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2024
三月的最後一天,是複活節。
一早去洗手間,我發現案板的毛巾上放了一隻巧克力蛋,還有一塊迷你巧克力。再往房間的邊邊角角看過去,隻見沙發旁、電視後、床頭櫃上、電腦桌前、甚至安放行李箱的角落裏,到處都“藏”著巧克力和其他零食。
看來,趁我們熟睡時,複活節的兔子悄悄來過了。
我趕緊把孩子們叫醒。蔣小詩很興奮,滿房間逡巡,賣力地尋找巧克力。蔣大核畢竟大了幾歲,對巧克力的興致也不如妹妹,他隻是將就著到處看看,找到了就“哦”一聲,拿起來放褲兜,像是在路邊撿了片樹葉。不過,說起複活節的兔子特意遠道而來,他還是滿麵喜色,問:“我們離家這麽遠,它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你們給它打了電話嗎?”
蔣先生睡眼惺忪,說道:“不用打電話。複活節的兔子就像聖誕老人,隻要你是好孩子,不管走到天涯海角,它都能找到你。”
這隻“大兔子”應該工作到挺晚。記得我淩晨兩點去洗手間,他還在一旁看手機,那時候衛生間的案板上還沒有巧克力。
這一天的計劃,是前往華盛頓,看一年一度的櫻花,然後夜宿巴爾的摩。蔣先生說,昨夜在網上,他給孩子們找到了一個很好的複活節去處。那地方離我們酒店不遠。大核和小詩可以與當地的孩子們一起,參與尋找複活節彩蛋的活動。
他是一個好爸爸,從來不會讓孩子們的童年錯失任何可能的色彩與樂趣。
我帶孩子們去餐廳吃早餐,蔣先生說他收拾好行李再來與我們匯合。
吃到一半,他肩扛手挑地走了過來,說,行李基本上都裝車了,房間也check out了。如果想帶孩子們找蛋,現在就得走,去晚了人家活動就結束了。
我趕緊招呼孩子們跟上,盤裏的兩根香腸都沒吃完,做了一半的華夫餅也來不及拿。早餐每天都有,複活節一年一度。孰輕孰重,我還拎得清。
我以為找蛋的地方是個社區公園,下了車才發現是個小教堂,名叫Winsor Hills UMC,距離酒店不過五六分鍾的車程。
我說,既然找彩蛋,總得給孩子們買隻複活節的籃子吧,不然撿到了蛋裝哪裏?
蔣先生說,不能帶籃子。去到別人的地盤,帶上籃子目的性太強了。撿三兩隻蛋放手裏,樂嗬樂嗬就行。重在參與嘛,給孩子們一個與當地小朋友玩耍慶祝的機會。
教堂外麵停了不少車,前庭的草地上已灑滿塑料彩蛋——這就是孩子們要找的蛋。
以前我總覺得,讓人尋找某樣東西,總得附加一些難度值吧?譬如這找彩蛋的活動,不是應該把塑料蛋藏到假山背後,花草夾縫間,或者廊簷的陰暗角落裏嗎?就這樣一目了然地躺眼皮底下,算哪門子尋?充其量叫撿。但是,這些年與蔣先生共渡了所有節日,眼見他家裏家外費盡心機地“藏”起小禮物,隻為博得孩子們醒來那一刻的笑容,心裏多多少少對如何用西式思維滋養孩子有了大體的概念:讓孩子們做向往的事,不用設置太多關卡,或人為添加難度係數,我們的目標,不是讓孩子們機關算盡後獲取微薄的回報,而是盡可能最大化他們的快樂。吃苦、闖關、競鬥,不是人生的必要配置,不是人人都需要赤手空拳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他們有幸成長在衣食無憂的環境裏,我那須得練就十八般武藝方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陳舊意識對他們已不適用,何必凡事勞其筋骨空乏其身,讓他們沒苦硬吃?
