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洛杉磯,我們的計劃是沿著著名的加州一號公路北上,前往舊金山。
久聞加州一號公路(Highway 1)的盛名,許多人把它稱作全球最美的自駕公路。一號公路一側依山,一側臨海,沿途經過許多美麗的海濱小鎮,州立公園,以及大大小小的沙灘景觀。最負盛名的,要數大瑟爾(Big Sur)。半年前我做計劃時,就下定決心,要在美貌的大瑟爾附近停留一晚。
從洛杉磯的酒店退房後,我們的第一站,就開去了一號公路沿途的馬裏布(Malibu)。
馬裏布這個城市,我隻覺得如雷貫耳,但它哪裏有名,又說不上來,隻知道這是富豪明星紮堆的地方。影視作品中,印象比較深刻的,要數《好漢兩個半》。查理辛扮演的花花公子,天天趴在馬裏布自家豪宅的陽台上,看沙灘上的美女。
婆婆說,多年前她來南加州時,在馬裏布看到好多電影電視上出現的房子。但是,那些房子距離馬路隻有五尺遠,這讓她感覺非常不可思議。一般人對豪宅的定義,它們必須前庭開闊,離主幹道起碼上百尺,最好還要自帶鐵門,外加半英裏的通往正門的自駕車道。
我很想找找查理辛的房子,但是GPS把我們帶到了一個州立公園的沙灘上。該沙灘,有鐵絲網將公共沙灘與私人豪宅區相隔開,那些豪宅長什麽樣,我們連看一看瞧一瞧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鐵絲網兩側,海水還是同一片太平洋,並沒有分出階層。
蔣先生指著海中一群衝浪的男男女女,說:“真不知道我們周圍現在有多少個億萬富豪。”
我不以為然,說:“富豪們不會來這裏和大家廝混吧,人家不有自己的私人沙灘?”
蔣先生說:“富豪們閑來無事,舉個滑板衝衝浪,無非是尋開心。這裏人多,不更熱鬧,也更安全?”
州立公園的沙灘上,的確有專職的救生員在巡邏。而且蔣先生這邏輯,也符合中國人民的古老智慧:獨樂樂,不如與人樂。捧著大堆錢財鬱鬱終老的例子,有亦舒筆下的喜寶。
在馬裏布待了一個小時,我們沿一號公路北上。當天的目的地,是去一個叫Plaskett Creek的營地過夜。這個營地的地理位置,本來非常好,無限接近著名的大瑟爾。但是一號公路塌方,中間封了一小段路,而封路的地點,就在我們的營地和大瑟爾之間。所以,從營地到大瑟爾,原本十幾二十分鍾的車程,現在要多開好幾個小時:我們先得沿著一號公路原路折返,回到Morro Bay,再換101號高速北上。
不是沒想過要把營地退了,直接從Morro Bay上101。隻是這樣一來,我們就將錯失一號公路沿途很長的一段海岸線。再加上加州海岸沿線的住宿貴到離譜,連KOA都一百朝上,實在找不出比我們這個58刀的營地更好的選擇。況且,用兩三個小時換省一百刀,對於我們這種收入有限時間充裕的遊客來說,不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去到營地之前,我們在Morro Bay的“饑餓漁民”(Hungry Fishman)家吃了頓晚餐。蔣先生說,太平洋沿岸,是海鮮愛好者的天堂。不吃海鮮的他,特意繞進小鎮,滿大街給我尋找看似正宗的海鮮餐廳。這份心思,猶如投入夫妻情感銀行的“存款”,值得我特別記錄一筆。
我點了海鮮拚盤,讓服務員盡量把油炸的海鮮換成鍋煎,因為我不喜歡油炸食品。
拚盤味道一般,價格卻不便宜。除了我的拚盤,一家人雜七雜八點了些薯條冰激淩之類,輕輕鬆鬆超過一百刀。這下,住宿地更是不能換了,兜裏沒有餘糧。
從Morro Bay北上,重新進入1號公路,卻見大霧彌漫,別說美景,連前方五十米都看不清。
感覺被上天調戲了一把。
不過,大霧隻是持續了十分鍾,之後陽光就掙脫濃霧,開始照耀大地。
