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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蘇家一門退休後的平靜生活,被蘇母在麻將桌旁的猝死打破了。
蘇母一向是個爭強好勝的人,退休前是市裏大醫院的護士長,各色獎章取出來可以披掛全身,儼然一領金光閃閃的鎧甲。蘇母將工作上的風風火火帶入生活,於是蘇父蘇大強名不副實,長年累月,躲在蘇母高大壯實的背影後做其小男人,在中學圖書館整理圖書至退休,退休得悄無聲息,走後整個學校竟無一人想起他。於是蘇大強愈發沒了信心,走路如鐵掌水上漂,不聞一點動靜。
蘇母鐵腕下養出三個出色的兒女,個個都是小學初中高中時候的尖子,年齡到了,順理成章進入高等學府,左鄰右舍都說,咱們國家的重點大學是給蘇家辦的。蘇母人前大聲歡笑,人後愁眉苦臉,自打大兒子蘇明哲考入清華大學始,蘇母便逼著蘇父天天記賬,過起節衣縮食的緊日子。考慮到大兒子每學期來回火車票的昂貴,蘇母嚴令二兒子蘇明成考入較近的上海複旦大學,二兒子一向聽話,沒有異議,再說複旦並不差。到小女兒蘇明玉高考時候,大兒子蘇明哲卻趕上自費留學大潮,雖然申請到了美國學校的獎學金,但父母總得貼岀路費,置幾身行頭,蘇家經濟更是捉襟見肘。蘇母與從小倔強的明玉大吵三百回合不分勝負,幹脆走了直線,與明玉的班主任商定把明玉保送入本省本城的國家重點大學。明玉滿腔豪情壯誌被母親無情粉碎,不情不願上了大學後賭氣詛咒發誓,以後再不用家中一分錢。明玉做到了。
原指望明哲出國後能匯點美鈔回家解急,沒想到明哲出國一年後換了專業,改學IT,自己尚且過得緊緊巴巴,哪裏還有餘錢支援家裏。蘇母隻得繼續錙銖必較,暗自勒緊自己與蘇父的褲腰帶,歡歡喜喜地時常給明哲寄去零食衣物書刊,給明成充足的花費不讓二兒子在人前沒了麵子。好在明玉爭氣,又是獎學金,又是勤工儉學,衣食住行都不需父母出錢,蘇父蘇母總算每周能開一次海鮮葷。但明玉心中烙下重重陰影。
等到明成畢業進入進出口公司,明哲又靠能力掙了獎學金,蘇家的苦日子終於到頭。六年多節衣縮食慣了,一時放不開手腳,不知道享用,手頭竟是好好存下了一點小錢,蘇大強每次看到工資發下後存折裏多起來的數字,心中就美滋滋地甜。
但好景不長,長得高大英挺,玉樹臨風的明成很快交上女友朱麗。朱麗大眼小嘴,細皮嫩肉,整一個美人胚子,在家是個受盡嬌寵的獨女。蘇母與朱麗第一次在飯店見麵後,便知道兒子追這個朱麗並不容易,回家毅然取出存折中所有的鈔票,將家中的兩室一廳整修一新,拆了原先擺在客廳的小床,風風光光地請朱麗來家裏玩。這期間有兩人吐血,蘇大強歎息辛苦掙來的千金散盡,明玉吐血家中竟沒了她的床位,回家隻能在父母房間打地鋪,幹脆暑假寒假也住在了學校。
明成單位不錯,在進出口公司拿的工資和獎金並不低,比辛苦多年的父母工資加起來的總和還多。但他與朱麗都是愛玩的人,信奉拚命掙錢拚命享樂的時代號召,掙錢未必拚命,花錢卻是不落人後,稍有積蓄,便與朱麗合謀買了一輛二手車。車子雖舊,好歹有四個輪子。一到周末便載著朱麗一起出去玩,花錢如流水一般。等到結婚時候,數數手頭積蓄,連按揭的頭款都付不出。朱麗父母與蘇家父母各自出了一筆錢,明成與朱麗才得以在三室兩廳的新房結婚。為了給兒子留出裝修錢,蘇母不得不將兩室一廳的房子換成一室一廳。
