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腳印”中提到咱當年也是個《積極分子》。發給發小們看,什麽議論都有,老大的不服氣。聽聽:“ 那時候看到你總是從山西回北京,沒覺得你是個積極分子呀!”還打趣我說身在曹營心在漢: “ 你在山西插隊?總能回北京家裏過星期天奧”!還有的說,“ 你挺有本事的啊,聽說每次回京都是扒火車來的”。最後也有客觀的評論說道,“那會知青能有多少錢呀?”聽到這些反響,最初,先是皮笑肉不笑地苦笑了一聲,好像是臉上的肉還哆嗦了幾下,接著止不住地大笑起來。這一笑,激發了我,就像一道閃電照亮了暗夜中的記憶,在黑暗裏火車轟鳴而來,就在他進站喘息喝水在當兒,幾條輕盈的身影化入其中。我沒覺得這有什麽可恥呀?不就是扒火車嗎?幾十年過去了,現在可以說了。
格羅夫斯領導的“曼哈頓” 計劃是造原子彈的,http://www.youtube.com/watch?v=Xe8q7uZcDxs 他寫了本書叫“現在可以說了”。 揭秘造核彈炸日本鬼子的前因後果。咱也把毛主席當年讓知青上山下鄉,欲造就革命接班人的計劃說成個中國的“曼哈頓”吧。格羅夫斯的“曼哈頓”從立項到見效,短短3年功夫,就實現裂變,之後很快出造核彈來,不失時機地賞賜給日本。 工程在頂峰時期曾經起用 53.9 萬人,總耗資$ 25 億。計劃的實施把美國的科技推向前進。但要和中國的 曼哈頓計劃相比,它隻能叫小曼哈頓,看看咱中國的大曼哈頓吧。
這個計劃的中國版曆時幾十年,動員了幾億的人參加,涉及到幾代人。光在文革期間,就一次性投入1000多萬人。我們這一代人都卷入進 來,不管你願不願意。可以說是個大實驗。一將 功成萬骨枯 。在沒見分曉之前,大家看到的 盡是 ,火箭騰空,北鬥布網,常娥奔月,五洋捉鱉之類的小事,最近的事也是什麽隱身飛機。眼花繚亂,真能忽悠人。定睛一看,才知大頭在後麵,接班人出爐了。這造接班人不比造原子彈困難得多嗎?
這個中國的曼哈頓計劃的成果,就是知青成了接班 人。其實這位接班人和我們插隊的地方不遠,就像鄰 村的兄弟。在地圖上的距離也就一紮不到,他在陝西( shanxi ),我們在山西 (shanxi) 。跟老美講,人家一聽,奧 , 不遠呀,你們在一個州啊,上了 High Way ,一陣風就到了。看看人家,萬水千山隻等閑的勁,還笑話我常回北京過星期天嗎?
孟子曰,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餓其體膚 , 空乏其身,行佛亂其所為,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知道不?這就是接班人的幾個條件,老祖宗早就明明白白地寫在書上了。吃苦咱不怕,這些我們基本都能做到。就是犯了點自由主義。要求冬天最好不回去。自覺地在那個大熔爐裏繼續燒烤。我們沒有做到。但我們積極地增益其所不能,有過之而無不及啊。還不能抵消了自由主義的那點小錯嗎?還不是努力爭取做接班人啊!書歸正傳,現在可以說了,我們卷入中國曼哈頓計劃之後,在這場大實驗中的有一些奇妙的經曆,不得不說的有 — 扒火車回北京。那個大冬天扒火車的記憶難忘啊!
