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鐵上遇見怪聲怪氣的人

假如你在學校遇到某個學生在課堂上無緣無故的對你做鬼臉；假如你在公司辦公室裏，某個同事時不時對著電腦罵髒話；假如你在招聘會上，某個應聘者對著一會兒你聳肩搖頭晃腦；假如你在公共場所聽見某個人莫名其妙的發出動物的怪叫聲，你會是怎樣的反應？你會不會覺得他們是故意表現怪異行為給你看？

 

去年的某一天，我和先生一起搭乘地鐵，準備去台北的淡水灣看日落，我們上了地鐵剛一坐下，我就被一個類似動物的怪聲所吸引。我小聲的問先生：“你聽到了有人怪叫的聲音嗎？” “我聽到了，別管它（指的是聲音）”，我先生坐在位置上看起了自己的手機。

 

也許是自己以前的職業習慣，我忍不住往怪聲的方向望去，我發現在我的右側很斜的斜對麵，地鐵車廂的一個角落，坐著一位大約70歲左右的老婦人，穿著整齊，頭發也梳理得幹幹淨淨，胸前抱著一個雙肩包，我注意到了，她大概每隔兩分鍾左右就會發出一聲難以描述的怪聲，類似動物的聲音，音頻比較高那種，在發出尖叫聲的同時，她的一隻腿會抽動一下。

 

這時，我還注意到了，地鐵上的乘客們沒有任何人在意或者關注這位老婦人的怪異行為，人們默默的看手機、讀書、閉目養神或默默站著，他們不是沒有聽見這樣的怪聲，他們的安靜其實是對這位老婦人的一種尊重和認可。

 

在台灣，人們在搭乘公共交通時，一般不會大聲喧嘩，不會在車廂裏吃東西，更不會對周圍的人特別的關注，比如，遇到這位老婦人，人們也不會交頭接耳，品頭論足，人們基本上都是安靜的乘車，上下車的人也是有序的流動。

 

就這樣，我和先生一路聽著老婦人的怪聲到了淡水站，老婦人也是在淡水站下車，出了地鐵車廂，她走在我們的前麵，她依然是隔一會冒出怪聲，最後出了地鐵站之後，她跟我們是反方麵離開，那尖叫怪聲漸行漸遠，最後消失聽不見了…我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開始出現這樣的狀況，也不知道在她的生活中，這樣的怪異行為是否帶給她了人生的不便？

 

對於這位老婦人的狀況，我心裏十分清楚，她不是故意這樣尖叫，這是由一種大腦神經係統疾病引起的，患有這種疾病的人會不自主的肌肉抽動，抽動的部位可以是頭部、麵部、肩部或四肢，同時發出怪聲，聲音感覺出自喉嚨，如同喉嚨清嗓音的聲音，有的人會不自主的罵髒話。這就是妥瑞氏症（Tourette’s’ Syndrome ）

 

妥瑞氏症主要病因是大腦內的多巴胺不平衡。這種疾病一般在兒童時期就出現，症狀可能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逐漸減輕或消失，但有些人會繼續經曆症狀到成年、老年期。

 

患有妥瑞氏症的患者多數有正常的智商，甚至有的人智商比正常人還高。隻是他們的動作詭異和發出怪聲，人們誤解他們是“傻子”、“中邪”或“魔鬼附身”。

 

以前對精神疾病患者都誤解為是“魔鬼附身”，有的宗教文化將特別處置病人

妥瑞氏症第一次被記載是出現在十五世紀晚期一本名叫《女巫之槌》的書中，書中記錄了一位行為舉止怪異的牧師，他總是會忍不住伸出自己的舌頭，然後發出一種奇怪的叫喊聲，緊接著就是做出一些怪動作。

 

這是《女巫之槌》書的封麵

 

當別人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的時候，牧師說：“我身上住著一個魔鬼，是它強迫我一定要這樣做。”

 

後來，牧師的情況被傳到一位主教耳裏，主教決定幫他一把，使用了一種極端的方式幫他驅鬼，禁食40天，然後又多次祈禱和進行一些驅鬼儀式，幸運的是，最後牧師的症狀奇跡般的消失了。

 

在早期的記載中，還有一位最有名的妥瑞氏症例子，那就是英國文人塞繆爾· 詹森（Samuel Johnson ），詹森最顯著的貢獻是花了九年時間，獨自編寫了《詹森字典》。然而，可悲的是，更多英國人知道他的原因不是那本字典，而是他的怪異行為，因為他的頭總是不自主的扭向右肩顫抖，並一邊搖晃身體，一邊發出各種怪的聲音。與“驅鬼”成功的牧師相比，詹森就很不幸了，他的這樣古怪的行為一直背負著“瘋子”的罵名，直到他去世。