明玉畢業後自己找到一家市區大公司的工作,原以為二哥搬出去結婚,婚後騰出的臥室終於可以給她來住,沒想到母親竟然還是沒有考慮她的立錐之地,一顆心終於涼了。正好他們公司老總老蒙與董事會矛盾,拉出一幫人另起爐灶,新公司叫眾誠,建在離城遙遠的海邊。明玉心灰意冷,再考慮到新公司好歹可以提供集體宿舍,便投靠了過去,陰差陽錯成了興旺發達的新公司的元老。明玉想錢,做的是來錢快的業務,其實大多時間在市區奔波,但每每過家門而不入,時間全花在工作上,與出走的老總他們一起打天下,小小年紀,成了公司最年輕的中層。在明成置二手車的時候,她手頭也開起了車子,但每年隻回家三次,父母生日與春節。大家都說她冷心冷麵。
明哲終於畢業,趕上IT業的末路輝煌,進好公司,掙不錯的工資,工作雖然辛苦,經常沒日沒夜,但好歹有所回報,很快便供起一幢Town house,也與一個女留學生吳非結了婚。明哲與明成不同,一向循規蹈矩,結婚後便有了一個女兒,由吳非的母親飛過去照料。
兒女終於個個有了出息,兩個兒子都已成家立業,蘇家父母功成身退,陸續退休,過上了安閑好日子。
蘇母是個閑不下來的人,退休與老伴兒蘇大強一起出國探了次親回來,便迷上了麻將,經常吃飯都得蘇大強送到桌邊,家中所有家務都是蘇大強一個人包辦。沒想到,福沒享多久,便轟然倒下了。倒下到咽氣不到一天時間,兒女都不在身邊,蘇母連回光返照留下幾句話都沒有,便靜靜走了。蘇大強一時隻會縮在老伴兒床頭嗚咽不知所措,主心骨塌了,他以後可怎麽活?蘇大強兩眼一抺黑,除了趕緊給兒女打電話,都不知道做別的,連老伴兒怎麽死的都沒向醫生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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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章
“我沒見明成,還有街道領導也來關心我,送來兩隻小小的紅燈籠,被我掛在客廳了。”明成不來,蘇大強倒是正好稱願。“還有你們舅舅帶著眾邦也來過,眾邦媽做鍾點工,越是年底越忙,聽說每天做到很晚才回家。你們舅舅說,眾邦媽想快點還掉借人家的眾邦讀高中的借讀費,做得手上凍瘡開裂,慘不忍睹。你們舅舅這下半年一直沒在做事,跟我說家裏緊張得沒法過年,明目張膽地問我討紅包,還說以前他大姐在的時候每年給眾邦五千,要我也起碼給這個數。我說我沒錢,錢都讓明成吃光了。他又問我你有沒有匯錢來,我說你春節後回來自己帶錢過來。他從我身上撈不到錢,把我掛在陽台的鰻鯗和風雞香腸都摘去了,一點臉皮都不要,跟鬼子進村一樣。欺負我老頭子沒力氣跟他搶。還好明玉送來的名貴貨我都放冰箱裏。”
“爸,以後你還是再多長個心眼,別放他進門。”明哲聽著挺無奈,更無奈的是從爸嘴裏挖不出明成的消息,隻有他郵箱裏收到明成的賀年卡,“爸,大年夜蔡保姆給你做些什麽好吃的?晚上吃什麽?明玉送來的年貨用上了嗎?”
