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太陽”照耀下(2)“還我熱帶魚~!”(圖)

(2)“還我熱帶魚~!” (2010-12-29 04:45:09)下一個

挨過餓的人,一天能吃飽三頓飯就十分滿足了。經曆過三年饑荒的人都認為64—65年是中國最穩定、最滋潤的時光。

我真正記事也是從那時開始。過年穿新衣,吃年菜;夏天的西紅柿打鹵麵;秋天豐盛的水果;還有扁桃腺發炎時吃的雞蛋羹……都是我心目中最美好的記憶。

不用大富大貴就這樣的日子一直維持下來了的話,小康、和諧早就實現了。

我家住在媽工作單位的家屬宿舍裏。那是一個有28戶人家的大院,院子由三個四合院組成,四合院之間有小通道。我家在最裏麵院子的南屋。院子裏的住戶多數都有2-3個孩子,全院的孩子大大小小加起來不下50個。媽媽不上班的、家裏有奶奶或姥姥的孩子都不去幼兒園,整個大院去幼兒園的孩子隻有兩、三個。孩子們在大院裏自由奔放地成長,而且根據性別、愛好、能力形成了各自的勢力範圍。

姐機靈能幹,跟女孩兒玩遊戲、跟男孩上房爬樹捉迷藏,在哪個勢力範圍裏都是頭兒。我從小跑不快、話又少,哪個勢力範圍都嫌我沒用,不要我。我隻有一個願望:快快長大,象姐那樣上6年級,當孩子頭兒。

我出了幼兒園並沒有馬上進小學,原因是我11月出生,比那年的入學年齡小兩個月。媽帶我到附近的兩所小學求情說:“在幼兒園有過集體生活的經驗,不會給老師添麻煩的。”那時的學校原則性很強,不行就是不行。不象現在給點兒讚助費就可以了。

正好有個街道辦事處成立了個“幼稚班”,專收這種學前兒童,每天上午唱唱歌,一起作點遊戲,中午就放學回家。院子裏幾個沒有上學的孩子一起進了那個“幼稚班”。我們這幾個人是院子裏的弱勢群體,好在都有哥姐的保護,活得就象大水池裏的小魚也挺自在。

1966年的夏天是個酷暑。7月16日中國發生了震撼世界的大事---毛主席橫渡長江。毛主席在長江撥起的浪花,把整個中國淹得十年喘上不來氣。

全國人民、當然包括孩子們立刻掀起了“遊泳熱”。在水力資源匱乏的這個北方城市,遊泳池很少,更沒有學齡前兒童的遊泳池。大孩子們每天到軍區的遊泳池去遊泳。看著他們拎著濕漉漉的遊泳衣興奮地談著遊泳的事走回來的時候,想上6年級的願望更迫切了。因為姐那時上6年級,是遊得最好的一個。

在遊泳熱之前,孩子們中流行起了養熱帶魚。姐永從來不會落在流行的後麵,流行的先鋒裏準有我姐。我家也擺上了大魚缸。

據說熱帶魚甩仔後會把魚仔錯當魚食吃掉,所以等魚的肚子一大,孩子們就緊張地一刻也不敢離開魚缸,我和姐輪班盯著魚缸,生怕出了魚命。等魚仔稍稍長大,有了魚形的時候,孩子們就變成了小商人,根據魚的大小、品種進行交換。那認真勁兒,不亞於真正的魚商。幹這事,我姐最拿手,絕不會吃虧。

我是負責找魚食的。每天拿著個紗布作的手掌大的網,拎著個舊罐頭盒作的小桶,去找水窪。長了青苔、發出臭味的水窪裏有一種紅色的象虱子似的生物不停地跳躍。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生物的學名,我們叫它“魚虱”。撈上來後洗幹淨放到魚缸裏,熱帶魚最愛吃的就是這個。隻找當天的魚虱還不算難,想到漫長的冬季,就想盡量多積攢一些。我每天都曬一些,幹了以後用紙包起來。

找臭水窪很費勁,好不容易發現一個,周圍已經蹲滿了孩子,渾水裏已經看不到亂蹦的魚虱了。炎熱的盛夏尋找臭水窪,又熱又渴,每每想到魚缸裏那些五顏六色的熱帶魚,渴、熱都甩到腦後了。

一天我小心翼翼拎著裝魚虱的罐頭盒走回家,把洗幹淨的魚虱曬好後進屋一看,魚缸不見了。

“你把熱帶魚們弄到哪兒去了?”我問姐。

“給同學了。”

一聽這話,我“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那裏麵也有我的份兒,你憑什麽隨便給人,你給我要回來!”這是我第一次跟姐吵架。

“要什麽要!那是四舊,早晚得扔!”姐狠狠地說。

“四舊”我從收音機裏聽說過,外麵的牆上到處寫著。可這些新生的小魚仔有什麽“舊”的?它們招誰惹誰了?

