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家園：評介電影《無依之地》
廖康
趙婷導演的獲獎電影Nomadland有兩種譯名：《遊牧人生》和《無依之地》，都不恰當。不僅是對原名文字理解有誤，也是對電影主旨的誤解。雖然Nomad的原意是遊牧人，但是電影反映的是美國開車流浪人的生活，與遊牧民族無關。而且電影主要描述主角喪夫失業後的一段短暫生活，稱之為人生也不合適。再則，電影表現的是那些人自己選擇的生活，雖然那種生活在某種程度上是經濟蕭條和家庭變故所促成的，但他們並不是無依無靠的人群。他們的生活的確艱難，但他們有社安保障，能找到各種臨時工作，有親戚幫助。更重要的是，電影讓我們看到他們互相扶持，一路上總能與老朋友重逢，也總能結交新朋友。他們是美國三百萬乘車遊蕩者中的窮人，但他們能欣賞美國廣袤大地各處的風光。那些人和地方就是他們的家園，而且是他們的精神家園。正如主角Fern (Frances McDormand飾) 所說：“我不是無家可歸，我隻是沒有房子”。影片反映她的經曆，既沒有煽情憐惜，也沒有假意向往，隻是如實展現一種不同的生活，有如紀錄片。以下我稱這部電影《流浪者家園》，其劇情不重要，下麵的劇透不會影響讀者欣賞影片。
說它像紀錄片也是警告那些期待看好萊塢大片的影迷，這部影片沒有曲折離奇的情節，沒有打鬥、追車、爆炸之類的特技鏡頭，沒有撕心裂肺的苦難和悲情，也沒有俊男靚女浪漫的愛情和撩人的情色。這是一部極為平淡而深沉的電影。演員都是長相普通之人，群眾演員更是樸素常見的凡人。主角的表演非常內斂卻恰到好處，充分表現出這個人物的特性。想看熱鬧的人注定會失望，最好等到今年年底看趙婷執導第四個影片，一群亮麗明星參演的《永恒族》Eternals。但你如果想了解流浪生活，並想欣賞紮實到位的表演，就來看《流浪者家園》吧。
這是趙婷導演的第三個作品，之前的《哥哥教我唱的歌》和《騎士》都是關於少數族裔的故事，與這部影片不無相似之處，也都獲得了專業好評。《流浪者家園》更成熟了，尤其是選對了演員，沒有人比Frances McDormand更適合這個角色。如果不是因為她已經兩次得到過奧斯卡最佳女演員獎，這次小金人還會落入她手。她演的Fern是個堅強的寡婦，因一家建材公司倒閉而失業。而且她的老家敗落得連郵政編碼都被取消了。她賣掉房子，買了麵包車，自己動手把它改造為房車，起名為“先鋒”，開始流浪。一路打工，加上不多的社安保障金，才得以維持生活並遊曆美國。原來同道者還不少，多數都是五十歲以上的人，家境和她差不多。生活艱苦，苦中作樂。有聚會，有討論會，有文化慶典，有人教她補輪胎，她與大家都相處甚好。他們講述自己的故事，傾訴各自的痛苦，這一切，居住在大房子裏的美國人大概體驗不到。人情是他們的財富。而他們欣賞的自然風光，我們隻有在大銀幕影院裏才能略見一斑，但絕無那種置身其中的感覺。然而影片並不是要激起觀眾對那種生活的憧憬；電影的主調是灰色的，生活的艱辛平衡了自然之美。電影沒有浪漫，非常寫實。
電影中滿頭銀發的Dave (David Strathairn飾)對女主角朦朧的愛意也不是浪漫，而是寫實。他說話輕柔，但笨手笨腳。Fern對他也有好感，但電影沒有讓他們落入黃昏戀的俗套。當Dave犯病，兒子接他回家後，Fern去看望他時，Dave請求她同住，Fern婉言謝絕了。她的心仍在亡夫身上。她的心仍在路上。她自己也有親人，她的妹妹不僅借錢給她修車，而且特別佩服她的勇氣和獨立。她也懷舊，還回到老家看望。但她的家園在路上，在流浪者中間。
2021年3月1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