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中共和柬共——柬埔寨共產黨興亡追記-1

本帖於 2010-10-04 21:25:08 時間, 由版主 二野 編輯

我與中共和柬共——柬埔寨共產黨興亡追記-1


周德高筆述、朱學淵撰寫


目次

01、前言

第一章、柬埔寨的曆史和人物

02、柬埔寨民族的曆史、文化、宗教,和領土問題

03、印度支那和柬埔寨的共產主義運動

04、日本與柬埔寨的第一次獨立

05、民族主義者山玉成

06、柬埔寨的第二次獨立

07、日內瓦會議後的局麵

08、法國為柬埔寨培養了激進主義者

09、柬埔寨留學生中的幾個重要人物

10、沙絡紹——波爾布特的家世

11、沙絡紹在法國

12、沙洛紹歸國參加鬥爭

13、沙洛紹在金邊的活動

14、動蕩的一九五五年

15、沙絡紹與喬奔娜麗的婚姻

16、柬共徹底轉入地下

17、柬共正式建黨

18、杜沙穆失蹤和波爾布特時代的開始

19、農謝其人

20、西哈努克治理柬埔寨的成就

21、西哈努克的專製、反美、親中路線


第二章、我的家世和參加革命

22、我的家世

23、進學校讀書

24、小學畢業謀職

25、參加《棉華日報》工作

第三章、中共與柬共連手製造革命高潮

26、柬文《》

27、中國大使館的“二王”

28、破獲台灣特工謀害劉少奇、西哈努克案

29、柬共建立叢林基地

30、波爾布特去河內和北京

31、臘塔那基裏

32、三洛鄉事件

33、大使館叫我通知喬森潘、胡榮、符寧出走

34、西哈努克向右轉

35、紅色高棉絕處逢生

第四章、朗諾政變和柬共取勝

36、康生親自指揮,召我去北京

37、中共指揮我插手金邊政局

38、朗諾和施裏瑪達發動政變

39、朗諾、施裏瑪達其人

40、中國和越南對柬共的支持

41、進入根據地

42、柬越兩共的矛盾的爆發

43、屠殺“越頭柬身”人

44、“華運”和它的領導成員

45、拜會蘇品

46、會見農謝

47、凶惡的農謝

48、柬共的幹部

49、西南事件和張東海的惡劣行徑

50、王海和林三回國匯報

51、美國的炸彈

52、柬共統治下的世外桃源

53、柬埔寨農村的痛苦生活

54、殺狗運動

55、桔井事件和密娟的“堅定立場”

56、胡榮被殺

57、越南僑幹的離走和牢獄之災

58、劣質軍事家

第五章、柬共的勝利和失敗

59、柬共進城,

60、柬埔寨華僑的悲慘命運

61、全麵整肅的啟端

62、第二次被召去北京

63、外交部和中調部

64、蘇品被殺

65、揭竿而起

66、鄧小平教訓波爾布特

67、柬共逃出金邊

68、在柬埔寨的奧斯威辛懷舊

69、紅色高棉的囚徒

70、西哈努克在美國謀求政治庇護

71、鄧小平教訓“同誌加兄弟”

72、柬共重整旗鼓,又重歸失敗

73、鄧小平決定停止輸出革命

74、波爾布特的新婚

75、連襟的決裂

76、四五○師和四一五師叛變的原由

77、洪森策反成功,英薩利受西哈努克寬赦

78、宋成全家被殺

79、波爾布特的死,才迎來紅色高棉的末日

第六章、脫離中共

80、政治立場不可靠

81、廣州中調部招待所的刁民潑婦

82、去香港“潛伏”

83、在香港打爛仗

84、重逢老伍

85、援救在泰國的同誌告於失敗

86、拒絕去柬埔寨

87、幸福的晚年


01、前言

二十世紀,人類經曆了共產革命的洗劫,在這個非理性思潮退潮的時刻,回光返照的衝動竟發生在安定富足的高棉國,它的一群受過西方教育的知識分子,受中共的教唆,也妄想創造奇跡,改變人類社會形態,他們為了“公平”推行貧困;為“理念”進行殺戮……。在這個曾經是佛土的國度,留下幾百萬顆骷髏,和更多的等待人們去踐踏的地雷。

幾年前,初識從遠方來的莊思明先生,他又引見我認識了周德高先生,老周住在不遠的另一個州的城市,據說才結束了一間餐館的生意。第一次相見,就見那徒有四壁的家,堆滿了報刊雜誌“爭鳴”“開放”“動向”……,我立刻意識到這是一位非常政治化,而貧賤不移的人。

老莊來自越南富裕商家,老周出生在柬埔寨窮困鄉村,在我還非常無知的時代,他們就卷入了印度支那革命的激流,都成了無畏勇進的戰士。我搞不清他們之間的關係,隻知道他們都曾經為“中調部”工作。不幸的是,他們的忠貞非但沒有得到公正對待,反而帶來了政治上的麻煩,於是他們都深惡痛絕地脫離了這個違背人性的事業。

中國的曆史很古老,但是又很枯燥,它們大都是後世“編”“修”“撰”出來的帝王將相的故事,內中充滿了虛假矯飾的情節。因此,我鼓勵他們把自己的經曆寫出來,那雖然看似凡人的事,卻才是曆史樹幹的根葉。他們無疑都有失落感,我說那是人類曆史錯誤的一頁,必須把它記載下來,告誡後人。

老周和他的太太很快都找到了在學校當清潔工的工作,因此醫療和退休的問題都解決了,老周的女兒幫他還清了信用卡上不少的債務,他們又搬進了新購置的活動房屋,過上了和諧、滿足的生活,他是一個很勤奮的人,回憶也就很快地寫出來了。

柬埔寨與中國早在一九五五年就建立了外交關係,但中共要幫助柬埔寨共產黨推翻它的政府;西哈努克明知道“中國是紅色高棉的後台”,卻因反對他的右翼民主主義者親美,所以他就情緒化地親華。越南戰爭高潮中的一九七○年,美國主使軍人朗諾發動政變,把西哈努克進一步推入中共的懷抱,成為柬共奪取政權的合法招牌。所以這個小國的百姓,就在大國的冷戰中擠軋煎熬了。

柬埔寨共產黨奪取政權後,實行種族滅絕的屠殺,據“柬埔寨曆史資料收集中心”的報告,他們在美國、澳大利亞、荷蘭三國人力、物力的資助下,在全柬一百七十個縣中的八十一個縣進行了勘察,在9138個坑葬點,發掘出了150萬個骷髏,柬共的暴行實在是大大地超過了德國法西斯。

老周從五十年代開始,就接受中國大使館領導,從事“為祖國服務”的“地下工作”。那時中共貫徹的是“愈窮愈革命”的路線,他正是“苦大仇深”“根正苗紅”的好料作;還有著忠誠的意誌和犯難的精神,加上精通柬埔寨的語言和國情,因此他得到了中共方麵特殊的信賴和任用,若幹柬埔寨大事都有他的參與。

一如,一九六七年越南戰爭急速發展,中國開展文化大革命,柬埔寨國內開始發生動亂,西哈努克開始向美國靠近,老周獲知政府即將處置“左派議員”喬森潘、胡榮的意圖,他受中國方麵的指令,通知兩人及時逃出金邊,這預示東南亞形勢巨變的重要事件,世界各國媒體作了大量的報導。

二如,一九七七年他被召到北京,為籲請中共幹預柬共種族絕滅的罪行,他報告了柬共內部分歧,要人蘇品與越共有往還的情報。中共旋即邀請蘇品訪華,進行摸底;次年蘇品遭波爾布特派人擊成重傷,自殺身亡。蘇品之死引發“東部大區”叛亂,失敗後大量軍民逃入越南。後來,越南軍隊在他們的配合下,於一九七九年初攻入金邊。

我發現其中有許多未被人知史事,須要研究、補證,於是我們開始合作。在執筆的過程中,我又發見了老周頭腦聰明,性格果斷,而且記憶超人,我甚至為中共失去這樣幹練的人才而惋惜。經過兩年的努力,本書《我與中共和柬共》終告完成。

老周有四分之一的柬埔寨血統,由於天賦的敏銳,連波爾布特第一個女友後來的姘夫,就是今天金邊某政黨頭目的父親,他也而知道得一清二楚。又如柬埔寨著名民族民主主義者楊世祖,現在已經很少為人所知,但老周卻知道他的身世。許多柬埔寨問題,都可以從他那裏得到舉重若輕的答案,因此中國大使館很早就認識到,他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柬埔寨通”。