1號公路沿線的風景,與俄勒岡海岸線非常相似:一邊是浩瀚的太平洋,碧波湛藍,點綴著大大小小的黑色礁石。另一側則是延綿起伏的群山,被低矮的白雲纏繞,像是裹了層潔白柔軟的雲錦。雲錦飄來散去,整個山區像是升了仙,非常漂亮。山腳下的平地草原上,牛馬成群,不急不緩地吃著它們永遠也吃不完的美餐。
路麵的霧氣雖然散開了去,海平麵上卻覆蓋著厚厚的雲層。奇特的是,那些雲層就像砸在了海平麵上。以前隻知道水天一色,現在才知道,願來雲水可以挨得如此緊密,一線相牽。
往後接著開就知道了,那些覆蓋在水麵上的雲層,其實就一撥撥籠罩了大地的霧氣。汽車開出去沒多遠,就又駛進灰蒙蒙的大霧之中。
就這樣在霧團裏進進出出,即將西垂的太陽也跟我們躲貓貓。一號公路的海拔越來越高,到達營地前那七八十來公裏,盤山路猶如夏威夷的哈那之路(Road to Hana),九曲十八彎。記不清開過了多少急轉彎,我坐在副駕上,心情猶如過山車,感覺汽車隨時就會隨著急轉的弧度被甩離車道,隻得緊緊抓住座位右上方的oh shit handle —— 這道車頂扶手的英文俗名,很好地表達了我那一刻的心情。好在,因為前方封路,對麵開過來的車並不多,至少沒有相撞的風險。
夜裏八點,終於來到了Plaskett Creek的營地。
天色蒙蒙黑,管理人員也下班了。我們找到自己的營位,就著即將消逝的一線亮光,火速紮營。環顧四周,隻見古樹環繞,四處點燃著篝火,給原始古樸的林間增添了出塵的意味。
隻是營地的配置比較原始,沒有淋浴,衛生間甚至沒有電燈。這就再次暴露了我此次旅行計劃的粗糙:出門安排了多日露營,竟然沒帶頭燈。在洞穴公園被贈予的那支小手電和頭燈,應該是一次性的,早就沒了亮光。幾乎每個露營的夜晚,逢到黑燈瞎火處,我們都是靠手機照明。每次返回城市,又忘了要買頭燈。
沒法順利使用衛生間的夜晚,偏偏蔣小詩一晚起夜兩次。都是蔣先生陪伴。這種時候,他的耐心與任勞任怨,就成了家裏的定海神針。
夜裏下了雨,帳篷頂上都是細密的水珠。一側的雨布沒有關閉,導致帳篷裏的踏腳處也濕了一片。蔣小詩明明那麽喜歡玩水,平時衣服褲子染濕一點點都不行,堅決要換。所以淩晨四點多,當她第二次要求起床上廁所時,碰到帳篷外濕漉漉的涼鞋,就大聲抗議,把全家人(除了蔣大核)都吵醒了。
她沒有再睡回去。昨晚走盤山路時,她睡得早,在我們努力穿越九曲十八彎時,她就睡著了。到了營地,她是被我們抱進帳篷的。晚上省了心,早上就要陪她早起。養孩子,就是這麽身不由己。
不敢放她出去。雖然營地很美,但是根據營地發給我們的注意事項,這個地方有許多poison oak。我也不知道它們長什麽樣,隻聽說碰觸到了會全身瘙癢。習慣了全民醫保的加拿大人,在美國,什麽健康風險都不想冒,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且不知道上限。隻聽說,急診一晚輕鬆上萬,在醫院多住幾天,就得賣個房子賣個腎。
一家人睜眼躺在帳篷裏,耐心等候蔣大核同學醒來。一個孩子醒得早,並不是搖醒另外一個孩子的理由。
跟蔣先生聊了聊這一天的計劃。從這個營地出發後,我們會開往舊金山,在中途停留大瑟爾和斯坦福。
斯坦福,聽起來跟其他美國知名大學沒什麽區別,但是經過這個春天,它對我就有了特殊的意義。三四月份時,我申請了斯坦福的免費網課,Code in places,跟著斯坦福的三位教授學了兩個多月的Python編程,從機器人Karel開始,慢慢涉及到條件指令,畫畫,直到製作動畫。六個星期的學習,幹貨滿滿,教授們也很敬業,尤其是我們小組的指導教授,德高望重,渾身光環,卻對我們這群臨時集結的學生視若己出,每次既定一個小時的講解,總會延展到三四個小時,可謂披肝瀝膽,毫無保留。而我,也從一個對編程一無所知的門外漢,到“畢業”季自己寫了一段像模像樣的程序,心裏的滿足感不是一點點。所以,斯坦福在我心裏,就帶了點母校的光環。雖然對於這個母親來說,我隻是一個沒有名分的孩子。
