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說來,知青生涯已經是40多年前的事了。沒想到讓《歲月甘泉》大型知青組歌在美國的巡回演唱這麽一鬧,就寫了回憶插隊生活的係列文章。到現在欲罷不能,回想起來就像一場夢,夢起何源,說來話長,還要從文革初的大串聯說起。
1949年,毛主席向世界莊嚴宣告,中國人民站起來了。可站起來的中國人發現,站起來了,不能隨便走動。隻能站在那裏。
1966年文化大革命了,終於有了機會,我們可以自由走動了,可以去免費遊曆祖國的大好河山。那會叫大串聯,美其名曰,革命大串聯!傳革命的火種,播毛澤東思想的福音,就是怎麽抓黑幫,整老師,怎麽破四舊,怎麽幹革命。
後來發現,這些本事不用我們傳,人人都懂,隻是沒有機會發揮而已。我們出去串聯,無論到哪裏,發現當地的革命群眾覺悟得特別快,不用我們點撥,人家天生的就會。
當時,還真有比我們還左的哥們兒,大串聯時,去了雲南,有的走出邊境,去了東南亞,參加了遊擊隊,直接支援世界革命去了。那真是敢想敢幹。
有的回來給中央寫信,非要去雲南插隊,獻身邊疆,建設邊疆。看來,後來的上山下鄉運動是被大串聯給鉤起來的。那會兒的年輕人,風風火火,朝氣勃勃,說是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大串聯把人的思想串聯起來。以前一些孤立的,單一的想法,相互沒大聯係的想法,連在一起,就搞活了。思想活了很危險,不好管理。唯一的方法就是像整理右派似的,整理他們。
這些年輕人,說得好聽點是敢想敢敢幹,不好聽是胡思亂想,再有了知識就不得了了。你看更前幾年那些熱心為了祖國媽媽更美麗,而說了幾句貼心話的,就被戴上了個Y 帽子的,今天這麽多年輕人,也是那麽高的熱情,如果搞得不好,也不能都給帶上Y帽子吧?對了,讓他們熱勁過後,去邊疆幹活去吧。當勞累一天之後,腰酸腿疼的,就不會有那麽多的非分之想了。沒準在文革最轟轟烈烈的高潮之際,紅司令早已經準備好下這步棋了。
而我們既沒有去東南亞當遊擊隊,也沒有去西雙版納開辟前陣。而是書歸正傳,開始了到處旅遊 。
當坐在飛馳的火車上,躍進在廣闊的祖國大地的時候。忽然有一種感覺,中國不大啊!一天我就從北京到了上海,那一兩個星期,還不轉遍了全中國?什麽時候咱也到外邊世界逛一逛,去五大洲遊一遊。
尤其,要到那個新大陸,美帝國主義的老巢去看一看,聽說上帝駐在美國,所以人稱美帝。不知是不是真的?
當人們站在那裏不能隨便走動的時候,誰也沒有那麽多非分之想,給你點自由,就真想入非非了。
火車帶我們走遍了大半個中國,走馬看花,似乎覺得,中國啊,我認識了你。雖然火車在不停地前進,但我們卻被像摔包覆似的,拋到了一個幾乎和月亮一樣荒涼的地方,山西雁北農村。
1968年底,我們來到山西插隊。這裏和我乘火車遊過的中國大部分地區不一樣,真是貧窮至極,難道這就是真正的中國嗎?
