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碧血：評薦電影《衝天》
廖康
你知道中國的空軍節是哪天嗎？你知道中國空軍的戰鬥力在抗戰前期足以與日軍抗衡嗎？你知道民國中央航校畢業了1672名飛行員嗎？你知道他們在八年抗戰期間有將近四分之一陣亡嗎？你知道他們的平均年齡隻有23歲嗎？你知道早在神風特攻隊成立之前中國飛行員就已經有殺身成仁的先例了嗎？你知道抗戰八年間中國空軍共擊毀敵機1200多架，我軍損失將近1000架嗎？這一切，我在昨天看電影《衝天》之前都不知道。這部影片可不是什麽抗日神劇，而是由硬核的曆史資料，戰鬥英雄的書信，他們親友當年的文字，他們的戰友和後人的回憶構成的紀錄片。影片沒有雇用專業演員，每當表現當年作戰和生活的情景時，大多數都是運用動畫和照片，加上讀信或旁白，其效果不僅真實可信，藝術性也非常高；令我潸然淚下，令我熱血沸騰，令我寫此評薦，請中國人務必觀看這部讓人壯懷激烈的紀錄片。
一九三二年，日本侵華的戰爭風雲密布中國上空。為了應戰，中華民國政府在杭州筧橋成立了中央航空學校，先後共16期學員，培育了中國第一代飛行軍官。這所航校的校訓在整個地球上獨一無二，是最毅然決然的：“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航校學員都是家境優渥的子弟，其人多數已歿，但石刻的校訓表明：他們個個都是《史記》中荊軻式的豪傑，氣貫長虹，抱定必死的決心，衝上長空，為國為民而戰，以其碧血染透藍天。
中國備戰，既培養飛行員，也購買飛機。當年從美國購買的霍克三Hawk III戰鬥機與日本的九六式飛機各有短長，不相上下，在空戰中以靈巧大約可以補上速度的不足。但在數量上我們是以三百對日本的兩千，而且日本可以源源不斷地製造。盡管如此，我們英勇的飛行員就像古希臘的三百勇士抵擋波斯大軍一樣，不僅有保家衛國的堅毅和勇氣，也有嚴格培訓的素質和戰術，打贏了1937年8月14日中日之間第一場空戰。於是，8月14日便定為我們的空軍節。
我們不應忘記在隨後空戰中擊落多架敵機的四大金剛：高誌航、劉粹剛、李桂丹、樂以琴。我們不應忘記，25歲的第三期學員江蘇人沈崇誨座機受到重創後，駕機撞向敵艦，玉石俱焚。我們不應忘記，21歲的第六期學員遼寧人閻海文被高射炮擊中，他跳傘落入日軍陣地後，用手槍反抗，寧死不做俘虜，把最後一顆子彈留給自己。日軍感佩他的壯烈，為他安葬立碑，我們卻一直不知道。林徽因在長詩《哭三弟恒》裏哀歎：“國人似乎忘了你死是為了誰。” 八十年過去了，我們黨爭內戰，互相指責對方不抗戰、摘桃子。這些英雄因而被忽略、遺忘。終於，2015年，台灣中華文化總會出品了這部紀錄片，挖掘出鮮為人知的事件，通過幾位飛行員的英勇行為和林徽因記載的個人經曆，以小見大，反映中國的抗日空戰史，譜寫中華兒女的英雄史詩。影片比起傳統的，用大視角描繪的戰爭史更鮮活生動，更令人難忘。如今，我們知道這些年輕的英雄了。在網上能夠查到每期畢業及殉職的學員名單。我們應該讓他們的輝煌業績彪炳青史。我們應該在他們的家鄉，為他們樹立銅像，永誌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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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未必真豪傑。”紀錄片還展示這些年輕的勇士在生活中柔情似水、文采斐然的一麵。