許多柬埔寨地名,潮州移民有約定的譯法,如Phnom Penh作“金邊”,Kratie作“桔井”,Pailin作“珠山”等。我們盡量遵守這些傳統,但又兼慮了它們在世界上的名聲,因此還是把柬共餘孽盤踞的“珠山”譯做了“拜林”。又如Kompong Chan是“Chan人的地方”,它有許多譯法,如“磅湛”、“磅占”、“磅針”、“磅楨”等,但因為曆史上的“占巴”就是Chan人的國家,所以我們取了“磅占”。無數這樣的細微末節,都埋伏在本書中,因此本書有棉華乳融的特色。

若幹關於柬埔寨的著作已經問世,其中以英國作家蕭特(Phillip Short)的《波爾布特》最為優秀,而他的成名作則就是《毛澤東》。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初,在擔任英國名報名刊駐北京記者時,他開始對波爾布特、英薩利、喬森潘、塔莫、蓋寶、密杜等柬共要人進行麵訪,他與留法知識分子耿萬薩、秀木、麥勉等人的談話,更具真實價值。我們征引了蕭特著作中的若幹記載和圖片,如果他一朝讀到本書,同樣也會發現許多未知的真跡。

老周因“詆毀偉大的柬埔寨共產黨”,被昏庸的北京官僚們當作“政治立場不可靠”份子,而用一千元港幣打發到香港去打苦工。現在他是一個心安理得的美國校工,因為他的勤奮、明理,全校的師生都尊重他。

本書旨在成為一冊準確而有血有肉的曆史,因此以“周德高筆述,朱學淵撰寫”的名義刊行。我們合作得愉快,在分享出版的快樂時,還得感謝雙方家人的支持和散居在美國、加拿大、法國的友人們的讚助。有一位老周的友人寄來小詩一首:“夜長西窗寒流冷,破曉方聞鵲聲鳴;文壇已是千層雪,花圃仍有一葉青。”以資鼓勵。

朱學淵

二○○六年九月三十日記於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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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柬埔寨的曆史和人物

01、柬埔寨民族的曆史、文化、宗教,和領土問題

柬埔寨略大於中國的廣東省,幾十年前人口隻有六百萬,還不及廣東的十分之一。柬埔寨王國分成二十個省,金邊和磅遜(今“西哈努克港”)是兩個直轄市。人口中高棉族占了百分之八十,因此它又名高棉國,國中百姓中百分之八十的是農民,百分之八十是佛教徒,那是一個山清水秀,林木蔥鬱,物質充裕,民風淳厚的國家。

中國曆史很早就開始記載它,《隋書》叫“真臘”,新、舊《唐書·真臘傳》叫“吉蔑”,唐代朝鮮僧人慧超的《往五天竺國傳》記為“閣蔑”,《元史》為“繼沒”。其實,“吉蔑”、“閣蔑”、“繼沒”都是“高棉”的別寫,元人周達觀的《真臘風土記》說:“其國自稱曰甘孛智。”明代又有“甘破蔗”、“甘菩者”的寫法,萬曆以後才定記為“柬埔寨”。

高棉民族古老而又背景特殊。高棉語、越南語、泰國語互相極不相同,而老撾語與泰國語較為接近。高棉族較之越族和泰族,皮膚顯得黧黑而多斑點,柬埔寨人對自己的膚色很自豪,他們自稱是“黑色的高棉人”。那些膚色較淺的人,往往被認為有中國血統,柬埔寨王室也是這樣的棉華混血家族。

柬埔寨文字與泰文、緬文的形態相似,是從印度巴利文發展來的。柬、老、泰、緬四國是在印度文化圈內,受印度文化的影響很大;而越南受中國文化的熏陶很深,漢文和儒學教育很發達,胡誌明會寫中國傳統詩詞,這種人在柬埔寨人中是很難找到的。

柬埔寨人民崇奉的佛教,是所謂的“南傳佛教”,它是從印度轉道錫蘭傳入緬甸、泰國和柬埔寨的;而越南的佛教與中國的佛教是一個係統,是從西域傳入中國,然後流入越南、日本等國的“北傳佛教”。從吳哥窟建築與泰國、緬甸建築雷同,越南的廟宇與中國廟宇相似,就可以看出它們源頭的不同。

湄公河三角洲和以南地區,包括西貢(今胡誌明市,高棉語稱Prey Norkor)在內,原來都是高棉民族的領土。十六世紀末,越南並吞“占巴國”(中國和越南曆史記為“占城”)後,勢力南擴;越南王將第六個公主嫁給柬埔寨濟哲德王,這位六公主向高棉的夫王討得了這片沿海土地,獻給了越南的父王,法國殖民者將這片土地叫 Cosaoxine,意思是“六公主討來的土地”,也就是所謂的“下柬埔寨”。

雖然柬、越兩國相鄰,但人種、語言、宗教、文化有很大的差異,曆史上還因“下柬埔寨”而結下了很深的怨恨。這片領土爭議幾百年都糾纏不清,還是法國殖民主義者自作主張,將它劃歸了越南。因此,它是柬埔寨的一塊心病。不僅波爾布特取得全國政權後,聲稱要收複下柬埔寨,西哈努克對此也一直是耿耿於懷的,

明朝末年,據說有一名叫“莫玖”的中國將軍不願降清,率領他的部屬投靠越南王,適逢越南剛取得下柬埔寨,越南王就派遣莫玖帶領部下來到這片土地駐屯。這些明朝士兵和當地百姓通婚,後裔自稱“明鄉人”,在西貢和南方各地,到處可見“明鄉廟”,阮文紹政權的權貴就有不少自認是明鄉人,他們每年都舉行很隆重祭祖活動。越南南方的這片土地,是由棉、越、華三族融合而成的一個多血緣的社會。

經過越南的幾百年統治和中國文化的長期影響,下柬埔寨的許多高棉族人也取漢姓漢名,例如下柬埔寨的大姓“山”、“石”、“金”、“周”、“宋”,與傳統高棉姓氏有很大的區別;一般說來,從姓氏即可以辨出下柬埔寨人來,西哈努克時代的政壇和柬共的領導層,都有不少下柬埔寨人。金邊《祖國報》社長山福壽,“自由高棉”的領袖山玉成,柬共領袖山玉明、英薩利、周成、宋成等,都是下柬埔寨人。

柬埔寨的華僑,大部來自廣東、福建兩省,其中又以潮州人居多。華僑既善務農,更善於經商,生活水平高出柬族土著和越僑許多。華僑在商言商,善於處事,更沒有因領土糾紛引起的感情糾紛,因此華僑的處境比越僑又要好得多。越僑主要住在沿河地帶,從事捕魚業,經濟上的成功,遠不如華僑。

柬埔寨土著排外心理不強,認同心理又非常寬鬆。有華裔血統的人,不會說中國話,不在清明祭祖,與柬族通婚,就被成為柬埔寨人了。我的外祖母是柬族人,母親有一半的中國血統,我的父親是從潮州來的,家中說潮州話,我們是認同中國的。但柬共領袖波爾布特、英薩利、喬森潘、農謝等,都有程度不等的華人血統,但他們都不認同中國,我認為這是一種非常合理的現象。

03、印度支那和柬埔寨的共產主義運動

一八***年,具有不同語言文字的越南、寮國、柬埔寨三國,被法國整合成一個“法屬印度支那聯邦”。但柬埔寨社會依然保持寬容和自由;各族人民互相認同,和睦相處。西方殖民主義的到來,也帶來了在歐洲遊蕩的社會主義思想。俄國十月革命的成功,暴力的列寧主義迅速又滲入印度支那。而中國農民共產主義的勝利,更教唆柬埔寨人民搞起了“槍杆子裏出政權”的鬥爭,從此這個美好的國家變成了人間地獄。

二十世紀初,越南出了一位青年阮愛國,他就是後來的革命家胡誌明。早年他在法國遊學時,就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參加了法國共產黨。一九二五年,他從歐洲回來,在廣州參加中國的大革命,還曾經被捕入獄。一九三○年二月三日,他在香港主持成立了“印度支那共產黨”。那時,黨內雖然有寮國支部和柬埔寨支部,但主要成員都是越南人。一九三五年,印支共產黨初具規模,在澳門召開黨的第一次代表大會。會上通過了一項決議,預設革命成功後,將根據人民的意願,成立印度支那社會主義聯邦,或成立各自的社會主義國家。

二次大戰期間,法國先敗於德國,以貝當為首的“維希政府”與納粹合作。一九四一年珍珠港事件後,日本大舉入侵東南亞,各國政府和人民發生了不同的態度,泰國王室政府和日本合作,以昂山為首的緬甸馬克思主義兼激進民族主義團體,亦與日本合作以驅逐英國殖民主義。印度支那的法國殖民當局則與日本有過一度相安的局麵;而印支共產黨人號召人民進行反抗日本侵略者和法國統治者的雙向鬥爭。

