来之光已经稳住,如何将这能量转成六道轮回之力?”
  地藏王菩萨合什敬道:“如来舍法身,关闭六道轮回,今逢劫初劫后两磋磨,只需另有一佛再舍法身,便能重启六道轮回。”
  “再舍法身?”易天行看了一眼头顶那光彩陆离的一幕,欣赏着万丈佛光与跳跃火息在蕾蕾身周体内形成的微妙青衡,叹了口气:“那自然需要个佛爷了。”
  佛祖舍了法身才关了六道轮回。那是真正的死亡,无轮回,无重生。无涅磐烦恼,一应皆无,归于虚无。
  若此时还需要一佛舍法身,那自然也是真正的归于虚无。
  易天行叹了口气,忽然微笑说道:“菩萨,念偏灭定业真言为我听。”
  地藏王菩萨受教礼敬:“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一字一句,轻轻响在冥间地众生中,众生知道此时要有一位大德舍身再开轮回,喜悲相加,跪于地面,不敢言语。
  易天行身下的那红鸟轻轻咕咕,似乎有些悲伤。他却耸耸肩,身上地天火也随之跳动,似乎十分欢喜,苦着脸说道:“想不到俺也有当黄继光的勇气啊。”
  地藏王菩萨微笑颂出三皈依:“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
  易天行喃喃随之念道:“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冥间远处,阿弥陀佛已收去光佛宝像,化作一面貌寻常僧人,闭目以大神通观察着那处的动静,发现佛光入冥之厄终于暂时消除,紧接着却听到了体解大道,发无上心八字,不由面露微笑,对身旁太上老君说道:“老君,我要去发无上心了,你慢慢看风景。”
  阿弥陀佛发愿要去舍身重续六道轮回,归于虚无之前,终于讲了句顽笑话。
  人间佛光下,老猴咬牙心想着,自己那徒儿还有如花美眷,就这般嗝屁,未免也可惜了些。俺家眼下也算是个正牌佛爷了,褐发猴送白发人的感觉不咋嘀,难不成要俺舍身去?可那果酒还没喝够,书还没看完。
  人间冥间三尊佛,此时不约而同地准备赴死去。
  便在此时,地藏王菩萨却笑了起来,回首望了一眼阿弥陀佛所在之处,抬头望了一眼老猴所蹲之地,复平视,清湛双眼望着易天行,一字一句说道:“尔等即便要发这大心,又怎知道如何发?”
  易天行一愣。
  地藏王菩萨又笑道:“那个解脱的法子,只有我知道。毕竟我在冥间看这佛光也看了数百年,他灭度众生。我启度众生。”
  易天行这才发现地藏王菩萨的笑容有一丝诡异,有一丝调皮,就像是一个抢到了糖果地小孩子。
  “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地藏王菩萨黝黑地脸上微笑浮起,道道经文无由响起,环绕在他的四周,他双手合什,飘浮于冥间正中的天空中。
  “咔嚓!”一声巨响,如霹雳般响在空中。
  一道电光击中了地藏王菩萨地宝像,菩萨身着褚身袈裟,头戴珑空之冠了,斗持锡仗。于彩云之上,迎这道电光。宝像清光焕然,十分美丽。 
  远处隐隐传来某只灵兽的嚎叫。
  众人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空中忽然又幻出无数地藏王菩萨宝像,游于冥间四周,如风如雾,迅疾拢回,归于一身。
  清光中,菩萨合什无语。宝像庄严。
  忽然,冥间落下雨来。
  这雨不是从天而来,却是自忉利天而来,其中蕴着无量香华,溢满阴间无限土地,又有天衣珠璎现于四周广阔土地,远处隐隐可见远古诸佛向此方礼敬,更有药师佛携月光日光二尊大菩萨现于空中,均面带虔诚。向地藏王菩萨行礼。
  “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
  “南无大愿大力地藏王菩萨。”
  “南无大行大智地藏王菩萨。”
  “南无安忍精进地藏王菩萨。”
  “南无十轮拨苦本尊地藏王菩萨。”
  众佛众菩萨默然稍许,天花纷纷坠下,礼敬曰:“南无光明金刚地藏王菩萨。”
  易天行的胸口似乎被某些东西堵住了。尤其是听到最后的光明金刚地藏王菩萨称号之后,这才真正明白了一些东西。他与地藏王菩萨连话也未曾说过几句,在冥间相见之后,便是以游魂之态学习菩萨手抄的弥勒下生经,其时菩萨曾道:世间本无大迦叶。
  确实没有大迦叶,自己这肉身便是大迦叶一属,那下生经中大迦叶成佛,又是暗指什么?
