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克拉荷馬(Oklahoma)原本不在清單之上,我的計劃,是在堪薩斯住上兩晚,第三天直接開去德克薩斯。怎奈氣候炎熱,原訂堪薩斯兩晚的露營,被縮短成一日。蔣先生建議提前一天南行,免得第三天開車時間太長,孩子們會抗議。
在麥當勞吃早餐時(孩子們的愛好很專一),蔣先生上網找奧克拉荷馬有趣的地方,我就順手預訂了當晚的住宿。Priceline上有很多最後一刻的折扣優惠,看來,對於遊客來講,奧克拉荷馬是個僧少粥多的好地方。我選擇了Country Inn,因為圖片看著靚麗,房間寬敞幹淨,還帶泳池和早餐。至於價格,即便是夏天旺季,也便宜到令人剁手,稅後不到百元。
從堪薩斯出發後,蔣先生給孩子們開啟了每日例行的homeschooling教育。
給孩子們辦理休學一年的手續時,學校要求家長在家教育孩子,不然明年不能順利升入更高的年級。蔣先生本身就是搞教育的,我雖不濟,教個即將升入幼兒園大班和三年級的小娃,也不在話下。我們homeschooling的教育主題很隨機,路邊看到花花草草蜜蜂蝴蝶,就講講大自然的生態係統;看到成片的針葉林,就講講長青樹和落葉樹的區別;看到裸露的山川丘陵,就講講哪些礦物質讓土壤岩石變紅,哪些會讓它們變黃。諸如此類。
這一次,蔣先生選擇了與奧克拉荷馬這個名字有關的故事。
他說,二十世紀初,人們的生活方式很簡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質樸純粹。文藝一點講,那是一個車馬很慢,書信很遠,一生隻夠愛一個人的年代。等到了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年代,汽車電視電話等用品以爆炸性的方式普及到人們的生活當中,人開始變得浮躁,物質,功利,且失去耐性,追求速食般的愛好與人際交往。世界逐日混沌。於是,開始有人懷念二三十年代的生活,將那個時代稱為黃金時代,並以此為背景,創作了一部著名的歌舞劇:Oklahoma。
多好的曆史文化題材啊,也符合homeschooling的主題。我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回頭看孩子們,一個正埋頭玩iPad, 另一個拿著手機對著窗外漫無目的地錄影。都沒在聽。
我悄悄跟蔣先生說:“他們沒在聽啊!”
蔣先生笑笑,同樣低語:“沒事,這就跟學生在課堂裏上課沒什麽區別,都不會認真聽。能夠有一兩句飄進他們耳朵裏就行了。”
這邊的老師,對孩子們上課的要求這麽低嗎?記得我小時候,老師們可是很嚴格的,對於不認真聽講的學生,輕則當眾嗬斥,重側罰站打手心。小朋友們在課堂上坐得筆直,有時候,老師為了不讓孩子們做小動作,還要求我們把小手交叉放到背後,小胸脯挺得像隻充了氣的橡皮筏子。
這邊的老師,隻要求孩子們隨機聽上一耳朵,難不成以為他們講出的話是蒲公英,落地生根?
一路六個小時,馬路兩側基本上都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幾無人煙。快到酒店時,已近下班高峰,開始堵車。但路邊赫然顯現出一個巨大的水上樂園,五顏六色曲折回繞的滑梯,伴隨著流水淙淙。飛流直下的噴水梯,不停有人從炮筒一樣的滑梯出口衝出來。
我的第一反應是,轉移孩子們的注意力。我拿過GPS, 讓他倆共同搜索“Oklahoma University”。也不知道有沒有這樣一個大學。
蔣先生同樣的反應。明明不遠處需要右拐,他卻把汽車擠進了左邊的車道裏,讓過路的大卡車幫忙遮擋右側的視線。
眼看著就要繞過那個區域,蔣大核突然大叫:“看,那是什麽!“
蔣小詩順應哥哥的手勢,也看到了水上公園,立刻拍打車門:”停車,停車,我要去這裏玩。”
我和蔣先生頹喪地對視了一眼,同時歎氣,又覺得好笑。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啊。
蔣先生說:“等咱到了酒店研究研究,看看來這裏方便不。”轉頭悄悄跟我說:“我查過,這應該是奧克拉荷馬那個很貴的水上樂園。”
所以,隻能用搪字訣。
開到Country Inn,推門而入,大堂飄來一股隱隱的黴味,夾雜著空氣清新劑的味道。非常勸退。無奈百元也是自家鈔票,付出去了就收回不來了,隻能硬著頭皮往裏走。看到前台那個不修邊幅的印度小姐姐,還有從工作間背著背包準備離開的中年印度婦女,就有了種實錘的絕望。這一路左躲右閃,一個疏忽, 還是落入了印度老板的手裏。(我與印度老板打交道之愛恨情仇,參見去年舊文“理想金燦燦,現實霧茫茫“)。
還好,至少這一次沒有付出重金,不算花錢求錘。
泳池小小的,腰子般一個。(心裏的陰影麵積遮蔽了陽光,自然看啥都不順眼。)孩子們可沒大人那麽多心思,看到水,就迫不及待換上泳衣。一旦跳進水裏,咯咯咯,立刻忘記了路上看見的那個豪華的水上公園。
蔣先生對黴味過敏,孩子們一上岸,就迫不及待帶我們出了門。他神神秘秘,說是要帶我們去一個有趣的地方。很多時候,我對他的熱情推送不敢苟同,他稱之為有趣的東西,要麽是漫威動漫主題館,要麽是吉他或摩托專賣店。有一次,他七拐八拐,帶我們去了犄角旮旯裏的一個pinball零配件商店,一堆堆螺帽螺絲,我看出什麽花兒來?
