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筆刀劍:卡拉瓦喬的江湖

有些東西你喜歡,是因為觸碰到了你的欲望,比如美食,有些東西你喜愛,是因為觸及到了你的靈魂,比如藝術。意大利,二者兼之。十五世紀的羅馬城,讓後世傳頌的偉大事件層出不窮,在同一個時空,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三位藝術巨匠的相遇,頂示著一個名垂青史的藝術巔峰的到來,即文藝複興時代的到來。文藝複興三傑所處的時期,正值羅馬藝術江湖競爭激烈的高峰期,而這一切得益於羅馬教皇尤利烏斯二世(JuliusⅡ)與利奧十世(Leo PP. X)的慷慨委托。羅馬教皇是當時歐洲最大的財主,許多一流的藝術家都受雇於羅馬教廷,比如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等,加之重建羅馬永恒之城的共同願望,為許多藝術家提供了機遇。盡管聖彼得大教堂和聖彼得廣場直到十七世紀才真正完工,但正是這些年間持續不斷地創作,為文藝複興運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與幾位膾炙人口的文藝複興大師如拉斐爾、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波提切尼、提香等相比,卡拉瓦喬名氣不大。生於文藝複興晚期,可以說是文藝複興的末代遺孤,前麵大師們奠定的輝煌,後人很難比肩,加之卡拉瓦喬的作品基本是一到數人的局部場景,缺少大場麵的曆史故事繪畫,而這種置於以教堂為主的大型公共場所的宏大敘事作品,通常是一個藝術家被寫進藝術史的關鍵履曆。卡拉瓦喬所處的十七世紀,相比文藝複興時期較寬容,畫家有更大的自由改變繪畫方式和風格。不過那仍然是一個封閉的時期,教會的影響力極大,這也是為什麽畫家都傾向於創作大尺幅的祭壇畫,從而獲得公共委托訂單,而卡拉瓦喬的早期作品都是小人物小畫幅。

2025年,是天主教的禧年,從3月到7月,在羅馬舉辦了一場“Caravaggio 2025”的展覽,以紀念這位十七世紀的繪畫大師。展覽在羅馬巴貝裏尼宮(Palazzo Barberini)舉辦,展出二十多件卡拉瓦喬作品,其中一些是首次向公眾展出。卡拉瓦喬存世的作品不多,目前專家共識,明確屬於卡拉瓦喬的畫作大約有六十多幅,其中三分之一多的作品列入此次展覽。如果把這些都算上,在今年三月至七月,卡拉瓦喬三分之二的作品都在羅馬。而我二月到羅馬,轉了一圈後於3月18日返回羅馬參觀展覽,這種巧遇真是難求的幸事。

巴貝裏尼宮卡拉瓦喬展廳以黑色映襯鮮豔,這種明暗對比的布展或許來自卡拉瓦喬的色彩風格。在黑色牆麵和高光營造的氛圍中,跟隨畫麵走進卡拉瓦喬的明暗人生。                                         

麵對卡拉瓦喬,如果不囿於所謂主義流派,你看到的每一幅作品都是他走過二十年藝術生涯的腳印,這些足跡帶你邂逅一個真實的卡拉瓦喬——從米蘭到羅馬,到那不勒斯,到熱那亞,到馬耳他,到西西裏……..生命一直在刀劍和畫筆的伴隨下輾轉,一如意大利畫家和藝術學家巴格利翁(Giovanni Baglione)所說,最終“他沒有好死,就像他從未好活”。至於後人對他各種矛盾的評價:褻瀆上帝的殺手;易怒殘暴的酗酒鬼;整日酗酒劍不離手;惹事生非的家夥等等,有博學浩瀚的神學知識,有虔誠的靈魂,永遠站在貧窮者一方雲雲,都不能成為他的定性。畢竟彼時的意大利,是歐洲江湖之士和非主流風氣的聚集之地,自然充斥著各種混亂和極端。市井生活中酗酒、帶劍、爭吵和暴力仇殺,並非卡拉瓦喬的個性弱點,而是社會常態,即便達芬奇和米開朗基羅,其日常也是如此,隻是卡拉瓦喬走到極端,殺人後亡命天涯,最後孤獨地死去。

