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之丘

梧桐之丘 名博

偷窺阿彩,阿金犯渾

梧桐之丘 (2025-07-19 16:08:16) 評論 (19)

《西雅圖的淚》第二章下

作者:梧桐之丘

阿誌聽得上心,以後逮著機會就跟著阿蓉回娘家繼續聽嶽父的故事。

1851年,漂洋過海到達彼岸,是最早一批去加利福尼亞淘金的為數不多華人之一。由於是剛剛發現金礦不久,還沒有形成製度,更沒有工會,種族群體組織,誰占一塊地就是誰的個人金礦。這群沒有采礦經驗的人,使用原始的水衝洗法,漂去雜質,用手扒拉篩子底部剩下的沙子,看看有沒有金沙。

阿明他們幾個老鄉天剛蒙蒙亮就開工,日落天黑才收工,每天都有不小收獲。期間一個老鄉黎阿昌思家心切,幹了兩年便收手回了老家。阿明也讓他捎信給本家親戚,這邊遍地是黃金,能發大財。

好消息像風兒一樣迅速吹遍鄉裏,大膽冒險,家庭比較富裕的人家變賣耕地,黃牛,買了船票,沒有錢,有膽也行,和中間人簽下勞工契約,到美國打工還錢。各色人等,以男人為主,老婆女人大約隻有百分之十,蜂擁加州。他們的腦際裏隻有鄉間的傳說“金山客,沒一千,有八百”,這要是用台山話講出來,還是挺有韻味的。

阿明剛去舊金山的頭一兩年確實淘了不少黃金,大約$10/天的收入。很快,大公司畫地為界,個人就很難再有自己的地盤,大多隻能加入勞工隊伍,勞動與收入的比大不如從前,收入落至$3/天。當地物價高企,刨去正常開銷,也就所剩無幾。

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華人同一隻船飄來,可謂同舟共濟。在西方這塊廣袤的荒野裏,語言,風俗習慣與西人大相徑庭,隻能抱團取暖,互相支持,於是就聚居在特定的區域。

早年來的人,例如阿明,就會給新人作翻譯,領著他們辦理各種手續。簡陋的工棚雖然擁擠,卻使他們有安身立命的棲息之地。隨著來人不斷增加,各式同鄉會館紛紛成立,語言習慣與情感交流更加方便與親切。一段時間下來,吃苦耐勞,省吃儉用,比之家鄉務農的收入高得不可比擬。哪怕是最基本的苦力活也賺錢。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家鄉的人們眼見著回來的人們翻蓋石基磚瓦明窗雙門高牆大院的宅子,無不羨慕,進而躍躍欲試。

這些拖著長辮,腦門光禿,長衣短衫,麵容疲憊,身材瘦小,被稱為豬仔的華工,他們憧憬著滿口袋的黃金,瓦房,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美好未來,幾個月的漂流沒有減弱他們濃烈的興趣。想當年阿明來的時候才有幾十個人,幾年之間就運來了兩萬五千人。

歐洲國家也紛至遝來,最大的族群有愛爾蘭人,意大利,丹麥人,七八年光景,舊金山已經有幾十種語言,各說各話。但是,與西人不同的是,華人來此沒有美國夢,他們隻有發財夢。因此沒有西人那種紮根生存的意願,對學習英語,加入主流社會沒有深層的認知,加上各式同鄉會似乎也解決了語言問題,不期然地就把自己重新封閉起來,與他族缺乏溝通。隻要有活幹,有錢拿,出力吃苦根本不算事兒。等到賺夠錢,卷鋪蓋回家,享清福去。說到底,還是這兒的錢比老家容易賺,有指望。

在礦區,各個族裔初來乍到,互相間還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麵子上說得過去。但是隨著開礦力度加大,有限的資源很快就被掏空,結果就是弱肉強食,大族群自然就欺負小族群。華人數量小於西人總人口,加上語言,信仰不同,喪失社會地位,華人被剝奪礦產購買權,在加州礦區日益受到排擠,最後隻能拾人牙慧,在白人廢棄的礦區,拿著鐵鏟,端著淘金盤,穿著牛仔褲,長筒靴,拖著長辮,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螞蟻般的往返於礦洞與臨時居住點。家鄉農田開溝,築壩,排水的經驗在這兒派上了用場。華人淘洗過的地方連塞進蟲子牙縫那麽小的金沙都找不到。

阿金煙戒了,可是又開始嫖娼。舊金山最早的女人是家喻戶曉的阿彩被他吸進心裏去,想著每天辛辛苦苦幹苦力掙的錢大家分,內心不甘。以前為了抽大煙,把父親掙的錢花得精光,現在又犯這毛病,吃喝嫖賭他是樣樣都想幹。

物以稀為貴,當時的舊金山男女比例嚴重失調,98:2。而亞洲的女人更是稀少,少於10人。當時的報道可見很多事情很誇張,例如遠洋輪船靠岸的日子,當地的男子就像高山上發現腐屍的禿鷲從各個角落飛奔而來,隻為目睹下船的天仙般的女人!盡管她們並不是天仙,而是長相普通的女孩子或者婦女。他們對東洋美女更是趨之若鶩,爭先恐後免費觀摩。

