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一段我自己寫的相關的手稿做個補充:維也納的現代藝術

來源: 顧劍 2024-02-24 07:40:2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4805 bytes)
回答: 追蹤 Klimt 克裏姆特,從維也納到紐約蘇.蘇2024-02-24 05:49:32

這是我的多瑙河-萊茵河沿岸的書稿裏麵,維也納的一節,寫了一些克裏姆特和分離派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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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 維也納的現代藝術

 

      維也納的曆史積澱深厚,氣質雍容典雅,但絕對不是一個讓人感覺古板的化石城市。實際上,整個二十世紀有很多現代藝術的經典作品誕生於維也納,這是一座經常背離傳統,產生驚世駭俗的前衛藝術的城市,在二十世紀的現代藝術史上,維也納的地位不亞於巴黎和紐約。

      在市中心卡爾廣場,維也納愛樂樂團總部音樂之友大廳對麵,有一座引人注目的方形大樓,方正的白色正立麵,屋頂有一隻巨大的金色圓球,用金色月桂葉交織包裹成一隻金球。這是“分離派大廈”,“維也納分離派運動”是現代藝術史上的重要一頁。在筆者2010年第一次去那裏參觀的時候,對現代藝術一無所知,我的第一點疑惑就是:“分離,從哪裏分離?為什麽分離?”

      其實在參觀這座展覽館之前兩年,我就已經看過分離派第一任主席,古斯塔夫·克裏姆特的畫作了,那是在美景宮的克裏姆特博物館。我承認自己對現代藝術完全無法欣賞,畢加索藍色時期以後的作品,象《格爾尼卡》、《亞威農少女》,我也慕名去看過原作,可是看不出哪裏好來,就算讀了分析文章也沒覺得有多好。巴塞羅那的米羅博物館裏,我對著那些長線和幾何形狀的構圖一臉懵,不禁疑問道:“這也叫藝術?我也畫得出來啊。它好在哪裏呢?”但是對克裏姆特的風格,我還是一見之下就覺得好看,這算是我能夠欣賞的極少數現代畫家之一吧。象筆者這樣現代藝術的門外漢也能欣賞克裏姆特,其實是有必然原因的。克裏姆特生於1860年代,在他年輕學畫的時候,印象派剛剛興起,法國新古典主義最後一位大師安格爾也才去世不久。安格爾的《土耳其浴室》、《泉》、《大浴女》這些畫作輪廓清晰,用筆工整,形象甜美,參觀巴黎盧浮宮和奧賽博物館的時候,我都是能夠欣賞的。克裏姆特最初學的也都是古典畫派的那一套,經過相當嚴格的訓練,最初克裏姆特在維也納出名的原因,從幫助老師為新落成的維也納藝術曆史博物館畫壁畫開始,後來在維也納環城路一圈各種紀念碑式的宏偉建築上,畫了很多裝飾性的壁畫和天頂畫。他曾因為裝飾宮廷劇院的成功,得到弗蘭茨-約瑟夫皇帝的嘉獎。克裏姆特在1890年代開始形成自己的繪畫風格,他的畫既典雅又充滿大膽的性暗示,那個時代他為維也納大學主樓做的中廳天頂畫,被輿論界斥之為色情圖畫,最後沒有被采用。不過克裏姆特那時候已經成名了,是官方支持的分離派運動的主席。

      說到“分離派運動”,是1895年前後克裏姆特等一批藝術家退出學院派的藝術家協會,自己搞了一個比較前衛的藝術團體,展覽各種流派的不出名的青年畫家的作品。克裏姆特是第一任主席,也是分離派協會雜誌的主編。從這個源頭上來說,所謂維也納分離派,跟法國的印象派形成的原因差不多。想當年印象派就是不見容於學院派,進不去年度繪畫沙龍,就自己在會場之外搞了一個新派畫作的展覽。維也納分離派最初也是沒有自己特定的宗旨,對所有流派風格的前衛藝術一視同仁地加以鼓勵。要知道當時是19-20世紀之交,奧地利還是帝國時代,不像法國早就是共和國了。而皇帝和官方不僅不打壓分離派的離經叛道,而且加以鼓勵。今天我們看到的這座分離派展覽館,地點如此靠近市中心,就是因為官方給了他們直接的支持,把地批給分離派建立展覽中心。由此看來,當時的維也納一點也不頑固守舊,反而具有相當大度的包容精神。

