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最重量級的工作,就是打包。連續兩晚住在同一家旅館,行李早已亂成一鍋粥。趁蔣先生帶孩子們去泡溫泉的間隙,我把物品一樣一樣歸複原位。都是自己經手打包的東西,哪樣東西屬於哪隻旅行袋的哪個角落,早已在腦海中定格成照片。所謂家庭主婦,不就是每天重複瑣碎淩亂的小事,練著練著,漸漸就成了熟練工種。
我一邊把行李搬上車,看它們釘是釘鉚是鉚地各就各位,一邊學著解牛的庖丁,在心裏給自己按了個讚:無它,唯手熟爾。
從今天起,行出的每一步,都是朝向家的方向,是回頭路。出門整整一個月了,連我這種想要每天都過得不一樣的行者,也漸漸有了倦意。戀巢的蔣先生和蔣大核,大概已在夢中滴落無數思鄉淚了。是該回家了。
從金色沙灘出發,走回頭路,必然要經過一個小時車程之外的Bandon Beach。鑒於前兩次路過都未能成行,我們決定今天補上。
這是來到西海岸之後,連續遇見的第三個陰天。好在,霧散了,風停了,我們可以從容在沙灘上遊逛。
沙灘平整開闊,在上麵騎騎馬,遛遛狗,散散步,寫寫字,壘壘藝術圖騰,都是不錯的選擇。
沙灘的一角,堆滿了被衝擊上岸的枯木。原來,樹木失去了生命,也是一堆白骨。
成群的海鳥,或棲息,或逐浪,或即興翱翔。
當然,也少不了帥哥美女。
沙灘上有一種極細小的蚊蠅。它們不咬人,但就是喜歡落在你的胳膊或脖子上,讓你感覺到它們的存在,又揮之不去。這是這個沙灘唯一惱人的地方。
Bandon Beach最具特色的,當然是各式海蝕岩海蝕柱。可謂姿態各異,氣象萬千。
在一眾海蝕岩中,據說,最有名的一塊,叫Face Rock(臉石)。我作攻略時,也是粗糙了點,隻是在各個地方大致劃了個重點,並沒有參看細節。我怕看多了圖片,會失去第一次實眼見到時的那份驚喜。譬如,我知道這個沙灘有臉石,但它長什麽樣兒,我全無概念。
我以為臉石會是一目了然的存在,沒想到麵對這麽多岩石,我們就象唐伯虎點秋香,根本不知道哪一塊才是。為了在眾多石頭中找出最像臉蛋的一塊,我與蔣先生又開啟了爭辯的模式。
我說:這塊怎樣?麵朝大海,危襟正坐。雖然鼻子塌了點,眼睛小了點,那可能是海風海浪參照著東方人的臉部特征創造出來的。證據就是:這個人的發型,與俺們始皇帝打造的兵馬俑同款呢。
他說:你想象力太過崎嶇,就算參照了兵馬俑,這區區幾百上千年,大自然也來不及打造成型。分明是這一塊嘛。你看,那人仰麵朝天,躺在地上,還雙目緊閉,帶點遠古的BUDDHA氣質。
我搖頭:您這,也太抽象了吧,畢加索筆下的人,也比這好認得多呀。除了鼻尖,我從這坨石頭上看不到任何臉部特征。
來來來,您看這位,是不是更像人臉?這位先生雖然眼皮略浮腫,頭頂還坐了隻猴子,但一看就滿腹詩書,氣度雍容。他正以銳角三十度的慧睿姿態,仰望浩瀚的天空。
要不,這塊也行。頭上的帽子是奇怪了點兒,但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眼睛上方還帶眼睫毛。細節夠豐富吧?
蔣先生說:我覺得應該是這塊。你看,中部右下側,貼近地麵的那一部分,兩隻低垂的大眼睛,外加尖尖的嘴巴和翹翹的鼻子。表情生動,惟妙惟肖,有木有?
我笑著說:這是狐狸還是刺蝟?