那會兒,中國還沒有 High Way ,我們不得不坐火車回去。那會兒,到了冬天大熔爐外的溫度太低了。 雁北的冬天,西北風一刮,嗷嗷地,氣溫就降到零下幾十度。冬天農村基本沒活幹。但要取暖必須燒火抗。哪有柴火呢?本地農民都是從夏天起就注意,樓草打柴,積攢著過冬。山西是煤多,但那得花錢買,要不自己去煤窯拉。我們尋思著一年掙不了幾工分,花錢買煤?不幹!分完口糧,把最後一個 山藥蛋收回家藏好了。這時,寒霜已把雁北農家的屋頂蓋上了一層白霜。南飛的大雁也已經過完。該我們往回飛了。雖然心早已飛回。讓人不能飛呀。隻能坐汽車和火車。人還未到北京,心早就到了冰場上了。說我是積極分子,沒錯呀,我還是滑冰的積極分子呢!在能滑冰之前。必須先回北京。
我們回北京坐免費的火車。有時坐的是客車,碰到查票的,被請下車去,沒關係,再接再厲。有時爬上拉 煤的貨車,在大冬天裏坐煤車有凍死在車上可能的。 車到了一站總就跳下來活動身體。在車上一個姿式呆久了,腿都沒知覺了,跳下車來,想撒尿,半天尿不出來,還怕車隨時就要啟動了。若有尋道工出現就糟了,沒法上車。鬧不好,尿一褲子。可想而知,那個遭罪呀。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坐著免費而且露天的運煤車的。這運煤車拉的是戰略物資。你要想和戰略物資同行,沒有戰略眼光,什麽思想,情緒和身體等等方麵的準備呀,你還是去買票坐拉肉的車吧。哥們幾個是心裏默念著,下定決心,不怕犧牲 … ,有了充分的準備,才爬上煤車的。有時,正活動著身體,車就啟動了。還得趕緊爬上去。看到拿著小榔頭,敲敲打打檢修的鐵路工人,我們俯伏在煤堆上,大氣都不敢出。那機敏地行動,靈巧的像鷹,詭詐的像蛇,一點也不輸給前輩們對付鬼子時的勁頭。好好體驗吧,什麽才叫在廣闊天地練一顆紅心呀!要不來插隊那有機會呢?若要是正在車下活動,檢修工來了火車又啟動了,那麻煩大了。不敢當著他們的麵往上爬,因為檢修工一旦發出信號,啟動的車就會馬上停下來。我們就沒跑了。隻有車已經開起來了,哥們幾個趕緊爬上去,檢修工看見也不管了。其實,人家看見了也未必管我們,知道我們歸心似箭,大冬天地敢扒煤車回家的,要是沒點精神,誰受那個罪呀。我們則心中祈禱,感謝自己的階級弟兄,猜他們家裏肯定有兄弟姐妹,親朋好友的在插隊。感恩之情由然而生。
又是一次返京之行,我們幾個人到了大同火車站,想找一列開往紅太陽升起的地方的列車。 苑生看到一列悶罐車,唉,這悶罐車不錯,可擋風,又能避開煤煙,看看去。隻見開著窗戶,裏邊動靜不小,底裏咣當的亂響,不知何物在裏麵?苑生個高,爬上去一看,我的媽呀!你猜是什麽?裏麵全是大牲口,全是牛。原來這是列運牛的悶罐車,若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爬進去,與牛同行,那還不讓牛給踩扁了!算了吧!還是去找煤車安全。有時得等到後半夜,煤車才來。爬上煤車,似乎就離家不遠了。那個緊張興奮勁啊!沒有親身實踐就不可能有體會。 一路上風塵仆仆,我們饑寒交迫地到奔向北京。
當火車運行在從大同到京西的重山峻嶺中時,頭上是漫天的星鬥,耳邊是呼呼的山風。車外黑壓壓的一片,向後快速地消逝。火車在山間穿來穿去,從一個山洞到另一個山洞,似乎要鑽它九九八十一個洞。每當火車要鑽山洞,必要拉響汽笛。火車就像個勇敢的戰士,高聲喊著猛撲過去,而大山則像彌勒佛紋絲不動,山洞張開大口,把整列的火車吞沒。和山相比,火車渺小。再高的汽笛聲在山的肚子裏,變成了蚊子在哼哼。和我們相比,火車就是個龐然大物。他的雷霆萬鈞,嚇得我們魂飛膽喪,又閉眼睛又捂耳朵。汽笛聲震耳欲聾,煤煙和水蒸氣嗆得要命。要不是山洞不長,山風很強,就真的要了哥幾個的小命啦。嚇了我們幾次,火車這兩招就不靈了。我們的膽子越來越大,越來越欣賞火車鑽山洞。剛開始不敢看進洞的一瞬間,後來瞪大了眼睛要看那一瞬間。就好象孫悟空鑽進了鐵扇公主的肚子裏,要在裏邊折騰。到了美國後,這一幕又在迪斯尼樂園的過山車上再現,不過,遠沒有我們扒煤車來得刺激。