根據穀歌,從Plaskett Creek出發到達舊金山,就算繞路去往大瑟爾,也隻是5+小時的車程。實際上,我們早上9:30出發,晚上7點多才到。中間,隻在麥當勞和越南米粉停留了一個小時左右。也就是說,我們整整開了九個小時的車。
回到早晨,從營地出發,我們足足花了一個小時才到Morro Bay。不過,重走的這段回頭路,我認為是值得的。霧氣(或雲朵)籠罩著海平麵,像在海麵上鋪了一層輕柔蓬鬆的棉紗。一些黑色礁石從雲頂露了出來,上麵立著高高矮矮的樹木,有些樹枝上還站著海鳥。那種美,我詞窮,隻能用震撼來形容。
另一側,是雄偉的高山。雲層飄過來,在半山腰籠了輕薄的一圈,讓大山都輕盈起來。
我們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穿行,隻見山與海,因著雲的連接,渾然一體,輕靈出竅,美到讓人挪不開眼,看客如我,連照相這件事都給忘了。怪不得,那裏的地名叫Los Pareds。(好像是這個名字)我猜,這個我看不懂的語言是想要說,這裏是Lost Paradise,也就是失落的天堂。
我對蔣先生說,人想要愉悅,需要的條件真不多,隻要有眼睛去看,有耳朵去聽,有心靈去感受。大自然呈現出這樣的美,分文不取,有幸見者,卻是想要不快樂都不行。
蔣先生說:我就喜歡你那份帶著詩意看世界的情懷。
從Morro Bay拐上101,一路就是山地。美也還美,隻是少了雲水霧這類靈性的加持,升仙感逐漸散去,又慢慢接了地氣。
開了兩個半小時,重新轉上一號公路,前往大瑟爾。
一路堵車,很堵很堵,像是車河半日遊。一家人漸漸心浮氣躁,早上缺覺的後遺症也開始呈現。我微微頭痛,相信蔣先生的不適感會擴大十倍。平時一家人集體發燒腦熱,他身體的反應總是最激烈的那一個。我有點後悔,為什麽非要堅持來看大瑟爾。可是堵在車河中,想要掉頭都沒機會。
大瑟爾的美,與之前看到的俄勒岡或加州海岸線差不太多,隻是稍有升華,粗曠中多出點精致來。我有種“美是很美,下次不用來了”的簽到感。可能,如果沒有封路,我們從營地開十來分鍾半個小時來到這裏,心中的美感會如清晨時那般飽滿,我還會是那個詩意看世界的迷妹。
沿岸的山坡上,是滿山的野花苞。不知是我們來得太早,那些花兒還沒開放;還是我們來得有點晚,漫山遍野的花兒已經收攏。無論如何,腦補一下,一麵野花,一麵海崖,那將是大瑟爾的巔峰之美吧?
蔣先生和孩子們都一臉疲憊。他們甚至沒有下車,隻是隔著車窗望了一眼,說不錯,就找了個觀景台,掉轉了車頭。
北上去舊金山,免不了又要沿著一號公路走很長一段回頭路。感覺這兩天,我們把加州一號公路,一次開了個夠。
晚高峰,更是一路堵車。開到斯坦福,大家都沒了下車的力氣。或者說,蔣先生也沒準備讓我們下車,哪怕開到最漂亮的禮堂跟前,遠遠地望見,他竟然沒征求我的意見,就把車子拐到側路上去了。我剛想說,我們的編程課上,一個教授用的就是那個大堂拱門的背景,至少讓我下去拍張照吧?
不過,這一天實在是太長了。爭辯就算有用,也是無益。
舊金山好冷。從車上下來,穿著短袖衣裙的我被凍到發抖。傍晚的氣溫,應該隻有十幾度。
回到房間,我立刻打開暖氣。
這個夏天,從空調到暖氣,中間隻是隔了一夜露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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