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在紐約州工作不久時,正趕上州政府與雇員工會之間的新合同已經在談判中拖延了兩年。按慣例,我們這種級別的雇員無論是否參加工會,都會被從工資裏扣除工會費,因為工會代表雇員向雇主,也就是州政府,爭取福利待遇。每4年一期合同中關於工作環境,薪金調整,醫療保險和退休計劃更是重頭戲。雙方僵持不下的局麵常有。
一般地說,工會和雇主談判演變為互不退讓的階段,工會就會訴諸於罷工以向雇主施加壓力,迫使雇主讓步。可是政府雇員是一種例外,法律禁止政府工會組織罷工。因為政府執行社會公共職能是不能被中斷的,挾持公共利益謀私利在公民社會是不可接受。紐約市的大都會運輸署接受行政撥款運營公共交通,它被定義為準政府部門,因此雇員也被視同政府雇員。若幹年前,運輸署工會在一次談判中因加薪幅度不如願時把罷工威脅變為罷工行動,結果全市公共交通停擺,秩序大亂,民憤四起。市長帶著人步行走過布魯克林大橋造勢,然後將工會告上法庭。法庭根據法律判此罷工非法,工會主席入獄,全體參與罷工人員支付罰款。那個很強的運輸署工會從此不敢再玩這個遊戲。
扯遠了,回到那時的州政府與雇員工會的對峙上。當時工會也無計可施,隻能組織不上班的誌願者去州議會大廈前遊行示威,以圖向政府施以社會壓力。
我那時候還不太了解這個製度下的勞資關係。就抱著看新鮮的態度在午攴時間也去議會大廈前站站,一則可以幫著遊行人群壯行,再則也借此了解自己所處的社會狀況。因為當時從中國出來不久,打小就知道工會就是“黨”或“組織”的一個附庸,通常就幫著分發電影票和困難補助,也參和職工的家庭糾紛。而這裏的工會卻代表工會會員向雇主,也就是向“組織”叫板,錙銖必較地爭權益和福利。這種工會社會角色的轉變對我而言實在是一種帶顛覆性的新認知。更新舊的概念和傳統就是參與美國社會生活的一門必修課。
路過一個也在舉牌的示威者旁邊,感覺到那標語牌有點不同。再回頭看清楚,上麵是寫著:支持紐約州政府雇員工會的反抗鬥爭。落款是:美國共產黨。這讓人感到頗為驚奇。我和朋友對視而笑,已經跑了這麽遠,結果還是又看到這種專製的邪惡標記。
我在共產黨統治下生活了幾十年,而且那時被全世界在電視裏目睹的充滿血腥味的六月鎮壓也僅僅過了幾年。那種殘忍,邪惡,謊言,和告密構築的製度和思想體係居然在一個以民主自由為立國之本的國家裏還有追隨者。
後來漸漸明白在美國,盡管人們在追求不同社會訴求,會有各種不同的言行,然而美國的社會傳統並不限製言論和思想的自由。隻要不訴諸暴力,思想就是合法的。況且思想自由本身就是文明發展所必須鋪墊的路基。事實上,看一個多世紀以來諾貝爾科技獎的頒發及歸屬,無論是從定性和定量的角度分析,都驗證了自由和創新之間的相關關係。
而且在美國許多社會決策和活動最終並不是在尋求最佳的解決方法,而是在顧及和平衡各種群體和利益後找到一個可以被共同接受的可行途徑。因為這種“有容乃大”的體製,這社會的運作並不需要訴諸那些匪夷所思的帶著專製紋章的“維穩”舉措。
即使《共產黨宣言》公開宣稱要推翻現行資本主義製度,即使《國際歌》號召把“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即使共產主義和納粹法西斯在這片土地上同被法律定義為反人類範疇,可是在這個崇尚自由和民主的製度中,共產黨是合法注冊的團體,盡管這個團體在這個社會裏毫無政治能量。
這實際上體現的就是真正的製度自信。僅僅倚仗幾頁紙的《獨立宣言》中闡述的天賦人權、自由和平等,不但支撐了這個製度穩定和繁榮,這些信念已經溢出這片大陸凝固成為現代普世價值的基石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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