      不過今天我們提到維也納分離派作品,是指特定的一種繪畫和建築風格,它算是世界範圍內“新藝術運動”在奧地利的分支。新藝術運動(Art Nouveau)是法文,Nouveau就是新的意思,它的裝飾性很強,而且不喜歡用直線,喜歡取法於圓圓彎曲的自然界的線條,就算建築物也要避免直線。這種風格,明顯是對19世紀占統治地位的新古典主義的反動。新古典主義摒棄掉洛可可風格的柔靡和複雜,在建築上複興了古希臘神廟建築的三角門楣和立柱,在繪畫、家具等室內裝飾方麵,強調複興古希臘的簡潔,線條硬朗,輪廓明晰。可是到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藝術潮流再來一個反複,“新藝術運動”最有名的幾個例子可能大家都耳熟能詳,隻是不知道它們屬於這種風格而已:一個例子是巴塞羅那的高迪的建築。你看聖家教堂、米拉之家這些經典的高迪建築,哪有一條直線?除了曲線以外,高迪還講求裝飾繁複的效果,和建築物的寓意,比如聖家教堂正立麵密密麻麻的雕塑,還有巴特羅之家整棟房子做成聖喬治殺龍的寓意。另一個20世紀初新藝術運動的例子,是美國的珠寶家具公司蒂芬妮。蒂芬妮最著名的設計是彩色玻璃台燈罩,你看那些藍綠色拚鑲玻璃製成的台燈和玻璃製品、玻璃窗,哪有一處直線條?而且色彩和圖案相當複雜,裝飾感十足。“新藝術運動”在奧地利的表現,就是“維也納分離派”的作品。在德國和北歐被稱作青年運動。在我看來,新藝術運動青睞的那些曲折的花葉枝條裝飾圖案,類似於150年前洛可可的室內裝飾藝術。換句話說,藝術的潮流又流行回來了。怪不得我覺得自己還能看得懂,甚至喜歡克裏姆特的繪畫!

      克裏姆特就是新藝術運動,或者說維也納分離運動在繪畫方麵的一麵旗幟。他的畫雖然有點抽象,至少我還能看得出來他畫的是什麽。而且1900年代他的創作巔峰時期,引進了拜占庭和威尼斯古代的黃金馬賽克風格,用金箔作畫,搞色彩和玻璃、金箔等不同材料的拚鑲,這樣的畫掛在牆上當然酷炫,讓人有點眼花繚亂的感覺。眼花繚亂之餘,畫麵上的女體白皙溫潤,麵目清晰,也很性感。所以我會覺得克裏姆特的畫作“好看”。請原諒我在這裏再次忍不住吐槽畢加索,暴露一下自己的無知:其實畢加索也受過極好的專業訓練,繪畫功底極紮實,可是他非要把漂亮的老婆和情人畫成兩隻鼻子三隻眼睛的“立體”醜八怪,真的有意思麽?

      克裏姆特最著名的代表作《吻》、《友弟德與敖羅斐乃的首級》、《卡瑪爾宮公園大道》現在都在美景宮,那裏有全世界最大規模的克裏姆特畫作收藏。另一幅“黃金時期”的代表作《阿黛爾·布洛赫·鮑爾像》90年代之前也在美景宮,但它是納粹掠奪猶太銀行家得來的贓物,經過漫長的法律程序歸還給原來主人的後代,這位後代立即轉手在藝術市場上拍賣,當時是2006年,1億2千5百萬美元的售價創造了當時油畫拍賣的世界紀錄。現在這幅畫在紐約。“分離派展覽館”在今天也仍然是展出前衛藝術家作品的美術館,在這裏也有一幅克裏姆特的名作《貝多芬壁畫帶》,是1901年分離派展覽館籌備第14屆作品展的時候,克裏姆特畫在牆上的裝飾畫,後來一直保留下來。

