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樓歲月》視頻第一集:教堂裏的童年

吳友明 (2025-06-06 18:10:28) 評論 (1)


        這部影片,改編自我於2008年出版的長篇回憶錄《土樓歲月》,記錄了一個牧師家庭在閩西南土樓山區下鄉的真實命運。

       很多人知道,出生在石碼的著名作家舒婷曾寫過一篇廣為傳誦的散文《到石碼去》。她在文中這樣寫道:“我在我自己的熱愛中,吮吸爸爸媽媽的回想,豐滿了我出生的那一塊熱土。”   這句話我至今記得——因為它何嚐不是我們這一代石碼孩子的共同心聲?在那個時代,我們從父母身上繼承的不隻是血脈,還有他們對土地的情感,對信仰的執守,對苦難的默默承受。     對我來說,石碼不僅是地圖上的一個地名,它更是一塊被記憶與命運深深銘刻的地方。     

      我是1951年出生的,家裏有七個孩子,我排在中間,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有,非常幸運。我的父親是這個禮拜堂的牧師,從1949年起就在這裏服侍。我們全家就住在禮拜堂裏的牧師樓,一個兩層六套間的小騎樓,二樓還有走廊和陽台。

       母親既要照顧我們七個孩子,還負責兒童主日學,忙得不可開交,但從來沒有一句怨言。

       每天清晨,母親總是第一個起床,煮好一大鍋地瓜粥,再一個個輕聲喚醒我們七個孩子。白天,她忙不完的事,卻從不顯得慌亂。家裏有一台祖父在四十年代買下的聖家牌縫紉機,那是她最常待的位置。她一邊熟練地踩著縫紉機的踏板,一邊輕聲背誦主日學要講的聖經故事,那聲音如水流一樣平靜,也伴著我們成長。 

         ……    

    這是一段安靜而華麗的成長背景,也注定充滿矛盾與掙紮。一邊是神的恩典、愛與寬恕;一邊是紅色口號、階級鬥爭。我的童年,在這兩種價值觀中拉扯——沒有爆炸性的衝突,卻是一種長年累月的撕裂與懷疑。

    我不知道父母是怎樣麵對社會的異樣眼光,但是我知道,他們都在為教會默默地奉獻。他們也把人間的大愛獻給社會。

      ……

        鄰裏都說我父母是“天下最善良的人”。

        但這種“善良”還是不能排除社會對我們的偏見。我也常常被同學“另眼相看”。他們問我:“你們家是地主嗎?怎麽住那麽大的教堂?”其實那是公共財產,隻是教會安排牧師的家屬的住所,那時在中國,教堂都配備牧師家庭的住所。但羨慕和誤解,常常伴隨著我們。

     果然,風暴來了。當文革來臨,教堂不再是“聖地”,而是“封建迷信”的象征。我們一家人的身份成了問題。曾經受人敬重的牧師,如今成了批鬥對象。我童年時仰望的鍾樓的大鍾被拆下;聖經被焚毀,十字架也被扯下。我這才知道:我出生在一個不到萬分之一的家庭——牧師家庭,我注定要過與眾不同的人生。 

   所有教會活動被迫停辦。教會沒有活動,父親自然沒有收入。我們把牧師樓樓下一半讓了出去,全家人擠在樓上的三個房間和樓下的一個邊房裏。

    隨著文革愈演愈烈,我們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父親被打成“曆史反革命”,不僅被剃去半邊頭發、掛上大牌子遊街示眾,還多次被拉去批鬥、關押。最殘忍的一次,是他們逼他在自己講道幾十年的教堂外圍的果樹下“刨地三尺”,說是要挖出“藏在地下的國民黨槍支”。

      烈日當頭,他手拿鋤頭,一鋤一鋤地刨著,身後站著紅衛兵高喊口號:“挖出來!你們這幫反動派的密室!”父親沒有爭辯,隻是低頭刨著,額頭的汗水滴在泥塵裏。      

  最終,當然什麽也沒有挖出來。地下沒有槍支,隻有老鼠洞和一地破碎的尊嚴。   他的膝蓋磨破,手掌起泡,衣服沾滿塵土。等他從果樹下走出來,我躲在圍牆後,看著他那一身狼狽,心裏像被刀剜了一塊。

         到1968年秋,我們全家被勒令三天之內滾出教堂。會友好心收留了我們一家七口,暫時住進了一座破舊的廳堂。

       接下來,就是全國性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我十八歲,帶著理想和淚水,離開九龍江畔,踏上前往閩西南山區的路。從此,開始了我長達十一年的“土樓歲月”。

    今天我們講的《土樓歲月》的“自序”,下一集我們會講到我們一家是如何在三天之內被趕出教堂、流離失所的情形。感謝您的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