  地藏王菩萨作弥勒下生经,指大迦叶辅佐弥勒度世,最后成为光明佛。原来,这光明佛便是他自己,菩萨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去路。难怪世间常言,此菩萨在释迦牟尼佛灭度以后,弥勒佛未生以前,担负救度众生地重任。
  清光中,地藏王菩萨来到易天行的身前,微笑道:“弥勒,我去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冥间,
  无比充分的理由。
  易天行面色一片庄穆,双掌合什。
  雨下地越来越大,冲涮着冥间那些肃然枯槁地一切,清心香意弥漫心间,大千毫光现于头顶。
  地藏王菩萨已经消失在了这个空间里。
  而易天行的头顶冥眼却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如同浑沌般缓缓运转地黑玉盘,其间力量之仁厚实在是前所未见。
  渐渐天火弱了下来,人间从冥眼处贯入的佛光也被尽数纳入那块玉盘之中,毁灭与生命在玉盘中形成了完美的流淌,看上去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一道微弱的光芒从黑玉盘中耀出,那便是地藏王菩萨,不,或者应该说是光明金刚佛解体后留下的心愿,就像一颗星星般,看着这冥间的众生。
  易天行微微偏头,面色木然,在人间地时候,赞叹于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愿,敬佩有加。来到冥间后,数月相处,却是无知无识的游魂,心道自己与这位可亲可敬的菩萨应该没有太多感情,但不知为何,此时他的心中依然是悲伤一片。
  冥间之苦已去,人间亦归太平,但他却一丝喜意也无。
  远处,太上老君惊叹道:“原来地藏王菩萨早已成佛。直到先前才真正显现出他的境界来。”
  那境界只是显现了一瞬,便归于虚无。
  阿弥陀佛正盘膝坐于地,不停颂经,听着这话。抬头淡淡道:“无数劫前,他便已圆满为佛,只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罢了……若不是今日这般,只怕他依然愿意守在冥间,超度无数劫来地亡魂。”
  太上老君面色亦是一片肃然,赞叹道:“化己身为轮回,以佛身之虚无,换得地狱之希望,此等大愿。殊可赞叹。”
  阿弥陀佛淡然道:“末法时代,无数佛起。今日一日间,人间冥间现出三尊真佛来。”
  “你还以为这是末法时代吗?”
  阿弥陀佛微微一笑,随着老君往更远的地方离开,只是那背影不免有些萧索无趣。
  在人间,老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手搭着凉蓬。发现如来那厮留下的光全部没了,这才满意地咂巴咂巴嘴,扭头一看,却发现身后红屁股下开出一朵白莲花来。
  莲花之上,有灵魂渗出,面色无喜无悲,无知无识,迳往人间各处投胎,其中有一孩儿面却是带着一丝笑容。
  那柄一直在邹蕾蕾身边轻轻扇着地青扇子也落到了废砾之下。沉睡中地女孩子面色一片红润,左手尾指微微动了一下。
  地球之外极遥远的太空之中,那两尊相依相偎。被冻成冰雕一般地血菩萨,骤然间失去了与尘世的联系,在万分之一秒内动了起来,却来不及像过去无数世里那般互相厮杀——叶相微微翘起唇角,给了势至菩萨最后一个微笑,势至菩萨却依然是淡淡的——然后便在另一个万分之一秒后,二尊大菩萨,像粉末一般地散开,变成了一大蓬夹着血色的冰粉,混在了一处,再也分不开来。
  只有粉末中的那根夹着血丝的指骨,不知为何凭空不见。
  冥间,众佛众菩萨正静立祥云之中,看着高空之上,乘在火鸟之上的佛,等候着弥勒归位。
  易天行手指轻轻拈动着,不知道是在玩着什么,轻声说道:“经中写着牙齿,怎么变成指头了?”
