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電視劇《淬火年代》閃亮登場，背景設定在1998至1999年間。中國經濟自九十年代初開始起步騰飛，到1999年已具相當規模。該劇呈現的正是那個時代中國製造業的麵貌。
我於1988年出國，其間讀書工作養娃，父母多次來美，因此多年未有回國的必要。第一次回國是1997年，之後幾乎每年都回一次了。《淬火年代》恰好補全了我對九十年代那段歲月的某些空白。
首先，這部電視劇所展現的生活狀態，似乎超越了那個時代的真實水準。主角柳鈞自德國歸國，是因父親病危，但父親不過五十出頭，真正誘發心梗住院的原因，是所管工廠瀕臨關門危機。工人兩月未發工資，合作方也紛紛上門討債。諷刺的是，所有債務總計不過兩萬元人民幣，而柳廠長卻能輕鬆為兒子購置一套豪華兩居室和一輛新車，總值遠超幾十萬元，卻宣稱無力償還欠款。這處設定似乎存在邏輯漏洞。
前進機械廠的產權歸屬，在目前劇情始終未予交代，但從敘事來看，似乎屬於柳家私產。柳鈞歸國後便可主導設備采購與研發室建設，若工廠為集體所有，僅憑父親廠長身份絕無此權力。這也反映出九十年代許多國企或集體企業，正通過內部收購轉為股份製、私有製。很多本屬國家或集體的資產，被工廠管理者先行一步買斷，成為個人財產。前進機械廠以及周邊眾多商鋪，均屬柳家所有。柳廠長甚至以此為抵押，從銀行貸款資助柳鈞的研發。這正是由公有製向私有化野蠻蛻變的起點，也是許多國企走向股份化的縮影。
電視劇展示另一大主題是仿製與技術盜用。這正是西方媒體批評中國現代化靠偷竊知識產權實現的依據。從某種角度看，這一指控並非毫無根據。記得自1997年回國後，我在本地科技城親眼見到許多地攤販售盜版軟件。一張CD隻賣五元人民幣，卻囊括多個高端軟件，如Windows係統、Photoshop、Adobe Premiere、Cleaner等，這些在美國售價均在五百美元以上。這些盜版軟件光明正大地銷售，成為推動中國信息化進程的重要工具。當時政府、企業所用的軟件，幾乎無一例外都是盜版。我後來曾感歎，軟件盜版大大提速了中國的現代化。
電視劇聚焦的，是更廣義的知識產權問題。柳鈞在德國攻讀機械製造博士，已組建團隊。他兼具設計與實操能力，在國內極為罕見。然而，他研發的產品在父親的小廠無法製造，隻能交由本市技術設備最先進的一機廠代工，因其配有一套從日本進口的數字化設備。父親的小廠依賴經驗豐富的老師傅手工操作，而一機廠則憑借先進設備與簡短培訓，即可由年輕工人完成高精度生產。這說明，擁有圖紙與材料配比，仿製並不困難。柳鈞最憂心的，正是嘔心瀝血設計出的產品被他人抄襲。一旦麵世，極短時間內就可能被仿品席卷市場。
我還記得有一年返美時，在美國電視廣告中看到的一款新型拖把，功能獨特。到了中國，竟在街頭看到小販兜售幾乎一模一樣的產品。顯然，中國的仿製能力極強，甚至可能有人常駐海外搜集創意產品，迅速複製並壓價銷售。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廚房常見的工具僅限筷子、菜刀，初到美國時，我驚訝於百貨店琳琅滿目的廚房用具：削土豆皮的小刀、帶齒的撈麵勺、大號擀麵杖、不鏽鋼打蛋器等，幾乎每項操作都有專用工具。幾年後，這些工具也陸續在中國普及。可見，中國的崛起在某種意義上確實建立於對西方知識產權的大規模學習和仿製。
早期的中國製造，多通過中外合資推進。外國企業來華設廠謀利，中國則意在技術引進。按照協議，外方需轉讓部分技術。雖多為已過時或低端者，例如黑白電視機（當時西方早已普及彩電），但對中國市場仍具巨大價值。技術轉移對西方構不成威脅，但卻助力中國製造快速起步。
知識產權保護在中國一度近乎笑談。學術研究領域更是充斥抄襲現象：你抄我，我抄你，原創稀缺。到美國後才意識到抄襲的嚴重性。教授若涉及剽竊，甚至可能被解職。留學生作業中若引用網絡資料卻未注明來源，輕則被休學，重則遭開除。在缺乏版權保護的環境中，一個國家的發展注定難以持久。
