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他什麽？
——也寫於謝晉誕辰百周年
-胡雪楊-
謝晉是胡偉民中華民國南京國立劇專高班同學，和“上海青話”另一著名詼諧深刻的導演伍黎伯伯同班。所以我寫此文一定是有感情色彩的。
我第一次見謝晉導演是就學階段謝晉拍《最後的貴族》找男演員找不到，武珍年導演將我的照片給他看，他見照大喜，即刻把我從北京課堂提溜上飛機到上影麵見謝晉導演，謝晉說我大小眼睛不予錄用，但我還是很高興，因為是中國最大的導演發現了我的缺點，我自照鏡子確實是大小眼，導演的眼睛是賊啊????……所以我現在一瞄哪個演員，對方的上鏡指數也是一目了然。
第二次見謝晉導演是在胡偉民追悼會上，那天他風風火火自己提著一個花圈進了龍華殯儀館大廳，現在回想那天追悼會來了那麽多人，來了那麽多與戲劇界沒關係的“名人雅貴”，其實並非完全是衝著胡偉民的悲愴猝逝而來，而是在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刻，來表明一個立場和態度！！我在胡偉民追悼會上致悼詞，第一句話便是：“一九扒玖年陸月，中國死了很多人……”。當年冬日，在北京望海樓我和參加父親追悼會的於本正廠長初次見麵，他的第一句話也是：“你在追悼會上第一句話很厲害！”現在回想：陸月已過餘威不減！人走魂在雄風拂檻！偉民謝盡（晉）錚骨猶存！（此話後麵再續）。
看了不少紀念謝晉的文章，白先勇先生寫的我也看了（衷心地祝福吾父最好的合作者，《遊園驚夢》導演胡偉民，原著白先勇）。白先生的文章側重在謝晉的藝術造詣上，我寫此文則非止於此。那是電影課所授在此不表，再說這年頭鑽研電影ABC意義不大，中囻電影這麽有錢，一個攝影組就有三百多人，技術令人炫目到望塵莫及且感動到不可思議，我想說說謝晉電影時代的思考之脈絡之走向。
謝晉是戲劇出身，所以他的電影有濃厚紮實的故事人物結構，加上上影的影戲基礎傳統，對於上世紀下半葉中國電影……足夠輝煌足以彪炳。但我說的則是思想、現代人文思想、現代人文的電影思想是跟誰走的？跟政治跟時代還是跟自己小家碧玉小資情調？還是跟獨立思考求同存異率真電影真品實像以表人類共值！？
摘選紀念謝晉文一兩句作簡評。
一，“謝晉電影與主流政治意識形態一直保持著高度的同步性。他的影片幾乎都與當時“時代性”……息息相關……謝晉在五十年的電影創作經曆中，一直是一位始終願意與“時代”保持同步的藝術家……”。試問：如何息息相關的？同步了什麽？首先我認為很多年前關於“謝晉模式”討論和追究有點強人所難站著說話不腰疼。如果沒有林昭遇羅克張誌新之勇脈，我們就不要苛求謝晉。但就四九年至今這寥寥長漫風起雲湧的電影歲月，我們確實需要梳理一下中國電影是怎麽過來的？具體到一個導演他是怎麽過來的？謝晉是怎麽過來的？謝晉是一位始終希望並確實成為了主流電影的代表的導演，他曆經磨難深諳道謀，不斷主動進行自我刷新，努力使自己一直占據著中國電影的主流地位。但有一個至今也沒改觀的現象在謝晉的作品中一直周而複始循環往複地延續發生著……，他的十七年間拍《女籃五號》《舞台姐妹》文革爆發被禁；他文革階段拍的《春苗》《盛大的節日》文革後被封；他文革後的《高山下花環》隨中越變臉紅暈初始回潮也被藏；“改開”後他的反思三部曲《牧馬人》《天雲山傳奇》《芙蓉鎮》目前隨著文愅2.0虎視眈眈山雨欲來也噤若寒蟬芒背在刺瑟瑟閉噓……。要知道這些電影每每出台都在當時紅極一時感激涕零振聾發聵賺取了不知多少眼淚多少票房！但為何屢屢被禁被封被藏呢？我想不應該全是過雨煙雲曇花一現應景蠱惑吧？我想謝晉導演也不會自己申請雪藏自己吧？
那是啥呢？複：說得好聽點，是那個叫他拍電影給他拍電影允他拍電影的東東大鱷根據新的帷幄方針覺得不需要不合適啦！
這就是四九年以後的中國電影史！
列寧說的：“電影就是武器！”在中囻，這個武器就是一根讜的棍子，最近上影拍了一部電影，說是在浦東開發區高聳入雲的外企大樓裏建立了黨支部縱橫捭闔，據說戲還未上映，興勢動眾忽悠下令要拍的市委宣傳部長蜻蜓點水走馬觀花另就它任了，跟風拍浪的上影現在收水收得好嗎？謝晉去世那麽多年一切都沒有改變。
