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Hattusa的赫梯帝國首都遺跡
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安納托利亞高原仍和好幾千年之前的哥貝克利與恰塔霍育克時代一樣，原始的部落和城邦各自為政，互不統屬，這些文明全都沒有文字，按語言分類，這些人屬於兩大種族，哈提人（Hattie）與赫梯人（Hittie），他們和東南方向擁有更悠久文明史的美索不達米亞各王國通商，尤其是美索不達米亞北部的亞述古王國有很多客商僑居在哈提人和赫梯人的城市裏，商業交易需要記錄，於是古亞述的客商逐漸教會了當地民族使用美索不達米亞通行的楔形文字。這點我們必須承認:無論赫梯帝國在古代史上地位如何重要，跟兩河流域的那些古代王國比較，畢竟是後來者，文字還是跟亞述人學的。今天我們在博物館裏看到赫梯帝國出土的泥板和楔形文字，似乎跟兩河流域相同，其實哈提人與赫梯人的語言族屬完全不同於兩河流域，他們隻是借用亞述的楔形文字來表音，拚寫自己的語言。
古代赫梯人的各個小王國多數集中在今天安納托利亞高原的中部，到公元前18世紀，也就是古埃及新王朝時代和古代中國的早商文明（未經證實的夏朝中期，也就是登封二裏頭遺址最早的年代），赫梯人的各個小王國逐漸整合成一個涵蓋了絕大部分安納托利亞高原的龐大帝國，甚至從高原衝下美索不達米亞平原，滅亡了教會自己文字的亞述古王國（但古代亞述的曆史並沒有就此中斷，亞述中王國複興，又和赫梯帝國爭霸數百年，直到赫梯滅亡後四百年，聖經舊約裏薩爾貢大王的亞述帝國屬於亞述新王國時代，那是後話了），一直打到黎凡特地區（今天的敘利亞和黎巴嫩）。這是今天土耳其土地上出現的第一個有文字曆史，有考古證實的統一的大帝國，雖然曆史短於古代兩河流域和古埃及，但絲毫不遜色於古代印度、古代中國和古希臘。就它達到的高度而言，赫梯帝國在人類文明史上最有名的兩件事，一是它最早開始冶鐵，二是它和埃及簽訂了人類曆史上第一個和平條約。
如果從公元前1750年算起，赫梯帝國起起落落500餘年，它的中心在今天土耳其首都安卡拉以東200公裏的哈圖撒Hattusa。這裏有麵積廣闊，規模龐大的都城遺址，占地超過1平方公裏，從山腳延伸到山頂。整個景區基本沿著古代哈圖撒城廓範圍，在景區大門口有座小村Bogazkale，從安卡拉坐長途汽車可以到這個小村住下，參觀景區需要大約一天的時間，村裏的餐館和客棧都是為來這裏的遊客服務的，不過最方便的交通方式還是自駕，因為景區非常大，還要上山，需要汽車才能基本轉遍。在景區大門口的小山包上有一段巍峨的城牆，那是現代的複製品，不用在意。哈圖撒遺址是公元前1700多年赫梯古王國初期建都之地，後來都城遷移不定，經過了中王國和新王國時代，在赫梯帝國最強盛的最後兩百年又回到哈圖撒，直至滅亡。所以哈圖撒遺址的發現，讓我們能夠相當清楚地了解這個古代帝國的方方麵麵。
赫梯古都的民居類似於兩河流域，多數用泥磚，今已不存，但是他們的城牆、王宮、神廟都用堅固的石料，所以今天我們能看到很多建築的基礎，站在山頭上放眼望去，荒煙蔓草中處處石牆，比二裏頭和殷墟的夯土遺跡更為壯觀。在開車上山之前，公路右邊有一大片亂石，中間一片石頭砌起來的高台上有一塊暗綠色正方體大石，這裏應該是神廟中心的祭祀所在，一般遊客也許不會太注意這座神廟，但我卻著意下車仔仔細細地繞神廟轉了三圈。因為我知道，當年就在這裏的地窖挖出幾千塊刻有楔形文字的泥板，經解讀發現這就是赫梯帝國的皇家檔案庫！這個發現的意義，絕不亞於殷墟甲骨文窖藏和古埃及羅塞塔石碑的發現，它重建了赫梯帝國的整個曆史，大部分帝王朝代的王表，甚至挖出了和古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訂立的《卡疊石和約》原文。
