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敢寫關於爸爸的文字,總感覺一旦落筆就是跟他最後的告別。

爸爸出生於上世紀三十年代,十一二歲的時候就成了孤兒,是親戚幫忙照顧拉扯大的。記得爸爸在我們家裏飯桌上有魚的時候常常講起的他們兒時吃魚的故事。因為寄居的親戚家裏也不富裕,食物總是很緊張,一直采取分配措施。碰到偶爾有魚吃的時候,孩子們當然都很開心,魚不大,每人都能分上幾條,為了口舌能夠多享受一會兒魚腥香味兒,有的孩子願意用一條魚身換兩個魚頭。在那個動蕩的年代,生存的艱難,俗話常講可想而知,其實是我們根本想象不到的。

爸爸是極聰明的一個人。童年少年時代上學學習的時間很有限,初中畢業以後應該是沒有上過高中,後來是完全靠自己自學於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在21歲的時候才考入東北吉林大學。爸爸後來在我們的各種考試期間無數次地提起他人生中這場重要的入學考試。數學考試考韋達定理,ax^2+bx+c=0, 求x. 上過學的考生直接按公式寫出來就可以了,可是爸爸說他根本沒有學過這個,是在考場上一步一步自己推導出來的。我們一直接受正規的學校教育,同樣很難想象師資都匱乏的年代,那一代知識分子是如何一步步發展起來的。

童年的缺衣少食和疏於照顧,讓爸爸的身體一直比較羸弱。一進入大學就被查出來患有肺結核,這在當時是很嚴重的疾病。也多虧是考進了大學,爸爸被安排到特別的地方養病,而且還有特殊的營養餐。在那裏爸爸雖然有病痛纏身,可是也終於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食物的品質在那個年代應該是相當不錯的。爸爸常常會在我們家裏的飯桌上提起當時吃到的燉小牛肉,而醬牛肉這道菜在我們家裏也成了爸爸的拿手絕活,我現在做這道菜還是用老爸當年的配方。

長期食物的短缺,東北艱難的生活讓我們父母這一帶人特別重視家裏食物的采買和囤積。印象中我們家很長時間的日常采買都是爸爸負責了絕大部份。到了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們家裏的生活才開始好轉起來了,不再是苞米麵,大碴子,高糧米之類的粗糧做主要食品了。

特別是在夏天的周日,開始有早市兒了!記得我們都還在睡懶覺的時候,爸爸已經買了各種各樣的食材回來了。我時至今日還清楚地記得爸爸興奮的說,今天有剛掰下來的玉米,剛殺的豬後臀兒,牛腱子,剛摘的晚豆角…特別是晚豆角,爸爸能如數家珍地說出各種不同的品種:油豆角,黃金鉤,兔子翻白眼兒…今天我們都是開著空調車拉回這些沉甸甸的食物,我同樣不能,不敢,不忍去想像爸爸當年長年付出的辛苦操勞。

八十年代初開始爸爸就開始擔任省裏科學研究中心的主任。為了給這個研究中心裝備最先進的儀器設備還特別帶隊去日本考察,爸爸回來以後感概萬千,鼓勵我們幾個孩子一定要出國去開開眼界。這一句話,說的時間,地點,當時的情景,我一直都記得很清楚。有時候家長有心無心的一句話對一個孩子的影響也是很難預測,無法估量的。

出國幾年後,我懷孕了,寶寶要誕生了,我不知道爸爸的生命也在倒計時了。我常常想,爸爸當年應該是十分開心的。至少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能夠來美國和我們一起住過幾個月,能夠親眼看到我們生活的環境,能夠在用他的話說是省級幹部住的別墅裏生活一段時間,能夠親自投喂小外孫並看著他一點一點兒地長得越來越結實。

當然,如果他能夠看到我們發展到今天,看到我們一家仨個在各自的工作學習領域小有成績,特別是看到他看著出生又抱著不肯放手的外孫,能夠在世界最美麗的校園之一,師從世界頂流的教授學習和工作,並以最高的學曆榮耀畢業!他一定是最最最開心的一個。

謝謝您,爸爸,祝您父親節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