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後,法國殖民者卷土重來,印度支那的抗日鬥爭遂成抗法運動。一九五○年三月越南河仙舉行預備性會議,黎德壽、阮清山、山玉明、杜沙穆、蕭興、高明等人與會,確定了未來的柬埔寨共產黨追隨越南路線的先期綱領。一九五○年四月十七日,山玉明在柬埔寨西南某地召集有二百人參加的會議,建立了草創性的政權。一九五一年二月,印度支那共產黨決定自行解散,這個決定可能與當時“共產黨情報局”的解散有關。一九五一年九月山玉明在馬德望省三洛鄉主持會議,正式宣告柬埔寨人民革命黨成立。

柬埔寨人民革命黨設有三個分指揮所。在波蘿勉省克臘寶的東部指揮所,負責人是杜沙穆,主管湄公河以東諸省,克臘寶近越南,周邊有許多越南僑民,多數是橡膠園工人,越南共產黨的影響很大。山玉明負責的西南指揮所,設在嗊吥省,主管茶膠、嗊吥、戈公、磅士卑諸省。蕭興領導的西北指揮所,莫森巴管軍事,農謝負責財經,管轄馬德望、暹粒、菩薩、磅清揚等省。

山玉明和杜沙穆,都是出家的僧人,山玉明還有“敏居士”(Acha Mean)的別號。他們都是先在下柬埔寨參加了印支共產黨,後來被派來柬埔寨開展工作。兩人都很淳樸謙虛,很受人尊敬。蕭興原名蔡興,也是從下柬埔寨到金邊來的,他先在金邊一家很有名的“超包製藥公司”當推銷員,因此有人誤會他是一位鄉下的郎中,他被蕭姓老板收為義子,就此改姓蕭。一九五一年他曾被派往越南學習軍事,受到過越南共產黨領袖胡誌明、阮友壽等的接見,回柬埔寨後指揮柬埔寨西北區反法武裝,我的家鄉馬德望省,是他的主要活動地區。那時,蕭興是馬德望地區人民心中的英雄,我的舅舅就經常講起他的事跡。

有一位與我要好的同學,也參加了蕭興的遊擊隊。金邊和馬德望之間有一條柬埔寨唯一的鐵路,遊擊隊決定伏擊列車奪取武器物資。那時列車的前後都有裝甲車保護,伏擊地點就在離我家約四、五公裏的山邊。戰鬥一打響,敵兵死的死、逃的逃,遊擊隊把能搬的搬走,隊長就下令撤退,我的那位同學不聽指揮,弄來一把鐵鋸子,把一門炮的炮架鋸斷,入夜時才將幾十公斤重的鋼炮扛回營地。那時,柬埔寨的政府軍和遊擊隊,都是紀律鬆懈、不會打仗的。

04、日本與柬埔寨的第一次獨立

十九世紀後期,柬埔寨逐漸喪失主權,而淪為法國的“保護國”,反視當時法國在柬埔寨的統治,相當寬鬆,而且保護傳統。柬埔寨王室一如既往的存在,法國也隻是有象征性的駐軍,和代理外交事務而已。盡管法國殖民當局保護傳教士,但佛教信仰也得到尊重,因此柬埔寨始終沒有變成基督教國家;法國文化也隻是在上層社會發生了一些作用,民間仍然保留了傳統習俗。

二十世紀,共產主義與民族主義的交織興起,日本軍國主義又一度趕走西方殖民主義。二次大戰前,泰國幾乎是東南亞地區唯一的獨立國家,它在大戰期間就與日本合作,侵占了大片柬埔寨西部領土。荷屬印度尼西亞的民族運動領袖蘇加諾,也與日軍合作實現獨立。英屬緬甸的青年馬克思主義領袖昂山,又在去延安的途中轉向東京,然後與日本合作趕走英軍,今天緬甸“社會主義”軍政府的獨裁領袖,都是他的思想子裔。

唯獨法屬印度支那出現不同的局麵,一九四○年法國軍隊被德軍擊敗,一次大戰英雄貝當元帥領導的法國政府與德國簽訂停火協議。根據這個實質投降的協議,除南部及東南部外,法國大部被德軍占領。貝當的政府總部設在法國中部非占領區的維希,故被稱“維希政府”。維希政府下令海外屬地與德日意軸心國合作對抗盟軍,電影《北非諜影》(原名《卡薩布蘭卡》)就是描寫發生在摩洛哥的這段曆史。

一九四一年,日本自己先不動手,而是唆使泰國進攻柬埔寨,但海陸兩路泰軍均被法屬印度支那軍隊擊退。這時日本就出麵幹預,它迫使法國殖民當局與泰國的代表在東京簽署了一個條約,使柬埔寨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國土,而就是因為這個顛倒勝敗的條約,使西哈努克的外祖父莫尼旺國王一氣而駕崩,於是才有十九歲的西哈努克的繼位。

盡管有維希政府的承諾,日軍大舉進入法屬印度支那,還是在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偷襲珍珠港之後,但它允許法國殖民機構繼續存在,於是就形成了法國殖民當局和日本軍事當局雙重統治的局麵。直到一九四五年三月,德日意軸心國敗局已定,維希政府逃入德國境內,日本才決心結束法國在印度支那的統治,在戰敗前送給越老柬三國一個“獨立”的大禮。

一九四五年三月,日本駐柬“高級顧問”和日軍司令知會西哈努克,日本發動東南亞戰爭是為了阻止西方人的殖民活動,柬埔寨王國可於近即獨立。於是諾羅敦·西哈努克國王擇一九四五年三月十三日,宣布廢除一八六三年法國強加的保護條約和一八八四年的附加協議,宣布國家獨立。

05、民族主義者山玉成

那時,距日本無條件投降隻剩下了五個月的時間,曆史已經沒有留下足夠的時間來證明柬埔寨得到的是“真獨立”,還是“假獨立”?而日本還找到了一個象緬甸昂山和印度尼西亞蘇加諾一樣的反西方柬埔寨民族主義者來與他們合作,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山玉成。

山玉成,一九○八年出生於下柬埔寨的一個富裕家庭。父親是高棉族人,母親是有一個中國血統的越南女子。他在法國完成了中學和大學的教育。一九三三年,返回印度支那,在金邊一所法國人主辦的“佛學研究所”工作。期間,他結識了許多有民族主義傾向的知識分子,如沈華和巴春。一九三八年,他們創辦了柬埔寨曆史上第一份柬文報紙《吳哥窟》;一九四一年日本軍事力量進入印度支那,《吳哥窟》的反法情緒也大膽冒頭了。

一九四二年七月,巴春、文昌莫、楊世祖等人在金邊發動了一場有二千名僧侶、學生、教師參加的要求獨立的反法示威。警察在法國高級專員住宅外驅散群眾,後來進行了大逮捕,遊行領袖都被捕入獄,山玉成在日本軍事當局的保護下,前往泰國占領的馬德望,又從那裏轉往日本。

楊世祖是潮州華人的後裔,上輩在柬埔寨經銷僧人的袈裟,他自己是一個有很高文化教養的知識分子,也是一個身體力行的民主主義者,山玉成畢生的友人。我後來在金邊認識他,他會說潮州話,住在離我家不遠的地方。

據《西哈努克回憶錄》的一家之言,山玉成在日本以緬甸人身份,每月領取一百日元的薪水,他在“大東亞學校”學習兩年後,獲得陸軍上尉軍銜。一九四五年五月,西哈努克宣布獨立後,山玉成乘日本軍用飛機回到柬埔寨。西哈努克說,他的父母都是山玉成的朋友,是在他們的勸說下,山玉成才被任命為王國政府的外交部長。

山玉成的好景隻有幾個月,他組織了一支五百人的武裝團體,它的成員大都成為後來柬埔寨軍隊的骨幹。八月間,他帶領這個團體舉行政變,把西哈奴克趕出內閣。然而,在他自任首相的第二天,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緊接著,胡誌明在越南發動了全國性的起義,那就是越南的“八月革命”,山玉成迅速承認越南的革命政權,表示也要抵抗法軍的入侵,他親自到越南境內與胡誌明的下屬談判合作,然而他又提出了歸還下柬埔寨的要求;他又派人去泰國周旋,卻準備放棄收回西部領土的要求,兩造都顯得不識時務,因此都未能遂意。

英國的印度軍隊又率先來印度支那,執行受降日軍的工作。最初,英國人打算像在緬甸同昂山合作那樣,同山玉成合作。但聽說山玉成準備抵抗,又使他們打消了這個主意。一九四五年十月初法軍遠東派遣軍司令勒克萊爾將軍來到金邊,就把山玉成抓起來,直到一九四七年初,山玉成才被法國當局判處了二十年監禁,後來轉移到法國監視居住。

