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冬苓覺得接下《獵狐》的那一刻開始,劇本創作上的壓力,就壓在了她的身上,這股壓力到現在也沒有消解。
即便劇本已經創作完成很久,《獵狐》也將於今晚在東方衛視和北京衛視,優愛騰三家視頻平台播出,趙冬苓還是沒能鬆懈下來:長達3年的時間裏,趙冬苓的確花費了很大的精力一筆一筆書寫這個劇本,從令人唏噓的真實案件裏采風,然後搭建出《獵狐》的世界,壓力潛移默化地融進了她的日常。
這股壓力來得非常早,起初檸萌影業主動找到她,他們希望能做一部不錯的正劇,內容根據2014年公安部發起的“獵狐行動2014”創作,份量的確很重,《獵狐》就這樣交到了趙冬苓的手中。
實際上,以“獵狐行動”為背景,反映當代中國打擊經濟犯罪,展開跨境追逃的電視劇《獵狐》,它的創作之路可謂艱難。這種艱難體現在內容尺度如何拿捏,人物關係如何刻畫,時代大潮如何對各式人物造成衝擊等,骨朵也就此專訪了《獵狐》編劇趙冬苓,與她聊了聊這部劇的幕後創作故事,以及《獵狐》的突圍。
《獵狐》的“浮世繪”是怎麽找到的?
《獵狐》的故事發生在2007年,講述了一線經偵警察偵破經濟犯罪大案,跨境追逃犯罪嫌疑人的跌宕故事。編劇趙冬苓對《獵狐》劇本創作的感觸很深。這部劇的劇本初期工作讓她非常苦惱,主要的壓力來自兩個方麵:
一是內容要聚焦到經濟、股市上,但她說自己又是一個“一分錢股票都不買的人”,所以首先就要克服專業領域難度;另外的創作壓力來源於大量的案頭工作,還沒正式采訪前,製片方給她提供了非常多的相關材料,趙冬苓越看壓力越大。專業知識可以惡補,但《獵狐》的劇本該怎麽定調和找方向,這讓她犯了難。
44集的經偵劇《獵狐》以真實案件取材,圍繞國家2014年7月由於公安部部署代號為“獵狐2014”的行動為創作契機。“獵狐2014”在僅半年的時間內,共派出70多個行動組,從69個國家和地區緝捕經濟犯罪嫌疑人680名,為反腐鬥爭和打擊經濟犯做了積極貢獻。而全國公安機關緝捕在逃境外經濟犯罪嫌疑人的“獵狐行動”開展近六年來,共從120多個國家和地區抓獲外逃經濟犯罪嫌疑人6000餘名,其中緝捕“百名紅通”外逃犯罪嫌疑人60名,追回贓款達100多億元人民幣。
跨國追蹤、經濟股市、正反抗衡,怎麽看都兼具爆點元素,但趙冬苓的顧慮在於,《獵狐》究竟該聚焦到“抓人行動”,還是應該漫射到弧度更廣的領域,這一直讓趙冬苓拿不準。
題材特殊,又是一部反映經偵警察的作品,可采用的故事元素很多,但創作要涉及到定調搭配,畢竟從不一樣的角度出來的內容,質感是不同的。全世界抓人,聽起來很刺激,對創作者而言卻是一個非常大的難點。趙冬苓說,自己首先不是追求刺激和動作戲的創作者,這種題材更適合電影,對時長更長的電視劇創作來說,不太合適,對觀眾也不友好。
《獵狐》的創作焦慮一直縈繞著她,直到一次創作采風,改變了她當時的處境。
趙冬苓回憶到,劇本創作初期自己去公安部采訪,連當時的經偵局領導都看出了她的緊繃,但得益於那次和對方的談話,也讓她逐漸消解了自己的寫作焦慮。
“他跟我說了三句話,很遺憾,第三句話我忘了。前兩句話對我的作用特別大,所以我記得特別牢”,趙冬苓坦然到,對方向自己分享了他關於《獵狐》的理解和看法,這席談話讓她吃了一個定心丸,心裏有了對《獵狐》的創作底氣。
兩人聊天,他首先建議趙冬苓跳出“獵狐”寫《獵狐》,獵狐不僅僅在於警察追捕經濟犯罪份子時的驚心動魄的追捕戲,更重要的在於過程,在於反映國家在打擊經濟犯罪、公安戰線打擊經濟犯罪的過程和使命。重要的在於因,而非果。
其次,他建議趙冬苓用二元法來創作,所謂二元法既要有對經偵警察也要有犯罪份子的立體人格。實際上,這樣的做法好處在於,采用悲憫的視角,客觀看待中國進入現代化社會下,經濟大潮對每個人的衝擊。於觀眾而言,才能感同身受,這是對共情點的把握。
這次談話也讓趙冬苓更加確定了《獵狐》要聚焦到反映國家和公安戰線如何打擊經濟犯罪上,她要把創作的疆域弧線擴大。想通了這一點,《獵狐》後麵的工作就好推進了。
