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很小,國土麵積不過四萬多平方公裏,記得我們在突尼斯的時候,經常要驅車幾個小時才能看見人煙,而在荷蘭,大城小鎮要稠密得多。
我們的民居是一棟距離海牙車程20分鍾的三層小樓,從這兒去代爾夫特和鹿特丹,也都不超過40分鍾。
代爾夫特(Delft)比海牙小得多,人口不過十萬,因為相似的運河風光,它經常被旅遊者稱為小阿姆斯特丹。
運河橫穿小城,沒有欄杆遮擋的兩岸停滿車輛,兒子說:“如果司機停好車以後忘記旁邊就是運河,直接開門邁步咋辦?”
為了不讓我們一失足成千古恨,成為當地人眼中的風景,我堅持讓LD把車開進了地下停車場。
說到荷蘭的代表色,人們都會想到橙色,但有一種藍色也是他們心中的驕傲,那就是“代爾夫特藍”。
17世紀,荷蘭東印度公司從遠東帶回大量的中國瓷器,在歐洲風靡一時,但這些遠涉重洋的瓷器價格昂貴,代爾夫特的製陶工匠們於是使用當地的粘土仿製,他們吸收了中國瓷器的釉質特點和染色技術,同時借鑒日本彩畫的技法,創造出具有荷蘭特色的代爾夫特藍瓷。
就這樣,中國青花瓷帶出了歐洲最成功的一批學生,代爾夫特成了歐洲的"景德鎮“,代爾夫特瓷器的顏色也被稱為代爾夫特藍。
在荷蘭的那些天,從街邊簡樸的禮品店,到宏偉的王宮宮殿,我們多次看到這種渲染著深邃,高雅色調的代爾夫特藍瓷。
走進六百多年曆史的代爾夫特東門,雖然時間已近黃昏,但小城安靜地如同清晨。
代爾夫特不僅僅是荷蘭的瓷都,它的曆史也和兩位名人息息相關。
1584年7月10日,荷蘭國父威廉一世在代爾夫特家中,被一位支持西班牙的法國天主教徒Balthasar Gérard近距離開槍刺殺。
威廉的遺體被葬在代爾夫特的這座新教堂 - Nieuwe Kerk,它是荷蘭第二高的教堂,僅次於烏得勒支大教堂。從那之後,這兒就成了荷蘭的王室墓地,前後有45名奧蘭治-拿騷家族成員長眠於此,2004年荷蘭前女王茱莉安娜和她的丈夫貝恩哈德也在此安葬。
荷蘭是西方世俗化比較徹底的國家,全國超過一半的人口沒有任何宗教信仰,我們進入荷蘭第二天,才在代爾夫特,看到教堂的影子。
在小城街旁,有一座很不起眼且非常簡陋的雕塑,基座上刻著:倒牛奶的女仆 - Johannes Vermeer(1632-1675)。
代爾夫特是荷蘭國寶級畫家,油畫《戴珍珠的女孩》和《倒牛奶的女仆》的作者維米爾(Johannes Vermeer)的故鄉。
維米爾與倫勃朗都被稱為荷蘭黃金時代最偉大的畫家,他們的作品都有透明的用色、嚴謹的構圖、以及對光影的巧妙運用,但和一生留下六百多幅畫作,畫了一百多幅自畫像的倫勃朗相比,維米爾一生創作的油畫不超過50幅,迄今為止被確認為真跡的傳世作品隻有34件,而且沒有一幅自畫像,人們早已熟知倫勃朗,梵高的模樣,但無人知道維米爾到底長什麽樣子。
維米爾的畫作多以人物為主,傳世的風景畫隻有兩幅,主題都是他的家鄉 - 代爾夫特。
這幅《代爾夫特的風景》(View of Delft),為我們留下了400年前代爾夫特的影像。或濃暗或明亮的雲層,將大片陰影投在水麵上,橘紅和黛青的屋頂,黃色的牆壁綿延於岸邊,《追憶似水年華》的作者馬塞爾·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曾稱讚這幅畫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畫作”。
是不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畫作”,我無從定論,可是當我們走過東門,隔河眺望,我發覺,幾百年過去了,這座小城竟然和維米爾時代幾乎一模一樣。
