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鏈接:折疊的裏約:探秘貧民窟(上)
當我們的旅行大巴開往裏約最大的羅西尼亞貧民窟(Rocinha Favela)時,我是心存忐忑的。出門在外,安全第一。探索貧民窟是不是太冒險了?再說,把貧困的、邊緣的、失落的生活環境當旅遊點,厚道嗎?
“在貧民窟生活,人身安全有保障嗎?毒梟有多厲害?黑幫有多猖獗?”團員們關切地詢問導遊Carlos,和我一樣,心有餘悸。
Carlos詭異地一笑,肯定地說,“貧民窟是一個有序的社會,但維護秩序的不是警察蜀黍,而是黑幫,黑幫製定並維係著這裏所有的規則。巴西37%的貧民窟是由販毒集團掌控的,2%的貧民窟人口是販毒鏈中的一分子。”
Carlos又進一步解釋道,一片貧民窟往往為同一派別的黑社會所管控,這就避免了團夥之間的火拚。一旦占地為王後,黑幫也會小心翼翼地維護所管轄區段民眾的“安家樂業”。隻有這樣,他們自己的生意才能得以有機運轉。疫情期間,被冠以“熱帶特朗普”的巴西前總統博索納羅,采取了“大撒手”的防疫政策,反倒是黑社會以民生為大,四處發口罩,督促打疫苗…
這奇葩的世道,我越來越整不明白啦。想著我途中撞見的某個人,可能是凶狠的黑幫成員,我不禁不寒而栗。
幾個騎摩托的小夥兒,穿著統一標識的熒光馬甲,友好地衝我們微笑,一位帥哥還豎起大拇指。既然警察是不到貧民窟執勤的,那麽,他們是誰?
巴西旅遊熱點都可見到威武的警察蜀黍,但貧民窟卻看不到他們的身影。
正聊著,迎麵一個矮個子壯漢快步走來,他的臉上毫無表情,他的步伐特別大,他的雙手端著衝!鋒!槍!我們“刷”地貼緊牆壁,為他閃出一條道,大氣都不敢出。壯漢大步流星地在我們的注目禮中穿過,神情始終肅然。我留意到,他,其實挺年輕的。
目送荷槍漢子遠去,我們鬆了一口氣。在遇到另一隻旅行小分隊時,趕緊把這場虛驚/實驚告訴了他們,而他們的一段講述也讓我們吃驚不小…
原來,他們也遇到了一件心驚肉跳的事。盡管導遊告誡大家隻能在允許的地方拍照,一位團友還是忍不住在不允許的地方拍照了。她的行為肯定是被某雙“警惕的眼睛”注意到了。一個男人跳到她麵前,要求她立即刪除照片。這位團友二話沒說,趕忙刪片。這還不夠,等她從儲存中徹底清除了相片後,男人才悻悻離去。
Carlos再三囑咐我們,貧民窟裏麵是有規則的,遵循它,你平安無事;否則,後果很嚴重!從此,我們乖乖地排成一列,跟著導遊在崎嶇的街巷內小心前行。我一麵隨著隊伍左拐右拐,爬上爬下;一麵思忖,要是當年的抗戰發生在貧民窟,根本不用展開地道戰。這迷宮般的小徑,出乎意料的階梯,神秘隱藏的房屋,一定讓鬼子消失在貧民窟的汪洋大海之中。
路上看到的一隻讓人憐愛的狗狗和一隻極端憤怒的貓咪。
在迷宮裏轉得徹底迷失方向後,導遊帶我們走進了一戶人家,讓我們能和貧民窟的人們有近距離的接觸。這是一對經營手工生意的夫婦,家裏頗有些藝術點綴。他們熱情地接待了我們,開心地和大家玩遊戲,並演示了工藝品的製作。男主人的巴西國旗發套受到了熱捧,大家輪著套在頭上擺Pose。記得奧地利文豪Stefan Zweig在《巴西:未來之國》中寫道,“倘若在歐洲或者美國,這樣的生存狀態簡直無法想象,但很奇怪,這種場景(在這裏)卻並不令人厭惡苦惱…我看到的每個人都善良親切,每個人都樂觀向上。”此刻,我和大文豪感同身受。
Rocinha貧民窟依山而建,我們站在主人家的涼台,可以俯瞰讓人心馳神往的大都市裏約熱內盧,也可以遠眺舉世聞名的Copacabana海灘和Ipanema Beach海灘。按理這般“風景獨好”的地段是富人們的首選之地,令人訝異的是,巴西的上流社區都雲集在海灘和群山之間的低處,而高高在上的“山居”者反而是“低端人口”。即便在貧民窟內,也存在著等級差異。住山腳下的,家裏條件相對優渥;反之,住在高處的人家,命運愈加悲催。因為大山裏的謀生條件更惡劣,生活資源更稀有。總之,不同社會階層的人們各占一塊地盤,雖毗鄰互望,卻老死不相往來。
登高遠望,本是要“心曠神怡,寵辱皆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然而,看到山上貧民窟與山腳高樓大廈的鮮明對照,我們不禁感歎,這裏的一半是天堂,另一半真像地獄啊。
近處的貧民窟
遠處的富人區
回程的一路上,Carlos力圖改變我們對貧民窟的負麵印象。“是的,我們生活不富裕,但貧困不等於犯罪。我們也為社會盡力,不是賴在懶人沙發上的躺平族。貧民窟的大部分人是裏約社會各個角落的打工族。從熱鬧的街巷和忙碌的商販,你能感受到這裏大部分地段都是充滿生機的。巴西貧民窟居民每年的商業活動創造了386億雷亞爾的收入,其中65%的人有中等收入水平。可是,那些高尚地段租金太昂貴了,我們承擔不起。” Carlos表達了對盧拉左翼政府的全力擁護,這與我們遇到的出租司機和其他導遊的觀點針鋒相對。
雖然貧窮艱難的生活像黑雲一樣籠罩在貧民窟的每個角落,我還是看到有人在種花,有人在養鳥。我的所見所聞真切地告訴我,貧民窟之中的大多數人都是和我們一樣的普通人。
貧民窟的塗鴉
畸形發展的貧民窟無疑令曆屆政府頭痛-有礙麵子工程、威脅公共健康、危及人身安全、槍支毒品泛濫、黑幫無法無天…然而,貧民窟如同一個深陷痼疾、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雖然醫家用各家方劑試過一圈,卻毫無回春之力。
60s-70s,政府采用的是簡單粗暴的猛劑-拔草除根(Eradication)。通過強製手段和動遷政策,逮捕“釘子戶”,清除貧民窟。但是,風聲一轉,人們又搬了回來。
後來,政府改用了微風細雨般的緩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Tolerance)。提高基礎設施,改善生活環境。但是,改造成果越大,就有越來越多的外來貧困人口蜂擁而至。
政府興建的住宅區是貧民窟裏的“豪宅”。
作為遊客,我們也能體會到貧民窟這個課題的無解,隻能祈禱上帝幫幫忙,開一劑能夠妙手回春的方子。
裏約,是譽為“被上帝親吻過的城市”。上帝是愛世人的,但願祂能給貧民窟裏的人們多一點點的愛。街上有一幅以貧民窟為背景的“最後的晚餐”的壁畫,豔麗明快,傳遞著光明與快樂。顯然,貧民窟的人們也是愛著上帝的。
裏約的救世基督像 (網圖)
藝術作品中的Rocinha貧民窟(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