開戰三個月內擊落七架敵機，被日軍稱作空中趙子龍的劉粹剛在火車上邂逅美女許希麟，他的第一封情書這樣寫道：“初遇城站，獲睹芳姿，娟秀溫雅，令人堪慕……車至筧橋，忽促而別，然未識誰家閨秀。如是風姿，意不複見，耿耿此心，望斷雙眸，而盈盈倩影，直據餘之腦蒂，揮之不能去。”明知戰鬥機駕駛員都是最可能英年早逝的軍人，許希麟還是與之相交、相愛，嫁給了劉粹剛。我們通過她了解到軍嫂眼見丈夫作戰的感受。現實是嚴酷的，必須直麵相對。劉粹剛在最後一封信裏對結婚兩年的妻子說：“我最親愛的麟！假如我要是為國犧牲殺身成仁的話，那是盡了我的天職！因為我生在現在的中國，是不容我們偷生片刻的！您時時刻刻要用您聰慧的腦子與理智，不要愚笨，不要因為我而犧牲一切，您知道人家會笑您懦弱的，絕不會說您是殉情盡節的！您應當創造新生命，改造環境。我隻希望您在人生的旅途中永遠記著，遇著了我這麽一個人；我的麟，我是永遠愛您的！”兩周後，劉粹剛在執行任務中遇難。因為他這些話，許希麟才堅持活了下來並於1937年底在昆明創辦了“粹剛小學”，教育空軍在職將士的子弟和遺孤。
親情在另外兩人之間跨越了民族和敵我界限，上升到新的高度。一九三八年四月二十九日在漢口上空展開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一場空戰。中日雙方有近百架飛機參戰，我們打下敵機21架，損失12架。二十二歲的第五期學員江蘇人陳懷民戰機被打傷，他決然與高橋憲一的戰鬥機相撞而同歸於盡。人們在清理敵機殘骸時，發現了高橋憲一的血衣裏有美惠子的相片和她寫給未婚夫的一封信。她在信中表達了對高橋憲一的思念和對戰爭的無奈。美惠子這封信，讓失去哥哥的陳難消解了對高橋憲一的仇恨。她和美惠子同是20歲的女子，在同一時刻喪失了最親的人。陳難認為美惠子正在承受與她同樣的痛苦。於是，她向身居日本的美惠子發出了渴望能夠與之友好相處的信函。在戰爭中，交戰國的人民，無論是哪一方，都在遭受無比的痛苦。避免戰爭，維護和平才是人民的終極願望。而這願望的實現，說到底，要起於兩國的民心。但願那些叫囂戰爭，鼓動內戰的鍵盤俠不要在失去自己的親人後才理解這種情懷，明白這個道理。
為了喚醒日本人民的良知和正義感，徐煥昇和佟彥博領命率領兩架轟炸機成功飛入日本領空，拋撒傳單和《告日本國民書》。這比美國在珍珠港事件後進入日本報複轟炸的杜立德機組要早四年。所幸執行此任務的通訊兵陳光鬥還健在，在紀錄片中親自講述此行目的，兩眼炯炯有神，放射出自豪的光芒。
一九四零年，日本的零式戰機投入使用。它的速度、性能、都遠比我們的飛機強得多。壁山空戰和次年的雙流空戰，敵我雙方實力懸殊，國軍慘敗，日軍獲得了製空權。那些犧牲的飛行員有的親屬不在內地，死亡通知和遺物就一次次送到他們的名譽家長林徽因手中。更不幸的是，她的弟弟林恒，剛從航校畢業不久的第十期學員，於3月14日在成都上空陣亡了。那些曾在梁思成家裏談笑、欣賞古典音樂的生龍活虎的年輕人一個個定格為相片，掛在牆上。鏡頭無言拉開，此時之悲痛，無聲勝有聲。林徽因的女兒梁再冰回憶：那年春天，她們居住的李莊梨花盛開。鏡頭展現大片雪白的花朵，聖潔美麗。同時，老式留聲機播放唱片，德沃夏克的交響樂《自新大陸》預示在此至暗時刻美國將伸出援手。