就在插隊後的那一年,1969年美國人登上了月亮,而我們又和當年的老大哥 -- 蘇聯,真刀真槍地幹了起來。
隨後的幾年裏,盡管吃著山藥蛋, 幹著牛一樣的活,卻仍在談論著月亮上的事,以及上帝是不是住在美國之類的話題,還有蘇式 T-72坦克能否在山地作戰,等等夢話。 人是腳踏實地,可並不影響心裏胡思亂想。美國人怎麽就到月亮上去了? 那會兒,短波收音機送來的新聞就像天邊的燈塔的光芒,使我們在疲勞之中,得到興奮;在迷茫之餘仍向往未來的事。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我們從未放棄幻想。
那會兒,思想一天也沒有甘於當老牛拉犁,和永遠吃山藥蛋。一有機會我們就要探求天外的事。那會兒,咱也沒有機會看看外邊,真是以為天下還有2/3的人民比我們還窮呢!所以,現在要搞社會主義,將來就是共產主義。
那會兒,我們跟老鄉說將來是共產主義,貧下中農說,共產主義?我們見過!嘿!將來是共產主義,你怎麽能見過?知青無不莫名驚奇!人家老鄉說,這共產主義就好比公共汽車的車站,1958年就到了,現在是什麽年月啦,早就到罷啦。早就過了站了。我們聽了無不愕然!真是人家過的橋比咱們走的路都多。說得正確。多少年後想,我們真是比不了一個中國農民。
春夏秋冬,暑去寒來,一年又一年地過去,串聯時的激情不在了,串聯激起的夢兒依舊,什麽時候,咱們也到天邊去看看?當年到東南亞去做格瓦拉的哥們兒們不知現在怎麽樣?在天南海北,在兵團軍墾的發小們,你們可好?那會兒,和發小們通一次信,都要一個多星期。唯有收音機的電源輕輕地一開,燈塔的光芒就充滿了眼前。
忽聞兵乓球聲陣陣。原來,莊則棟打小球,毛澤東打大球,連地球都跟著振動了。而在這之前,接班人不顧健康地 TMD 跑了個毬的。
那會兒,覺得主席就像個高明的魔術師,把鄧小平給變沒了,大家爭著大眼在看,忽然,又把鄧小平給變出來了。原來政治就是大變活人術啊。
經曆過文革之後的紅衛兵們,不再迷信什麽魔術了。開始關心怎麽樣才能去月亮。
要知道,第一宇宙速度隻有每秒7.9km時的速度,還隻能做圍繞運動,我們不是天天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幹活嗎?
第二宇宙速度,每秒11.2km時的速度運動就可有脫離地球的引力,就像那些當年去了東南亞的哥們兒們;
而我們需要的是第三宇宙速度。每秒16.7km時的速度就可以脫離太陽的引力不再饒太陽轉了. 毛主席把鄧給變出來,一切又都回來了1966年的文革以前了。哥幾個為了獲得第三宇宙速度的能量,玩了命了。
大學的學習,更讓我們認識到了差距,與世界的差距,這個差距之巨大,就象地球和月亮間的距離。在我們停步不停,爭論不要讓紅旗落地的時候,人家的衛星越飛越高。
這個差距又使我想了那個夢,到世界各地的夢。後來到研究生院學習的時候,美籍英語老師向我們介紹了馬丁•路德金,和他的著名的 “我有一個夢”。這篇著名的演講,不能不引起了對大串聯時的記憶,我也有一個夢。就是這個當時轉瞬既失的夢想癡迷著我,在近三十年後,來到美國,之後這裏就成了我的第二故鄉。
當時的竅門磚是,TOFEL和 GRE 考試。我坐在考場裏的時候發現,周圍的考生比我年輕了近十五,六歲。他們在我大串聯遊曆中國的年代,剛剛出生,今天和我一起在準備著飛往美國前的手續。
“ 這裏是中國東方航空公司的國際航班,飛往西雅圖的 MU581 航班馬上就要起飛了,請乘客們係好安全帶。”在TOEFL聽力考試前奏的模擬聲裏,聽了多少遍的內容這次變成了現實。
第一次乘飛機就是跨太平洋之旅。當麥道80巨大的上升力把我帶到了空中時,此刻似乎進入了一個時光隧道,我又回到了1966年,那個烽火連天的大串聯時刻,乘火車遊華夏的年代。我在努力回想著,當時是怎樣想著要到天外去看看?飛機巨大的轟鳴聲提醒了我,30年前的夢想實現了。
接下來的插隊新篇是洋插隊,誰讓咱是插隊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