這一次,他帶我們去了一個槍店,H&H Gun Range。他說,這家槍店,全美國規模最大。
裏麵有熊,獅子,和山羊等動物標本。店員說,這些都是私人藏品,放在這裏免費展覽。
它們,當然是槍下之魂。
店裏槍支齊全,手槍獵槍,一應俱有,規模浩大。牆上掛著槍支使用原則。中心思想是:任何時候,都不要把槍對準你不想摧毀的目標。
一窗之隔,可以看到內裏設有大規模的靶場。許多戴著耳機的槍支愛好者正練習射擊。即使隔著厚厚的幕牆,也能聽到裏麵砰砰作響。地上散落無數彈頭彈片,隔窗都能隱隱聞見硝煙。
經過櫃台時,我無意間聽到店員正跟一個低頭玩撫手槍的年輕黑人男子交談。
店員說:你身上有多少錢,今天就先付多少。剩下的,必須在90天之內付清。
聽者心有戚戚。希望那位顧客不要為了支付餘款,拿著那把槍去搞錢。
逛個槍店,吃頓晚餐,一天就這麽過去了,連奧克蘭荷馬市中心的影子都沒看到。第二天一早,我匆匆上網做了下research,發現該市還是有幾個值得一遊的地方,譬如空舞橋(Skydance Bridge),紀念占地運動的Land Run Monument等。
我跟蔣先生說,今天退房後,必須去一趟市中心。一則,路過奧克蘭荷馬,怎麽著也得稍作遊覽;二來,蔣先生還需要去買隻大信封。房屋租賃申請表到現在還沒有寄出去,馬上租客就要搬進去了。
平心而論,Country Inn的早餐還不錯,雞蛋軟嫩,香腸不鹹不淡,味道還挺特別,帶點醃肉的鮮味。最讓我歡欣的,是餐廳提供熱乎乎的燕麥粥。我連吃兩碗。
廚師一看就是位經驗豐富的本地婦女,胖胖乎乎,一臉柔和的笑容,看顧客的眼神,猶如看待自家的親眷孫輩。我決定,我要改變對印度老板的偏見了,至少,TA沒有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方方麵麵雇傭資質不達標的本族人。
說起膚色與種族,這幾天在美國小逛,感覺黑人的存在感很強,所到之處,譬如博物館,水上公園,球館,大街上,到處都是黑人工作人員。哪有歧視嘛?至少在工作機會方麵。在房間收看天氣預報時,兩個預報員都是黑人。主報的黑人中年男子,麵部帶了些印度特征,像是黑人和印度的混血。他穿藍色西裝,格子襯衫,剃小平頭,看起來質樸無華,完全顛覆了我對公眾人物須得光鮮華麗的刻板印象。我對蔣先生說,如果大街上遇見這個預報員,我絕對不會猜到他的職業。他看起來像個悶頭編程的軟件工程師。
氣象預報員說,往年七月,曆史最高記錄是2020年,99華氏。今年七月,平均氣溫102,輕輕鬆鬆打敗2020年。
我說:我們正親曆曆史。
蔣先生一臉憂患,說:再不采取點行動,很可能,以後每年都會刷新曆史記錄。
他對氣候的憂心,確切說,是對全球變暖的焦慮,超越各國總統,聯合國應該指派他當全球氣候變暖委員會之首席代表。
Skydance是座過街天橋,非常好找,就橫亙在去往市中心的高速路上。網上的空舞橋,橋翼振翅欲飛,在各式燈光的加持下,造型優美,細節精致,可謂美輪美奐。現實生活中,在正午強光的照耀下,天橋一臉水泥色,在我眼裏平平無奇,尺寸也小,不過,兩隻蜻蜓般的翅膀還算奪人眼球,讓我在一眾過街天橋中一眼就看到了它。
天氣太熱,又不容易找停車位,我們並沒有上橋觀看。沒能花時間細品的藝術作品,在心裏總會少掀些漣漪。它的平淡,是我的責任。
占地運動紀念碑,倒是大大超出了我的預期。
紀念碑全稱Centennial Land Run Monument,它是為了紀念1889年那場著名的占地運動而建。當時,美國政府在奧克拉荷馬州界定了將近兩百萬英畝的農田和城鎮土地,打算通過“Land Run”的方式,讓民眾自由競爭而得。