當白天乘車時,可領略 車外的風景,雖然已是晚秋初冬,大山依然是一片青蔥。聽到山風輕輕吹,眼見青山高巍巍。心想我們的青春就像火車頭裏燒紅了的煤炭,就像轟隆隆地向前跑的火車!我會告訴未來,我們的青春似火,我們的青春不悔。火車沿著一條河穀,在半山腰盤旋而行,河有幾個彎,火車也要轉他幾道彎。看到這些情景,似乎是啟示我們,人生的道路也是充滿了曲折和彎道。
運氣好時,若能乘上貨車,車廂裏地方大,胳臂腿伸得開,哥幾個還能打打撲克。但天氣冷時,誰也不敢睡覺。若睡著了要凍死你!在夜幕晴朗的時候,隻能睜大了眼數星星。偶然發現一顆衛星在軌道運行,還不知那衛星安的什麽心思,也許,他不懷好意地在窺探中國的曼哈頓計劃?也許,衛星是我們的朋友從天上祝福扒車的小夥子們太平!你以為知青上山下鄉容易呢?想得修成正果還得吃得了苦呀,不去山西插隊怎能遇到扒火車的問題,更不會擔驚受怕忍饑挨餓受凍。這才是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呢!我們有了這麽多實踐,遇到那麽多挫折,百折不饒,插隊鍛煉,拉犁扒火車,收獲多多。我們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老天爺,你像那天上的衛星都看見了吧!你看我們經曆這麽多磨難,是不是行佛亂其所為,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嗎? 坐著露天煤車,叮叮咣咣的千裏之行,沿途火車鍋爐燃燒的煤煙,把我們都薰成燒雞了。渾身上下哪有個眼,有個縫,煤煙細煤粉就往裏鑽。一天功夫,一個大活人就裏外一般黑了,除了倆眼還發亮,倆鼻孔還出氣。那真是黑過張飛,氣死李逵。嚇得那些 NBA 的球星說沒你黑,讓奧巴馬都覺得自己是白人了。那黑的功效,任何化妝師都難以達到。你要說我們扒火車,我們臉紅了你也看不見呀!
當年,我爸給我一件狐皮大衣,讓我帶著去山西插隊。我爸說,這件大衣跟著他走南闖北的,進了北京就沒再穿過一次。已經放了 20 多年了,你去山西,那地方冷,要帶上。尤其是出野外,沒有皮貨不行。給我大衣是給我傳統呀!我舍不得穿。人家苑生才不管那三七二十一,穿著他,扒煤車,回北京後到我家,說,還給你,還是我穿回山西?我聽了後,哭笑不得,我爸聽了,哈哈大笑,說大衣就是穿的嗎。你不穿讓苑生穿吧。我爸說,那件大衣雖然皮質不錯,但年頭也太長了,能服務於人還能有幾年?放著也是放著,你看你,就沒有苑生的魄力大。我講,你那件大衣,不是就相當於座山雕的 “ 寶馬,快刀 ” 嗎?是件寶啊!我一直恭著他呢!我爸說,是寶為什麽你不識呢?你不識貨呀。苑生說,他還真在山西的當鋪問過呢,問這件大衣是個啥成色?若賣能賣個啥價錢?人家伸出一個巴掌說,也就這個價,皮子雖是好皮質,但太老了。若皮大衣改個皮砍肩,興許年輕人還樂意穿。我心說了,那不是說畫扇麵不成,最後說畫個黑扇麵嗎?省事呀!我爸講,其實那還用說呀,這件大衣的用處,苑生都認識到了。需要時,穿著禦寒,緊急時,賣掉頂個錢用。你們年輕人在社會上闖。什麽事要多想想。我們這一代跟著毛主席打天下,到現在也就這個樣了。你們今後的路還長著呢!要多想想。想什麽?當時我隻以為我爸讓我多注意生活,記記日記。這會兒才想起來,我怎麽就沒穿這件大衣去扒煤車呀?