最終,這部靈感取材自“獵狐專項行動”,圍繞經偵警察追捕打擊經濟犯罪的故事,由夏遠和王柏林搭建起整個劇本經緯,展現出複雜的人性鬥場,以經偵警察為切口,呈現了一部專業的、反映社會經濟大潮變化的正劇。
《獵狐》特殊的地方在於,它是一部經偵題材的長篇敘事作品,講得是經濟大潮推動曆史滾滾向前,在巨輪下奔跑的人鉤織出的一副“人性浮世繪”,呈現的是各個立場、各個階層的人物,他們怎樣被經濟大潮追趕、怎樣被碾壓,如何掙紮,又如何放棄?他們中的有些人如何走向深淵,有的人又如何在與對手此消彼長的對抗中,恪守理想與信念,抵得住誘惑,向前行走。
在這出猶如人性剖析史的長片中,時間橫跨八年,期間圍繞主角夏遠,各式人物關係如同蔓藤一樣,鋪展延伸出去。趙冬苓要在這樣大的一個體量裏,給觀眾一點一點搭建出一個複雜經濟大案的建築輪廓,每一塊積木和搭建的順序,都尤為重要。
多線索鋪陳、高信息承載,
《獵狐》的野心
“這種經濟大潮的衝擊下、金錢的誘惑下,人性表現出來的那種脆弱,那種受到的誘惑,是非常讓人感慨的。”關於《獵狐》的創作,趙冬苓感觸頗深。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獵狐》就是一部反映中國經濟變化下,複雜的社會關係、人性變化。
在創作背景上,《獵狐》講述的是中國在改革開放之後,尤其股市開放後,數以萬計的股民湧入,人們看到了股市帶來的巨大好處的同時,卻也往往刻意忽略它的風險。趙冬苓感歎,“看到了一夜暴富的神話,但又有多少人一夜破產”,股市崩盤之後,人性變化和脆弱,體現的淋漓盡致。
《獵狐》的劇集開篇,就以這樣的案件為支點,輻射出多個重要線索。藥廠廠長錢程在朋友王柏林的慫恿下,說服廠裏所有職工,將錢匯聚到他手裏,拿著這些錢買了王柏林公司的股票,哪知道一朝跌盤,血本無歸。被廠裏員工圍堵的錢程走投無路,挾持王柏林無果,最終跳樓自殺。然而錢程雖死,但在經偵警察夏遠和楊建群眼裏,王柏林的反應微妙,這起事件背後似乎藏著更大的陰謀。
“錢程案”是趙冬苓為《獵狐》設計的一個又脆又響的開頭,“就是因為錢程的這驚天一跳,把所有人都帶進來了”,在趙冬苓的創作裏,錢程的位置不可謂不重。因為他的跳樓,奸商王柏林的犯罪前史和吳稼琪的恩怨線,被引出來了;同時也把這部劇的兩個主人公夏遠和楊建群帶出場,將兩個人前期的羈絆線和兄弟情提前交代給觀眾;錢程跳樓,也成為《獵狐》另外一個重要的反派人物郝小強——這個股市操盤手的出場契機。
“故事裏麵最主要的主人翁,全都在這一個戲裏麵帶出來了。”趙冬苓坦言,圍繞著錢程案後邊還有伏筆埋設,錢程的兒子、老婆的故事也牽絆著劇情發展,它毫不費力的把所有主線人物呈現給觀眾、將幾條故事線一下子扭到一塊,起到爆雷作用,《獵狐》由“錢程案”這一個小局,慢慢引出後麵的所有故事。
趙冬苓告訴骨朵,一個好開頭對劇集非常重要,沒有找到好的開頭,她永遠覺得故事是不成功的,隻有找到故事的起點和支點,她才能有信心發展後續的故事。
開始寫《獵狐》的時候,她給自己定下的目標是,無論如何都要從一個刑事案開始,“雖然我是要寫一個經濟犯罪,但是我要從一個刑事案開始,一個刑事案可能觀眾會更感興趣,可以把各方的各路人馬都糾結在一起。”更實際的考慮是,編劇要考慮觀劇門檻,《獵狐》本身就是一部在經濟股市背景下創作的作品,如果一開始就寫經濟活動,她很擔心觀眾帶不進來。
“錢程案”非常具有股市典型性,它牽扯到股市、政界、金融等多個領域,劇中每個角色背後相互牽連的線索,又構成《獵狐》搭建的大局,全劇圍繞這一個案子,各路人物對抗鬥爭,搭台唱戲。
以打擊經濟犯罪、海外追逃為新視角,以經偵警察為切口,不斷與犯罪份子做“頭腦”鬥爭的《獵狐》,從內容到劇本創作模式上,走了一條與以往同類劇集創作上不一樣的新路子,《獵狐》呈現出“放射線”式的劇本創作模式。
而趙冬苓筆下的《獵狐》注視著的,是當金錢潮水衝來的時候,各色人等的表現,“它無所謂大人物、小人物,在它麵前都是小人物,這個東西是我感興趣的,也是我在這個劇本裏麵著力去寫的一個東西”,這是《獵狐》的野心。