      克裏姆特有一個學生叫埃貢·席勒,也是分離派著名的畫家,他的畫和克裏姆特風格迥異,幾乎所有著名作品都是人像,看上去瘦長變形,神情憂鬱,讓人感覺畫中人物有種頹廢的病態,也算自成一格,闖出了大名。師徒兩人都在一次大戰之後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中染疫去世,埃貢·席勒當時隻有28歲。

      在分離派展覽館金球的下方,大門正中間的位置,用金色大字鐫刻著維也納分離派的格言:“Der Zeit hire Kunst. Der Kunst ihre Freiheit”。筆者想了很久,把這兩句話翻譯為:“把藝術賦予每個時代;把自由賦予每種藝術。”或者也可以譯作:“每個時代有自己的藝術,每種藝術都需要自由。”

      在克裏姆特之外,還有一位建築大師奧托·瓦格納,也是維也納分離派的主將。這位瓦格納跟德國音樂家,寫《尼伯龍根指環》的那位理查德·瓦格納毫無關係,碰巧姓氏相同而已。在現代建築史上,奧托·瓦格納的地位相當於柯布西耶和包豪斯學派,都是有自己鮮明思想和理論體係,開宗立派的一代宗師。分離派展覽館大樓的設計師奧爾布利希就是瓦格納的學生。在市中心這片地方最容易被看到的奧托·瓦格納作品有兩處,都在卡爾廣場附近。一個是卡爾廣場地鐵站的出口,另一個是納什市場旁邊的三棟雕花描金的漂亮公寓樓。

      1889年瓦格納出版了劃時代的名作《現代建築》一書,提出自己的建築理念,和建築設計師的培養思路。不久之後,1890年代弗蘭茨-約瑟夫皇帝治下的維也納城市中心大興土木,推倒城牆建設環城路,除了沿環城路興建大量宏偉的建築以外,還要設計溝通原先內城和外城,把整個大維也納地區連接起來的有軌電車和地鐵公交係統。瓦格納受命作為總規劃師負責這個項目。瓦格納雇傭了70名藝術家來設計公交站點的建築,那個時代的維也納比今天的現代化城市講究得多,新建的公共交通設施不是立個公交站牌,蓋個玻璃盒子做地鐵站就行了,帝國政府和公眾對一切新興的城市基礎設施,既有功能上的需要,也有美學上的追求。瓦格納的學生奧爾布利希(分離派展覽館的設計師)和約瑟夫·霍夫曼都參與了公交站點的設計。其中卡爾廣場地鐵站的地麵站房,就是奧托·瓦格納本人親自設計的作品,今天在卡爾廣場上,你能看到仍然在使用的綠白兩色站房,中間大門上方有一座鍍金雕花的圓拱門,門簷下和牆的上部用向日葵花紋帶裝飾,多少會讓人想起分離派展覽館裏克裏姆特畫的壁畫帶。這種取材於自然界花草的裝飾性紋樣,正是世紀之交新藝術風格的表現手法。正是這座建築,讓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發出感歎,維也納真是一座偉大的城市,街頭巷尾隨時能看到藝術,正當你不經意地走出一座擁擠的地鐵站,回頭一看,隨處一個站房,竟然就邂逅了大師的傑作。

      從卡爾廣場分離派展覽館門前的那條街向西南方向步行一百米,來到著名的納什市場,這是維也納最著名的食品自由市場,可以在這裏買生鮮果品,也可以吃到各國的小吃。當你在納什市場逛街的時候,一抬頭,可能會注意到馬路對麵兩棟六層公寓樓的正立麵,花紅柳綠地裝飾得分外妖嬈。這裏連續的三棟公寓樓也是奧托·瓦格納的作品,他本人當年就住在其中一棟公寓樓裏。如果你仔細觀察公寓樓外牆麵的話,可以分辨出其中一棟的外牆用琉璃瓷磚裝飾,布滿紅色鮮花圖案,每兩扇窗戶之間都有紅花綠葉圖案。這種瓷磚外牆不僅可以做成顏色鮮豔的裝飾紋樣,還有實際應用:用高壓水龍簡單衝洗就可以完全清洗外牆了。它旁邊的公寓樓外牆麵用金色裝飾花紋,最高一層樓每扇窗戶之間有金色的圓形浮雕,浮雕上方飾以金色棕櫚葉,從遠處看起來,棕櫚葉加上圓形浮雕像是金色的菠蘿一樣。菠蘿下方是金色垂掛裝飾線,有點像是金色的菠蘿掛上了多層項鏈。