山玉成很有誌氣,四十多歲了,還在法國獲得了法律博士的學位。西哈努克說山玉成不斷寫信給他,要求回柬埔寨。一九五一年十月二十九日,山玉成乘飛機回到金邊,受到執政的民主黨人組織的熱烈歡迎。他乘坐敞蓬汽車從波成東機場前往金邊市區,道路兩側結集了近十萬名歡迎群眾,他們手持的小旗上寫著“山玉成,我們的希望”,“山玉成,民族英雄”。這個從未有過的歡迎場麵,使年輕而自負的國王深受刺激。如果西哈努克有氣量與山玉成合作,柬埔寨民族未必會有後來的劫難。

山玉成沒有加入金邊的民主黨政府,而是去了暹粒和接近泰國的西部地區活動,與追隨他的文昌莫、楊世祖等人組織了自己的抗法武裝,它就是“自由高棉”的前身。事實上,統稱“伊薩拉”(Issarak) 的右翼反法武裝團體,早在四十年代末就一哄而起,它們大都是些胡作非為的烏合之眾,頭目有塔春、蒲柴、諾羅敦·曾達拉西、西索瓦·育他旺等人。

美國一貫推行民選政府的政治理念,因此山玉成與美國一拍即合,很快就開始了親美的立場。據說山玉成與美國駐金邊大使館隨員有經常的接觸。盡管山玉成被西哈努克描繪成“自由高棉匪幫”“美帝國主義的走狗”,但越南共產黨始終與他保持良好的關係。朗諾—施裏瑪達政變後,他擔任過的“高棉共和國”總理,但又不能與這些人合作,而出走西貢,一九七五年越共占領西貢以後,山玉成繼續留在那裏,直到一九七七年逝世。

儂今葬花人笑癡,

它年葬儂知是誰?

06、柬埔寨的第二次獨立

法國人回到柬埔寨,以為一切都回到了戰前,但日本導演的“獨立”已經無法收回成命,於是雙方在一九四六年初簽訂了一個臨時協議,法國繼續把持柬埔寨的財政、國防,外交、民族方麵的權力;王國政府的自治權隻限於在法蘭西聯邦內。這樣,法國又重新恢複了殖民統治。比較起來,英法兩國處理殖民地問題的手法大相徑庭,英國在戰時就作出了印度獨立的開明安排,而法國則毫無遠見,乃至相繼陷入越南和阿爾及利亞的戰爭泥坑,大失了顏麵。

“越盟”是越南共產(勞動)黨領導的統一戰線組織,一九四五年開始的“抗法鬥爭”,在印支三國持續了八年。它最初是由越南共產黨打著“印度支那共產黨”的招牌,包打三國的天下,於是“越盟”也就成了印度支那三國左翼抗法軍事組織的代號。

進入五十年代,越南共產黨人又以印度支那共產黨柬埔寨支部的名義進入柬埔寨,組建柬埔寨共產黨(人民革命黨),早期柬共領袖大部來自下柬埔寨地區,是一些聽命越南發號施令的附庸。與此同時,印支共產黨中國支部(僑黨)的一批幹部,也從越南轉來柬埔寨,在中國僑民中發展組織。

一九五二年,是柬埔寨人民反法情緒高漲的一年,民主黨在金邊執政,在議會中長期保持優勢,給親法的西哈努克王室很大的壓力,山玉成帶來的民族主義熱情,又逐漸形成街頭運動。西哈努克從西貢召來法軍摩洛哥兵團鎮壓街頭的民眾,同時他又很不智地解散了民主黨政府,這招致了廣泛的批評。然而,即便在大好形勢下,山玉成整合“伊薩拉”的努力,也終告失敗,左、右兩翼的合作,就更無從談起了。說來,在武裝鬥爭方麵,左翼(別稱“柬埔寨越盟”)搞得有聲色,右翼則渙散而沒有作為。

一九五三年,竟也成了西哈努克領導“皇家十字軍”爭取獨立的戲劇性一年。過去西哈努克是法國殖民統治的合作者,也是抗法鬥爭的對象;但在印度支那戰爭急下的形勢下,他意識到如果繼續站在獨立運動的對立麵,柬埔寨王室將與殖民主義同歸於盡。去年他用殖民當局來壓服自己的政敵,今年他又用抗法運動來恐嚇巴黎的政客,而且表演得非常亢憤。

一九五三年上半年,西哈努克去法國度假,他給樊高?奧裏奧爾總統寫了一封信,表示“柬埔寨全國上下要求獨立”的強烈願望;兩周後他又寫了第二封信,追說柬埔寨軍事形勢危急,如果繼續拖延,王家軍隊會迅速崩潰。他沒有得到及時響應,於是他又去到美國活動,向西方暗示,如果不給柬埔寨以獨立,共產主義就有可能得勝。他警告說:“在一個國家的獨立願望受到挫折時,什麽情況都會出現的。”

西哈努克認為隻有從法國手中獲得獨立,柬埔寨才能逃避共產革命;但滿腦子冷戰思維的國務卿杜勒斯,在簡短的見麵中,卻告誡他與法國合作,否則柬埔寨將會被共產主義吞噬。兩造話不投機,白宮非但沒有宴請他,國務院還建議他去看看馬戲雜技表演。兩年以後,他見到周恩來後,就一頭栽進了周恩來父愛式的懷抱。美國政府對這位身材矮小的東方小國君王的輕視,付出了曆史性的代價,

《紐約時報》曾經報導:“柬埔寨國王諾羅敦·西哈努克昨天警告說,如果法國人不在最近幾個月內給他的國家以獨立,就會出現這個國家的人民起來反對現政權,並同共產主義分子領導的越盟站在一起的真正的危險。”《華盛頓郵報》在一篇社論中也寫道,“西方大國(美國)處在進退兩難的境地,而要結束這個處境的一個方法,就是聽取柬埔寨國王的意見,並考慮在法蘭西聯邦內給予他更多的讓步。”

是年五月,西哈努克海外遊說後回到金邊。獲悉法國仍然沒有移交權力的打算,於是他在吳哥窟附近建立起他的總部,一方麵號召抗法力量團結在他周圍,另一方麵又再次呼籲法國給予獨立,這無異於表明他要與法國決裂了。這很快起了作用,十一月,法國就正式將權力移交給西哈努克,柬埔寨王國政府在外交上行使主權,不再參加法蘭西聯邦最高內閣會議,一九五四年柬埔寨又退出了法郎區,發行自己的貨幣。

這是柬埔寨第二次獨立,是印度支那大戲中的一幕。盡管這不能歸功西哈努克個人,但一個如此蕞爾小國的王公,能有與大國鬥爭的謀略,還是不能不令人歎服的。

07、日內瓦會議後的局麵

印支三國共產黨的抗法戰爭,最後以奠邊府戰役結束。奠邊府屬萊州省,位於越南西北高原的一個盆地中,是靠近越寮邊界的戰略要地,一九五三年十一月,法軍先以五千空降兵占領奠邊府,目的是要以它為基地切斷越、寮抗法武裝的聯係,為上寮地區法軍提供掩護,後逐步增加部署,形成一個兵力一萬六千餘人,機場設備齊全的大型據點。越軍由武元甲擔任指揮,四萬餘人部隊從北、南兩個方向對奠邊府形成合圍。

中共則派出以韋國清(後授銜上將)為團長的軍事顧問團,實地參與指揮。一九五四年四月九日,毛澤東曾以中共的中央軍委的名義電示韋國清等人:一,不要吝惜炮彈;二,分割法軍成南北兩大集團;三,分段摧毀法軍據點;四,逐段緊縮包圍;五,狙擊法軍活動;六,展開政治攻勢。以上戰術取得有效的成果。一九五四年五月七日,法軍指揮官德卡斯特萊準將宣布投降,法國在印度支那戰場的精銳被消滅,此役震撼了世界。

接著,蘇聯和英國召集解決印度支那問題的日內瓦會議,美國和中國與會。一九五四年七月二十二日簽署和議,法國同意印支三國獨立,越南共產黨將一切人員撤至十七度線以北,越南被分割成南北兩方。協議規定越南方麵撤走在柬埔寨和寮國的軍隊。柬埔寨的西哈努克政府將實行中立立場。寮國愛國陣線黨所屬的軍隊(“巴特寮”),在豐沙裏和桑怒兩省集中,得了背靠中國和北越的地利。還規定柬埔寨和寮國於一九五五年進行國際監督下的普選。

名為“柬埔寨人民革命黨”的柬共,原本就人氣不旺,日內瓦協議又使它四麵八方失去依托。因此,柬埔寨人民革命黨表麵上決定自行解散,承認西哈努克政權的合法性;大部分人員由主席山玉明率領,去了越南北方受訓,等待時機,東山再起;還有一部份人員留在國內參加競選,嚐試合法鬥爭。