我們穿過鋪滿彩蛋的前庭,步入教堂。裏麵是一間開闊的活動室,設有一張張圓桌,方便以家庭為單位入座。教堂提供免費早餐,主要是孩子們喜歡的餅幹甜甜圈等,另有果汁咖啡等飲料。
這是一個典型的社區小教堂,誰都認識誰。義工們驟見我們這幾張生麵孔,有些吃驚,但也還是熱情接待了我們,招呼我們吃喝入座。
我跟一位叫Jennifer的義工聊天。她說,這個活動是教堂回饋社區的一種方式。我怪不好意思,說我們隻是旅遊路過。她說,來到這裏,就是我們大家庭的一員,不許見外。
見我們沒帶籃子,旁邊一位叫Tom的義工還專門跑去儲藏室,拿出兩隻遞給了大核和小詩。
感覺教徒們的善良值,要比普世百姓高出一籌。
孩子們以六歲為界,分作兩組。蔣先生陪同女兒,跟隨年輕一組的選手去了後庭。我負責陪大核去前院。Tom負責招呼前院的孩子們,帶著他們呼啦啦湧出了門外。
我喝了口茶,比孩子們稍晚起步,也就半分鍾左右。跟到前院,發現草地上的彩蛋已經基本上被撿光了。
跟同組的其他小朋友比,大核的籃子空蕩了些,隻有三五隻蛋,在籃底鋪了薄薄一層。大核卻很高興,迫不及待給我展示他的戰利品。與早晨時在酒店房間撿巧克力的漫不經心相比,此刻的他判若兩人,已成功開啟了興奮模式。
母子倆正說話,Tom招手讓大核過去,說西廂角落裏還有蛋,專門等他去撿。看來,那些藏在角落裏的蛋,是義工們特意為落了下風的孩子們準備的,旨在均貧富。
等草地上再也看不到彩蛋的影子,孩子們返回活動室,清點戰利品。教堂顯然做足了功課,幾乎每個孩子都拎了滿滿一籃子。
大核雖然隻撿到11個蛋,其中一枚卻是“金蛋”。金蛋不是指外觀色澤,而指內部的實質——其他彩蛋裏麵都是糖果巧克力,金蛋裏卻裝了一元紙幣。根據Tom的內部消息,本次活動共有五隻金蛋。不知道大核這一隻,是被藏在了角落裏的”慈善“蛋,還是他運氣好自己撿到的。
蔣小詩則像其他小朋友那樣,撿了滿滿一筐。她從彩蛋中剝出一塊她最愛的白巧克力,興奮得當場舞蹈,說她是全世界最幸運的女孩。
她的喜悅,成功吸引到了一位老太太誌願者的注意,她走過來跟我們寒暄。蔣小詩眉飛色舞地跟人分享開盲盒的驚喜。老太太也很配合,見小詩從彩蛋裏取出一枚糖果,假裝吃驚:“哇,這可是我最喜愛的棒棒糖啊!” 小姑娘不帶磕絆,絲滑把它送給了老太太。
這麽大方,是因為手頭貨源豐足。本屆活動最不缺的就是巧克力了。除了孩子們在草地上撿到的那些,教堂還另外給每個孩子派發了一手提袋的糖果。蔣大核那隻半空的籃子也被Tom補進了不少存貨,整個兒都冒尖了。
這次活動設有競猜遊戲:兩隻2L的水瓶裏塞滿巧克力,讓孩子們猜瓶子裏的巧克力數量,數字最接近者獲勝,獎品就是那隻裝滿了巧克力的瓶子。
讓我意外的是,蔣大核竟然贏得了其中的一瓶。那瓶巧克力總共53顆,他猜了52,真是無限接近。這孩子,總給一種我不聲不響辦大事的感覺。就像之前在郵輪上,跳跳舞也能得個第一名,我們完全沒有期待過。
活動臨近結束前,我清空了孩子們的糖果籃子,把它們還給Tom。他笑眯眯地擺手,說:“我們不回收,籃子跟著糖果走才有意義。”
真是一個特別溫馨特別友善的異鄉複活節。
從Roanoke到華盛頓,一路要開四個小時。我們在車裏玩起了猜數字遊戲。
這個遊戲是蔣小詩特別要求的。哥哥在教堂猜巧克力數字的遊戲中贏了獎品,蔣小詩自然不甘示弱,也纏著要我們跟她玩同樣的遊戲。我們發明了一個小兒科版,大致規則是:莊主在心裏挑選一個數字(在1-100間),其他人輪流猜,莊主會根據給出的數字,提示“多了”還是“少了”。玩家猜的次數越多,莊主就越成功。
輪到蔣小詩坐莊時,我們不論猜什麽數字,她都說不對,不是多了就是少了,給出的反饋又全無邏輯,譬如35太多,68又太少。每個人猜了三五輪,都還不對。我們集體放棄,問她數字究竟是哪個。
她問:“你們猜25了嗎?”