      納什市場對麵的公寓和卡爾廣場地鐵站建築,裝飾性都很強,體現出典型的維也納分離派早期風格,也就是新藝術運動的裝飾風格。其實瓦格納成名的原因倒不在於此,他在做這兩處建築和規劃的時候,已經在1894年出版了《現代建築》一書,在書裏他反而倡導應該摒棄曆史式樣(指的應該是19世紀流行的哥特複興、羅曼複興、仿巴羅克這些複古建築風格),慎用過度強調裝飾性的新藝術風格,提倡形式為功能性的需要服務。這個主張和後來兩次大戰之間德國的包豪斯設計學派異曲同工,是非常超前的。事實上可以說,我喜歡的這兩處瓦格納作品,是他實踐還沒有跟上自己理論的時候,比較滯後的作品。奧托·瓦格納後來在1900年代設計的另一個代表作,維也納郵政儲蓄銀行大廈,就簡潔得多,更能體現《現代建築》裏的思想。但是沒辦法,筆者個人的欣賞品味如此,就是偏向於裝飾性強的巴羅克、洛可可、新藝術運動這些風格,對簡潔的包豪斯風格無法欣賞。

      如果讀伏契克的《好兵帥克》,你會覺得當時的奧匈帝國是個貧窮、反動、守舊、頑固、搖搖欲墜的老大帝國,社會上層昏聵,底層貧苦。可是當你看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維也納的時候,你又會對這個皇朝的末世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思想活躍、政府包容,文化上百花齊放,基建投資欣欣向榮。到底哪一種印象是正確的?也許都是對的,隻不過反映了當時那個社會複雜性的不同側麵罷了。至少我知道,一次大戰之前奧匈帝國在建築領域的超前性,即便今天看起來也能令人瞠目結舌。

 

既然提起超前的建築理念和19世紀的建築,在這裏再給大家介紹一個我喜歡的小眾景點,很少有外地遊客去過:四個大煤氣罐!

      從維也納城區前往機場途中,老遠就能看見四個外套紅磚牆的巨型煤氣儲藏罐,這是19世紀末弗蘭茨-約瑟夫皇帝時代留下來的東西,每一個直徑60米,高70米,像是巨型城堡,當年是供應城區市民的主要燃氣來源,到1980年代當然已經棄之不用了,可是當年建造煤氣罐的時候,工程是精雕細刻做出來的,厚重的紅磚外牆具有豐富的線腳和細部裝飾,窗戶都是圓拱結構,仿羅曼式,古色古香,能體現那個時代仿古建築風格的曆史風貌,可以說是19世紀工業化初期那個時代的紀念碑。於是,現代的維也納市政府搞了一項前無古人的改造工程,把四個煤氣罐改造成四座公寓樓聯結起來,建設成集商住、餐飲、購物、娛樂為一體的住宅小區!2000年前後改造項目落成,裏麵總共有800套公寓,70套學生公寓,底座幾層是商業、娛樂、辦公用房,包括音樂廳、電影院,地下一層有購物街把四個煤氣罐串聯起來。這裏雖然離開中心城區遠,可是3號線地鐵有一站Gasometer直接通到煤氣罐地下,交通很方便,如果在維也納有時間的話,我很推薦去那裏看看,吃頓飯,或者像我那樣,吃個冰激淩,看看19世紀煤氣罐改成的21世紀公寓和購物街,也是全世界絕無僅有的文化體驗呢。