公元前13世紀，晚期赫梯帝國正處於它權力的巔峰，赫梯之所以強盛，部分原因是它在人類曆史上最早掌握了煉鐵技術。當時還是人類青銅時代的巔峰，古代地中海東岸始終走在人類冶金技術的前沿：美索不達米亞大致在公元前3千年已經進入青銅時代，中國晚一些，二裏頭二期三期開始有青銅器，大致和赫梯帝國同時代。不過中國的青銅時代雖然起步晚，但從商朝中後期的殷商到周代，青銅器無論是尺寸之大還是器型之複雜，都冠絕全球各個古代文明，在全世界的博物館裏都極難見到後母戊方鼎那樣的國之重器。至於鐵器，全世界很多古文明偶爾都會發掘出非常古老的鐵器，不過這些鐵來自隕石，是自然形成，不是人為鍛造的。在中國剛剛開始大量製作青銅器的時代，赫梯帝國已經開始大量運用冶鐵技術，21世紀的一些考古甚至發現早至公元前2千年安納托利亞就有冶鐵出現了。長期以來，中國最早的鐵器被認為是西周虢季墓出土的玉柄鐵劍，收藏在國家博物館，不過近年發現了商朝中期的冶煉鐵條，把中國冶鐵的曆史前推數百年。無論如何，中國社會大規模使用鐵器要遲至戰國時代甚至秦漢了，其實我們應該客觀看待這個冶金技術發展上的時代差距，這不一定說明古代中國的文明程度就一定落後於地中海東岸：因為古代中國的青銅器鑄造水平太高，原始的鐵器在性能方麵遲遲趕不上發展成熟的青銅器，所以要等到鐵器鑄造技術成熟以後，鐵兵器和農具才可能開始全麵替代青銅器。
無論如何，就地中海東岸這個文明圈來說，各古國的青銅器鑄造水平差不多的情況下，赫梯人率先掌握了冶鐵技術，無疑對埃及、亞述、巴比倫等古文明擁有技術代差的優勢，這可能是赫梯帝國興盛的重要原因。大約在公元前1274年，南進黎巴嫩以色列地區的赫梯大軍，和同樣也在曆史鼎盛關頭的古埃及新王國第18王朝法老，千古一帝的拉美西斯二世北伐大軍迎頭相遇，卡疊石戰役（Kadesh）戰役的結果是雙方平分秋色，戰後埃及和赫梯兩個帝國簽訂了《卡疊石和約》劃分雙方勢力範圍，這是世界曆史上第一個國際條約，它的原文埃及跟赫梯各自保存，巧的是雙方的條約原版都保存到了今天：古埃及的條約在盧克索附近的卡爾納克神廟，赫梯帝國的文本就是從哈圖撒神廟的窖藏裏挖掘出來的，原版現在保存在伊斯坦布爾的國家考古博物館。因為它是人類第一份和平條約，具有象征意義，還有一份複製品作為禮物送給聯合國，在紐約聯合國總部展出。筆者有幸親眼看到過這三份條約的原本和複製品。公元前1274年的卡疊石戰役幾乎和盤庚遷殷同一年代，後者大約在公元前1300年左右。更有意思的是，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是個自戀成狂的家夥，今天去古埃及旅行的遊客，如果去過盧克索和阿布辛貝這些拉美西斯法老的紀念碑工程，都會發現他吹噓自己豐功偉績的紀念碑建築，在那些建築的壁畫上，拉美西斯法老毫不猶豫地把平手的卡疊石戰役，吹噓成法老親臨前線，把敵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偉大勝利。
從山腳的神廟遺跡開車上山，赫梯城牆一路順山勢蜿蜒而上，其中幾處城門建築值得仔細觀賞，尤其是“獅子門”，一座城門的兩側門框雕塑著兩頭威風凜凜的守門雄獅，令我們想起差不多同時代的另外兩處古代遺跡：古巴比倫城門的藍釉獅子浮雕現在在柏林珀加蒙博物館陳列，古希臘邁錫尼城堡大門“獅子門”門楣正上方也有獅子，更是被尊為歐洲建築藝術的始祖。這三座獅子城門所處的年代相差不遠。附近另一處有意思的城牆建築，是赫梯人在某一段城牆下方掏出一條暗道，今天的遊客可以順著暗道從城裏走到城外，這在當年，很可能是赫梯人設計出奇兵突襲城外敵人的一個機關吧。
（附近的赫梯帝國神廟）
但是赫梯帝國盛極而衰，在卡疊石戰役之後四分之三個世紀的公元前1200年，就亡於“海上民族”的入侵，國祚沒有長過埃及和亞述、巴比倫。這個海上民族同時見於古埃及和兩河流域的史書，但是沒有明確究竟是哪個民族，他們崛起於愛琴海地區，驍勇善戰，不但滅亡了赫梯帝國，還入侵了古埃及和克裏特島、迦南、亞述等文明古國，海上民族的入侵、赫梯滅亡、古希臘邁錫尼文明滅亡、古埃及的新王國時代和古亞述的中王國時代雖然挺過這波危機，但實力大損奄奄一息，這些曆史事件合稱地中海東岸“青銅時代的崩潰”，發生在公元前1200-1150年間。至於“海上民族”究竟是些什麽人，至今眾說紛紜，眾多猜測裏包括黎凡特地區的腓尼基人、非力士人、古希臘人，甚至意大利半島的伊特魯裏亞人，莫衷一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