這是我們後來在阿姆斯特丹的國家博物館看到的維米爾的另一幅風景畫 - 《小街》(The Little Street)。
站在這幅畫前,我覺得,我似乎就在那條街上,和畫中人在一起,共呼吸,那一刻時間彷佛停滯。在如今這個快速變幻的社會裏,讓時間停下來是多少人的渴望啊。讓人在沉浸中共情,就是維米爾油畫的魅力。
因為維米爾沒有留下任何素描草稿,加上他對於光的運用,有著異乎尋常的熟練,於是很多研究者推測,維米爾當初可能采用了"暗箱“的光學設備,通過小孔成像的原理,把景物投射到畫板上進行創作。
這種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推論,讓維米爾和他的遺作更增添了神秘。同樣是荷蘭的國寶,梵高的畫作讓人亢奮,但激越的情緒無法持久,相比較而言,我更喜歡維米爾的安寧。
代爾夫特遊人很少,三三兩兩的人們在小巷小橋間隨意漫步。
美國作家辛西婭·奧齊克(Cynthia Ozick)曾說過,所有旅行都有內在與外在兩個層麵,一種是“一個人走進一個地方” ,另一種是“一個地方走進一個人”。
某一個夏日的午後,代爾夫特走進了我們仨,轉了一圈,吃了一頓,拍了幾張照片,驅車而返,靜悄悄的小城沒有留下一點點我們的痕跡,好像我們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然而在心裏,我們永遠記得我們曾走進過這個地方 - 楊柳岸,風擺荷花,那條河,那座橋,那輛紅色的自行
和代爾夫特相比,鹿特丹卻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格調。
1940年5月14日為了盡快占領荷蘭,德軍對鹿特丹進行了猛烈的轟炸,市中心陷於一片火海,大火整整燒了六天,直到整座城市變為焦土。
戰後不少人都希望恢複這座14世紀歐洲城市的古老風貌,如同德累斯頓,布達佩斯,華沙那樣修舊如舊,但是鹿特丹市政府卻做了出人意料的決定,他們計劃一切從頭開始,在廢墟上建立一座新的城市,一個充滿建築實驗、建築奇跡的城市從此誕生。
我們一走上鹿特丹的街道,一股現代氣息撲麵而來,街旁的建築設計感極強。
這是2014年落成的鹿特丹中央火車站,其革命性的外觀和內部人性化的結構,讓它多次獲得世界性的設計大獎。
鹿特丹市政廳是是 1940 年大轟炸後幸存下來的為數不多的建築之一,但建於上世紀初的這座建築,已經不能算是古跡了。
市政廳前麵的這組銅像 - Memorial to the Fallen 1940-1945,是為了紀念二戰期間為了荷蘭的獨立解放而頑強堅持的鹿特丹人。
鹿特丹的懷舊氣息大約也就飄散在市政廳這麽一點地方。
兒子麵對著的這座建築是鹿特丹中央圖書館(Rotterdam Central Library),外立麵的黃色管道讓人聯想到法國巴黎的蓬皮杜中心。
鉛筆屋(Het Potlood)因為外形頗似鉛筆而得名。
鉛筆屋的旁邊是方塊房(Kijk-Kubus Museum-house),設計師將傳統房屋的立方體傾斜45度,然後搭在六角形的塔架上。每座立方體象征一棵樹,51座立方體代表一片森林,構成城市裏的村莊。
站在方塊房中間的空地抬頭仰望,旁邊的鉛筆屋彷佛插在筆筒裏,這種匠心獨運的設計不禁讓人嘖嘖稱奇。
方塊房有一間開放給公眾參觀,這間展示室的牆壁和窗戶成54.7度夾角。 雖然房間的總麵積有100平方米,但由於牆壁位於傾斜的天花板下,因此約有四分之一的空間無法使用。我很想知道,另外那五十棟方塊房的主人都是誰,這個建築群雖然外表很好看,但居住起來並不舒適。
