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部彩色故事片:《祝福》(1956年)原著:魯迅,改編:夏衍,白楊主演

本文內容已被 [ 希影 ] 在 2022-03-12 12:19:58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

 

 

    《祝福》 --  魯迅

 

舊曆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村鎮上不必說,就在天空中也顯出將到新年的氣象來。灰白色的沉重的晚雲中間時時發出閃光,接著一聲鈍響,是送灶的爆竹;近處燃放的可就更強烈了,震耳的大音還沒有息,空氣裏已經散滿了幽微的火藥香。

我是正在這一夜回到我的故鄉魯鎮的。雖說故鄉,然而已沒有家,所以隻得暫寓在魯四老爺的宅子裏。

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長一輩,應該稱之曰“四叔”,是一個講理學的老監生。他比先前並沒有什麽大改變,單是老了些,但也還末留胡子,一見麵是寒暄,寒暄之後說我“胖了”,說我“胖了”之後即大罵其新黨。

但我知道,這並非借題在罵我:因為他所罵的還是康有為。但是,談話是總不投機的了,於是不多久,我便一個人剩在書房裏。

第二天我起得很遲,午飯之後,出去看了幾個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樣。他們也都沒有什麽大改變,單是老了些;家中卻一律忙,都在準備著“祝福”。

這是魯鎮年終的大典,致敬盡禮,迎接福神,拜求來年一年中的好運氣的。殺雞,宰鵝,買豬肉,用心細細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裏浸得通紅,有的還帶著絞絲銀鐲子。

煮熟之後,橫七豎八的插些筷子在這類東西上,可就稱為“福禮”了,五更天陳列起來,並且點上香燭,恭請福神們來享用,拜的卻隻限於男人,拜完自然仍然是放爆竹。年年如此,家家如此,——隻要買得起福禮和爆竹之類的——今年自然也如此。

天色愈陰暗了,下午竟下起雪來,雪花大的有梅花那麽大,滿天飛舞,夾著煙靄和忙碌的氣色,將魯鎮亂成一團糟。我回到四叔的書房裏時,瓦楞上已經雪白,房裏也映得較光明,極分明的顯出壁上掛著的朱拓的大“壽”字,陳摶老祖寫的,一邊的對聯已經脫落,鬆鬆的卷了放在長桌上,一邊的還在,道是“事理通達心氣和平”。

我又無聊賴的到窗下的案頭去一翻,隻見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錄集注》和一部《四書襯》。無論如何、我明天決計要走了。

況且,一直到昨天遇見祥林嫂的事,也就使我不能安住。那是下午,我到鎮的東頭訪過一個朋友,走出來,就在河邊遇見她;而且見她瞪著的眼睛的視線,就知道明明是向我走來的。

我這回在魯鎮所見的人們中,改變之大,可以說無過於她的了:五年前的花白的頭發,即今已經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而且消盡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隻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物。她一手提著竹籃。

內中一個破碗,空的;一手拄著一支比她更長的竹竿,下端開了裂:她分明已經純乎是一個乞丐了。 我就站住,豫備她來討錢。

“你回來了?”她先這樣問。 “是的。”

“這正好。你是識字的,又是出門人,見識得多。

我正要問你一件事——”她那沒有精采的眼睛忽然發光了。 我萬料不到她卻說出這樣的話來,詫異的站著。

“就是——”她走近兩步,放低了聲音,極秘密似的切切的說,“一個人死了之後,究竟有沒有魂靈的?” 我很悚然,一見她的眼盯著我的,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比在學校裏遇到不及豫防的臨時考,教師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時候,惶急得多了。對於魂靈的有無,我自己是向來毫不介意的;但在此刻,怎樣回答她好呢?我在極短期的躊躇中,想,這裏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卻疑惑了,——或者不如說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無……,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惱,一為她起見,不如說有罷。

“也許有罷,——我想。”我於是吞吞吐吐的說。

“那麽,也就有地獄了?” “啊!地獄?”我很吃驚,隻得支吾者,“地獄?——論理,就該也有。——然而也未必,……誰來管這等事……。”

“那麽,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見麵的?” “唉唉,見麵不見麵呢?……”這時我已知道自己也還是完全一個愚人,什麽躊躇,什麽計畫,都擋不住三句問,我即刻膽怯起來了,便想全翻過先前的話來,“那是,……實在,我說不清……。其實,究竟有沒有魂靈,我也說不清。”

我乘她不再緊接的問,邁開步便走,匆匆的逃回四叔的家中,心裏很覺得不安逸。自己想,我這答話怕於她有些危險。

她大約因為在別人的祝福時候,感到自身的寂寞了,然而會不會含有別的什麽意思的呢?——或者是有了什麽豫感了?倘有別的意思,又因此發生別的事,則我的答話委實該負若幹的責任……。但隨後也就自笑,覺得偶爾的事,本沒有什麽深意義,而我偏要細細推敲,正無怪教育家要說是生著神經病;而況明明說過“說不清”,已經推翻了答話的全局,即使發生什麽事,於我也毫無關係了。

“說不清”是一句極有用的話。不更事的勇敢的少年,往往敢於給人解決疑問,選定醫生,萬一結果不佳,大抵反成了怨府,然而一用這說不清來作結束,便事事逍遙自在了。

我在這時,更感到這一句話的必要,即使和討飯的女人說話,也是萬不可省的。 但是我總覺得不安,過了一夜,也仍然時時記憶起來,仿佛懷著什麽不祥的豫感,在陰沉的雪天裏,在無聊的書房裏,這不安愈加強烈了。

不如走罷,明天進城去。福興樓的清燉魚翅,一元一大盤,價廉物美,現在不知增價了否。

......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