  满天梵唱起,满天鲜花落,满天丝竹,满天天女,敬畏候于外。
  ……东方净土药师佛在两位胁侍大菩萨的拱卫下,来到高温炽烈地火鸟之旁,合什礼敬道:“请弥勒佛归位须弥山。”
  易天行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把玩着手中那东西,若有所思。
  一阵尴尬的沉默。
  他睁开双眼,眼神凌厉如电火般在药师佛面上扫过,药师佛面色不动。
  “你来作佛祖?”易天行开口问道。 
  药师佛面上却无震惊,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易天行也笑了:“既然你不肯做,将来总是我做,那到时候是我管你还是你管我?”
  药师佛也笑了,退后祥云之中。
  日光菩萨与月光菩萨正要随佛退去,易天行却将日光菩萨唤了回来,开口又是那句话:“让你做佛祖,你做不做?”
  日光菩萨与药师佛不一样,面色一凛道:“弥勒荒唐。”
  易天行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又问道:“那让你做地藏王菩萨,你做不做?”
  日光菩萨微惊,合什道:“为何是我?”
  “因为我在冥间地时候很想看日出。”易天行偏着脑袋,“那时候我还只是个游魂,想来这冥间的生灵们,不论是恶是善,总是喜欢看看太阳的。”
  日光菩萨看了一眼冥间头顶那粒微弱星光,微笑浮上面庞:“南无弥勒,我今发下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
  “别!”
  易天行吼道,打断了日光菩萨最坚毅的愿念:“别再来这套伤神玩意儿了,哪天你不想做了,我去捞人来做,别做的委委屈屈的。”
  一片死一般地寂静,日光菩萨领命去重修地府。重行六道轮回自然之理。
  便只有无数祥云飘浮于易天行地身旁,他早已摆手让这些和尚们把那些天女散花什么的都收了起来。
  佛界诸能恭聆弥勒训话。
  “咳咳。”他咳了两声,做为开场白,“我随便说几句。”又摸了摸身上这件佛祖衣钵的袈裟。才发现袈裟上破了两个洞,露出自己不雅地胸部来,不由轻声异道:“谁使过抓奶龙爪手?”
  旋即才明白,这上面一个洞乃是与势至菩萨宝瓶同归于尽的冰雪衲,另一个洞自然是老猴生生戳破的。想通了此节,他才又重新开始说话。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死过的人,所以知道死是什么滋味。所以我要说的是,我和如来不一样,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地想法,他玩大乘。我玩小乘。”
  易天行的目光扫过诸天祥云,云中诸能皆能感觉到这目光里蕴含着的一丝威势。
  “我下面说地,或许你们不爱听,也无所谓。”他淡淡说道:“佛祖是我们地老师,老师错了,咱们就别跟了,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这句话虽然像放屁,但毕竟不是太臭。佛说轮回是苦,我且由他,佛说有生皆苦,我就不乐意听,我现在听着这四个字就烦。”
  “轮回其实也没什么好苦的。”他露出满口白牙,“想我在冥间大黑山上发呆,其实发呆也是件幸福地事情亚。”
  药师佛听着这话不妥,大为震惊。按今世佛祖弥勒如此说法,若轮回不为苦,那谁还去修佛去?其间隐着的意思。岂不是要将佛家的根基都毁了去?