卡拉瓦喬是我個人最喜歡的意大利畫家,他的畫不是完美,而是真實,是震憾,是以明暗對比法雕刻的傳奇。當十七世紀文藝複興的光芒漸漸退去,藝術大師群星隕落,意大利繪畫稍顯暗淡,先後出現了樣式主義(非常短暫)和巴洛克藝術。在理解了當時的背景,就能明白為什麽卡拉瓦喬的許多作品,特別是私人收藏的風俗畫作品,如下麵的《The Cardsharps》、《The Fortune Teller》、《Boy with a Basket of Fruit》、《Concert》等,就帶有明顯的巴洛克風。彼時巴洛克正是時尚,客戶多是世俗貴族或商人,其審美情趣和居住環境要求作品觀感華麗,裝飾性強,於是巴洛克風成為首選。而卡拉瓦喬的宗教版作品,是另一類客戶的需求,敘述內容必須具有視覺衝擊力,賦予道德情感的感染力,也就有另外的風格,即充滿戲劇性的明暗對比畫法。

文藝複興後,藝術中心由佛羅倫薩轉向羅馬,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教廷和貴族所在,因此吸引了各個畫派的畫家。卡拉瓦喬在羅馬的出現對羅馬藝術圈造成了深刻的裂痕,而隨著他首次接受公共委托創作,這種裂痕進一步加深。他獨創又富有挑戰性的風格,突如其來卻飽受爭議的成功,以及他短暫而倍受折磨的藝術生涯,如同他的繪畫一樣,受到了不加掩飾和讚賞或蔑視。卡拉瓦喬並非羅馬唯一的另類畫家,在充滿激烈競爭的藝術江湖中,畫家必須塑造自己的身份,同時又不能忽視那些最有影響力的雇主和客戶的需求。

初到羅馬的卡拉瓦喬是一位年輕且才華橫溢的倫巴第畫家,對風俗畫靜物畫充滿興趣。《Boy Peeling Fruit》是卡拉瓦喬最早期的作品,他的人物畫與同時期的肖像畫風格迥然不同。強烈的明暗對比中,一個小男孩正在專心的削著手中的水果,表情傳神,安詳,鎮定。

《Young Sick Bacchus》被普遍認為是卡拉瓦喬的自畫像。那時的卡拉瓦喬在切薩裏(Cesari)的工作室學習,沒有委托訂單,所以創作了許多世俗畫和人物畫。正是這些獨特的原創受到收藏家的歡迎,使卡拉瓦喬脫穎而出,贏得了包括紅衣主教在內眾多讚助人的關注,由此開始接受訂單創作不同題材作品,迅速聲名鵲起。                                                                 

很早以前看過一部關於卡拉瓦喬的電影,電影中他有幾位固定的男女模特,所以卡拉瓦喬好幾幅作品裏的人物都非常相像,如水果男孩、Bacchus、The Musicians以及英國國家美術館收藏的《Boy Bitten by a Lizard》,基本都是以同一位模特創作的哀愁憂鬱的美少年。卡拉瓦喬擅長以真人模特扮演不同角色來寫生創作,既描繪角色又描繪每個人的獨特特征,不再是羅馬盛行的理想古典主義風格,而仍然延續了他早年在米蘭學習倫巴第繪畫的樸素及自然主義風格,打破了傳統文藝複興繪畫的界限。

《Boy with a Basket of Fruit》是博爾蓋塞博物館(Galleria Borghese)的鎮館之寶,也是卡拉瓦喬的代表作,這次沒有借出展覽。

從卡拉瓦喬不同時期不同主題的作品,都能找到各種不同畫風的痕跡。這得益於他出名前做過許多畫家的槍手,模仿各種流派和其他畫家作品的影響,給了他極其有益的啟迪。在看過十四、十五世紀意大利古色古香的繪畫後,站到卡拉瓦喬的畫前,新穎醒目,茫然癡呆,像是古典繪畫中的前衛藝術。