1889年4月22日,超過五萬名民眾集結在被界定土地的邊界,參與了這場聲勢浩大但又臭名昭著的占地運動。每個參與者都手舉大旗,期待占領一片屬於自己的土地,建立自己的家園。
中午一聲炮響,人群和馬車以最快的速度,衝向他們心中的那片自由之地。
然而,絕大部分占地運動的參與者,並沒有如願獲得期待中的土地和家園。相比之後舉辦的幾次占地運動,這第一次運動的規劃比較無組織無紀律。炮聲響起後,向前奔跑時,許多人被絆倒,被踐踏,馬車也多被翻了個底朝天。雪上加霜的是,那些老老實實參與占地Run的人群,根本沒有想到,有數百人甚至上千人,早已在運動開始的前幾天,偷偷溜到那些比較有價值的田地旁,插上了他們的大旗。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搶跑犯規的樣子,那些人在第一波占地運動者到達之前,騎著馬轉圈,讓自己大汗淋漓氣喘籲籲,看起來像是搶先一步剛剛到達的樣子。
那些老老實實參與占地跑的人群,被稱作“守號令者”(”Boomer”),而那些搶跑的人,則被稱作了”捷足者“(“sooner”)。由此看來,“Sooner”這個名稱,本是貶義,誰會喜巧取豪奪的犯規者呢?然而,曆史由勝者書寫,成者王,敗者寇,曆經百年後,“捷足者”這個稱謂,竟然帶了隱隱的驕傲意味。現如今,奧克拉荷馬州的昵稱為”The Sooner State“,捷足者之州。奧克拉荷馬州立大學的橄欖球隊,其官方姓名也在曆盡變更之後,鎖定為” The Sooners”。
了解這段曆史時,我的心情很複雜。美國的文化比較激進,崇尚勝利,所謂的American Dream,要實現了才值得驕傲,誰會關注那些半路折戟的失敗者呢?然而,我的內心,還是朝向了那些老老實實等候在起跑線的Boomers,他們錯失了土地,但是沒有輸掉人性。
這個Centennial Land Run Mounment,刻畫的就是匆忙奔向前方的Boomers。該雕像群由38個人物,34匹馬,三架馬車,一架大炮,一條狗,還有一隻受驚的長耳大野兔組成。雕像全部由青銅製成,是世上規模最大的雕塑係列,前後延展365英尺,中間還跨越了一條小河。
雕像群人物和馬匹的尺寸,是實體的1.5倍,需要仰視。猛一看,隻覺得千軍萬馬殺到,氣勢非凡。細看個體,又覺得姿態各異,表情栩栩如生,細節講究到可以辨清車體上的木紋,以及靴子馬鞍上的皮革紋理。
雕像的創作者,是大名鼎鼎的雕塑家Paul Moore。在他的創作生涯中,Paul已經成功完成了包括美國國會大廈雕塑在內的上百件作品。值得一題的是,Paul本人的曾曾祖父,是1889年占地運動的參與者,由他來完成這件作品,可謂意義非凡。
Downtown隻有兩座高樓。目測一座五十層,另一座三十層?
不知是不是因為天氣太熱,大街上幾乎沒什麽行人,汽車也很少。我跟蔣先生說,看了奧克拉荷馬的市中心,感覺美國應該加大移民力度,非法移民也行。作為州府的市中心尚且如此冷清,整個奧克拉荷馬州應該有大把的發展空間和潛力吧?想想我們這一路開來,窗外成片成片荒蕪的土地,當務之急,是要把人氣搞上去。而既然“Sooners”曆經百年,都可以演化為榮耀的旗幟,那些非移們,排除萬難來到美國,老老實實刷盤子開出租,要誠意有誠意,要實幹有實幹,又有什麽不該留下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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