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夏威夷(1):異境
清晨6:30。
晨曦從裸露的走廊漫延進來,落在火奴魯魯機場陳舊的候機大廳地板上,落在排隊安檢的人們在海灘上曬黑的臉上,和女孩們脖子上帶著的粉紅色花上。
電視屏幕上顯現的是我們的目的地,夏威夷大島,正下著淅瀝的雨。
我把目光從電視屏幕收回來,落在排在我麵前的男人身上。
他是個40歲左右的亞洲男子,黑瘦,穿著淺灰色的西裝。過去的20分鍾裏,他一邊往前移動,一邊固執不變地看著前方,我始終沒有看見他的臉,隻有他脖子上的一塊黑痣始終和我麵麵相覷。
這是我第一次來夏威夷。
中學的一個冬日傍晚。
我放學回家,走進溫暖的屋子,依舊帶著外麵巷子的寒冷。屋子裏沒有人,但是電視卻開著。
電視裏放著輕緩節奏的音樂。畫麵是幾層樓高的海浪,在翠綠而透明浪卷的狹窄空隙間,一個衝浪手在飛翔。他的手觸摸在巨浪的一角,劃出一條白色的細線……
柔和的吉他。一排穿著草裙少女在夕陽的餘暉下柔曼起舞。輕盈扭動的腰肢,如水波滑動的手指,伴隨著和風中緩緩拂動的旋律,瞬間充滿了少年時一個陰濕的冬天黃昏。
這是我對夏威夷的第一個印象。
“我和雪一起驅車兜風。突然,有什麽東西突然擊了我一下,頭腦中有什麽東西哢的一聲連接上了。我看見了喜喜,在這火奴魯魯的商業區。
前方有聲傳來,是高跟鞋敲擊硬地板的聲音。鞋聲在天花板高懸而又不聞人聲的走廊裏。
房間裏黝黑,十分寬敞。空空如也。沙發或椅子上有一攤白布樣的東西,近前一看,根本不是布,而是骨頭。
每張椅子上都坐有1具人骨,總共6具。除1具外,全都完好無缺。惟獨這具人骨不完整,左臂從根部斷掉。”
這是我對夏威夷的第二個印象,來自村上春樹的小說《舞舞舞》。
雨中瀑布
出了大島機場,穿過小城希洛(Hilo)。
雨中的街上車很少。安靜而清潔,雨絲細而密,在風中像拂動的透明絲簾,飄落在街邊綠色和紅色的聖誕節裝飾上。
導遊書上說:到彩虹瀑布(Rainbow Falls)必須是一個晴天的上午,這樣可以看到瀑布中隱現的七色彩虹。
我們到的時候,不是上午,不是晴天。沒有一個遊人,隻有瀑布孤寂地奔流。四周一片蔥綠,沐浴在十二月溫暖的雨中。從站立的地方可以看到瀑布的平台,白水蜿蜒在黑石之間,然後義無反顧地投向30米的落差……
安靜的下午,站在轟鳴的瀑布麵前,有一種奇怪的反差。
阿卡卡(Akaka)在夏威夷土語中的意思是劈開、爆裂的意思。
瀑布從135米高處墜落下來,但是卻隻能聞其聲,不見影。瀑布隱藏在雨林的深穀中。
雨下得大了,帶著風打在臉上和身上。四周溫熱而濕潤,空氣清新裹挾著新生植物的芬芳。從一條幽靜的環道進入峽穀。兩邊有茂密的竹林,碩大的葉片在雨中青翠欲滴。野生的蘭花用紅色,白色,紫色嬌豔地點綴在層層疊疊的綠色植物,像一幅幅立體的畫麵。一轉一影,一步一景。
轉過一個彎道,一道白色的瀑布在一棵孤立的古樹後麵隱現。這是著名的阿卡卡瀑布。
和彩虹瀑布不同,它的源頭比較小,水體隨著一百多米的落差變得雄偉寬大,猛烈地落在下方的火山岩上,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成噸的水被黑色的岩石劈開、爆裂,形成濃厚的白色霧氣,蔓延在深穀中,緩緩蒸騰而起。下方,激流變緩,暴躁的白色慢慢變成寧靜的墨綠,成為夏威夷最美的雨林溪流卡萊卡萊(Kolekole)……
通往神穀的路
瓦皮奧穀(Waipio Valley)是夏威夷古時最神聖的山穀。
前往山穀的是一條幽靜、略帶懷舊而神秘的道路,稱為佩佩艾凱歐車道(Pepe'ekeo Scenic Drive)。
車道狹窄,很多彎道。右邊是蜿蜒的海岸線,在雨的天空下交替著火山岩的黑色和大海的灰藍。左邊是舊時的夏威夷:一望無際的甘蔗地,滿溢的茂密雨林邊緣,猶如掛在天邊的瀑布,潺潺流過路麵的小溪,數十米高、幾乎沒有枝葉樹木排成的森林……
雨打在車窗上,窗外的景色變成了模糊的色塊。打開窗,濕潤而新鮮的空氣湧入車裏,宛如飛翔在海和林的夾縫中,呼吸著綠色和藍色的透明空氣。
路過一個古老的小鎮。
街上幹淨而整潔,帶著歲月磨損的角落的氣息。街角有個舊式的五金店,街對麵是個賣各種食物的小店。
我在小店前停了車,冒著雨進了小店。店裏很安靜,沒有什麽人。我買了水。付賬的時候,我問收賬的女孩能不能用一下他們的廁所。
女孩是個夏威夷土著,留著長發,有一雙美麗的黑色眼睛。
可以。她說道:我帶你去。
在紐約習慣人們的不耐和匆忙的我有些不安地接受了她的幫助。跟著她穿過一排排整齊排列著食品和生活用品的貨架,進到店後麵的一個門。
我謝了女孩,走進了門。這是一個儲藏室,裏麵堆放著各種清潔用具,整包的紙,清潔劑桶,和一個黑色的小門。
小門前麵站著一個男子。
我默默地站在那個男子後麵。黑門開了,一個女子出來。那個男子進去,插門閂的聲音。
我無聊地看著四周的雜物,上方小窗有一片下雨的天空。
門開了,那個男子低頭出來。我們兩個沒有目光接觸。
在狹小的廁所裏洗手的時候,我突然感到心裏有一種不安。我不知道那種不安從何而來,於是把進店後的情形在腦子裏回放一遍。
在回放快結束的時候,我突然看到了剛才沒有注意,但留在了我潛意識的畫麵:一件灰色的西裝,比我上一次看見時要皺亂。然後我看見了另一個畫麵:曬黑脖子上的一塊黑痣和我麵麵相覷……
剛才的那個人是在火奴魯魯機場起飛時排在我前麵的男子!
我疑惑地關上水龍頭。有多大的幾率?我計算到:我們前後排隊,從一個島飛到另一個島,開車到兩個瀑布遊玩後,開車進入一條舊時的公路,在一個古老的小鎮停下,隨機地進入一個小店,然後依舊排隊上廁所?
我沒有答案。我突然想到有人說過: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不起眼的地方是人們聚集、再出發到另一個空間的車站。
我也許來到了第三個夏威夷。我想道。
(部分照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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