《The Cardsharps》是卡拉瓦喬早期作品的代表,被認為是他第一件真正的傑作,一經問世便大獲成功。市井之人作為主角走進畫麵,在當時意大利的繪畫中不曾見過,同時卡拉瓦喬捕捉動作瞬間的戲劇場景畫法在十六世紀末也極為罕見。如果說拉斐爾、提香等前人的作品呈現的是一種永恒的美,那麽卡拉瓦喬的作品呈現的就是一個戲劇的瞬間。正是這幅畫,使卡拉瓦喬贏得了一位有權有勢有錢的紅衣主教德爾蒙特(Monte)的青睞,後來成為其最富有和最重要的讚助人之一。

卡拉瓦喬早期作品《The Fortune Teller》,有著非常典型的巴洛克風格和色彩。

特別喜歡卡拉瓦喬這一組巴洛克風格作品。巴洛克藝術與音樂戲劇有著深厚的淵源,在繪畫中從來都是一個流行的主題。在作品《Concert》中卡拉瓦喬藏身入畫,這是許多藝術家的習慣,像是一種隱匿的觀看。Monte主教是卡拉瓦喬早期的主要讚助人,他受主教委托創作的畫作分為兩類:一類是世俗版如《Concert》和《Bacchus》,另一類是宗教版,例如《Rest on the Flight into Egypt》和《Saint Francis of Assisi in Ecstasy》。

《Bacchus》藏於Uffizi,沒有參加展覽。巴洛克之前樣式(矯飾)主義流行,卡拉瓦喬受其影響,畫麵色彩鮮豔,人物豐滿甜美,頭發卷曲,身體線條優美,頗具象征意味。

《Narcissus》是卡拉瓦喬的一幅古典神話題材作品。古希臘經典神話水仙少年的故事屢見不鮮,但卡拉瓦喬以獨特的鏡像構圖,描繪這個英俊小男孩凝視自己倒映的迷人瞬間,很讓人喜歡。十九世紀英國前拉斐爾派畫家Waterhouse也有一幅類似作品《Echo and Narcissus》,畫麵則是古典的唯美。

《Portrait of Maffeo Barberini 》是卡拉瓦喬難得一見的傳統肖像畫之一,?在被私藏了近半個世紀後首次公開展出,是十七世紀肖像畫的標誌和最佳範本。巴貝裏尼是卡拉瓦喬的另一位重要讚助人和收藏家,也許這就是為什麽要在巴貝裏尼宮舉辦卡拉瓦喬展覽的原因,說明此畫的重要性以及與巴貝裏尼家族的深厚關係。                                         

《Portrait of Maffeo Barberini as Protonotary Apostolic》, Maffeo Barberini是羅馬教廷的重要主教,後來成為教皇。

卡拉瓦喬晚期作品《Portrait of a Knight of Malta》。當卡拉瓦喬在意大利被判刑,不得已逃到馬耳他避難。他為馬耳他的一位騎士創作了這幅肖像,據說這是卡拉瓦喬在馬耳他的最後一幅作品。

意大利自羅馬帝國滅亡到十九世紀,長達1500年,從未成為一個統一國家,而是一個由諸多貴族寡頭體製(領主)國家如米蘭、威尼斯、那不勒斯、佛羅倫薩、熱那亞等組成的鬆散城邦型社會。這種中世紀自由城市的多元包容性,使意大利成為文藝複興的發源地。大航海時代積累的大量社會財富,主要集中在天主教會和王宮貴族及富商手中,藝術家隻能依靠教會和貴族作為讚助人,才能持續創作,所以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掌門人洛倫佐被稱為文藝複興教父。當然,這種讚助是以訂購作品的方式進行,被買方市場支配而實際上是承包商的畫家,其作品的敘事主題,技法運用都必然受到讚助人財力和審美能力的限製,畫家被拒收退貨的現象普遍,達芬奇和卡拉瓦喬也不例外。無論何種主義流派,都是市場產物。風格主義就強調畫家的才智和讚助者鑒賞力結合的重要性:當畫家不再是一名工匠,若能呈現出學者、詩人、人文學家的一麵,同時讚助者也需要有著優雅且有深度的鑒賞力。這樣完美的買賣雙方,就能促進藝術創作的發展。