在 70 年代初的“扒車行”,行走於北方火車線上的體驗,可以追溯到幾年前的紅衛兵大串聯。那時的革命小將從北京站出發,仗著北京文革先走一步,消息靈通的便利,到各地去造著別人的反,有解放軍保護著,到那都白吃白喝,多容易呀。以為革命就是想串聯一樣瀟灑。無形中養成了壞毛病。生活是公正的,生活給我們的教訓和懲罰很多。以前以為自己最革命,慢慢地認識到革命很痛苦,尤其是革命革到自己頭上。以前以為自己最無私,在串聯中看到不花錢白坐車,白吃白喝甚至白拿,剛開始還心驚肉跳的,這有悖於從小接受的教育,覺得國家要花多少錢啊!看多了也習以為常,無動於衷,最後麻木不仁!以前以為自己能奉獻,能像保爾柯察金一樣去衝鋒,其實遇到事情,最張惶,手足無措,沒了章法。念著“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 …, 哪能總是白吃呀?不可能!後來也知道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當革別人的命的時候,要想到別人也要革你的命。在你勇往直前的時候,碰了壁,要想想,撞不過去,繞著走,隻要不忘大方向,沒必要撞死在牆上。出去串聯了,坐上火車,才知道天下之大,才知道天下人多,才知道人之渺小。你算什麽啊!
那時候,我神州還沒有“高鐵”,沒有青藏鐵路,除了新疆,西藏和台灣以外,我們乘著免費的火車跑遍了各個幹線。去兵團,乘車開到虎林。插隊年代,又和安強乘西去的客車,直奔烏魯木齊而去,沒想到車剛到了銀川就被請了下來,沒給撂在大戈壁上涼成肉幹,就算幸運。火車沿線,當你仰望伸向天際的山巒,俯瞰橋下滾滾而去的江河,無不讚歎鐵道兵戰士的豐功偉績。據說中國的鐵路建設平均每幾公裏就有人員犧牲。和平建設時期尚且如此,那戰爭時期,保護和破壞鐵路的鬥爭還不更加激烈?文革初時,蒸汽機車牽引為主,而內燃機車也開始多了起來。那會兒的蒸汽機車很多是德國造的 5 個動輪的大車頭,據說是德國用實物抵償戰爭賠款給蘇聯的,老毛子轉手賣給中國。這種車力大無比。但在秦嶺路段還得前拉,後推。才能運行。電氣機車更是鳳毛麟角。白天,火車行進在廣闊的田野,穿行在鬱鬱蔥蔥的山林。火車一響,黃金萬兩。火車所到之處,給那裏的經濟帶來了繁榮昌盛。夜晚,行進中列車的轟鳴,汽笛聲似乎象征著前進中的文明,嚇退了愚昧,驚跑了大山裏的野獸,引來成片的流螢在尾隨車行。忽然間,廣播員的聲音告訴乘客,我們的列車剛剛通過歐陽海烈士犧牲的地方,沒過多久又來到一座新城。新中國的鐵路網在文革前後,已經織成。李白乘著一葉小舟,順江而下,詩道,“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而我們乘坐火車也能日行千裏。當早晨離開北京,車開車停,日落西山時已過了山東。日行不止千裏吧。當時覺得很快,要是和今天的高鐵一比,慢若老牛。如今的京滬高鐵,一日能夠往返。
時代在前進,火車在更新。插隊時的扒火車的行為,今天已經絕跡。隻存留在插過隊的我們的記憶裏了。終於有一天,當年幾個扒火車的哥們兒,買了張飛機票,騰空而起,告別了火車奔跑的大地,跨洋過海,尋夢新大陸去,去體驗一種不一樣的插隊生活。因為他們知道,扒飛機是不可能滴。 原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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