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瑣記之:啟功也要擠公交

前述北京的老百姓換房的原因有多種,為了靠近工作地點肯定名列前茅。因為上班的路途太辛苦了。那時,沒有“錯峰上下班”,都是早上八點到單位;一周要去六天呐。要命的是,上班不叫“上班”,稱“抓革命、促生產”,誰也不能遲到。交通工具,則地鐵隻有一條,自行車並非人手一輛,擠公共汽車是許多人的唯一選擇。順便說一句:文革時期,公交係統及其行業叫做“公交戰線”,車輛則稱“公共汽車”。


 


無冬曆夏,上下班時間,每個公交車站都鵠首站立著幾十上百男女老少,引頸盼望汽車遠來、進站。一旦汽車接近,等車的人就蠢蠢欲動,須得拿出全副精神和氣力才能擠得上去哦。人們本來就站在馬路邊上,再往前湧,汽車就快停在馬路中間了。車門在售票員“先下後上!先下後上!”的呼喊中打開,下麵的人根本不管車上有人要下,立即往上攀登,上下乘客在車門處混戰、咒罵、埋怨。站站、天天,如此這般。全無風度、體麵可言。


 


其實,擠車是有技巧的。看似那時的公共汽車司機喜歡戲弄群眾,進站不是近靠就是遠停,從來也不停在牌子前麵。上車的人群就要蜂擁而上搶奪車門。這時,你需靠後一點,看清那車將不到站就停、抑或過了站才停;然後在人潮側後方、貼著車身,沿著他們奔跑的方向、跟在最後,車子照例會戛然煞車,就在那個瞬間、順勢把前麵的人用力推到車門那邊去,你則正好留在門前。這著,在汽車與人群相對運動時最易得手!


 


功夫雖然練就,混亂之中,有時不得機會施展。那也不能被人潮裹挾、手忙腳亂、狼狽不堪;你需幹脆留在最後,這時,車子已經啟動,車門仍然敞開,你就握緊兩側扶手、兩腳卡住車門底部,任車門大開,自有怕出事故的售票員為你叫喊,讓前麵的人“往上踩一蹬!”、“往前貼半步!”給你讓出半尺空檔,也就夠了。


 


然而,常有這樣的時候,眼看那車:過來了、在減速、往裏靠呢;車站群情激昂、躍躍欲試,不料,那車突然加速、向左轉舵,呼嘯而去。留下驚詫一片(或曰:怒罵一片)。卻原來,每當到站,司機、售票員都會高叫:“XX站有人下嗎?沒人走了啊!”一麵做著進站或甩站的兩手準備雲雲。


 


中青年人尚有戰鬥力,老弱婦孺無不將乘公共汽車視為畏途。坐不上車、擠得半死,把公交公司罵上千百遍也無濟於事,隻有幽默化解。如啟功先生自嘲的:鷓鴣天八首•乘公交車:


 


乘客紛紛一字排,巴頭控腦費疑猜。東西南北車多少,不靠咱們這站台。坐不上,我活該,願知究竟幾時來。有人說得真精確,零點之前總會開。


 


遠見車來一串連,從頭至尾距離寬。車門無數齊開閉,百米飛奔去複還。原地站,靠標竿,手招口喊嗓音幹。司機心似車門鐵,手把輪盤眼望天。


 


這次車來更可愁,窗中人比站前稠。階梯一露剛伸腳,門扇雙關已碰頭。長歎息,小勾留,他車未卜此車休。明朝誓練飛毛腿,紙馬風輪任意遊。


 


鐵打車箱肉做身,上班散會最艱辛。有窮彈力無窮擠,一寸空間一寸金。頭屢動,手頻伸,可憐無補費精神。當時我是孫行者,變個驢皮影戲人。


 


擠進車門勇難當,前呼後擁甚堂皇。身成板鴨幹而扁,可惜無人下箸嚐。頭尾嵌,四邊鑲,千衝萬撞不曾傷。並非鐵肋銅筋骨,匣晨磁瓶厚布囊。


 


車站分明在路旁,車中腹背變城牆。心雄誌壯鑽空隙,舌敞唇焦喊借光。下不去,莫慌張,再呆兩站又何妨。這回好比籠中鳥,暫作番邦楊四郎。


 


入站之前擠到門,前回經驗要重溫。誰知背後彪形漢,直撞橫衝往外奔。門有縫,腳無跟,四肢著地眼全昏。行人問我尋何物,近視先生看草根。


 


昨日牆邊有站牌,今朝移向哪方栽。皺眉瞪眼搜尋遍,地北天南不易猜。開步走,別徘徊。至多下站兩相挨。居然到了新車站,火箭航天又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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