“晚上吃什麽?啊……醉雞腿,油煎鹹帶魚,紅燒墨魚,紅燒牛肉,香腸。明玉送來的年貨大多洗幹淨了冰箱裏凍著,以後慢慢吃。冰箱大著呢,夠用。”因為明玉送來的年貨稀奇值錢,味道又好,讓蘇大強在蔡根花麵前掙足麵子,此後他一直掛在嘴邊,跟明哲說話也是一再提起。
明哲心說怎麽都是葷的,估計爸就撿著好的說了,不過夠放一桌了。心裏不由得想起他在爸那兒吃飯時候,炒青菜都隻有幾條。看來蔡根花持家還是不錯的。想到明玉客氣,還給蔡根花送上一千塊紅包,他忙讓爸叫蔡根花聽電話,他想感謝蔡根花幾句,順便拜個年。
沒想到這仿佛點中了蘇大強的死穴,他結結巴巴半天,才說出蔡根花不在。原來蔡根花寡婦人家帶著一個兒子生活,相依為命多年,平時倒也罷了,過年就不一樣了,想得天天掉眼淚。又貪著明玉跟她提起的全勤獎,不舍得回去休息。考慮來考慮去,對著蘇大強軟磨硬磨,後來也不等蘇大強答應,就煎帶魚鹵牛肉醃醬肉醉雞肉地準備上了,打算讓兒子進城來過年。反正現成的床。蘇大強雖然享受蔡根花兒子的仰慕,但關鍵是,這麽一個大小夥子,弄不好還跟來一個準媳婦,十來天下來,得吃掉他多少錢啊。包括明玉送來的那些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年貨,而要命的是,鍋鏟掌握在小夥子媽的手裏,天天都得是大魚大肉。蘇大強一琢磨二琢磨的,感覺此事萬萬不行。便暗中與蔡根花協商,讓她回家團圓,他幫蔡根花瞞著兒女,又送蔡根花一箱最便宜的蘆柑,趕緊著把她打發走了。蘇大強打的如意算盤,以為明成明玉肯定不會來,明哲遠在美國,他沒想到明哲竟然會點名要蔡根花聽電話。他畢竟是個膽小怕事的,一問之下,不敢撒謊,全說了。
明哲這才明白爸的桌上菜為什麽那麽多,而且都是葷菜,原來是蔡根花準備過年用的。明哲急了,連聲問道:“爸,那你一個人吃年夜飯?都是冷菜?飯是熱的嗎?冰箱裏有餃子湯圓嗎?”
蘇大強麵對著窗戶外此起彼伏的火樹銀花,一個人冷冷清清,淒淒慘慘切切,兩行老淚掛了下來,正傷心。“一個人,隻有一個人,飯是冷飯拿微波爐熱了的,菜都是涼的,我隻有一個人。”說著,嗚嗚嗚哭出聲來。
明哲這時候又是打飛的回去的心都有了,可是,他鞭長莫及。明成指望不上,這種小事則是不便麻煩明玉,明玉已經仁至義盡。
“都不在,你們都不在,你們都丟下我……”蘇大強哭得越發傷心。
明哲喃喃道:“要麽,要麽我……”話還沒說岀,吳非旁邊早插嘴提出不許明哲又想到明玉,蘇大強也不敢要明玉來,但還是哭,明哲被老爹哭得肝腸寸斷,眼圈也紅了。吳非冷眼旁觀,差不多聽出緣由,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些古今中外著名吝嗇鬼的下場。老頭子但凡稍有些良心,兒女怎麽會都不管他?兒女都不是沒良心的人,這等老爹,明玉還是禮數盡到,年貨紅包一點不少。再說了,老頭子如果稍微大方一點,讓蔡根花兒子過來,幾天時間,人家能吃窮了他?說可憐是真可憐,可也真是自作孽。而果然明哲又激動得坐立不安了,這老爺子啊,還真是什麽匪夷所思的亂子都鬧得出來,都無法預料他往後還會做出什麽。聽著明哲絮絮叨叨地開解他父親,一臉真誠的內疚,滿額頭的熱汗,吳非心中下了決心:再苦再累,她也得保住自己的工作,發展自己的職業。不能太信了明哲。不是明哲不可靠,而是那公公花樣太多。
放下電話後,腮角掛淚的文學老年蘇大強老夫聊發少年狂,廚房裏翻出一瓶做料酒的黃酒喝了,醉眼蒙矓間,覺得自己說不出的孤獨淒清。他不由得反思,究竟是兒女可靠,還是一個保姆可靠。