      維也納隨處藝術品,好看而且好玩,不但地鐵站、煤氣罐本身就是景點,就連垃圾處理廠也是網紅!我再推薦一個小眾的好玩去處,就是維也納垃圾處理場。這裏在維也納舊城北麵,離開多瑙河不遠,地鐵有一站,剛出站走到地麵,一下子就看到垃圾焚化站深藍色的煙囪,煙囪上還有一個黃金馬賽克做成的金球!煙囪下麵的整座建築用深藍和灰白色塊搭配,每種顏色的色塊邊界都是不規則的曲線,牆麵上裝飾著草莓、梨子等各種形狀色彩不同的圖案,整座建築物每一處棱角直線頂上都有金色的球體做裝飾,看見這個建築,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是來到一個童話世界。這裏不僅是維也納垃圾處理的集中地,而且焚燒產生的熱量還能被循環利用作為市政暖氣的能量來源。這座充滿童趣的垃圾焚燒處理站的德文名字和英文一樣,叫做Incinerator,因為在維也納的Spittelau區,隨便在網上一搜Spittelau incinerator就能輕易找到它的圖片和位置介紹。筆者看到這種與眾不同的建築以後,對它的設計者百水(Hundertwasser)發生了濃厚的興趣,順藤摸瓜,又去維也納城東的百水公寓和維也納藝術館參觀他設計的其他作品。

      百水是個特立獨行的奇人。他最著名的作品是建築,但也不僅僅是位建築設計師,還會畫畫、設計國旗、郵票、硬幣、設計很多科技環保項目,又是個著名的環保主義社會活動家,很難給他的職業貼上一個標簽。他的本名叫做弗雷德裏希·施托瓦塞,後來自己取了一個藝名,叫做Friedensreich Regentag Dunkelbunt Hundertwasser,這個長長的名字每個詞都是有意思的,如果按照字麵一個詞一個詞翻譯,叫做“和平帝國·陰雨天·暗色·百水”,於是他出名以後,人們都用他的藝名姓氏百水來稱呼。從名字就能感覺到,這是一位特立獨行的奇人。

      他生於1928年,1938年納粹德國吞並奧地利的時候他才10歲,而且他母親那邊是猶太人。奧地利猶太人在納粹統治之下的日子,困難程度可想而知。還好他在德奧合並之前就已經跟父親那邊受洗成為天主教徒。為了掩蓋自己的猶太血統,百水甚至加入過希特勒青年團。考慮到那個時代正是他形成人生觀世界觀的青少年時期,可以想見,納粹推崇的那種整齊劃一的集體主義精神,正好激起百水的叛逆精神,這種對規範的背叛、對規則的蔑視,貫穿他後來一生的藝術創作。戰後百水畢業於維也納藝術大學,本行是學畫畫的,到50年代開始涉足建築設計領域。無論是建築設計還是平麵設計,百水拒絕任何理論,討厭任何直線,他的名言是“直線是人性墮落的形式”,隻有曲線才符合自然。所以他設計的建築,你很少能看到直線,幾乎都是七扭八歪,加上明亮的色彩,滿溢著天真童趣還有奔放的想象力。維也納垃圾處理場/遠程供熱站,是他成名以後90年代的晚期作品,當時他傾全力支持維也納市政府變廢為寶的舉措,免費設計了這個項目。

