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陽人”的特殊春節:提心吊膽、抗拒回家...

來源: 極晝工作室 2023-01-30 08:27:55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3543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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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陽隻是冠冕堂皇不回家的原因

陳小波,26歲

雲層很厚,海天的交界線格外清晰,海鷗在空中像是前進不了。大年三十夜裏,我臨時決定要來天津等海上日出,打破無所事事的假期。

今年是第三年在北京自己過年。之前爸媽問我什麽時候回去,還說在長沙買的房交房了,需要我回去辦點手續。我不想回,但沒找到理由。結果感染潮後,我一直沒有陽,成了順理成章的理由,我說怕感染86歲的外婆,他們就不說什麽了,要我注意安全。

這隻是比較冠冕堂皇的原因,更重要是我不喜歡回家,非常不喜歡春節。我爸一直都是在外地工作,隻有春節才回家,但每年回去就頻繁跟我媽吵架,還會把我卷入其中。可以說春節是我一年當中最孤獨的時刻。

上次春節回家,我爸因為我連著三年留在長沙,沒去常德爺爺家那邊大發脾氣,之前去也隻待了一天,沒有好好陪爺爺。我確實不想回去,我明白那是我的爺爺,但我沒有跟著他長大,對他沒有什麽情感基礎。那邊親戚也不是很熟,但他們總拉著我問一些有的沒的,小時候他們還非要我表演節目,這都讓我很煩,覺得沒有自由空間。

初一淩晨一點,我媽給我發了個“新春快樂”的信息,問我準備什麽時候睡覺。我回,已經睡了。去年八九月我跟她說不要打電話,有事微信溝通。打電話聊著聊著就會吵起來。我要跟同學出去玩,她會問幾點回來,跟哪些人去,這個人是誰,那個人是幹什麽的。我說不需要這樣的過度關心,還總會想通過聲音大壓住她。

她會說我是你媽當然要問。我覺得她應該很傷心,但好像怎麽說都傷心。我感覺她沒有把我當成一個可以有自主做選擇的大人,我很窒息。



大年初一清晨,天津的海邊。講述者供圖

大年初三,我爸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這幾天在幹些什麽,說了兩句就掛了。一直以來我跟我爸交流很少,連他具體幹什麽工作也不知道,應該是個工人,但又不是在車間一線的那種,是坐辦公室的。

實際上我也不知道可以跟他們交流什麽。初中時,媽媽為了阻止我談戀愛,頂著門不讓我出去,我就感覺跟他們有了些隔閡。

我媽到現在都不知道,去年底我入職不到兩個月就被公司裁員了。不足一年的工作經驗讓我在找工作時處處碰壁,對方要麽嫌我經驗不足,要麽想要下一屆的畢業生。喜歡的姑娘也讓我不要給她發消息了。

我嚐試從周圍朋友處獲得一些陪伴或支持,但他們安慰幾句便開始討論玩樂。我體驗到孤獨,人與人之間存在一個令人唏噓的距離,每一個人的生活都有各自的方向,所有這些生活的爛攤子,都隻是你自己的爛攤子。

接下來的那一個月我過得渾渾噩噩,從早到晚打遊戲。那時候北京感染潮也來了,兩個室友相繼陽了,我越發少出門,出自己房間都要戴口罩。12月底的一天,我崩潰了,在床上打滾,捶打床墊。

撒野撒得累了,又開始嚐試刪除朋友圈來排解情緒。但當我一點點翻自己朋友圈時,看到記錄下的窗前春夏秋冬、每一條騎行的線路、畢業照裏各種搞怪合影,看到我煲的湯、炒的菜,想起來為這道湯專門買了五年的陳皮。想起自己做過這麽多有意思的事情,喪失的個人價值感又重新回來了。

失業那一個多月我還按時給我媽轉錢。從我第一筆工資開始,就每月轉給她2000塊。因為照顧外婆沒有收入,大舅每個月給我媽3000塊錢,她把一半都給我當大學和研究生期間的生活費。