我說:“猜了。”
她又問:“那你們猜100了嗎?”
我說:“也猜了。”
她問:“哪個數字你們沒猜?”
蔣先生眼一翻,隨便說了個數字:“41。”
蔣小詩說:“對了,我心裏想的就是41。”
有這樣作弊的嗎!要不念你是親閨女,誰還跟你玩兒。
說笑間,也就來到了華盛頓。
這個城市馬路開闊,建築精美大氣,頗有首都的雍容尊貴。
蔣先生給孩子們上起了地理課:美國是當今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而華盛頓,則是這個國家的政治中心。那些有權有勢的政客們都聚集在這裏,讓這個地方顯得重要無比。
科普這類信息時,他當然摻帶著諷刺的語調。這個老男孩與錢財權勢八字不合,喜歡對強權說不。主要原因,是沒被生活打過臉。
像我,就凡事恭敬,雖然沒有宗教信仰,提起真主佛祖上帝,全帶敬語,還要在心裏默默鞠上一躬。天知道我死後會落在誰的手裏。
我和蔣先生來過華盛頓好幾次,但櫻花季還是頭一回。每年三四月份,朋友圈和BBS上總能看到華盛頓櫻花的美照,這一次順路,想著一定要親眼瞧瞧。
這是一個豔陽天,又逢複活節星期日,感覺全華盛頓的人都聚集到了這裏。櫻花盛放的潮汐盆地/華盛頓紀念碑/傑斐遜紀念堂附近人山人海。馬路上擠滿了汽車,停車場滿滿當當,我們開著車在潮汐湖畔轉了三圈,也沒能找到停車位。
蔣先生找了個靠近櫻木林的路口,把我放下,讓我自己賞花。他說,他會帶著孩子們在車流裏兜圈,半個小時後原地pickup。
我走到潮汐湖畔,例行公事般地拍了幾張照片。家人不在身邊,美景大打折扣。我感覺自己是家裏派出的黨代表,隻為拍照留存,當作旅途的記憶。
往前幾步,在櫻花叢中看到了馬丁路德金的巨型雕像。這是華盛頓特區第一座向有色人種致敬的紀念碑。
曆史由人民創造,然而人類社會的每一次重大進步,都需要依靠偉人推動。金博士堅信,人人生而平等。他主張用和平抗議的方式為非裔美國人爭取平等的權利,他說,“我有一個夢想,有一天,昔日奴隸和奴隸主的後嗣,可以在喬治亞州紅色的山巒上同席而坐,情同手足。我有一個夢想,有一天,我的四個孩子將生活在一個不是以膚色,而是以品格優劣來評價他們的國度。”
可以說,非裔美國人能取得今天的地位,離不開金博士的遠見、執著與勇氣。
衷心希望金博士和平正義自由平等的信念千古長存,至天下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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