08、法國為柬埔寨培養了激進主義者

四十年代末,一些家境優裕的柬埔寨青年去法國學習,柬埔寨政府也選派了一批學生到法國留學,其中產生了一批重要的人才。當時,柬埔寨隻有一千多人完成中等教育,這些留法學生回國後大都有很高的社會地位。如耿萬薩擔任金邊大學文學院院長,秀臣在金邊行醫收入豐厚;周成當過教育部長,後來又被委任為西哈努克的辦公廳主任。喬森潘、胡榮、符寧都連續當選過國會議員,還都擔任過內閣部長,他們都表現出卓越的學識和才幹。

這些留法學生受到左傾思想的熏陶,大部分參加了法國共產黨組織,而他們內心又更向往毛澤東暴力革命路線,思想遠較柬共本土成員激進。這些留法學生的歸來,使柬埔寨共產黨如虎添翼,特別是波爾布特(原名“沙洛紹”)、英薩利、宋成等人,很快就取代了親越南的本土派人物,從而成為追隨中共的狂熱領袖。

一九七○年三月十八日,朗諾發動政變推翻西哈努克政府,柬埔寨內戰全麵開始,除波爾布特和英薩利外,喬森潘是露麵人物,胡榮曾經是柬共根據地最有威望的領袖之一,符寧主管新聞,宋成是柬共軍隊的總參謀長,福財擔任西南軍區政委。柬共進城後,他們中間的許多人成為“民主柬埔寨”(簡稱“民柬”)政府的首腦。柬埔寨的命運就掌握在這些留法學生的手中。

09、柬埔寨留學生中的幾個重要人物

耿萬薩,生於一九二六年。五十年代初,他已經是一個著名的詩人,也是巴黎高棉學生社團的精神領袖,還娶了一位很有才氣的法國姑娘。一九五二年,耿萬薩執筆為高棉學生聯合會寫了一篇非常刻薄的文章,抨擊西哈努克利用法國軍隊推翻民主黨政府。是年十月,耿萬薩帶了他的妻子乘飛機回到金邊,由教育部安排他在西索瓦大學預科任教。一九五五年,在聯合國監督下,柬埔寨舉行第一次全國普選,他參與了民主黨競選活動,我在馬德望聽過他的演講,口才非常之好。他的傑出表現,竟使西哈努克恐懼到將他投進監獄。

耿萬薩擔任金邊大學文學院的院長,我曾經在中國大使館的宴會上見到過他。盡管他的朋友大都是共產黨,但他始終是一個民主主義者,而且不因為有立場,而多是非,因此有清高的形象。一九七○年朗諾——施裏瑪達政變以後,他出任“高棉共和國”駐法國的大使,與他的共產黨友人敵對。

耿萬薩是一個西化很深的人,一個外向而自負的知識分子,他與波爾布特私人間的友情很深。但據說,波爾布特認為他“不是一個真正的柬埔寨人”,而耿萬薩又認為波爾布特“沒有法蘭西深度”。在中國,也不乏這樣的西化知識分子,他們往往低估了一些帶鄉土氣息的革命領袖,然而曆史證明,後者更具有推行政治理念的毅力和能力。

秀木,一九二五年生於柬埔寨最富有的家庭,他的祖父是諾羅敦、西索瓦、莫尼旺三朝禮賓司長,斂聚了大量的財富。二次大戰期間秀木已經在河內讀書,他的叔叔文昌莫是山玉成的摯友,一九四五年他也回到金邊幫助山玉成。一九四六年,山玉成事敗入獄,秀木也出走到法國。他在阿爾卑斯山療養肺病時,結識了一大批共產黨員病友,因此也成了法共的黨員。後來他和英薩利發起組織了一個馬克思主義小組,一度聚集了二、三十人。

秀家四兄弟都成了柬共的成員,老大秀臣是醫學博士,後來是民柬政府的衛生部長。老三秀春在柬共退出金邊後,還在柬泰邊境擔任的財政部長,老四秀蒲拉西是駐聯合國大使。我在金邊認識秀臣,他富有同情心。秀家兄弟的人格都很高尚,盡管在柬共中並不居高位,但一直效忠他們青年時代的理想。在殘酷的整肅中,波爾布特沒有傷害他們;一九七九年,柬共退出金邊,波爾布特還派秀木陪同西哈努克去紐約參加聯合國大會。

英薩利,原名金丹。一九三○年生於下柬埔寨的一個富裕家庭,後來家道破落,在波蘿勉省讀小學時,為一位英姓的僧侶繼養,後來進了西索瓦大學預科。留法期間,他初習商科,後改學政治。其人身材高大,皮膚尚白皙,口才甚好,可能也有華人血統。波爾布特與他情投意合,後來又分別與喬奔娜麗、喬蒂麗姐妹結婚,成為姻親。

英薩利一貫律人嚴而律己寬。據他的一個同伴回憶,有一次英薩利告誡他,與其和女生們去浪費時間,還不如用手淫解決問題。秀木有一次和法國女友同處,英薩利清晨就來擊門,大聲叫喚:“還有重要的革命工作要幹。”然而,當十九歲的喬蒂麗一到巴黎,英薩利就把她的肚皮搞大了,還是大家夥湊錢讓喬蒂麗去瑞士墮的胎。秀木認為他們的馬克思主義小圈子本來可以容有更多的人,但英薩利的作風使許多人離心而去。

英薩利是一個左傾、功利、自私,而野心勃勃的人,在巴黎讀書時,他就告訴耿萬薩,將來要回柬埔寨領導一個完全聽他的話的政黨。但是一九五二年,耿萬薩代表高棉留學生寫文章開罵西哈努克,西哈努克威脅要取消留法學生的官費。身為高棉學生會會長的英薩利,就開始抱怨:“這都是你的錯,你已經拿到學位,但我們還需要讀書,你應該回金邊去為我們募一筆錢,讓我們能夠留在法國……”不義氣作風,英薩利的畢生如是,秀木和耿萬薩至老對他還有厭惡之心。

一九五七年英薩利從法國返回柬埔寨,一九六○年,與杜沙穆、農謝、波爾布特、蘇品、高明等同時成為柬共中央成員。長期以來,黨內排名英薩利雖在波爾布特、農謝之後,實際地位卻在農謝之上,柬共遂成姻親波爾布特和英薩利的“家天下”。七十年代初,英薩利在北京監護西哈努克,他與“四人幫”關係密切,不僅思想左傾,而且言辭傲慢,西哈努克對他非常反感。一九七五年柬共進城以後,他擔任民柬外交部長,一九七六年中共“一舉粉碎四人幫”後,他屢屢對其下屬發表藐視中共的言論,認為中國專家貪圖物質利益。一九七七年我被召回中國前,中國大使孫浩提到這些事情,他對我說:“英薩利這個人很壞。”似乎與秀木、耿萬薩、西哈努克有不約而同的評論。

英薩利與波爾布特是柬埔寨人民最為痛恨的人物,一九七八年柬共集團逃出金邊以後,兩人就被缺席審判,處以死刑。一九九六年,英薩利與波爾布特分道揚鑣,西哈努克不計前嫌,下令赦免了他。英薩利就在拜林(華人稱“珠山”)經營珠寶和木材生意,大發其財。近年有美國作家蕭特(P.Short) 訪問他,他將當年北京方麵發給他的中國護照,以及孫浩與他從金邊出逃路上的合影和盤托出,自然是與中共誓不兩立了。

喬森潘,一九三一年生於柴楨省,父親是一名法官。幼年好學,獲政府資助去法國留學,並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一九六○年回到柬埔寨,在金邊創辦法文刊物《觀察家報》,因立論左傾,曾在鬧市被流氓剝光衣服受辱。後來,喬森潘連任兩屆國會議員,還曾出任西哈努克政府的貿易部長。一九六七年,喬森潘與胡榮、符寧一起進入柬共根據地。

其人寡言、節儉,不近女色,因此威信很高,青年人稱他“好人潘哥哥”。他的皮膚也較白,祖上可能也是華人,但不會說華語。他獨居多年,有人說他性無能。西哈努克視察“解放區”時,柬共選了兩位美麗少女服侍莫尼克公主,其中一位後來嫁給了喬森潘,並育有子女,據說還是西哈努克給他們牽的線。

西哈努克評價喬森潘是一個自愛的機會主義者,所以他才能多次逃脫黨內清洗。喬森潘是繼西哈努克之後,柬埔寨最有名望的政治家;但在黨內卻沒有拍板的權力,長期在“中央候補委員”的次要地位上。他忠於波爾布特,直到波爾布特死去,才離開柬共最後的據點。至今他一味抵賴柬共反人類罪惡中他應負的道義責任。

宋成,一九二七年生於下柬埔寨,留法學生,主功政治學,在巴黎參加柬埔寨學生的馬克思主義小組,回柬埔寨後在中學校任教,周成擔任教育部部長時,宋成主管教育部的日常事務,一九六三年成為柬共中央委員會委員,繼波爾布特、英薩利後,是進入叢林的第三人,後來他領導組建柬共軍隊,長期擔任柬共軍隊的總參謀長,柬共進城後任民柬國防部部長,其人思想非常左傾,同時兼管S-21監獄的清洗審判。

