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付了錢,我高高興興抱了這個收音機回家。以後的多年中,我們全家經常守著這個收音機前,聽一些新聞什麽的,這個收音機一直伴隨我們家,目睹了我們家在史無前列的浩劫中動蕩。紅衛兵來抄家,有一個紅衛兵仔細地研究這台寶石牌收音機,不是什麽好東西。沒有什麽東西可拿,其中一個以前在爸爸領導下的工作人員,發現了一件爸爸一個朋友送的軍大衣。就宣布這件軍大衣北沒收了,說爸爸是走資派,沒有資格穿軍大衣。我那時不過17歲,和他理論起來,但無奈,他和他的一夥人將門一摔,揚長而去。幾天以後,傻乎乎的我還去了這個造反派的地方,找到了他,向他說明這是私人的東西,他把我趕了出來。後來,造反派來人強占住房。一直放這個小收音機的房間被強占了。直到後來,我們五個狗崽子的四個被發配到農村。還不到15歲的四弟下鄉時,當地的貧下中農看他年小好欺負,讓他出民工。工地上四弟常被分配幹的根本不是孩子應該幹的重活。除了吃飯,四弟每天能掙差不多一元錢,交給生產隊以後,每天還有5~6毛錢。他辛苦幹了一年多,掙了240多元,是我們這些小崽子中掙得最多的。一天,他風塵仆仆,高高興興地回家來看爸爸媽媽。一進門,他大聲喊:“爸爸!媽媽!我回來了。看看我給你們帶的禮物!”說著,神氣地將掙得的錢摔在桌子上。媽媽望著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四弟,眼睛裏閃著淚花,說:“我兒子能掙錢了。”四弟說,媽媽,這些錢全是你的。四弟問:“爸爸呢?”媽媽說,還關著呢,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放出來。四弟說,我去看看能不能探監。四弟去商店買了兩條當時商店裏最好的煙,給爸爸帶去。到了看管所的門口,問荷槍實彈的士兵能不能探監。守門的衛兵大聲對四弟說,不行。四弟又問,“能給我爸爸帶兩條煙嗎?”衛兵收下了煙,沒有給收條。多年以後,我問爸爸收到四弟的煙沒有。爸爸隻是平淡地搖了一下頭。
失望的四弟回到家以後,告訴媽媽,他得回生產隊幹活掙工分,錢就都留給媽媽。媽媽堅持說,你自己留著用吧。要不,就買一個好一點的收音機,剩的錢去我給你存著。我們那裏沒有電,隻能買用電池的半導體收音機。媽媽帶著我和四弟,去商店買了一台當時最貴的熊貓牌短波半導體收音機,要180多元。媽媽說:“老四兒,你把這個半導體收音機帶回農村去,能多聽些電台。”這台收音機比寶石牌的要好多了,同下圖差不多,還有一個黑皮套。
四弟後來同我並到一個集體戶,我們就用這台半導體收音機,和戶裏的其他同學,聽美國,日本,蘇聯的電台,知道了許多在窮鄉僻壤中絕對聽不到的世界上的事兒。那時,美國人都登上月球了,我們還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鏟地除草,修理地球。農忙時,常常每天工作12個小時以上,一天下來隻掙幾毛錢,這在當時還算農村中的上等收入。我對四弟說,中國的大學早晚要恢複。後來大學真的恢複了,我們進了大學,又進了研究生,又半工半讀自費出國留學。這兩台收音機伴隨著我的家人一直到1990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