在樞機主教Monte的推薦下,卡拉瓦喬首次獲得公共委托,也是他首次嚐試大型宗教曆史題材作品,對他來說不僅是一個挑戰,也是他繪畫生涯的新開端。卡拉瓦喬為羅馬聖王路易堂創作的三幅聖馬太,以及為人民聖母聖殿創作的《聖彼得殉難》和《聖保羅皈依》,使他在羅馬達到了事業的頂峰,成為最受追捧的畫家之一,得到了更多讚助人的委托訂單。

收藏於馬德裏提森博物館的《St. Catherine of Alexandria》是受紅衣主教委托而作,早期巴洛克明亮的色調轉向深邃明暗對比的風格,日漸精湛的光線運用表現了公主的優雅氣質。畫麵中的女模特與其他作品中的男模特一樣反複出現在卡拉瓦喬的畫中,他以同一模特描繪了不同的身份:殉道者、懺悔者和複仇者。如下麵作品中Mary Magdalene和《Judith Beheading Holofernes 》中的Judith。拉斐爾也有一幅同名畫作藏於倫敦國家美術館,但兩者傳遞的情感卻不盡相同。不同畫家對同一題材的重複創作,史上比比皆是,特別是宗教、曆史和神話題材。                                     

《Martha and Mary Magdalene》,表情和動作十分到位,令人印象深刻。

十九世紀以前的西方繪畫,直接敘事手法是素描,色彩隻是被賦予的象征意義來構建素描關係,比如席勒的作品絕大多數都隻是鉛筆素描,後來加上顏色隻是為了更好地賣出去。所謂光影,是對素描關係的強調,當時威尼斯畫派就是以強烈的明暗對比和光影效果為特點,如提香和丁托列托的作品。卡拉瓦喬在米蘭時師從威尼斯畫派大師提香的學生彼得紮諾(Peterzano)四年,鉛襲其傳統加以精進發揚光大,是藝術家個人畫風形成的必然路徑。卡拉瓦喬另類的個性和天生的繪畫天賦造就了他與眾不同的風格。從1598年到1606年不到10年間,是卡拉瓦喬創作的成熟和高峰期,他突破了傳統理想的宗教繪畫,以強烈的明暗對比,寫實的肢體張力來表達畫中事件的戲劇衝突,向信眾傳遞神聖的至高無上。在這之後卡拉瓦喬開始了長達四年的逃亡之路。

《Judith Beheading Holofernes》是卡拉瓦喬的另一位主要讚助人的委托訂單。卡拉瓦喬的宗教題材作品,最與眾不同的就是以卡拉瓦喬式的明暗對比構圖,捕捉一個極其凝練的事件焦點,將故事中最具戲劇性的時刻展現出來。在這幅畫中卡拉瓦喬選擇了斬首這一驚險時刻,人物麵孔強烈的情緒,臉上寫滿痛苦與掙紮,仿佛讓人感受到殉道現場的緊張氛圍。卡拉瓦喬描繪受難和殉道的場景,都是誠實地反映鮮血四濺麵孔慘烈。他的以“斬首”為題材的作品,共畫了12幅。

《Conversion of Saul》是卡拉瓦喬接受委托為羅馬Santa Maria del Popolo創作的祭壇畫(最終沒有被接受)。取材聖經,卻不是敘事描繪,而是以戲劇性場景表現事件的高潮時刻。盡管人物顯得不是那樣神聖和理想化,但畫麵中的神性與世俗,光明與晦暗,不朽的宗教性是卡拉瓦喬宗教作品的突出表現。

文藝複興時期,以耶穌降臨、天使報喜、三王來朝、最後的晚餐、聖殤等聖經故事為題材的作品多得數不清,多數人對這類作品皆可明白不感困惑,主要是這些創作多由出錢定件者(如教會宮廷或富人)提出委托要求、風格尺幅,藝術家在此範圍內發揮技巧來達到定件要求,即以自己的技法來表現別人的思想而不能自由表達自我情緒,其表現手法以具像為主,頗似教科書或連環畫,觀者的喜好取決於藝術家的技法。而卡拉瓦喬喜歡畫真實所見,闡述自我獨特的社會文化和價值取向,實現他對自然與寫實的極致追求。