那的確是至暗時刻。一九四一年，蘇聯與日本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終止了對中國的援助。日軍肆無忌憚地對重慶進行轟炸。所幸日本犯了二戰中最愚蠢的錯誤，他們偷襲了珍珠港，導致美國參戰。一九四一年底，陳納德率領美軍飛虎隊來華助戰。中國空軍也派遣飛行員赴美受訓，後組成美國空軍中國特遣隊、十四航空隊，以及中美混合聯隊。美國戰機P-40, P-47和P-51的性能優於零式戰鬥機，速度快，火力大。據航校第12期學員，擊落過零式機的陳炳靖老先生回憶，我軍按照陳納德製定的戰術，高打低走，令日軍無計可施。從此戰局扭轉，中國空軍碾壓日軍，保證了跨越喜馬拉雅山脈的駝峰航線的運輸。但那條航線的自然條件極其險惡，而且那年頭導航不足，造成了500多架飛機墜毀於山穀。在晴天，飛行員可以依靠鋁製飛機殘骸的反光來導航，因而這條航線又稱為“鋁穀”。抗日之犧牲慘重由此可見一斑。
飛機先進，又有專業訓練，我們的空軍將士越來越善戰。一九四三年六月，當敵機轟炸四川梁山機場時，中央航校第七期學員河北人周誌開一人一機衝上天空，穿插敵機群中，如入無人之境，打落敵機三架，迫使日本轟炸機組放棄任務；讓人們見識到《三國演義》描寫的趙子龍大戰長阪坡在現實中，在天空上是怎麽打的。周誌開的飛機雖被擊傷，有99個彈孔，但他平安歸來。我們英勇無畏的將士逐漸贏得了空戰的主動權。一九四三年底，中國已經從被動防禦轉變為主動出擊。十一月二十五日，中美17架轟炸機，由14架戰鬥機護航，千裏奔襲，轟炸了日本在台灣新竹的空軍基地，炸毀了地麵上30多架飛機。可歎的是，擊落過七架敵機的王牌飛行員，獲得青天白日勳章的戰鬥英雄周誌開，於1943年12月14日遭遇日軍四架戰鬥機阻擊，光榮殉國，時年24歲。
更為可歎的是，在戰爭即將結束，勝利在望之時，仍有犧牲。中國戰場和美國太平洋海戰已經消耗了大量敵機，到1945年初，中國與日本的空軍比例為3:1。剛剛從美國受訓回國的飛行員李繼賢出航52次，卻找不到一架應戰的敵機，打擊對象是日軍的地麵部隊和軍車。這雖然比空戰容易得多，但一天出擊三、四次，高度疲勞，我們的飛機也會不幸墜落或被打落。戰爭就是這麽殘酷。中央航校第十五期學員遼寧人都凱牧回憶七天陣亡六位戰友時，情不自禁，哀聲長歎。
八月六日和九日，美國在廣島和長崎投下原子彈。蘇聯才於8月8日宣布對日開戰。日本旋即於8月15日投降，二戰結束。重慶萬人空巷，人們走上大街，歡慶勝利。然而，有些英烈的家屬還沉浸在哀悼中。我們不該忘記，他們的親人為勝利，為和平祭獻出年輕的生命。中華大地，一寸山河一寸血，那些英勇的青年每次起飛都可能永別，每次著陸都要感謝上蒼。但他們每個下一次都是義無反顧地衝上天空，決然戰鬥，隨時準備以其碧血，浸染長空。中西文化不同，但都把烈士之血和高貴的血稱為“碧血”。仔細端詳這些英烈的照片吧。個個都英俊如電影明星。中華民國的空軍將士是中國真正的貴族，是近年來人們談論的理想貴族。他們體現了人類最高貴的品質，在中華民族生死存亡之時奉獻了他們的一切。
丘吉爾感謝英國皇家空軍說：“在人類征戰的曆史上，從來沒有這麽多人對這麽少人，欠有這麽深的情。”中華民國的空軍將士也同樣值得我們感恩。日軍轟炸重慶，曾經一次就致使3,991人死亡，2,323人受傷，摧毀建築物4,889棟，約20萬人無家可歸。如若沒有我們的空軍飛行員英勇作戰，死亡和損失還不知會慘重多少倍。《衝天》這部紀錄片由張釗維執導，金士傑、張艾嘉、賈靜雯等演員配音，娓娓道來我們不該遺忘的曆史。讓我們的感恩從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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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