阿彩從船舷上遠遠望去,她看到了商機。下了船,很多男人手裏捧著黃金祈求嫁給他們。看來這裏的女人奇貨可居,千金難求啊。

阿彩要掙大錢,在金山下要掙出一座高大的金屋。她是最早進入美國的幾個中國女人之一。她的判斷準確,男人的苦力她沒有,男人沒有的她有。下船幾天租了一間門麵開始隱私窺視業務。她的要價很高,窺視一次收取一盎司黃金,當時可以變賣16美金,相當於現在的560美金。阿彩是個年輕漂亮的東洋美女,說她靠賣淫發了大財並不為過。

大家圍坐吃飯,林芳講了一個玩笑,在座所有人放碗大笑。隻聽中間的菜盆發出叮當的聲音,眾人見到神色慌張的阿金嘴巴大張,合不上。眾人迅速反應過來,阿金私藏黃金!這是犯大忌的事情。眾人再也沒有吃飯的興趣,幾個小夥子上去把他按在地上捆起來,然後搜身。這是眾人最初立好的規矩,得到的任何黃金必須平均分配,任何人不準以任何理由私自藏匿不報。既然他能藏在嘴裏,那麽也可能藏在其他地方。於是把他的衣物搜個徹底,好像再沒有搜出更多東西。那也不能就這麽放了,拷問他以前共偷過多少次。他牙硬,不肯說。本來他就是個懶漢,幹活不出力,分錢倒積極,讓人討厭,這次哪裏肯饒過他。同夥拳腳相加,打得他哭爹喊娘,最後從實招來。為了去偷窺阿彩,他才犯渾做了錯事。這種人不可能再留在群裏,於是被轟趕出去,不管他死活。阿明到底是他的族親,陪著他走出大山,讓他到鎮上找活幹,不能活活餓死。

這些話阿明一直守口如瓶沒有對任何人講,阿金無臉見人,再也沒有回過家鄉,不知死活。

再後來,唐阿寬去舊金山市唐人街遊玩,那兒的小賭館比比皆是。他探頭探腦往裏瞧,肩頭被人一拍,身子就被推進去。裏麵煙霧繚繞,人聲嘈雜,定睛細看,與在廣州那邊差不多,投骰子,押大小,麻將桌,轉盤。牆根處一排躺椅,幾個大煙鬼躺著抽煙。唐阿寬也會玩,但是不敢張揚,小來去過把癮,抖抖霍霍掏出毛票押大小。小贏幾塊錢,便想出去。卻被身後一雙大手牢牢壓住,動彈不得。他尖叫著,我疼。回頭看時,一雙凶神惡煞般的眼睛盯著他,示意他必須玩下去。雖然凶狠,可是阿寬卻認出是被眾人轟走的阿金,讓他大為吃驚。阿金變了,變得像一頭墳地裏拱開棺材板的野狗,臉上多出一道深深的明亮疤痕。他不敢說話,更不敢打招呼。就是他的遲疑,對方也認出他來。眼睛裏閃出一絲欣喜,倏忽之間熄滅,抓住他肩膀的手突然發力,恨不能把他的肩胛骨摳出來。阿寬疼得哭爹喊娘,胸腔裏湧出恐懼的甕聲,喉頭擠出尖利嘶叫。當年他也在人群裏痛打阿金的,不知道為什麽下手那麽狠,後來也有些怕,感覺那不是自己打的。阿金腦海裏也是反複折騰,見到同鄉本來是個可喜的事情,然而當年的羞辱讓他耿耿於懷,今天阿寬撞到這裏,不是天意是什麽,看我不打死你!抓住阿寬的肩膀用力推出門,在他屁股上狠踢一腳,阿寬匍匐在街上。生怕阿金追來,爬起身,沒得命地跑入街市人群裏。後來,回鄉以後,阿明的族叔問及阿金的下落,阿寬緘默不語,像阿明一樣隻說他吃不了淘金的苦,跑到城裏什麽地方去,再也沒有見到他的人。族叔知道阿金不是個正經人,不會有出息。隻是十指連心,心痛不已。阿金的母親更是埋怨阿明他們沒有照顧好阿金,以至於拋下他一人流落他鄉,好不可憐。

阿明他們到達舊金山的時候,華人屈指可數。可是第二年成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增加,最高峰是幾年後的30萬人。可以想見,人多粥少,這麽點表層金礦蕩然無存,加上大公司的迅速壟斷,淘金夢碎,很多人選擇兩手空空打道回府,有些人無法回國,隻能狗苟蠅營地尋點兒活計來做,日子特別艱辛。

阿明年齡老大不小,老父親捎信,趕緊回家,再不成家就太晚了。既然無錢可賺,再待下去也無益,於是告別了礦友,於1862年回到了闊別12年的家鄉。

此時,太平天國運動已呈頹勢,家鄉不斷有噩耗傳來,那些早年參加造反的年輕人據說在他們出去的時候很是風光,在天朝作了大官。現如今卻被大清國政府砍得七零八落,死的死,亡的亡,沒有幾個人善終。

阿明起初也不敢太張揚,暗暗置辦了些田地,蓋了幾間瓦房,結婚生子,穩穩當當地過起不愁吃穿的好日子。直到太平天國徹底覆滅,社會恢複正常,才開始大張旗鼓置辦更多的田地,造了二層樓的坐北朝南的大屋,闊大的院落正麵黑漆雙扇大門,粗大的虎頭銅門環讓人望而生畏。還雇傭了家丁看家護院,傭人好幾個。饑荒年景,也舍得施與,熬粥救濟窮人,儼然成了鄉裏的豪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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