二，“謝晉之所以成為謝晉，是因為他電影中蘊含的深邃的現實主義創作精神”。試問：這個現實主義是“現實主義”吆歌附庸還是現實主義銳示明嘯？謝晉一生都在努力地走鋼絲，如履薄冰或懸崖炫舞，努力在他們的喜好上展示自己的聰慧和盡可能有的獨立思考和卓越見地。他已經夠強的了，但架不住他頭上那“巨大的籠罩”、他背後那個“肮髒的大手”，隱忍磨礪隻為展示自己一點星沫綻放，委屈不能求全苟且豈能偷生，這些所謂知識分子也就是我案板上的喜棄魚肉、我鶯歌燕舞指桑罵槐鴻門刀俎的樂手槍客。
“深邃的現實主義創作精神”在八十年代改開初創曾有過，現在誰敢？否則不會動不動就穿越到古代含沙射影魚水情歡了。一再自欺欺人不是執迷不悟，是無望而甘當犬吠。
謝晉曾經試圖努力突破“謝晉模式”改變自己，他的最後一部電影嚴格地說是《鴉片戰爭》，這是他離開上影，老驥伏櫪雄心壯誌最後一搏。《鴉片戰爭》需搭建十九世紀南粵廣州地方街景，需耗資幾千萬，東陽橫店集團董事長知情，出巨資搭建完成占地4000平方規模罕見； 影片中需改裝一英艦，攝製組四上北京國防部，不成，謝晉親自找賀龍元帥夫人薛明，最後由賀龍之子海軍副司令賀鵬飛簽字同意，得獲一退役軍艦；根據合同聘約英國演員需往返英中三次，費用昂貴且頭等艙。謝晉找到民航總局，總局局長特批免除機票款，省劇組幾十萬。
我說這些，一是說明謝晉確實力圖改變自己，自籌資金進入市場經濟拍片了，這其中的艱辛磨難困苦隻有同為導演同行更身同感受體味體恤不堪回首；二則是重點，先說一“真實的段子”，謝晉辦電影明星學校，與某資助大亨合作有時，某夜二人對飲對語：大亨醉酗道：“謝導啊！沒想到你這麽會花錢！”謝晉酒酣複：“Ｘ總啊！沒想到你這麽熱愛錢！”謝晉應該不愛錢，他愛花錢拍電影矣！謝晉去世不久，一日在廠長室任仲倫無意中說起，謝家生活困難，廠裏決定給送5000元補助去！試問：一個這麽會花錢拍戲辦學校的大導演，離世怎麽會給家庭這樣一個窘迫攤子？想不明白，但有一點明確，他身後沒有任何錢財……所以許多話不攻自破，他把什麽都給了電影，但那些電影大部分是被強奸過，同時也強奸了他。唉！
隨著曆史不斷撥正翻新清晰正源，謝晉晚年說了這樣一句話：“要知道鴉片戰爭的真實曆史是這樣的，我應該不會拍它……”無論謝晉伯伯怎麽說的，這個悲劇至今還在繼續……且樂此不疲，還有眾多被蒙蔽蠱惑的，但在資訊發達多管信息牆梯更替的新世紀，還有人是罔顧事實出賣靈魂在所不惜繼續兌利舔頌……
上影廠前任常務副廠長汪天雲和我說，陸泗發生後，謝晉情緒激昂跑到廠長其嶽父許桑楚家，拿出讜證堅決要求退讜，被桑楚廠長一頓痛斥，關鍵一句話是：政治你們懂個屁！你隻管把電影拍好！回到文章開頭，再想北京望海樓於本正廠長見我說的第一句話……時至今日，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如今還有大事件大反轉大清剿，還會有像謝晉導演本正廠長這樣直抒胸意的知識分子嗎？若回到當時我們還敢表明心扉嗎？
天雲後來也成了上影業務廠長，今天我把你說的披露出來，是為了讓曆史記住你不是那個天天勸人“小不忍則亂大謀”的李石清。雖然你受他們的指使或者是壓迫來挑撥離間……，但在一個不好的時代，人們仍要記住的是點滴的善舉和好人尚存。
在中國當導演扭曲人格是沒轍的事，但不要扭曲到喪失人格沒有人格，這全憑自杆兒造化。謝晉最終是醒悟的，但很多羈絆使之深陷其中身不由己，另外他弄不動了……也搞不過他們了，最後也隻能霍霍繼續…走得安然心有不甘。
謝晉留下了《芙蓉鎮》足以錚骨傲世晚節流芳。紀念謝晉，紀念他內心的醒悟！紀念他暮年說真話以喚醒或唾棄那些至今偷生兌狗糧和已賺得盆滿缽滿依然毀棄良知貪得無厭的“導”們。
（完）
胡雪楊2023/11/25 19.22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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