卡拉瓦喬倍受讚譽的作品《Taking of Christ》,與很多同題材作品不盡相同。畫麵人物形象較大構圖複雜,以猶大背叛的吻為中心,盡管人物背景較暗,但卡拉瓦喬式的聚光法,使人物麵部和盔甲細節,非常生動。

《Saint Francis of Assisi in Ecstasy》是卡拉瓦喬的第一幅宗教作品,也是他第一次以明暗對比來突顯想要表達的東西。當時他住進了紅衣主教的宮裏,受主教委托而作。此畫更像一幅風景作品,漆黑的夜色中天使降臨,遠處閃爍著光芒,畫麵優美充滿靈性,真實又虛幻。卡拉瓦喬作品的詩意、明暗色彩以及構圖,都打破了傳統繪畫的界限,他以非正統的形象描繪聖人,以日常真實描繪世俗,拉近距離吸引觀者凝視作品。卡拉瓦喬筆下的殉道與赴死,都是掙紮的、痛苦的、無措的、哀求的。卡拉瓦喬的畫作,既令人著迷,又令人沮喪,既吸引又排斥,就像Holofernes被砍斷的頭顱或是Medusa可怕的麵孔一樣。

卡拉瓦喬的《The Supper at Emmaus》有兩幅(他的一些作品都有兩個版本),後創作的這一幅顏色幽暗,畫麵靜謐,人物在深黑中浮現,晚餐食物隻有簡單的麵包和水。藏於倫敦國家美術館的另一幅創作早兩三年,桌上食物豐富鮮豔,與耶穌的紅袍相對應,似乎反映了卡拉瓦喬自己的生活變化。

存於倫敦國家美術館的《The Supper at Emmaus》

《The Martyrdom of Saint Ursula》是卡拉瓦喬在那不勒斯的時候,受當地一位貴族收藏家委托創作的,據說此作是卡拉瓦喬最後一幅作品,完成後他便返回羅馬接受教宗的赦免,卻染病猝死途中,未能如願抵達羅馬。卡拉瓦喬以戲劇性光影描繪了利箭穿心的那一刻,人物不多構圖緊湊,場麵不大卻情感深刻,充滿悲劇色彩,似乎反映了他準備離開那不勒斯返回羅馬前的煩亂焦慮心理。

那不勒斯悠久的曆史文化構成了其獨特繁榮的藝術環境,為許多藝術家帶來榮譽、聲望、地位及財富,歐洲當時最有影響力的藝術家都曾在那不勒斯留下足跡,使那不勒斯成為意大利南部的藝術中心。

《The Flagellation of Chris》是卡拉瓦喬在那不勒斯創作的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奠定了他在那不勒斯的名望。沐浴在光芒中如雕塑般的基督線條典雅,直追希臘傳統。卡拉瓦喬在那不勒斯備受推崇。曾兩次前往那不勒斯,深深影響和促進了那不勒斯繪畫的風格和發展,那不勒斯稱他是最偉大的那不勒斯畫家。

從熱那亞Palazzo Bianco借展的作品《Ecce Homo》,展現了卡拉瓦喬成熟的羅馬時期風格,戲劇性的光線,將施虐與憐憫交織在一起。卡拉瓦喬不隻描繪神聖與美好,還有血腥與暴力,悲傷與苦難。

三幅身著紅袍的《Saint John the Baptist》,濃縮了卡拉瓦喬藝術風格最具代表性的光影明暗對照法。與其他畫家的同一主題相比,卡拉瓦喬的《施洗者聖約翰》都非常孤獨。