柬共退出金邊後,八十年代末開始與喬森潘去巴黎參加聯合國主持的四方談判,後來因為主張參加一九九三年的全國普選而被波爾布特懷疑,進而喪失柬共軍隊的領導地位,一九九七年在安隆汶基地與妻子雲婭及子女七人一起,被波爾布特下令殺害,屍體用車輛碾壓。這個暴行激怒了的柬共殘餘部隊,起而推翻波爾布特。

胡榮,留法激進學生領袖,一九五一年夏天曾率柬埔寨留學生去參加第三屆世界青年聯歡節,在東柏林與高明率領的柬埔寨革命青年團會合。他在法國取得經濟學博士學位後返回柬埔寨,連任兩屆國會議員,還曾出任西哈努克政府經濟部長。無論在西哈努克政府中任職,還是在柬共高層工作,他都以直言雄辯聞名。一九七二年他就反對在根據地成立高級合作社(人民公社)的主張。柬共進城前,他又反對波爾布特驅趕城市的人民的預謀,而被波爾布特殺害。夫人溫悅玲,是磅占省哥士丹一帶的華裔。

符寧柬埔寨留法學生,獲得法學博士學位。回柬埔寨後與喬森潘、胡榮同期當選國會議員,並連任八年,曾出任西哈努克政府的司法部長。中國“四人幫”當政時期,與西哈努克政府關係一度緊張,柬中友好協會會長、王室大臣淩易辭職,符寧以理事會成員代理會長。在戰爭年代至民柬政府,符寧一直被擔任新聞部長一職。由於反對迫害人民,要求接受外援,以減輕人民的負擔,而在整肅中被殺於S-21監獄。西哈努克對符寧的評價極高,認為他是柬共中出類拔萃的人才。

10、沙絡紹——波爾布特的家世

柬共的真正領袖是波爾布特,他的原名叫沙絡紹。五十年代政府檔案說他出生於一九二八年五月二十五日,民柬的廣播電台說他生於一九二五年;他的弟弟說一九二五年是正確的。他的家在離磅通城不遠的坡禮沙畝村,距離金邊一百七十公裏。他父親叫賓沙絡,母親叫淑娘。兄弟姐妹共九人,沙絡紹排行第八。家有一間高腳房,周圍長了許多椰子樹和芒果樹,在村中幾十戶人家中,算是最富裕的。

沙絡紹祖上有中國血統,但連祖宗的姓氏是什麽,也不清楚了。十九世紀末,法國、越南、泰國不斷侵擾柬埔寨,他的祖父忠於高棉王室,後來被敵人殺死。他們一家雖然算不上是貴族,但有這個勤王的祖輩,地方上對他們很尊重。沙絡紹的表姐娘美(Niang Meak)貌相嬌美,就被地方政府推薦進了王家舞蹈團,後來被西索瓦?莫尼旺王子(西哈努克的外祖父)相中,納為王妃,還為他生了一個兒子。莫尼旺登基後,娘美主理後宮,掌管女眷,她的兒子哥色拉(Kosarak) 當過憲兵上尉。

有了這層裙帶關係,沙絡紹的哥哥絡鬆也在王室謀了一個小事,後來姐姐沙良也被召進了宮,而且成為莫尼旺的愛妃,一九四一年莫尼旺國王死的時候,沙良就伺候在他的身邊。後來她回到家鄉,改嫁給一個警察。沙絡紹非常忌諱這一層社會關係,隻願說他是農民的兒子。

十歲光景,沙洛紹就來到金邊,先在與王室關係密切的波東華戴寺當小和尚。當和尚在柬埔寨是體麵的事情,他成名後說自己在寺院修身三、四年,其實隻有六、七個月。不過他在寺廟學到了許多僧侶的禮儀,他畢生說話很有魅力,也很有風度,還善於掩藏自己的真實思想,這都有助於他盤踞柬共最高的地位。

一九三六至一九四二年間,他在金邊一間天主教教會小學讀書,與喬森潘的弟弟喬成金是同學。據喬成金回憶,沙絡紹成績很差。後來,沙絡紹到磅占市的西哈努克中學上初中,又與胡榮、喬森潘是同學。朗諾的弟弟朗龍,是他在學校裏最好的朋友,兩人的友誼保持了相當長時間。因為學業很差,初中畢業後沒有進得西索瓦大學預科,而隻能去一間法國人辦的技工學校學木匠,幸虧在這間蹩腳學校畢業時名列前茅,於是也得到政府的獎學金去法國留學。一九四九年這批官費學生一共二十一人,胡榮、喬森潘都在其中。

十五歲前,沙絡紹還被人當做小孩子,可以隨便出入王宮去看他的姐姐和表姐,後來他成了名,住在巴黎的兩個老王妃還記得他。柬埔寨王室很淫亂,莫尼旺國王有幾十上百個妃子,年輕時縱欲過度,老來身體就不好,因此後宮女子很寂寞,很放肆,見到穿校服的“小紹”來了,就取笑他,還解開他的褲子,撫弄他的生殖器,直到叫他受不了……

絡鬆直到金邊落入柬共之手,才回到家鄉。據說,他在公社食堂見到波爾布特的“標準像”,於是他以類似中國“曆史反革命”的戴罪之身,誠惶誠恐地向公社幹部報告,說他是“柬埔寨人民最偉大的領袖”的哥哥,然後他的處境有所改善。據絡鬆回憶,沙絡紹幼年忠厚老實,甚至怕見殺生,還說他的這個弟弟從法國回來後,在他家寄居了一個月,常常向他讚美蘇聯和南斯拉夫,沙絡紹離開他家後,兩人就沒有再見過麵。

11、沙絡紹在法國

一九四九年九月,包括沙絡紹在內的二十一名柬埔寨學生,從西貢搭乘一艘“牙買加號”輪船前往法國。他在馬賽上的岸,十月一日的那天到達巴黎,他寄住在已故莫尼旺國王的一個侄子西索瓦·索莫諾蓬的公寓,兩人還進了同一所無線電技術學校,他在金邊學的是木匠,科學基礎很不好,但第一年很努力,除了一門功課差一點能及格,其它科目還差強人意。

一九五○年暑假,沙洛紹與一批柬埔寨和法國派學生,去南斯拉夫參加義務勞動。那時,鐵托被斯大林指責為修正主義,受到蘇聯和東歐各國的孤立和圍攻,但法共與南共保持著正常的關係,這個青年活動可能是法共組織的。那時,西歐國家的經濟已經恢複,東歐國家仍然沒有擺脫窮困,有些柬埔寨學生很快意識到這是集權製度的問題,但沙洛紹卻對鐵托領導的南斯拉夫很著迷,第二年夏天他又再去了一次。

當時,沙洛紹並不是柬埔寨學生中最激進的,但也逐漸迷上了馬克思主義,加上他本來就不是一個讀書人,於是成績就一落千丈,政府的獎學金也被取消了。而西索瓦·索莫諾蓬一年後就回了柬埔寨,沙洛紹連住所都不能落實,在巴黎非常潦倒,常常和進步學生擠擠鋪,於是他與遲一年來的英薩利搞得很熟。這時,耿萬薩向他伸出援手,照顧了他的生活,他在巴黎待了不到四年,就回了柬埔寨。

在耿萬薩心目中,沙絡紹是一個不入流的東方人,他晚年回憶這位轟轟烈烈的友人,不僅說他沒有法蘭西的深度,而且說他“根本沒有辦法結交朋友”。而晚年的波爾布特也承認自己的學問和法文都不如人,因此他在這群學生中寂寂無聞。而鋒芒最露的則是英薩利,領袖欲溢於言表。英薩利和秀木曾經去拜訪山玉成,征求他的政治意見,一九五一年喬奔娜麗和喬蒂麗姐妹也相繼到來,沙絡紹結識了喬奔娜麗。

一九五三年一月,沙洛紹又是乘他去國時所坐的“牙買加號”回到西貢的,他一共在法國逗留了四十個月,與後來帶了博士帽歸來的喬森潘、胡榮、符寧相比,或許是學無所成,境況要寒酸得多。但是,他更早以職業革命家的身份進入了柬埔寨共產黨的高層,因此在黨內的資格與地位,要比那些“學成回國”的友人們高了許多。

12、沙洛紹歸國參加鬥爭

一九五二年底沙洛紹動身回國,學業不良固然是一個重要的原因,但是他也負有馬克思主義小組的使命,是年西哈努克解散民主黨政府的“政變”,激怒了在巴黎的高棉留法學生,他們很想了解國內各派政治力量的情況,來作為今後參與鬥爭的策略依據,於是沙洛紹就自告奮勇,第一個回柬埔寨了,而且他寫了若幹報告給巴黎的小組成員。