  谁知易天行此时却把两眼一闭,说了句就职宣言到此为止,便靠在鸟儿子身上沉沉睡去。
  他确实累了,身累心累。
  诸佛离散,留下侍者菩萨候于侧。
  易天行抱着儿子在空中睡觉,闭着的双眼却有些微湿,手中不再摸娑那根佛祖留下来的指骨,轻声说道:“有生皆苦个屁,活着就是好的。”
  他双指一用力,就像他师傅当年捏碎果核一般,将这牢不可摧、法力惊人的佛指舍利尽数碾成粉末。
  
  几年后。
  高阳县城忽然来了一大批建筑队,将原属古家地一大片庄圆全数铲平,铺的平青整整的,在上面种了许多草,又修了间并无隔断,大到不能再大的房屋。
  这幢大房子邻江,每到暮时,便能看见万道流光如金龙轻晃。这一日,沿着江边置了个小桌,桌上摆了个热气腾腾的火锅,但却没有人来吃。
  在火锅的前方,靠着江边的草坪处,正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看江水。依照高低顺序排列着,最左手边是易天行,然后是师傅大人,然后是已经快要超过老猴的小易朱,最边上是那个一直沉睡不醒的蕾蕾妈。
  易天行地余光看了一眼师傅,这才发现师傅他老人家原来身材并不如何高大。
  除了睡着的那个,刚才还站着的三个男人极有默契地同时蹲了下来,嘴里一人拿了一根草叼着玩。
  “妈什么时候才能醒?”
  “过几天吧。”
  “归元寺修好没有?”
  “莫杀正在处理。”
  “其实俺这辈子,最佩服地就是如来。”老猴悠悠说道:“在归元寺里这五百年,想的便是出来后,如何面对自己这个最大的敌人,料不到如此厉害的人物,居然把自己给玩死了。”
  老猴忽然说道:“你去把那唐朝和尚接回来。”
  易天行面上浮出微笑,说道:“知道了。”
  片刻后,他出现在梵蒂岗前的广场上,远处的鸽子不知道为什么,都飞了过来,绕着他的身体,似乎十分喜欢他身上地气味。正在石板广场上行走的教士们却纷纷离开。
  易天行找到那个屋子。推门走了进去,然后看见利果斐又在吃海鲜烧烤,不由苦笑道:“师叔,师公呢?”
  利果斐苦笑道:“猜到你会来。刚才就走了,好象跑老二那里去种树去了。”
  易天行挑挑眉头,想不到胆小的师公居然还怕师傅揍他,耸耸肩,问道:“师叔,你是准备回须弥山还是和我们一起去住?”
  利果斐摇摇头,叹了声故土难离,然后似乎想起件事情来,说道:“你答应教皇的事情,要不要我给你回个话。”
  “不用了。”易天行地目光穿过层层房屋石墙。望向教皇住的屋子,似无意间说了句:“尼采。1882,快乐的知识。”
  “上帝死了?”二师叔嘴里的海蟹螯子咔嚓一声断开。
  一年后教皇死,白烟升起。
  说完这句话后,易天行就离开了欧洲,自然也不知道在东欧某个山林里发生的一件有趣事情。
  血族中以智慧著称的弗拉德,此时正看着面前那个宝贝儿少年,已经快要发疯。血族本来是通过初拥来繁衍后代。生育的纯种血族,几百年也难得见到一个。而在几年前,一位族长大人,终于成功地诞下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一降生就显示了强大的实力,也显示了极大的怪异。
  弗拉德就顺理成章,成为这血族孩子的老师,但却发现自己永远无法教会这孩子任何血族地本领——因为对方拒绝学。
  就如此时。
  小血族为难地伸出身后金光闪闪的肉翼,对着面前葡萄酒杯里地鲜血。满脸不忍:“善哉善哉,这如何使得?”