“破四舊”是文革初期的口號之一。

1966年6月1日人民日報發表了《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論,提出了“破除幾千年來一切剝削階級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口號。緊接著第2天又發表了《觸及人們靈魂的大革命》,兩篇社論的發表標誌著文化大革命的正式開始。

那以後,戴著“紅衛兵”袖章的年輕人開始活躍在大街小巷。“紅衛兵”是個新詞,不知道他們是幹什麽的。從他們的行動中很快就知道了他們是為“破四舊”而組織起來的學生。不管公域還是私域,隻要他們認為是“舊”的都用暴力手段破壞掉。

“破四舊”行動到了發狂的地步,“舊”的對象很快從物轉移到人,紅衛兵對路上的行人中穿高跟鞋的、燙發的、梳長辮子的格剪勿論。

文革結束後的統計表明,1966年八、九兩個月僅北京就有四千多處的文化遺產和古跡遭到紅衛兵的破壞。

我至今不明白“熱帶魚”屬於“四舊”中的哪一舊。舊風俗?舊習慣?美及愛美之心都被看作資產階級的享樂,成了一掃的對象,革命的對象。一夜之間,孩子們養的熱帶魚都不見了。

沒了熱帶魚,我生活中的樂趣就剩下收音機了。在那個沒有電視看、沒有多少兒童讀物的年代,聽收音機成了最高級的享受。

每天下午四點的報時音一過,就聽見一個可愛的女孩隨著輕鬆的音樂說:“我是小叮當,工作特別忙,小朋友來信我全管,我為小喇叭開信箱”。 

從收音機的音質和音量上看,坐在我家任何一個角落都能聽見,可是我非得趴在桌子上抱著它聽。有時會覺得小叮當就藏在這個木匣子裏。

姐喜歡聽歌曲節目,有時隨著音樂唱,有時隨著音樂跳。

媽隻有早晚在家時聽聽新聞。“批判海瑞罷官”、“批判三家村”、“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階級鬥爭”、“毛澤東思想、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旗幟”……都是一些我聽不懂的詞。看媽常常皺眉頭,我以為媽也聽不懂。當時的很多詞匯,盡管不能理解,但隻要一開收音機就傳出來,不知不覺地就記住了。

一個星期天的上午,媽用包袱皮把收音機包起來就往外走。又沒壞不需要修,拿到哪兒去呀?我擔心地跟在後麵,媽把它送到了國營信托公司賣了。單位有人懷疑媽用帶短波的收音機偷聽敵台(台灣國民黨、美帝、蘇聯等),在政治學習會上質問媽。媽一生氣就這麽處理掉了。

隨著“破四舊”產生的是“立四新”,旨在樹立新的思想、文化、風俗、習慣。兩個運動同時進行,“破舊立新”成了當時的新成語。舊的的確破壞了,遺憾的是新的至今沒有建立起來。

 “破舊立新”為紅衛兵的打砸搶提供了理論依據,他們越發感到自己行動合理合法,打砸搶也更加升級。8月31日當時的國家軍事委員會副主席林彪明確表示“你們幹了大量好事,我們熱烈支持你們!”

紅衛兵大大受到鼓舞,更進一步地擴大了活動範圍,把很多街道、商店的名字也都給改了。北京的長安街改成“東方紅大道”;王府井大街叫“防修路”;協和醫院叫“反帝醫院”;全聚德烤鴨店叫“北京烤鴨店”。文化大革命,不光革 “舊” 的命,也沒有忘記“反帝”“防修”。

街名、店名的改名運動方興未艾,緊接著是個人的改名運動。中國人自古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能“富貴榮華”,並將希望寄托在“富貴”“滿倉”類的名字上。這些被視作滋生資本主義的溫床,與無產階級革命誌向相抵觸。於是很多人到派出所改名,“衛東”、“永紅”、“紅衛”、“衛兵”、“立新”成了當時最熱門的名字。

鄰居歐陽家的大女兒生於中蘇蜜月期,所以起名“蘇華”,中蘇關係壞了,名字叫起來也不理直氣壯了,趁這個機會改名,去掉了“蘇”字。

附近中學的賈老師是造反派頭子,他到派出所要求改叫“革命人”,派出所告訴他:戶口登記條例規定,可以改名不可以改姓。於是改成“賈革命”,叫了幾天覺得不對勁,隻好繼續叫他的“貴賢”了。到我上中學時,大家仍背地叫他“賈革命”。

我的“新力”與毛主席提倡的“立新”有唱反調之疑,媽受到了詰問。要說我的名字有悖新社會的思想一點兒不假,不把孩子的健康寄托給現代醫療和營養,而是寄托於迷信,這不是舊思想是什麽?好在沒有人追究這一點,想想我出生的年份比“立新”早幾年,也就沒有再難為媽。



我和姐1966年夏

所有跟帖: 

熱帶魚不算四舊,但養熱帶魚的行為和心態屬於“四舊”、“小資”---與“靈魂”有關--赫赫:) -江上一郎- 給 江上一郎 發送悄悄話 江上一郎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1/2014 postreply 18:38:27

連梳長辮子都不行,鳥語花香都是封資修。 -石假裝- 給 石假裝 發送悄悄話 石假裝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2/2014 postreply 07:16:34

美女如你者該懂得如何掩蓋吧?---我的俊男死黨走在路上被造反派攔住惡狠狠地說: -江上一郎- 給 江上一郎 發送悄悄話 江上一郎 的博客首頁 (206 bytes) () 10/02/2014 postreply 07:36:47

“賈革命”一節,笑死人。。。 -lky- 給 lky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02/2014 postreply 02:21:27

前幾年聽說他下海-失敗-病。 -石假裝- 給 石假裝 發送悄悄話 石假裝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2/2014 postreply 07:17:39

頂!這是一份文革記錄的傑作! -x瀟瀟- 給 x瀟瀟 發送悄悄話 x瀟瀟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2/2014 postreply 09:01:39

謝瀟瀟,祝賀瀟瀟新書出版! -石假裝- 給 石假裝 發送悄悄話 石假裝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02/2014 postreply 15:4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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