大時代,小人物
“我自己的劇本,我希望每個人物都不是符號,都有他自己的使命,都有他自己的發展變化,成長的路徑,都有他自己的命運。”在人物創作和故事線設置上,趙冬苓對劇中各式人物與關係著筆力度不同,試圖反映多元複雜的人物困境。
王凱飾演的經偵警察夏遠,是她著重塑造的角色,作為《獵狐》的男主人公,趙冬苓想要在夏遠身上找到一個答案:不論什麽人,在金錢和其他關係的誘惑下,都掉進坑裏,為什麽夏遠能抵住誘惑。
為了解答這個問題,趙冬苓設置了很多內容。首先從對他最重要的兩個人,女友於小卉、親如兄長的師父楊建群入手。他們是夏遠的兩難困境。
女友於小卉從小和夏遠一起長大,處在夏遠的保護下,她的人生經曆基本上就是一張白紙,所以當她麵臨股市衝擊,又碰到郝小強這樣一個號稱是股市大神、股市天才的時候,自然會被郝小強吸引。出於對郝小強的崇拜,於小卉最終離開了夏遠。對重感情的夏遠來說,這樣的生活打擊,足以讓他對自我產生懷疑。
而他與楊建群的關係變化,可以說是推動故事發展的關鍵。趙冬苓坦言,楊建群於夏遠來說是兄弟又是師父,他對楊建群非常尊重,對方既是行業裏的老大哥,出場的時候又是生死弟兄,這樣一對兄弟最後的結局走向,是《獵狐》的重要看點,是她著力塑造的故事。
趙冬苓筆下的楊建群具有典型意義,實際上《獵狐》開篇也通過幾件事進行渲染。楊建群從底層一步一步奮鬥上來,在隊內,領導和下屬都非常倚重他,尊敬他,他對工作態度十分認真,這是他唯一放鬆的環境。
回到家庭關係裏,他娶了一個幹部子女,嶽父是政界人士,他在嶽父母麵前和家庭關係裏顯得比較弱勢。劇裏,因為錢程跳樓,他回去複命,當著下屬的麵,嶽父對他沒有施展好臉色。妹妹沒有找到工作來家裏尋求幫助,妻子表現出很不耐煩的態度,還把妹妹省吃儉用給她買的臉部護膚用品,用來擦身體,楊建群的表現是複雜的。他身上有典型的家族文化與社會人情文化的碰撞,是《獵狐》的隱藏線索。
“(這種態度)會對他這種脆弱的,而這種孩子往往有過強的自尊,會對他的自尊形成打擊,自己的妹妹又給自己帶來了很多的困境,讓他陷入掙紮。”
在趙冬苓看來,對反派人物的書寫,最重要的是去寫他們是怎麽一步一步掉入到自己的人生困境,然後一步步的掙紮,越掙紮越墮落,最後釀成了個人命運的悲劇。
從創作角度而言,創作者不要把罪和非罪劃出一條界限,“那個界限有時候是非常模糊的,你在走這一步的時候,你完全不知道你已經跨過了那條界限”,劉奕君飾演的反派人物王柏林,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寫法下塑造出來的。
趙冬苓一開始對王柏林的定位是一個商人,所謂無奸不商,王柏林就是他們中的一員,做的不是太老實,隻要能賺錢怎麽都行,合法的不合法的都要沾一點。錢程案裏他做了違法的事,但也隻是小事件。等到後麵他利用股市、收攬郝小強攪起股市風浪的時候,他在這種不老實的經商過程裏嚐足了甜頭,越走就越不能回頭,他的人生困境就越大,越沒辦法掙紮,就在犯罪的路上走得越遠。
正反派之間的糾葛對抗,次要人物們的人生困境著筆,《獵狐》下了一盤大棋,它站在更宏大的視角下,帶領觀眾跟著編劇的筆觸,去看經偵警察麵臨的世界,他們遇到的誘惑,以及又如何恪守己心,抵住風浪。
它想表達的是,經濟大潮對於中國古老農耕文明的衝擊,當它反映到每個人身上的時候,個體選擇造就了不同命運。在編劇趙冬苓看來,古老宗法製的農耕文明社會,要發育成熟為一個現代商業文明,必需要經受住商業大潮和經濟大潮的衝擊,而現代商業文明的社會秘訣,是規則,就是要守住規則。這一點,夏遠身上有,吳稼琪身上有,千千萬萬個經偵警察身上也有。
“我不滿足於寫一些快銷品,本來電視劇說起來就是快銷品,44集播22天,播過去了誰還記得。但是我偏偏就是想希望它能夠有一些話題,能夠留得更久一點。所以這個最大的痛苦都是來自於此。”
回歸到創作本身,經曆多年打磨,幾次調整的《獵狐》,亦是帶著趙冬苓的創作執念,向前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