一九五三年一月某日,沙洛紹在西貢下船,坐汽車到金邊,回了一次磅通老家,然後就到磅清揚省西南山區的諾羅敦·曾達拉西親王領導的“伊薩拉”遊擊基地待了兩、三個月,諾羅敦·曾達拉西是西哈努克的堂兄弟,但卻是一個反法反王權的誌士。沙洛紹對這支“伊薩拉”的看法很壞,認為這些人根本沒有幹任何事情,行為卻又和土匪沒有兩樣。

於是他又回到金邊,找到原印支共產黨駐柬埔寨代表範文波,要求以法共黨員的身份轉入印支黨,但那時印支黨名義上已經停止活動,範文波發現他與王室和知識界有很多關係,就要他到波蘿勉省的“越盟”基地去接受杜沙穆的領導。二十多年後,範文波再次出現在金邊時,身份是“越南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駐民主柬埔寨大使”,而沙洛紹已經是“民主柬埔寨”的總理,柬埔寨共產黨的黨魁了。

這個東部基地在波蘿勉省最東端的克臘寶(Krabau)地方的密林中,它的北麵是磅占省,南麵是柴楨省,東麵不出幾公裏就是越南的西寧省。說來,這是貨真價實的“越盟”基地,裏麵幾乎全是越南人,說的都是越南話。一九五三年八月,沙洛紹和賴沙孟進入基地,其時抗法鬥爭已近尾聲,他在那裏遇到了杜沙穆和年輕的高明;後來還有幾個高棉留法學生趕來參加,如麥勉和錢金安等人。杜沙穆是名義上的領導人,比沙絡紹要大十歲,他覺得沙洛紹忠厚可靠,於是就把他留在身邊,當做自己的助手。

一九五四年七月,日內瓦會議達成關於印度支那問題的協議後,山玉明帶了近兩千名武裝人員撤往越南北方,杜沙穆等則轉入了地下。八月間,在埋藏了所有的武器以後,沙洛紹、麥勉、錢金安等離開了克臘寶基地,繞道越南才各自回到了金邊。賴沙孟則去了越南,一九七二年病死在河內。

後來,麥勉脫離了革命,柬共進城後他也被趕出金邊,他死於二○○一年,死前對英文《波爾布特》的作者蕭特有許多翔實的回憶,他對柬共仍然懷有真情。錢金安在法國學工程,他一直從事革命活動,但總是格格不入,鬱鬱寡歡,七十年代初他在西南“解放區”宣傳部部長的任上,上吊自殺,了斷了與革命的痛苦糾纏。而沙洛紹繼續著職業革命家的生涯。

13、沙洛紹在金邊的活動

結束了武裝鬥爭,留在柬埔寨的柬共黨員大概有八百多人。越南共產黨信任的是山玉明、杜沙穆和蕭興三人中,山玉明去了越南北方,還帶走了兩千人;蕭興則滯留在越南南方,直到一九五六年才返回金邊。因此,杜沙穆成了柬共的實際領導,他又是一切聽命越南人的。據說,越南方麵更相信蕭興,認為他非常聰明,但他又很不成器,不僅意誌消沉,後來還與政府通信息,但他又做得很有分寸,因此柬共並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蕭興是柬共後期領袖農謝的姨父,他把農謝引上了革命的路,二十年後又死於這個外甥之手。

在杜沙穆的領導下,柬共分成了“公開的”和“秘密的”兩個部分,公開部分叫做“人民黨”或“人民派”,是高明、努波潘、農順、朱傑這一班人馬,他們積極籌辦一份《》,“秘密的”就是杜沙穆、農謝、沙絡紹、蘇品等人。農謝和沙絡紹等人開辦“兒女中學”和“增智中學”,吸收失意青年,擴大黨的隊伍。後來回國的喬森潘、胡榮等人也都曾經在這兩間中學任教。

柬共秘密工作的中心,就是打進反對王權的民主黨,在民主黨中形成一個“左翼”,逐步把民主黨導向“反美”的方向。而擔負這個重任的就是未來的波爾布特,當時剛滿三十歲的沙絡紹。而最了解沙絡紹的,又是民主黨的活躍人物耿萬薩。沙絡紹剛從克臘寶基地回到金邊不久,就找到了這位在西索瓦大學預科教書的老朋友,他一口隱瞞了在“越盟”的那段共產黨經曆,隻說自己在曾達拉西親王的“伊薩拉”裏呆了很長的時間,聰明的耿萬薩全部信以為真。

沙絡紹經常和耿萬薩夫婦一起用早餐,每當耿萬薩去參加會議,沙絡紹就替他夾皮包,於是他以耿萬薩的助手模樣,也進入了民主黨的上層圈子。去法國前,沙絡紹就結識了一個名叫宋瑪利的美麗女子,他們在金邊重新相會,耿萬薩夫婦去學校上課,就把屋子讓給這對戀人相處,宋瑪利認為沙絡紹會在政界青雲直上。

其實,沙絡紹的生活非常艱苦,他住在貧民區的一間非常簡陋的高腳樓上,光地板上除了床墊,隻有一堆從法國帶回來的書籍。但是沙絡紹的姐姐給了他一輛不新的“雪鐵龍”轎車,使這個窮光蛋在那位金邊佳麗麵前,足以有一副前途光明的政客形象。

14、動蕩的一九五五年

一九五五年是柬埔寨的選舉年,那是一場接受國際監督的選舉,如果順利進行,就意味著柬埔寨走上憲政民主的道路,而西哈努克將成為一個“虛君”。然而,西哈努克對政治有著不倦的興趣,他的頑強的參與欲和表演欲,把柬埔寨的政治搞得一團糟。

西哈努克心中的對手並不是柬共,而是共和主義的民主黨人,從一九四七年以後,民主黨在各次選舉中都獲得大比分勝利,因此在議會始終占絕對優勢。民主黨有許多著名人物,內部還分成左翼、右翼和貴族三派,但精神領袖還是民主意誌堅定的山玉成。民主黨反對王權專製,使西哈努克頭痛不已,竟至於他會指責民主黨“一黨獨大”。

一九五二年六月,西哈努克利用法國軍隊解散了民主黨內閣的惡性事件,造成雙方更嚴重的對立。一九五五年選舉到來之前,西哈努克就抱有組黨參政,擊敗民主黨的決心,一個封建帝王組黨去戰勝一個民主政黨,是非常有違憲政學理的。然而,柬埔寨人民君權意識非常嚴重,西哈努克的胡作非為竟也有人擁護。

西哈努克不惜挑戰程序,先以“全民公投”的形式修改憲法,然後舉行全國議會選舉,恢複議會民主。理由是這個憲法是一九四七年他“批準”的,而不是國民議會通過的,因此,他有權收回這個憲法或進行修改。國際監督委員會對這種蠻橫非常不滿,但又莫奈何他。據說參選率非常低,結果隻有不到兩千張反對票。

原本大選是要在上半年進行的,競選活動扣人心弦、如火如荼,明星之一就是光彩奪人的耿萬薩,因此民主黨的勢頭非常好。二月底,西哈努克在民主黨一次群眾大會會場附近的一個深宅,聽了擴音器傳來的會議中的熱烈講話。三月二日,他突然宣布遜位,把王位讓給毫無政治野心的父親,而自己則改稱“親王”,於是他就在“還政於民”之前,以一個“平民”身份投身到政治角逐中去,保住自己帝王的權力。

一九五五年四月,西哈努克赴萬隆會議之前,宣布建立“人民社會同盟”。該聯盟的成員主要是貴族、官吏和職員。後來,朗諾、塔春、宋雙、沈華等有名望的人物,也先後加入了人民社會同盟。當時有十幾個政黨參加競選,真正有勢力的反對黨除去民主黨外,還有自由黨和人民黨,自由黨因領袖轉而支持西哈努克而不再有反對黨的色彩;人民黨則就是“柬埔寨人民革命黨”,即柬共的化身。

杜沙穆和範文波意識到人民黨的力量單薄,而民主黨勢力很大,於是他們決定了幫助民主黨擊敗禦用政黨的戰略。於是秀木被動員從法國趕來助選,耿萬薩的演講吸引了很多聽眾,場麵熱烈壯觀。由於左右兩翼的知識分子合作,民主黨的聲勢席卷全國,使禦用政黨處境非常尷尬。七月底,西哈努克向耿萬薩發出建議,讓民主黨和人民社會同盟聯合組織政府,但遭到民主黨的拒絕,於是西哈努克就開始下毒手。