多倫多也有方塊房,當初建築師打算在這兒複製鹿特丹方塊房的設計,但由於種種原因,最後僅建成三座。這三個方塊因為沒有周圍環境的烘托,相比鹿特丹,怎麽看都覺得有些突兀。
這是鹿特丹的白宮(Witte Huis),修建於1898年,高43米,共有十層,是荷蘭第一座“摩天大樓”,它的建成,標誌著鹿特丹作為歐洲的商貿中心的崛起。1940年,德軍轟炸鹿特丹港,白宮是少數幾個未坍塌的建築之一。
荷蘭雖然不大,但鹿特丹港口卻是全球貨物吞吐量最大的港口之一,也是西歐的商品集散中心和歐洲最大的集裝箱碼頭。
這座90米高的辦公大樓Willemswerf,有一個45度的玻璃屋頂,1998年成龍在鹿特丹拍攝賀歲電影《我是誰》時,曾在這兒從樓頂沿著斜麵快速滑下,當時成龍沒有使用替身,僅憑一根安全繩就縱身而下,這種玩命精神著實讓人佩服。
方塊房的對麵是鹿特丹最著名的室內市場。
我們一路走來,每到一個地方,總是特別喜歡去市場,因為這些地方不僅能找到具有當地特色的美食,也能貼近當地人鮮活的生活。
從波爾圖,敘拉古,巴勒莫,豐沙爾到裏加,我們走過各式各樣的室外,室內市場,但沒有一個如鹿特丹的拱廊市場這麽漂亮。
拱廊市場(Markthal)是全球首家集美食市場與住宅於一體的設計建築。
它由 108 家商鋪和餐廳、228 間公寓和地下 4 層的 1200 個停車位組成,2014 年開業第一年就吸引了 800 萬遊客到訪, 是荷蘭除了風車、紅燈區、鬱金香田以外不可錯過的旅行打卡聖地。
這座建築的拱頂是一幅巨大的彩色壁畫《豐饒之角》(The Horn of Plenty),它展示了水果,蔬菜,魚類,起司,麵包等各種各樣的食品。
巨大的市場內人流熙然,各國美食目不暇接。
我們直奔這家,因為這兒有盛名在外的荷蘭黑暗料理 - 生鯡魚(Haring)。
荷蘭人對於這道菜的製作方法是把鯡魚清洗幹淨,去掉頭以後用食鹽醃製,醃製完成以後再把生鯡魚和切碎的洋蔥、小黃瓜一起食用。
荷蘭人對於這款美食的吃法也比較特別 - 抓起鯡魚的尾巴,然後仰起頭張開嘴。
兒子說:“這魚沒有傳說的那麽恐怖啊,很好吃,口味好像日餐裏的三文魚。”
配上荷蘭魚湯,這所謂的黑暗料理的美味令人難忘。
來荷蘭的第一天,因為大雨,我們略去了阿姆斯特丹附近的風車小鎮Zaanse Schans,但鹿特丹附近還有一座更著名的風車村 - 小兒堤防(Kinderdijk),相比旅遊裝飾味十足的前者,這兒更加原汁原味。
這座風車村距離鹿特丹大約15公裏,共有19座建於1740年前後的巨大風車,傳說15世紀發生大洪水時,曾有一個睡在搖籃裏的孩子隨著一隻小貓咪漂流到此地,小孩堤防因此得名。
風車群矗立於河岸兩側,一字排開;每座風車高達四、五層樓高,巨大的車葉長20多米,1997年這座風車村被列入聯合國科教文組織世界遺產名錄。
以前我們在西班牙的孔蘇埃格拉(Consuegra)也見過風車,但那兒的風車早已廢棄,成了曆史遺跡,而小兒堤防的風車至今依然還在正常運轉。
一般來說,風車的主要功用是利用風力加工糧食,但這兒的風車的主要功用卻是排水和防洪。
荷蘭,作為一個低地國家,一半以上的國土都在海拔以下,從16世紀開始,荷蘭人利用風車及堤防排幹積水,逐步由海中及湖中製造出圩田。現今荷蘭國土總麵積中,有17%來自人造,了不起的荷蘭國,了不起的荷蘭人!
暫別這個號稱世界上最自由的國度之際,我想起曾經有人說過:在荷蘭,一切都是被允許的,除非是被明文禁止,但在德國,一切都被假定是被禁止的,除非是被明文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