 

這是詹森的畫像

 

最早發現並做出診斷，這是一種疾病的是一名法國醫生喬治· 妥瑞（Georges Gilles Tourette ），1885年他開始係統研究這種疾病，並指出這是一種神經係統異常的疾病，雖然那時他還沒有找到真正的病因，但是他當時就聲稱，這樣的疾病沒有根治的辦法。後來，醫學界為了紀念妥瑞醫生在這種疾病中的貢獻，將這類疾病命名為“妥瑞氏綜合症”。

 

這是妥瑞醫生的畫像

 

現代醫學發展到現在，雖然對妥瑞氏症的發病原因弄得比較清楚了，這是大腦的多巴胺呈現高反應性，神經影像學也支持了是大腦皮質與基底核跟下丘腦之間的回路出了問題，但是，人們對這種疾病依然沒有找到特效藥，嚴重者可以也隻能是采用一些抗精神病藥物和行為療法使症狀得到緩解。

 

妥瑞氏綜合症具有明顯的遺傳因素，患者基本上在兒童時期開始發病，這些孩子往往在學校和生活環境裏受到歧視而加重他們的病情，所以，他們在成長過程中遇到的艱辛和困難比常人多得多。

 

我前段時間看過美國一部電影《叫我第一名》（Front of the class，2009），該電影的故事由真人真事而改編。年幼的布萊德有妥瑞綜合症症狀，他的父母離婚後，他一直跟著媽媽生活。由於他在課堂上經常會不自主的發出怪聲和頸部抽到，被老師誤認為是故意引人注目和調皮搗蛋，老師經常懲罰他，同學們經常嘲笑他。

媽媽曾經四處求醫，有的醫生以為他是因為父母離婚情緒不好而產生怪異行為，布萊德的媽媽終於在圖書館裏查閱資料，才發現兒子是患有妥瑞綜合症。媽媽曾找到一個妥瑞綜合症互助會，就是妥瑞患者互相交流，當她發現所有患者都隻會是自暴自棄的時候，媽媽放棄了讓兒子跟這些人在一起交流。

 

為了讓兒子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她讓兒子轉學，幸運的是，新學校的校長懂得妥瑞綜合症，他在一次全校大會上讓布萊德自己講述他怪異行為的原因，並讓同學和老師能理解他的病態，以平常心對待他。校長的支持讓布萊德立下長大後一定要做老師的心願。

 

長大後的布萊德大學畢業後開始尋找老師的職位，然而，由於他的妥瑞綜合症許多學校不敢接受他。在麵試了二十多個學校之後，所幸一所小學校長被他的教育理念打動，同意給他簽約一年的工作機會，成為二年級的老師。

 

他在上課的第一天就給同學們介紹了妥瑞綜合症，毫不隱晦地說自己就是妥瑞綜合症患者，希望同學們能夠有所理解。經過他的努力，他的教學方式得到了孩子們的喜愛，在他執教滿一年的時候，他成功獲得了喬治亞州最佳新進老師獎。他在頒獎典禮上除了感謝他的家人，學校老師和同學們之外，還特別感謝改變了他一生的妥瑞氏綜合症。

 

這是一部很勵誌的電影，真實的故事很感人。

 

 

妥瑞氏綜合症的好發年齡約在6-7歲，男孩比女孩多，發病率大概在千分之一左右，據臨床研究報道，妥瑞綜合症患者往往伴隨有其他的病症，比如多動症、注意力不集中、強迫症或者行為情緒等問題。

 

目前治療的藥物是抗多巴胺的精神病藥，百分之七十左右的病人能緩解症狀，但不能根治。病人在服藥期間病情也是起起伏伏，這跟生活環境因素有關，因此，在你的周圍環境中，如果出現有妥瑞綜合症的患者，請你多給他們一些關懷和理解，讓他們在人們的包容和支持中病症得到慢慢的緩解，也增強對生活的信心。

 

我那天在台北的地鐵上就想，如果這時有人對那位老婦人指指點點，我就站出來給指點的人說明老婦人的病情，希望別對她有異樣的眼光。所幸，在台灣的地鐵上，沒有人這樣做，我從心裏佩服台灣人的好素質！

 

 

3/18 寫於紐約長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