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體長詩《決裂,前進》片段:
問:朋友,你曾經那樣的英姿颯爽。
黃軍裝、紅袖章
在金水橋頭,
在長安街林道上。
可是今天……
答:今天又怎樣?
同樣是英姿颯爽!
這頭上,是“四聯”理發師的精創。
開士米的圍巾更使我風流高昂。
告別將校呢、
我換上雪花呢的中式服裝。
闊步長街
為市容增光。
這鞋,請你仔細看:
它尖、
它扁、
它亮、
它翹、
它窄!
五寸褲腿的線條,
正顯我妙齡正當。
我把它熨得像刀刃一樣。
它使我在人流中穿行,
所向無敵、無人敢擋。
這段對話,明白告訴讀者,他們曾經是“老紅衛兵”。“黃軍裝、紅袖章”馳騁北京街頭,是文革初期的時尚。起初那樣裝扮,不是為了新潮,而是表明出身和政治立場:革命者的後代,紅色接班人。
因為,文化革命的第一個任務,是“整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內部把其範圍掌握在國務院和地方各級部門。中央發出明文“軍隊不搞文化大革命”。事緣,中共入主北京之前,就分成“軍隊黨”和“白區黨”。“白區黨”以劉少奇為首,其手下平均文化水平較高,建國後盤踞各地、各部委要津。所以,文革軍興,瞬間掃蕩殆盡。軍隊的高級將領,被觸及者很少。再則,宣傳多年的“革命傳統”,也圍繞槍杆子打江山的汗馬之功。其子弟當然要在一切方麵突出地為父兄張目了。
然而,毛澤東、林彪心裏有數,“軍隊是專政的工具”,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收拾完劉、鄧一夥,就開始“抓軍內一小撮”了。這時,紅衛兵的“先鋒和橋梁作用”也已用盡。“聯動”(首都紅衛兵聯合行為委員會)已因完成革命任務,回頭救助自己的爹媽,而變成了“保爹保媽”派,被“中央文革”逐出了曆史舞台。個中人等,本來就少不更事,靠山不在,就隻能任人宰割了。他們從熱情的革命者,蛻變成“頑主”、繼而墮落成流氓,隻用了三年左右時間。
紅衛兵、頑主和流氓,三者本來就有一些相通的地方。如好勇鬥狠,放蕩不羈,標新立異,作亂秩序雲雲。詩中,以裝束為標誌,區分了對話者的氣質變化。看似,從“黃軍裝、紅袖章”到細腿褲、尖皮鞋一步到位。其實還是有個過程的。先說從紅衛兵到“頑主”。文革初期,初、高中的孩子們,各自加入本校紅衛兵組織。“破四舊”、“大串連”都以學校為單位。“老兵兒”一犯錯誤,立即開始遣散,當兵的當兵、下鄉的下鄉,作鳥獸散。組織既不存在,學校也沒有他們的立足之地。但是,北京的部委和軍事單位的宿舍,多數比較集中。孩子們互相都認識,剩下的人自然就以“大院”為依托活動了。
他們從不同的學校和紅衛兵組織,帶來了同樣的東西:驕傲、失落、好鬥和滿腹牢騷。順勢而為地做出破罐破摔、尋求刺激、打架鬥毆、占山為王之類的“遊民”事體。此時,他們的父母不是被打倒、就是被下放,學校則在驅趕他們下鄉。他們當中,不想下鄉或從鄉下跑回來的人,隻能在北京“刷夜”----當城市盲流,才能繼續他們的生活方式。
本來就缺乏生活來源的孩子,一“刷夜”就連吃飯都問題了。於是,這些自命不凡的公子哥,不得不陸續幹起素來鄙視、嘲笑的流氓行為:小偷小摸、溜門撬鎖、坑蒙拐騙。此其時,對於革命事業,隻餘失望,英雄主義蕩然無存,軍裝、袖章等等標誌,就像一個諷刺,避之唯恐不遠了。同時他們發現:放下身段,生活會變得很容易、很隨意、自由度也無限地擴大了。
雖然紅衛兵已經改弦更張,一切方麵與市井流氓無異。他們仍是互相不往來、無衝突的兩撥人。“老兵兒”方麵,也許為後知後覺自慚形穢?流氓方麵則不屑與效顰者為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