首先,西哈努克封殺了許多民間報紙,接著又恐嚇秀木的母親,因此秀木隻能回了法國。後來,民間政黨的標語被毀掉,競選演講場地被搗亂,電源被切斷。又發生拋擲手榴彈阻擾競選,和槍殺民主黨的支持者的惡性事件。最後,西哈努克下了殺手鐧,幹脆把耿萬薩投進大牢。

高壓令人氣憤,但專製也終於奏效。選舉在九月十日進行,禦用的“人民社會同盟”獲得三份之二的國會議席位。然而,民主黨仍然獲得百分之十二的九萬多張選票,人民黨獲得了百分之四的三萬多選票,也不能算是很壞的結果。但這次選舉使禦用政黨“一黨獨大”,從此在“民主製度”招牌下的封建君王就更加隨心所欲了。

一九五五那年,西哈努克三十三歲,他既沒有“君主”風度,也沒有“君子”風度,但倒也不乏明智,選舉結束後他封官賜爵,將各黨派的頭麵人物,吸納到執政聯盟中來,也讓耿萬薩脫離了牢獄之災。但是,西哈努克從此與左、右兩翼都結了很深的怨。那年他又在萬隆會議上結識了周恩來,開始表現親華的政治傾向。今天,他已經年過八十,但我們可以評價他畢生對於虛君憲政,都沒有過一個合格的理解。

山玉成曾經因為反西方殖民主義,而走上了與日本合作的道路;現在又因為他是反王權,而對西哈努克的權術深惡痛絕,而走上了政治上徹底親美,和組織武裝反抗的道路。從此西哈努克把山玉成的黨人叫做“自由高棉匪幫”,他對“紅色高棉”的防範,遠不及對“自由高棉匪幫”的痛恨。柬埔寨的政治從此走上了不歸的暴力對抗之路。

一九五五年十月十八日,得勝的“人民社會同盟”的刊物曾說過這樣一段話:

如果民主黨勝選,就等於讓共產黨勝選,那將是柬埔寨人民的大不幸;人民不會再有幸福的日子,全國人民將會變成政府的工人,不僅私人不能擁有汽車,連三輪車夫也將失業,因為再也沒有人坐三輪車了;那時人們不會穿不同衣服,而隻能穿同一種顏色的布料;人們將不會有好的食物可吃,想超越這種生活模式,將會受到格殺。

然而,專製主義並沒有把共產主義杜絕在門外,一九七五年柬共統治柬埔寨的時候,一切變成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事實,這語語成讖。難道西哈努克的專製主義,就不是波爾布特的共產主義的合謀嗎?

15、沙絡紹與喬奔娜麗的婚姻

民主黨如果獲勝,耿萬薩可能是山玉成總理麾下外交部長的不二人選,而沙絡紹則很可能成為一個家有嬌妻、勤奮務實的新式官僚。然而,一九五五年大選以民主黨的失敗告終,這對於金邊小政客沙絡紹的愛情生活,也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女友宋瑪利竟棄他而去,去當了西哈努克頭號謀士沈薩利的小老婆。沈薩利很早就當過首相,後來又到倫敦當大使,宋瑪利以家庭教師的身份同往,結果姘頭挨了大使的拳頭,還上了英國的報紙,大丟了柬埔寨的顏麵,西哈努克知道後,免了沈薩利的職,沈薩利一怒又去曼穀投靠山玉成。

在政治和愛情上都非常失落的沙絡紹,來到了孤獨而古板的喬奔娜麗的身邊,他們在巴黎就結識了,但沒有爆發傾慕的火花。以柬埔寨人的眼光,沙絡紹很象中國人,而且是一個很英俊的男子。據說,喬奔娜麗曾和一位醫學博士廖天英熱戀,但廖母不讚成,讓兒子娶了磅通城的一位經營汽車運輸的華商之女,這無疑對喬奔娜麗打擊很大。

喬奔娜麗生於一九二○年,家鄉在磅通省的東咬雙 (Krasang)鎮,離沙絡紹的家隻有十公裏的路程,東咬雙在金邊到暹粒的六號公路上,去暹粒的汽車要停車,讓乘客下車方便和吃飯。喬奔娜麗的父親是一位法官,她本人是獲得法國大學文憑的第一位高棉女性,她回國後也在金邊西索瓦大學預科教書,與耿萬薩是同事。

一九五六年七月,喬奔娜麗突然宣布與沙絡紹結婚,那年沙洛紹三十一歲,喬奔哪麗比他大了五歲,已經步入中年。柬埔寨嫁娶中少有新娘歲數比新郎大的,因此有人議論紛紛。以喬奔娜麗的才學和社會地位,嫁給一個沒有固定職業的男子,引起了種種揣測。而英薩利非但沒有他的大姨子是下嫁了的想法,反而認為喬奔娜麗的相貌是配不上沙絡紹的。

喬奔娜麗談不上是一個麗人,而且平時不喜歡打扮,不戴首飾,隻是留著一頭短發,喜歡穿著深褐色的衣裙,更像是一個小女生。但她很有敬業精神,得到學生們的尊敬。有人在背後叫她“老姑娘”,但她婚前表現得很愉快,甚至戴起了項鏈。她的學生回憶,老師的新房布置得很簡單樸素,牆上隻掛幾幅中國山水畫,家具的擺設也很有濃厚的中國色彩,書架上放著幾本不引人注目的書。

沙絡紹高大英俊,彬彬有禮,喜著藍色長褲和白色短袖襯衫。他對人談話循循善誘,很富於吸引力和感染力,聽得客人們樂而忘返。婚後沙絡紹也執鞭從教,教授法國文學,據說他也是一個很好的教師。喬奔娜麗婚後不久,就發現得了子宮癌,切除手術做得很好,因此她沒有為沙絡紹生育兒女。

他們的許多學生和同事,後來成為柬共的骨幹。幾十年後,薛切回憶說,他一九五九年加入柬埔寨共產黨,喬奔娜麗是他的入黨介紹人。薛切後來是柬共軍隊的後勤部長,但在整肅中被殺。因此喬奔娜麗和沙絡紹很早就是共產主義的同誌。他們的婚姻是基於同誌間的愛情。

16、柬共徹底轉入地下

一九五五年大選以後,西哈努克采取了極端手段鎮壓左右兩翼的反對派。一九五七年,民主黨指責政府官員貪汙和王室在地產上涉嫌舞弊,他邀請民主黨派代表到王宮與他辯論,辯論完畢民主黨代表離開王宮時,被王宮衛隊拖出了汽車飽以拳腳和槍托。以後幾天暴力事件連續不斷地發生,民主黨根本無法生存,於是不得不自行解散了

一九五八年大選又臨近,這時隻剩下人民派還有一點聲音。人民派就腐敗問題批評政府,西哈努克就派人暗殺了《》社長努波潘,還在國民大會上羞辱該派發言人農順,會後他的支持者圍攻農順,幾天後農順就被逮捕,還被判處了死刑。人民派在高壓下瓦解了,但西哈努克還假惺惺地宣稱不會剝奪人民派的參選權。這些暴行引起了西方輿論的抨擊,農順才被減刑,朗諾—施裏瑪達政變後,他才被釋放。

公開的政治活動被壓製,秘密活動自然也大展拳腳,一九五九年發生了幾起謀殺西哈努克的活動,特別是一個來自香港的禮品郵包,在王宮炸死了西哈努克的一個親王表弟。他怪罪這是美國唆使的,但以他對政敵的嚴酷,有人要去謀害他,也是不足為怪的。另一起事件是暹粒省的地頭蛇的塔春,與南越吳廷琰政府密劃推翻西哈努克,但是被發現。塔春在逃亡的路上毒癮發作,無以自持,遂被追兵擊殺。

在柬埔寨無法立足的山玉成,在與泰國和南越相鄰的邊境組織武裝,美國對山玉成一直有良好的看法,這又使西哈努克與美國、泰國、南越結了怨,他的伶牙俐齒開始反美,如說美援腐蝕了政府官員,還使美國得以在柬埔寨培植其代理人等等。明眼人一聽,就知道是歪理,政府官員貪汙受賄,是柬埔寨自己的政治體製問題,怎麽能怪罪是美國的陰謀呢?

經過長期的打壓,人民派的公開活動停止,柬共就完全進入了地下狀態。參加柬共活動的成員,也從八百多人減少到隻有兩百多人了。那是一個消極和變節的時代,很象一九二七年蔣介石“四一二大屠殺”後,中共大批黨員脫離革命的景象,就連越南共產黨最信任的蕭興,也在一九五九年脫離了柬共,據說他還成了情治機構的線人。

西哈努克對共產黨“內外有別”,他與越南共產黨、中國共產黨都保持了良好的關係,一九五七至一九五九年間,越共南方局在南越當局的高壓下,撤入柬埔寨,後來還在金邊秘密地點辦公,負責人就是後來越南勞動黨的總書記阮文靈,西哈努克對越南共產黨的這些活動眼睜眼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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