正因法律意識淡薄，中國眾多工廠便盯著他人成果圖謀不勞而獲。這部劇有一幕，一位張老板坦然表示正在仿製某款產品，利潤可觀。麵對柳均的質問，他毫不避諱，反而憤然離席。其邏輯是：仿製成本低、風險小、收益大，為何不為？他靠這種方式維持企業運營，甚至獲得可觀利潤。
一機廠的林嶽董事長也持類似看法。他拒絕研發投入，理由是研發成果難以保護。產品一旦完成，就會被其他廠挖走關鍵員工和技術。他不想做傻大頭。他認為，隻要擁有數據與配方，仿製易如反掌。與其投入巨資，不如關注市場已有技術，擇機出手。於是，柳鈞交付產品代工之時，林嶽早已布好偷師之局：安裝攝像頭、派遣技工全程跟蹤，甚至讓妹妹現場觀察。但柳鈞已有防備，關鍵技術環節親力親為，使人難以破解核心工藝。仿製者的邏輯簡單明了：哪怕產品略遜於原版，隻要價格低廉，仍有市場。這種野蠻生產如同鯊魚出沒的汪洋，隨時準備吞噬他人成果。
目前已播出的幾集中，編導顯然對這一時代持批判態度。中國今日已邁入高質量發展階段，再難依賴偷竊維持競爭力。必須自主研發、保護成果、尊重規則。據說，中國每年注冊專利數量已超越其他國家，學術論文發表與被引用數也居世界首位，標誌其正逐步從野蠻生長邁向製度發展。
於是，中國也開始打造自有品牌。以高鐵為例。這一源於日本與德國的技術，如今已被中國發揚光大，並成功輸出海外。在計算機、手機、電動車、大型機械等領域，中國也有了一批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拳頭產品。與此同時，中國也開始警惕自身技術被他國盜用。
《淬火年代》可視為一部關於中國“野蠻發展”階段的實錄。那是一個無序、無法律約束、靠模仿與偷竊推動經濟增長的年代。剽竊者最終也會被他人剽竊。在這個過程中，人們經曆了教訓、錘煉、“淬火”，逐步建立了知識產權的意識與法治理念。
國家的發展需善於學習，而中華文化本就重視教育。我相信中國最終將超越他國，正因為具備兩個獨特優勢：一是高度重視教育，家長願為下一代提供最好的學習條件，哪怕砸鍋賣鐵；二是善於節儉，會過日子。正因如此，中國培養出了像柳鈞這樣的人才。在西方留學、回國建設、推動改革。而麵對世界經濟動蕩，中國民眾的儲蓄觀念也常常助其安然度過危機，再次啟航。
劇中還有一段值得玩味：在上海推銷產品時，廠長備好大量紅包，每次與采購經理交涉都送出一份，以期插隊審核流程。這種紅包文化是中國特有的社會現象，也為腐敗滋生提供了溫床。比如，中國高鐵雖有輝煌成就，卻也伴隨腐敗醜聞。例如劉xx部長雖大力推動以市場換技術，引進西方高鐵技術，為中國高鐵奠定基礎，卻因腐敗獲死緩。關於這個部長的處理，有人甚至主張容許官員適度腐敗，以換取政績。這種觀點雖荒謬，卻在特定背景下獲得不少認同。
電視劇顯示，中國製造的崛起也離不開這種離奇的紅包腐敗。劇中廠長遞出的紅包，仿佛魔法一般，使產品順利通關，贏得訂單。這種做法其實在現實中也無處不在。無論是醫院、工商、公安，還是交通管理，紅包皆為疏通關係的重要工具。它隨推動了效率，也製造了腐敗。
這部劇除了再現這些曆史內容，演員陣容也很亮眼。飾演一機廠董事林川的張月，顏值出眾，造型百變；監督實驗的俞小姐，第一次再影視中看到這個演員，其發型與顏值也相當吸睛。主角宋祖兒尚未登場，幾位配角女性已為整部劇增添不少亮色。
總體而言，《淬火年代》是一部具有時代氣息的年代劇。作為一名多年未在國內生活的觀眾，我無法完全判斷其場景還原的真實性，但仍希望生活在那個時代的網友們一同討論、分享見解。
值得一提的是，這部劇與《大江大河》中的人物存在某種關聯，那也是我非常喜愛的一部作品。這些關聯無疑為劇情增添一層期待，讓人更盼精彩繼續上演。
2025.5.19 於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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