她會經常通過看視頻賺幾塊錢,還會跟我說走路去外婆家省掉兩塊公交錢這類事,這讓我挺難受的。上學時候我很少花錢娛樂,每當我想出去吃頓好的或者想玩一玩,都會有罪惡感。

我不知道她的生活是什麽樣子。過去七八年她辭職在家照顧外婆,給我的感覺是生活除了照顧外婆,就是我。現在我也不回去,我的那部分沒了,感覺她會非常無聊。我跟她說,你要有自己的生活,找你同學玩去,每個月給你多少錢你就花掉。

即使這麽久沒回去,我也不想家,感覺好像從來也不會非常想念我媽,不會想在家裏待著。但我會非常需要人陪,不過這個人不會是我媽。

大年初一清晨,過了預告的日出時間,天稍微亮了一些,但其他地方還是一樣的陰沉。沒有看到日出,起碼看到海了,我就這樣寬慰自己。明年不知道是什麽情況,或許沒有借口了,那就攤牌,說我不想過年回去,太冷了。

“甚至想要不要去主動感染”

周立雯,34歲

出發回老家前一天,我還在問老公,萬一明天發燒了怎麽辦?那一刻到底什麽時候來?我總在擔心,就怕卡在我們回家那天。

擔心就沒停過。當周圍人一個個接連陽了,我成了朋友中少數的“小陰人”。元旦之後從居家辦公狀態裏返回辦公室,意味著我要暴露在大麵積的人群中,很緊張。我糾結著應該打車還是坐地鐵,後來決定就像之前一樣正常生活。

剛開始上班那兩天,我戴著口罩和一次性手套,一進單位就全身消毒,一天洗好幾遍手。坐了兩天地鐵,覺得好像沒事兒,就開始跟同事們一起在辦公室裏叫外賣。發現也沒事,整個心態就越來越放鬆了,有人叫我出去聚餐也就去了。那時候對陽沒有多恐懼,開始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

今年一月初,有個之前一直陰著的朋友也陽了,我安慰她,換個角度想不耽誤過年了。最後進入“決賽圈”的戰友一個個“退賽”,我開始懷疑是不是第二波感染潮來了,也開始覺得自己偶爾嗓子癢,渾身沒勁。隨著年關將近,我又擔心別趕到過年陽,如果真要陽不如年前陽了。我甚至想著要不要去主動感染一下,自己安排個時間。

結果還是挨到年前了,隻能減少感染幾率,和老公商量好開車回老家。結婚三年多,隻回去過一次,我們討論說,這次唯一可以阻止我們回家的就是當天陽了。現在不是擔心陽,隻是擔心陽的時機不好。

回家路上還是挺激動的,懷著很多期待和想象,你知道會有家裏人等著你,會有親戚朋友等著你,然後會有一種過年的儀式感等著你。這兩年在北京過年,覺得和普通的每一天幾乎沒有區別,除了知道今天是過年以外。而老家的好多習俗,祭祖、放煙花、串親戚造成了一種過年的氣氛。

到家以後,我們發現車庫燈不亮,臥室的燈也壞了,聽說已經這樣一個月了,我公公一直不敢讓人上門來修,因為他和我婆婆也都還沒陽。過了兩天,車庫門也壞了,我們堅持要找工人來修,覺得隻要戴好口罩應該是沒關係的吧。

大部分親戚是在初一跟我們打電話或視頻拜的年,走了幾個近親家,全程戴著口罩,不喝水也不吃飯。他們倒是很熱情,給我們倒水,讓吃瓜子什麽的,我們解釋自己的情況,他們都挺理解,還勸我們不要出門了。每年初四的家庭大聚會因為我們一家都沒陽,取消了。

不過,親戚們說“你倆在北京居然沒有感染”的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會有一種驕傲感,天選之子的感覺。現在我又有了新的擔心——我們初六剛到雲南玩,可別玩的時候陽了。你說你花大幾千過來,結果躺在酒店裏治病,那多尷尬。

“恐懼在下了飛機後達到頂峰”