《Saint John the Baptist in the Wilderness》

有一隻羔羊陪伴的《Saint John the Baptist》

卡拉瓦喬的藝術風格有人說他是現實主義先驅,其實不全然,現實主義通常與社會或政治意識的提升有關。它旨在擁護一種特定的社會或政治政策,因此現實主義關注的是畫什麽而不是怎麽畫。在十七世紀的藝術中,自然主義的意義遠不止簡單地描繪濃重的陰影和從街頭拾起的模特,也不完全像他本人所說的那樣描繪所見現實。卡拉瓦喬的風格更接近於一種激進的自然主義,這與他早年在米蘭時深受倫巴第藝術影響有關。倫巴第藝術注重簡單、關注自然主義細節。較之當時流行的風格主義,倫巴第藝術更接近德國自然主義。自然主義著重於社會現實和可觀察的事實,而不是理想和美學,所以更在意的是怎麽畫而不是畫什麽。很顯然在卡拉瓦喬筆下,對於社會底層近乎物理上的精確觀察,由此產生的強烈質感,生活的真實加上充滿舞台明暗對比所表達的靈性,形成了一種自然主義的新風格。在卡拉瓦喬的作品中,有大量少兒不宜、直接露骨的血腥屠殺和死亡場景,大概占其作品總數的三分之一,即便宗教題材也以殉道故事居多。或許曾經殺過人的他,能在創作時摒除心理障礙,坦然以親身的經驗描繪血腥和暴力,而無需像其他畫家那樣用間接隱晦的手法。因此他的自然主義也帶有了某種激進的特征。

《Sacrifice of Isaac》中卡拉瓦喬同樣是描繪故事的關鍵時刻,但是畫麵背景卻生機勃勃,這是卡拉瓦喬在倫巴第學習和受威尼斯畫派影響的繪畫風格,與威尼斯畫派大師貝利尼的宗教畫十分類似。這幅作品收藏於Uffizi,沒有借出展覽。

藏於西西裏島錫拉庫薩Chiesa di Santa Lucia al Sepolcro教堂的卡拉瓦喬大幅祭壇畫《Burial of Saint Lucia》,專門去看了。

掛有卡拉瓦喬畫作的錫拉庫薩Chiesa di Santa Lucia al Sepolcro教堂。在羅馬參觀完展覽後第二天即啟程去西西裏,專門找到巴勒莫的Oratory of Saint Lorenzo看卡拉瓦喬的一幅畫《Nativity with St. Francis and St. Lorenzo》,據查,這幅畫早在六十年代被盜走,至今未找回,教堂裏掛的是複製品,但是沒想到連複製品也無法看到,因為教堂維修關閉。

同樣是大衛的故事,貝尼尼的大衛是一個貴族子弟,米開朗基羅的大衛是一個牧羊少年,而卡拉瓦喬的大衛是一個冷酷的戰士,你喜歡誰,並沒有差別。卡卡拉瓦喬幾乎沒有傳統的自畫像,《David with the Head of Goliath》卻是一幅令人痛苦,前所未有的自畫像,鮮血淋漓,送上自己的頭顱是否可以得到寬恕?這是卡拉瓦喬為了得到教皇的赦免,作為禮物賄賂教皇而創作的。

下麵三幅作品收藏在Doria Pamphilj Gallery,都沒有借出參加展覽。在一個靜靜的小展廳,在那裏坐了很久,非常喜歡這三幅畫。

《Rest on the Flight into Egypt》描繪聖經故事的風景作品,風格樸實,比風景更吸引人的是占據中心的人物,既寧靜又感性。有點像威尼斯畫家貝利尼的宗教風景畫。許多畫家都畫過這一題材,像科雷喬(Correggio)、小勃魯蓋爾、蘇巴朗等。

《Penitent Magdalene》

《Saint John the Baptist》,寫實的肢體張力向信眾表達神聖的至高無上。

《Madonna and Child with St. Anne》是卡拉瓦喬晚期的宗教作品,風格成熟,聖母雖然不合正統,卻十分好看。博爾蓋塞美術館麵積不大,珍藏著卡拉瓦喬的五幅匠心之作,包括這一幅和《捧著果籃的男孩》、《手提歌利亞頭的大衛》、《生病的巴克斯》、《正在書寫的聖熱羅尼莫》。

