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以前,東直門外是農田,國民黨困守北平時修建的水泥碉堡還能見到幾個,在周邊能撿到殘留的子彈殼。那個年代窮人的孩子買不起玩具就自製,子彈殼裏灌上鉛,中間鑿個小坑,兩分錢買盒起燈(火柴),把頭上的火藥刮下放小坑裏,用根釘子插緊,再用皮筋固定。皮筋的作用是有伸縮性,釘子拔下來可反複使用。最後綁上幾根雞毛,做成像毽子形狀。往天上一扔,落到水泥地上,啪的一聲巨響。
其他自製玩具男生有彈弓、冰車、抽漢奸、粘唧鳥;女生縫製沙包、玩豬拐、跳皮筋。最廉價莫過於垃圾堆裏撿香煙盒冰棍棍,幾十年前香煙盒都是軟包裝,拆掉疊成半塊豆腐幹大小,蹲地上拍著鬥輸贏。最名貴的中華煙市場上很難看到,有這樣的說法:
高級首長抽牡丹(五毛多)
小偷流氓抽香山(四毛多)
工人階級兩毛三(北海牌)
農民大炮卷的歡(自製煙)
新源裏小區初期雖然配套設施已經建成,直到六十年代末才開張。早期居民上學要去左家莊二小和129中,同學書包裏很多帶著油瓶醋瓶放學順路買回家,摟草打兔子稍帶著。購物到18路總站左家莊商場,米麵都要從糧站背回來。斜樓旁邊有個煤廠,工人師傅蹬三輪車往新源裏送煤。住四五層樓的慘了,我家是四樓,我和我弟弟各一塊洗衣搓板,一點點往上搬,家裏放不下就放樓梯過道。冬天怕煤氣中毒,家家戶戶會用鐵皮煙囪通到窗外。取暖統一供應暖氣,西十樓旁邊是大鍋爐燒水,空地堆著煤。有個超過5層樓高大煙囪,閑的蛋疼男孩沒事爬煙囪玩。七十年代末用上了煤氣罐,通天然氣是我出國以後的事情了。
東直門外新源裏的白樓和左家莊一座紅色斜樓,遠遠望去很顯眼,也有點突兀,鶴立雞群。有農田就有農戶,農田旁有池塘和水溝,沒有很大的村落,農戶不很集中,七零八落星羅棋布。我有幾個農村同學,家中相當貧困,茅椽蓬牖瓦灶土炕。房子不到一人高,進房間是往下走,低過地麵一兩尺,省了牆的材料。煙雨蒙蒙雞犬聲,有生何處不安生。
為了進出北京城方便,在東直門旁邊的城牆刨開一個缺口,俗稱豁口。北京市有多處豁口,西城區新街口外有一個。城牆外是火車道,出豁口便是火車道的一個關卡。一過火車,人工放下木杆,擋住過往車輛人流和畜流。騾馬大車進城如無人之境,馬路上糞尿橫流臭氣熏天。一旦公驢母驢對麵交錯,嘶嚎聲不絕於耳,胯下驢大的行貨冉冉漲起。有時車把式疏忽沒看住,霸王硬上弓,行苟且之事便會發生。
1969年東直門連帶城牆全部拆除,沿著城牆圍繞下來就是今天的二環路。1979年在城門原址東側建立交橋,成為重要的交通樞紐。也許有些人好奇一環在哪裏?曾經有過幾年4路環行汽車,平安裏總站,大致東四西四東單西單繞一圈,應該算是一環線路。
401公交車從東直門到酒仙橋,東直門是總站,最初是無軌電車。出東直門的新源裏這一站比較長,401路是郊區線比市區公交車貴,一站票價要5分錢,可以買根奶油冰棍了。所以,很多人為了省這一根奶油冰棍錢,11路腿著去東直門。
18路在左家莊一站離新源裏略遠一點,居民更多的是利用18路進入市區,東城區重鎮北新橋有繁華的大菜市場和百貨公司,文具商店我最喜歡,經常去買宣紙。當然,沒有大柵欄琉璃廠的貨齊全。馬路把角有家不錯餐館,學校和社會上大幾歲的所謂頑主喜歡去搓一頓,說是古老肉別提多好吃,饞的我流哈喇子。
文革期間流行搓老莫,大致兩部分人,經濟條件好的知識分子和軍隊大院子弟。我弟弟上初中的時候,有次帶著上小學的妹妹先去看北京展覽館,然後跑到隔壁的莫斯科餐廳,文革改名北京餐廳,5塊錢搓了頓老莫。我母親對我們很大方,給很多零用錢。當時中學生一學期學費5塊小學兩塊五,兩個中小學生搓老莫在那個時候恐怕聞所未聞吧!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讓鄰居撞到了,跑到我媽媽那裏告狀。我媽把我弟弟臭罵一頓,我妹妹站旁邊陪綁。我妹妹有上麵倆哥罩著,是沒主見的人,不去明辨是非,讓做什麽就做什麽。我弟弟經常幹些讓我媽頭疼的事情,剛教會上小學的妹妹騎自行車,便帶著她各騎一輛,一路晃晃悠悠到北京火車站。全北京市隻有北京站有電滾梯,而且隻是往上一個方向,電梯上樓,然後樓梯下去,來來回回,玩的不亦樂乎。當然,回到家挨我媽一頓罵是免不了的。
我有老莫情結,記得上大學的時候,有次上午第二節課,我給坐我後排現在的老婆遞紙條,約在107路白石橋總站,我先走一步,成雙捉對出入也不成體統。再說,她膽小,不敢曠課。我其實就是混混,吃喝玩樂什麽都有興趣,就是學習沒興趣。先去紫竹院看花展,然後去搓老莫,80年代十塊錢就可以了。吃完她回校上下午課,我則逛王府井書店。估摸快下課的鍾點,殺回學校,圍棋橋牌一幫老友還等著我呢。
十年前回國探親,帶全家去搓老莫,一道羅宋湯要六十八,隨便一道普通菜百十來塊,搓的我著急上火。還沒敢搓鬆露魚籽醬鵝肝醬等名貴菜,要是放開了吃,非要了我的盒錢。現在的學費就更離譜,養個中小學生,一學期下來,要多少錢?已經生活在美國三十多年,不清楚,但是五塊十塊也就買個盒飯吧?
今天,全北京城的老字號餐廳,不管中餐西餐,原址原地原汁原味的,除了輝煌壯麗的莫斯科餐廳,恐怕絕無僅有。每次回國探親搓老莫,仍然是吃了幾十年的菜,首都沙拉、俄羅斯紅菜湯、罐燜牛肉、黃油雞倦、奶汁烤肉雜拌.....吃什麽不重要,為的是懷舊和情調,重溫芳華和童年。父親和妹妹已經故去,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年年歲歲菜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人麵不知何處去,佳肴依舊笑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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