  藏上雪原,高峰之上。易天行负着双手,看着雪原上的那串黑点,面色温柔。
  在冰雪之上,扎西喇嘛正领着自己的三个徒弟虔诚的行走着。此时风大雪大,如刀子般刮在众人的脸上,但却止不住这些虔诚人的步子,因为他们要赶去藏边某处传道。他的首徒便是曾经上过五台山地黑脸小喇嘛,此时年纪已经大了,露出沉稳的神色,面上坚毅无比。
  身后却是两个可爱的小喇嘛,是几年前扎西喇嘛在湖畔拣到的。小喇嘛年纪大小,奶气未褪,腿脚自然不快,跟在师傅和大师兄身后十分辛苦,但却没有唤苦,拖着小腿踩雪而行。
  落在最后面的小喇嘛长的格外漂亮,拉着前面小喇嘛的袍角,想借些力,不料却被发现了,便嘻嘻一笑,从怀里取出个物事递了过去。
  被他借力的小喇嘛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接过那东西,看了两眼。
  “师兄,这是师傅从北边学的法子。”
  原来是两个冻柿子。
  没有一丝表情地小喇嘛接过冻柿子后,和漂亮的小喇嘛一起抱着啃了起来,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只等扎西喇嘛在前面招唤,这才赶去。漂亮小喇嘛讨好地递了个给大师兄,大师兄却是面色不斜视。
  漂亮小喇嘛和面无表情的小喇嘛互视一眼,然后专心啃着手掌中地冻柿子,啃的吭哧吭哧的。
  易天行站在雪峰之上,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捂着唇笑了起来,笑的吭哧吭哧的,泪流满面,低声道:“塾傻东西,这冻柿子哪是这么吃的。”
  风雪依然,人却已故。
  回到高阳县,在爷爷的坟前添了一朵白花,再回到江边时,他并不意外地发现师傅不见了。
  老猴本就不是能在一个地方呆下去的人物,限着亲情,陪了自己这么久已属难得。喊自己去接师公,只怕便是借此分离,免得师徒二人学那些娘们玩杨柳岸晓风残月。
  “蕾蕾醒来,看不见师傅,只怕有些失望。”他微笑着说道。
  小易朱耸耸肩:“又不是看不见了。”
  “那倒是。”
  “听说天上真武败了。”
  “知道了。”
  “听说玉帝要打扫门庭了。”
  “不关我事。”易天行淡漠说道。
  “二郎神的事儿好象有点儿麻烦,所以师公上天去看看。”
  易天行笑了起来:“总算能出点儿事让他老人家活动活动筋骨。”
  一阵沉默后。
  “爹……”
  “噫?今天怎么不喊易天行?”
  “爹啊……儿也有……活动筋骨的想法。”小家伙怯生生说道。
  易天行看了他两眼,自嘲地摇摇头:“去吧。”
  一道红光闪过,直奔天上隐月,江边再无别人,只有易天行与邹蕾蕾,还有身后那幢大房子。
  某一日邹蕾蕾在他的怀中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四周的景色,再看见了那张熟悉惫赖的脸,十分欣喜地搂住他的脖子,脑袋在他的胸膛上蹭:“回来了?”
  易天行笑了起来,露出满口白牙:“不是我回来了,是你回来了。”
  接下来才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邹蕾蕾这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睡了几年,而在自己沉睡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而叶相……一时间,女子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之后才开口说话:“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却只是做了一个梦。”
  “想明白了才知道,人生,就是一场梦。”他搂着她,认真说道:“也许俗了些,但是不假。”
  许久之后。
  天上一道青色剑光闪过,易天行知道那女子终于上天,出于礼貌,微笑着向那道流光挥了挥手。
  看着面前不停东流的江水,易天行心中感慨,回顾过往的这些年,又想到老猴转述的他与叶相最后那次对话,再看着这件事情的结局,不免生出些疑惑来:“如果叶相不是因为我,只怕还是会老老实实地被势至菩萨杀死,而不会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难道真的什么都不做,才是大智慧?”
  他看了一眼自己怀中女子的满头青丝,不由微笑浮上面庞,心想也许真是对的,这女子便是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做场梦,等着这些事情发生好了。不论是佛祖,观音菩萨,还是自己,或许都是那种自扰之的庸人。
  他指着长江的对岸,说道:“如何能到达彼岸?”
  “难道要靠无上的智慧和坚忍?”
  邹蕾蕾轻声说道:“或许我们就坐在这里看,看上几亿年,那彼岸便成了此岸。”
  老猴走后三个月,天雷,印尼海啸,死伤无数。易天行和蕾蕾回到省城,没有住进修缮一新的归元寺,而是在湖畔小书店后面又盖了间大屋,等着师傅和鸟儿子回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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