陳菲,28歲

本來今年打算不回去過年的,我媽和姥姥也怕我回來感染。媽媽原本在一所大學裏當宿管,感染潮之後我就不讓她去了,她和姥姥在家一直沒怎麽出門,都沒陽。

姥姥今年88了,有心髒病和腎萎縮。這次好多老人都就沒挺過去,我不敢想。我跟姥姥可親了,是她從小看大的,一直看到我高中畢業出國讀書。小時候家裏買不起奶粉,姥姥在外麵撿紙箱賣錢給我買牛奶喝。我要是把這個病帶回去讓姥姥感染上,我就以死謝罪。

我自己也很怕感染,因為有焦慮症,從小就會忽然害怕。過年前一周,部門領導突然說要跟別的部門聚餐,還要去 KTV唱歌,我就怕被傳上,因為隻有我沒陽過。我不想去,幹脆買了張回太原的機票,跟領導提前請假回老家。聽起來很荒唐,其實我也一直想回去,2020年之後都沒回過。

疫情第一年封控在家,我花了三個星期把《都挺好》給姥姥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姥姥耳朵不好,反應也慢了,跟不上電視劇裏說的台詞,字幕也看不清楚,這幾年很少再看劇。劇裏人物每說一句我就暫停一下,用家鄉話在姥姥耳邊喊給她聽,每天從吃完午飯這樣看到晚上。我媽在一旁看著我倆,就老說,你姥姥見一麵少一麵。

大概也是太想我,這次又突然改變主意說回去,媽媽發來一堆很高興的表情,沒再攔著。1月18號回家那天,我一上飛機就很興奮,知道姥姥做了一鍋燜麵等我。但飛機上有三四個人一直咳嗽,我旁邊就有一個,我又特別害怕,雖然戴著透明麵罩和 N95口罩。

前段時間,看到周圍同事感染之後發燒40度,陽康了身體還總是很沒勁,又聽說可能還有“後遺症”,我就開始很怕感染。在這之前我都不怎麽注意,戴的還是那種漏鼻子的防曬口罩。我就不跟同事們一起吃飯了,等著下午三四點才吃,就在自己工位上。

那會兒,有的部門要求症狀不嚴重就上班,我每天都能聽到同事咳嗽。有天隔壁工位的同事突然來上班了,也不知道轉陰沒有,反正我看她沒戴口罩,我就特別害怕。相處不到1分鍾,我抱著電腦去隔壁樓層找了一個會議室辦公。

後來同事們陸續康複回來上班,都放鬆了很多,也不會特別注意跟我保持距離。我心裏介意,但是有時候沒辦法,還是繼續避開吃飯的高峰時間,上廁所都要用酒精噴門把手和馬桶圈。

這種恐懼在這次下了飛機後達到了頂峰,忽然覺得就這麽草率地回來了。我讓我媽拿著酒精在門外等,消殺後晾了10分鍾進門,我喊了一句,姥姥我回來了。帶著N95口罩的姥姥在廚房裏跟我招招手,她正在給我做燜麵。我媽不敢讓我和姥姥在同一個房間,連忙把我趕進臥室。

我一個人在臥室越想越不安,想過要不把票改了馬上走,或者住酒店觀察自己幾天,反正我已經見到姥姥了。後來測了抗原是一道杠,才心安了一點。不過那天晚飯我還是一個人在臥室吃的。

接下來幾天我一直都不放心,連續測抗原,但沒有第一天那麽焦慮了。我跟姥姥說,我要把你感染了,我就不活了。姥姥說沒事不怕。她肯定是怕的,我們親戚好多人都陽了,也有的沒挺過來。

那幾天我就在家待著,不敢出門,陪姥姥看她迷上的吃播,年三十一起看春晚。大年初一早上,按照我家傳統給姥姥和我媽磕頭,姥姥不知道哪來的錢,從褲子口袋裏掏出幾張紙幣,要把裏麵最大的50給我,一定要給這壓歲錢。我說我現在都不用紙幣了,就拿了一張破破爛爛的10塊錢。



姥姥給的壓歲錢。講述者供圖

這天我得去上海了,還要跟男朋友的媽媽一起過節。分別的時候,像之前每一次,我抱著姥姥,親了額頭、兩條眉毛、兩雙眼皮,然後兩個臉蛋、鼻子、嘴巴和下巴都親了一遍。到上海後,我把姥姥給我的那張十塊紙幣放在了枕頭下麵。

(為保護隱私,文中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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