《Saint Jerome Writing》

《Saint Francis in Meditation》,聖方濟各沉思的主題在反宗教改革時期很流行,卡拉瓦喬的寫實手法表達了聖方濟各強烈而悲傷的沉思,同時也喚起民眾對於早年屠殺中死難者的哀思。

卡拉瓦喬所有帶頭顱的作品,筆下的殉道與死亡,都是血腥、掙紮、痛苦和哀求的。尤其是《Medusa》,卡拉瓦喬捕捉了美杜莎被斬首最後一刻的驚恐表情。雖然這一神話故事被多次創作,包括雕塑,但是卡拉瓦喬是如此驚世駭俗的表達,他含有暴力血腥的繪畫擁有了更大的市場。

在Pitti宮裏還看到一幅卡拉瓦喬作品《sleeping cupid》

卡拉瓦喬最具辨識度的藝術風格對後世畫家如魯本斯倫勃朗等影響至深,同時吸引了眾多的追隨者和模仿者,這也促進了藝術市場的多樣化。受到卡拉瓦喬戲劇性燈光運用的啟發,法國畫家喬治拉圖爾(La Tour)和荷蘭畫家範洪霍斯特(Van Honthorst)開創了夜景畫和獨光畫,而意大利著名的女畫家真蒂萊斯基更是卡拉瓦喬的忠實崇拜者,她模仿卡拉瓦喬創作了幾幅同題材作品。

荷蘭黃金時代畫家Van Honthorst作品,他經常描繪以燭光或火炬的夜間場景來彰顯其光影實力。範洪特霍斯特年輕時在羅馬是卡拉瓦喬的追隨著,繪畫風格受到卡拉瓦喬的影響。在Uffizi的一個展廳和巴貝裏尼宮都收藏了一些範洪特霍斯特的作品,都有獨特的光影表現。

意大利最著名的女畫家真蒂萊斯基(Artemisia Gentileschi)是卡拉瓦喬眾多追隨者其中的一位。真蒂萊斯基的父親是著名的風格主義畫家,也是卡拉瓦喬的追隨者,他從真蒂萊斯基小時候就帶著他一起作畫。真蒂萊斯基在少女時代曾有過一段痛苦不堪的經曆,所以她模仿卡拉瓦喬創作了幾幅帶有複仇心理的作品,以宣泄心中的憤怒。但是當看到她的自畫像後,不僅會令人聯想到卡拉瓦喬,而且會讓你立刻喜歡上她,特別是收藏在溫莎城堡王室畫廊裏她的一幅自畫像,真是非常好看,當時還奇怪為什麽王室會有這樣的收藏,可見真蒂萊斯基是位非常成功的女藝術家。

收藏於倫敦國家美術館的真蒂萊斯基自畫像《Self Portrait as Saint Catherine of Alexandria》,卡拉瓦喬風格再現。

卡拉瓦喬進入人們的視野,是20世紀初,藝術史學家稱他為“被嚴重低估的畫家”。於是各種溢美之詞紛至遝來,如“巴洛克之王”,“光影技法大師”,“現實主義的創立者”,“現代繪畫的開啟者”等等。其實,藝術家的藝術創作和其作品的影響,受限於當時社會曆史文化和自我人生經曆,他們的天賦隻能在這軌跡中發展。盡管彼時的卡拉瓦喬有著眾多的追隨者,所謂卡拉瓦喬畫派其實也是今人的臆想,但他並非領頭大哥,隻是一個比別人走得更遠的探路人。他為文藝複興晚期的藝術發展推開一扇大門,門上沒有任何主義或流派的銘牌,門外卻有通向現代的無限可能。美國一位專門研究文藝複興時期藝術的學者說:“除了米開朗基羅,沒有任何一個意大利畫家有如此大的影響。沒有卡拉瓦喬就沒有裏貝拉、維米爾、拉圖爾和倫勃朗。沒有卡拉瓦喬,德拉克羅瓦、庫爾貝和馬奈將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刀劍奪去了卡拉瓦喬的生命,卡拉瓦喬卻以畫筆將生命重塑,與其說是繪畫,不如說是生命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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