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樸的電影明星仲星火（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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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由武珍年導演，上影和浙影聯合攝製的電影《假女真情》中，雲集了仲星火、奚美娟、劉子峰、魏宗萬、王若荔等一批明星，我任該劇副導演，和老仲第二次合作。那時他已經離休，卻不喜歡別人稱他“仲老師”，大家親切地稱他“老仲”。仲星火在影片中飾演闊別大陸四十多年的國民黨老兵王福壽，他的表演已是沉靜而出神入化。在杭州機場拍攝時，從飛機上一出艙門，沒有一句台詞，他的舉止他的神態和眼神，活靈靈寫出一個思鄉心切的遊子的內心。在拍攝國民黨軍隊逃亡台灣那場戲時，我們請了幾百位解放軍戰士作“逃兵”。為了拍好群眾演員的戲，我調侃又嚴肅地對群眾演員們說道：“蔣軍官兵弟兄們，共軍打過來了，我們馬上上船去台灣……”不料解放軍戰士們都笑了起來。仲星火忙過來幫我一起把劇情解釋一下，等到他拍攝和抱著女兒的妻子愴然訣別的鏡頭時，所有的群眾演員，都被感染了。蔣軍官兵出逃的戲拍得很成功。製片主任表揚我指揮群眾演員很好，我回答：“是老仲這位大演員的表演營造了幾百人出逃的氛圍……”這部電影後來得了國家“華表獎”，奚美娟第一次上銀幕，以出色的演技拿了金雞百花雙獎。而王福壽這個人物的戲，是整個電影情節發展的基礎，是《假女真情》拿獎的基石。
有位學院派的演員曾對我說過，仲星火的表演“是土八路式的”，其實他並不知道，老仲曾在解放區的山東大學文藝係學習過，他堅信勤能補拙，他勤學、勤問、勤探索。剛進上影時，在拍戲中，他看張伐、秦怡、衛禹平這些名演員演戲，跟著他們學表演，學習如何做案頭工作、適應電影鏡頭。在生活中，他也處處做有心人，常常抽空跑舊書店，看戲看電影看展覽，充實和開闊自己的藝術視野。我在南京路，延安中路新華書店曾兩次遇到過他。那時他的前一位夫人因病去世，家裏有些小矛盾。他非常豁達開朗地會和我們解釋情況，那模樣完全不像一個聲譽卓著的大明星，而像一位老實巴交的小百姓。確實，那時候的電影明星也很少有什麽架子，平時坐公共汽車，也從來不會帶什麽口罩，怕人認出來。像現在的演員，還沒有什麽成就便十分深沉的樣子，好像會有上萬粉絲追著。噁心！
幾十年來，仲星火先後參加演出了13部話劇、30多部譯製片的配音和40多部影片的拍攝。先後在故事片《農家樂》、《南征北戰》、《今天我休息》、《李雙雙》、《白求恩大夫》、《巴山夜雨》、《月亮灣的笑聲》、《天雲山傳奇》、《小金魚》、《假女真情》等影片中扮演了角色。從一個偏僻山村的文學青年，成長為一個電影表演藝術家，仲星火經曆了漫長的學習、摸索過程，就像海綿吸水一樣，一點一滴地充實自己。請問，今天的演員有多少人像仲星火一樣，演過這麽多戲，有著很高成就，卻能堅持不懈地努力學習和追求！
我還要突出談一下，這些老一輩藝術家高尚人品。
在個人愛情家庭生活上，他們這輩人，很少有什麽緋聞，不像當今的明星，花億元巨款結個婚，沒過多久又與別人劈腿爬床，鬧離婚，醜事不斷。仲星火的原配是父母之命結的婚，但兩人“先結婚後戀愛”，相親相愛。1979年，他妻子因病逝世，老仲痛苦異常，鰥居多年，後與年齡相仿的護士祝芸儀成親。祝雲儀為人和善，在《假女真情》拍攝期，自費來組，一直陪伴照顧老仲。那時，他們的收入都很低，住房很小，老仲每月工資僅100多元，祝阿姨工資50多元，捉襟見肘的日子卻甘甜如蜜。
《假女真情》拍攝時，有一天中午，當地一家啤酒廠的老板來拍攝地，請仲星火為他們廠拍個廣告，老仲搖頭婉拒。老板再三懇請，而且說明，拍攝鏡頭很簡單，隻要他拿著啤酒說個好就行了，老仲還是笑眯眯地回絕，老板以為付的酬勞不夠，開價說，“隻要您花一個多小時，我給您一萬元！”一萬元哪，在當時是筆巨款。老仲回答，“我不要這錢，謝謝你……”我當時就在他們旁邊，那頭午餐還有啤酒供應，都是那老板讚助的。事後我問老仲為何不賺這並不難賺的錢，他回答，“我要賺錢，但是，我更要名聲！”這是他的原話。
名人，名聲，名節。節，就是節操。 比金錢更重要的是名聲，有好的名聲，必須有高尚的節操。這就是仲星火這代老藝術家們的人生奎臬！
1963年，仲星火憑借孫喜旺這個角色獲得第二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男配角獎。那次獲獎，沒有拿到一分錢獎金，但去北京領獎，仲星火有幸受到周恩來總理和陳毅副總理的接見，還從老舍先生那兒得到八字墨寶“百花喜旺，星火燎原”。他離休後，又被評為“國家有突出貢獻的電影藝術家”—-這就是一位電影明星的最崇高的收獲！
後來我和老仲見麵不多，有一天我騎車在富民路，聽到有人喊我，停車一看，是仲星火。那天他們在一條小弄堂裏拍電視劇，他剛拍完鏡頭有空閑，我連忙過去和他聊天。坐在路邊水泥地的街沿上，我們就像爺兒倆一樣東西南北地亂吹著。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老仲，敬愛的仲星火老師！
他原名趙金聲，更名“仲星火”，取意為“在群眾中當一顆‘火星’，發著自己的光和熱” ，90歲那年，他散發了最後一分光。
仲星火去世的消息，我事後才得知，也沒趕上參加他的追悼會，甚為憾事。僅以此文，表達我的悼念之情和崇敬之心！
2019年9月26日 寫於POTOMA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