老蒙為了春節能看到兒子,老奸巨猾地叫明玉和石天冬一起到他別墅吃年夜飯。果然,小蒙見熱鬧就跟了來,雖然他進門就聲明他才不甩老爹。但蒙太太不甘心了,殺上門來搶兒子回家,被石天冬從廚房出來好言好語按下一起吃飯。明玉對這個母老虎的一貫對頭反而幫上忙,依舊在廚房幫廚。吃飯時候,老蒙兩夫妻盤踞巨大餐桌兩頭雞犬不相聞,雖然都是板著臉,但一點不妨礙他們下手大吃。酒足飯飽,老蒙兩夫妻各據客廳兩頭看春晚,明玉跟著石天冬和小蒙坐中間玩電腦遊戲。蒙家一雌一雄兩隻老虎居然相安無事,挺讓人吃驚。
快十二點時候,石天冬做了餛飩餃子湯圓,竟然是母老虎幫手。他下廚房煮的時候叫小蒙進去搬,小蒙反抗著跳進去了,母老虎也心疼地跟進去幫兒子,很有賢妻良母樣。蒙家三口終於久別重逢,大年夜坐一起吃餃子湯圓餛飩,可互不搭理。還是小蒙與明玉石天冬三個人談笑風生,講他們年輕人的事,老蒙與母老虎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偷看偷聽。可好歹是坐一起了。
明玉原以為,今年可過一個安定祥和沒有硝煙的除夕,然後初一跟石天冬一起,拖上大尾巴小蒙去東北大興安嶺打雪仗,家中兩隻貓通過小蒙交給同是貓科的蒙家母老虎暫時照料。沒想到,電視裏新年鍾聲響起的時候,她包裏的手機也響了。她的手機一向設的最大鈴聲,買手機時候,也是先考察了手機鈴聲大不大才下手,怕的是耽誤業務聯係。所以,即使電視裏不知所雲的新年鼓噪也無法掩蓋鈴聲的尖叫。
看到屏幕上顯示的一串亂七八糟數字,明玉就懷疑是國外來的電話。果然,那邊一聲“明玉”,聽出是大哥的聲音,明玉不情不願地就一個“新年快樂”送了出去,隨即將手機貼石天冬耳朵上。但還沒等明玉有點溫暖地把“媽去世後,大哥好歹現在有點大哥樣子了,大年除夕還想到關照一下妹妹”的話想全,石天冬已經臉上變色,傳達給明玉。那邊明哲急急忙忙說,他們爸剛才給他電話,痛苦地叫了聲明哲就沒聲音了,然後電話裏傳來推金山倒玉柱的“咣當”聲,可明成又聯係不上,無奈,隻有打電話給明玉。
明玉聽完,無奈地拿回擱石天冬耳邊的電話,衝話筒說一聲“知道了,我過去看看”,也不管明哲還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便掛了。起身與老蒙他們說明一下,拉上石天冬趕去蘇大強家,小蒙想跟上,被母老虎拉住,他們蒙家一家倒是還堅守崗位在老蒙別墅裏麵。一路喜慶的煙花沒心沒肺地透過車玻璃照進來,照得車裏明玉的那張臉一會兒青,一會兒藍。
見此,石天冬隻有勸慰,“算啦,你又不能選擇父母,幸好他們不是殺人放火的,別生氣啦。能怎麽辦啊。”
明玉“唉”了一聲,無話可說,不由想起自己在看到母親遺體時的那幾滴鱷魚眼淚。有些事,自她生下便給刻上烙印,這輩子再要強,那也強不過老天了。今兒的事,她能不管嗎?明哲在國外,明成看來越發不能托付,這個父親,她無法推脫,她隻能背上。
還是請了110才打開防盜門。進去,石天冬就把明玉推出來應付警察做記錄,因為裏麵一屋子的大便臭味。
蘇大強跟明哲通話後,飯菜涼了,他懶得熱,想將就著吃,一口氣吃了冷飯冷菜又喝了冷黃酒,老年人的腸胃如何抵受得住,一拉之下眼冒金星。想到住明成家時候吃生蠔曾吃得拉肚子送醫,越想越害怕,就給明成打電話呼救,但明成的手機關機。蘇大強也不心疼錢了,立馬找明哲,聽到明哲的聲音,他立刻昏了過去,感覺有靠了。一點沒想想,明哲是在美國,也一點沒想找找他的蔡根花和根花侄兒。
結果,最終的負擔都落到他想都不敢想的明玉頭上,冤家路窄。
明玉開車跟著救護車走,心說幸好有石天冬,幸好有他代她快速清理父親的汙穢,幸好有他代她跟著救護車一起走貼身伺候,幸好有石天冬擋在她和蘇家的中間,讓她不至於恨恨不絕。幸好有石天冬,老天開眼,終於搞了一下平衡。