      維也納城裏另有兩處特別能體現百水自由隨性理念的建築,非常漂亮,筆者推崇備至,那就是百水公寓(Hundertwasswr Haus)和維也納藝術館/百水博物館。這兩處建築在舊城最東麵的烏拉尼亞大廈,維也納河匯入多瑙河主河道的這個點,越過維也納河繼續向東走十來分鍾的路。百水公寓當初是維也納市政府建造的廉租房公寓,1977年請百水設計改造舊公寓,1985年改造項目完成,現在裏麵住的大多是藝術家,內部不開放參觀,但僅僅從外麵觀察,已經足以讓人瞠目結舌。首先是牆上和屋頂上滿眼的綠色。這些樹不僅種在屋頂花園,也不僅僅是在陽台上,有些樹居然是從窗戶裏長出來的。這體現了百水要人類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理念。門廳的柱子非常特殊,每一根柱子的材質、顏色、形狀都不一樣,有上半部是藍色瓷磚馬賽克拚貼出來的,下半部是深綠色瓷瓶,也有紅磚材質,還有玻璃材質的。整個公寓牆麵沒有兩個窗戶的大小、形狀完全相同,在建造過程中,百水讓住戶參與設計,自己決定窗戶的形狀、大小、顏色。這種做法本身就是對整齊劃一,先設計然後用戶被動接受這種常規模式的反抗。牆麵色彩基調是紅黃藍白四種顏色的色塊,勾勒出每一層的地板輪廓線,居然沒有一處地板是平的,因為純平的地板是直線,是人類的規則,“違反自然的規則”!雖然我們不能入室參觀,但室外有一處小噴泉,這裏的地麵也略有起伏,就像海浪一樣。噴泉背後是過街騎樓,通向社區廣場,支撐過街騎樓的立柱也各自不同,完全打破了整齊劃一的建築傳統。

      不能入內參觀百水公寓,我還是有些遺憾,不過在同一條街上,離開這裏隻有2個街區之隔,是百水先生設計的另一處作品維也納藝術館,也是百水博物館,這裏可以參觀。它的外觀也有不同的一層立柱,黑白兩色不規則的大片色塊處理更加時尚。藝術館裏收藏很多百水的美術設計作品,有繪畫、工藝設計、建築草圖,在這裏多看看能更加深入了解他的想法和理念。一樓有咖啡廳和餐廳,也都用馬賽克拚鑲做地板,空間懸掛很多綠色植物。有空可以坐下來喝杯咖啡,好好回味一下。

      看百水的作品,很自然地會拿來和巴塞羅那高迪的米拉之家、奎爾公園、聖家教堂這些建築做個對比。他們有很多相似之處,尤其是藍色馬賽克的長椅,維也納藝術館和巴塞羅那奎爾公園的幾乎一模一樣。事實上百水的確受百年前高迪的建築影響很大,同時又加上了自己的環保和自然主義、表現主義理念。筆者非常欣賞百水的作品和理念,但是並不全盤接受。其中最難以理解的是他對平整地麵的摒棄。人類要和大自然和諧共處是很好的想法,可是此外,在人類社會的曆史中不是還有征服自然、改造自然這個主題麽,是不是?平整地麵是為了生活更便利舒適,古代沒有柏油鋪路的技術和材料,隻能黃土墊道或者鑲嵌石板,還在盡力把道路做平,為的就是讓交通運輸通暢。隻有出現了高質量的高速公路和鐵軌,跑車和高鐵才能飛馳起來。這些都是“違反自然規則”的人為的東西,但你能想象住在地麵不平的公寓裏,你的飯桌和椅子隻有三條腿能著地,家具怎麽擺嗎?很多好的理念,過猶不及,也要做到適可而止,借用一句諷刺素食者的笑話:“人類花了幾百萬年進化到食物鏈的頂端,不是為了倒回去吃草的。”

      但百水先生的建築,我還是非常喜歡的。三年前開車去德國馬格德堡遊覽,在市中心看見一棟粉紅色的七扭八歪的巨型公寓樓,不規則的形狀、屋頂上的金球、不同形狀材質的立柱、起伏不平的地麵……一望而知是百水先生的可愛作品,看他的建築,就好像在看孩子的塗鴉漫畫。回去查資料發現果然如此。這是1999年百水生前設計的最後一個建築項目,叫做“馬格德堡綠色城堡”。第二年他在乘坐豪華遊輪“女王瑪麗二號”途中病逝了,按照他的理念,埋葬在新西蘭的一顆樹下,也就是進行了樹葬。5年以後,這座馬格德堡綠色城堡公寓樓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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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太棒了,讀來開心,我邊讀邊點頭,好幾處拍案叫絕。 -蘇.蘇- 給 蘇.蘇 發送悄悄話 蘇.蘇 的博客首頁 (391 bytes) () 02/24/2024 postreply 08: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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