老頭子並無大病,就像上回跟著明成夫婦吃生蠔吃進醫院一樣,不救很危險,救了,卻隻要掛兩瓶水就沒事。掛水的時候,石天冬讓明玉回家休息,明玉沒去。前麵橫著蘇大強,他們兩個依偎著坐在旁邊,隨時等水快完了叫護士。大年三十的,打針掛水的人卻很不少,護士忙得腳不沾地。明玉想到以前小時候媽爭先進,也常在節假日時候守值,不過她想到,媽初一早上回來好像都沒怎麽休息,一手張羅過年的吃喝,隻有明哲當年是幫得上忙的,她則是隻會洗刷,明成從不動手。以前還以為媽作為護士節假日守值不過是在醫院睡一覺,誰大年夜地去看醫生啊,熬也熬上幾天才去,現在才知,還有急診。這不,父親掛水的這麽幾個小時裏,好幾起急診,有被煙花炸得頭破血流的,有喝酒休克的,有交通事故的,什麽樣的急診都有。
明玉想到她現在還年輕,可偶爾一夜沒睡,第二天做事難免掛上火氣。媽以前夜班回來,家中常是被她趕得雞飛狗跳,她和爸那時最好隱形。媽以前也累,可因為脾氣急躁,並不為人所理解。不過明玉心想,她問心無愧,她那時盡力了,她在家中做的事不少,明哲也比不上。她不會因為以前不理解媽媽的疲累而內疚。最近跟石天冬在一起,被石天冬寶貝著,她想開了。過去的都不是她的錯,完全是她生錯娘胎,到了不該到的地方。她以前還挺不自信的,總覺得自己不正常,或許是冷血動物,可現在看來,連家中兩隻貓貓都膩她呢,她好得很。她現在有自信正視過去,一分為二地正視她不喜歡的每個人,她知道自己在痊愈。
她趁沒人注意到他們,親了一下石天冬有點嚴肅的黑臉,看到石天冬眉開眼笑地回頭,她也眉開眼笑。她真愛石天冬,上天把石天冬獎勵給她。
很快,蘇大強的臉色明顯恢複正常,但他沒醒,就這麽呼吸均勻地睡著了。等掛完水,石天冬背著老頭子上車回去。
上車,回哪兒?石天冬不忍心將沉睡的老頭子扔回空蕩蕩冷清清的他家,但明玉也不願將老頭子領回她和石天冬現在住的家,兩人還寧願老頭子住院,他們探望,可惜醫生不讓。一合計,三人去了明玉公司給的海邊別墅,反正明玉從沒拿那兒當家。而大興安嶺滑雪算是泡湯了。不過正好,他們收拾出來的行李箱可以拿去海邊別墅用。
去別墅的路上,新年的第一縷晨光透過車玻璃將車內的兩人照亮,將也不知依然沉睡還是裝睡的蘇大強照亮。又有電話進來,明玉一看又是明哲的,懶懶地將手機交給石天冬接。明哲已經打了無數電話詢問安好,而明玉不願說這個“爸”字,隻有讓石天冬說。但這回石天冬說了幾句就將電話交給明玉,說是寶寶要問候姑姑。
明玉這才接起。手機裏,寶寶奶聲奶氣地說,“阿姑姑新年好,寶寶愛你。”這顯然是寶寶的父母教的,明玉隻會甕聲甕氣地回答,“好,好,謝謝你們。”她已沒以前見寶寶裝鬼臉的勁頭。
人算不如天算,明玉怎麽都不會想到,時間走了一圈,她掙紮著離家那麽多年,最後竟是她陪著老爹守歲,是她陪著老爹過年,蘇家的擔子最後竟著落在她頭上。蘇家母親最看重的兩個兒子,一個兒子守著美國的小家,一個兒子下落不明,最後還是她這個處理貨管著蘇家。命啊……
她原以為自己會火氣十足,起碼找到明哲明成罵一頓,可她其實想都沒想過發火,她雖然有些鬱悶,可還是平靜接受這個事實了。她自己也沒想到會那麽坦然接受這一事實,而絕無一句嘲諷打擊,除了事情大多由石天冬做去了之外,當然,還因為她一直有石天冬的陪伴。她現在已經不再是一個人,她有好多人愛她,石天冬,小蒙,老蒙,還有柳青。她現在的心態……可能與新年一樣,也是全新的了吧。
與蘇家其他人的關係,也別避之唯恐不及了,既然都是姓蘇,怎麽能避得開去。親情是撿不回來了,大家淡淡如水地交往吧,她不寄予厚望,也不恨之入骨,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她和石天冬幸福就行了。
可她忍不住看看化妝鏡裏的自己,又看看後麵父親的臉,越看越無相像之處,她連自己是不是蘇大強的女兒都還沒搞清楚呢。她看來隻有糊塗到底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