蔣先生說:說是臉石,又沒說是人,狐狸刺蝟都有臉啊。
誰也說服不了誰,爭論了半天,又轉了一大圈,我代表全家人一錘定音,決出臉石的勝者:
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側臉呈45度,仰麵朝天。
拉近一點看細節:這是一張出走半生卻不忘初心的臉,盡管塵滿麵,鬢染霜,對世界仍然充滿著無盡探索的好奇。他那鐵鏽色的眉毛下,有隻黃豆一樣圓圓的眼珠,下方還掛了隻眼袋。鼻子帶點羅馬人的弧度,嘴巴微開,露出一排牙齒。這個老人仰望外太空,大概是發現了一隻飛碟,神色裏帶著不可思議的驚異。
如此人證確鑿,蔣先生也就閉了嘴。
不過,爭論完畢,我們也就把這茬給忘了。等再次想起時,我們已身處安大略。我上網查了一下,發現臉石長這樣,跟威尼斯人的麵具似的。(網絡圖片)
我老實承認,在沙灘時,我太過關注每一塊石頭的細節,根本沒有留意過這塊渾然天成的大臉。真是盯牢芝麻,錯過西瓜。
途徑COOSBAY。這個地方的木材應該很有名,沿途好幾個金燦燦的木材加工場所。
一個騎摩托的大哥,童心未泯,戴了隻毛茸茸的頭盔。
一路向北,延綿數十英裏的沙丘又在公路左側出現了。我按耐不住,讓蔣先生找了個州立公園,一家人停車,小小欣賞了一番。
綠樹湖泊的掩映之下,好美的一片沙丘。
近水者沃饒,沙丘上都長出青草來。
我感慨道:大家很熱烈地討論人為什麽要旅行,這一刻,在我看來,旅行的意義就是開闊眼界。如果不是來俄勒岡西海岸走了一遭,怎會相信在綿延的青山綠水之中,藏匿著數千英畝的沙漠地帶呢?如果別人在小說裏這麽寫,我會暗暗嘲笑作者缺乏自然常識,卻不料,自己才是那隻井底蛙。
據說,認知水平越低的人,越容易固執己見。因為自己的世界隻有巴掌大,可不覺得自己對邊邊角角都了如指掌,特別有發言權,且容不得別人糾錯?(我在檢討以前那個剛愎自用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自己。)而讀書和旅行都是增進見識的大好方式。看過了大千世界,才會知道,自己想象力的邊界可以被層層拓寬,也因此更懂得欣賞多元的美,對世界變得更為寬容,自己因此變得謙遜,理性,沉穩。
總結一下:旅行讓我們成為更好的自己。
行至Northbend後,我們揮別101高速,沿著Umpqua River 一路向東。沿途山水相伴,風景極佳。下午六點到達Schwarz Park Campground。
這是我們這一路住過的最便宜的營地了,隻要$22/晚。營地建在Schwarz公園裏,每個營位都超級寬敞。我們被分配到的位置,在一片鬆樹林中,占了整整一個block,一側還有一片大草坪。相鄰的營位與我們隔著草坪遙遙相望。
不過,也正因為空間巨大,我和蔣先生為了在哪個位置紮帳篷,吵了起來。我想紮在樹林裏,靠近一眾樹幹,邊邊角角容易綁得結實。他卻想紮在車道邊,說是拆卸方便。可那區域隻是小小的一塊,四周都是石子水泥,地上根本沒法固定,離樹又遠。難道讓帳篷浮在地表,夜裏風一吹就倒?
爭論了好幾分鍾,他嫌我囉嗦,我嫌他不講道理。最後雖然依了我,蔣先生卻是一臉不開心,草草把帳篷內層撐了起來,連外麵的防雨層都沒有罩上去,就宣布完工了。我想提醒他夜露深重,張了張嘴,又把話咽了下去。大不了明早睡袋全濕,以後天天住旅館。
各自憋了一肚子氣,坐上汽車打算進城覓食。走到公園門口,我看到路邊掛了一溜救生衣,就問管理員:“這附近有遊泳的地方麽?” 管理員說,公園外有一個Dorena湖,那裏有個區域可以遊泳。我倆心照不宣,暫時放下芥蒂,跟管理員借了救生衣,帶孩子們去了湖區。
蔣先生在遊泳區看著孩子們。我不想跟他站在一起,就在周邊轉了轉。湖光山色的,要在平時,也算個景區,可我們這一路已經審美疲勞,再加上心裏又有氣,景色看著也就很一般了。
之後,我們開車去Cottage Grove的城區,買了一堆肯德基麥當勞,又去附近的沃爾瑪采購補給。進到超市,蔣小詩嚷嚷著要買遊泳鏡,蔣先生把美元信用卡遞給了我,自己帶著女兒去挑泳鏡了。我帶著蔣大核,選了一堆西瓜餅幹葡萄等零食,走到收款台,卻被告知這張TD信用卡刷不過去。
這張卡也真是神了,一路上一會兒能用,一會兒不能用,就跟段譽的六脈神劍似的,時靈時不靈,且尤其喜歡在關鍵時刻掉鏈子。譬如本婦女今晚心情不好,它又跳出來添亂。
不得已,我掏出加幣信用卡。匯率糟糕也得用啊。從維多利亞離開時,我們隻是取了兩千美元現金,這一路,因為這張掉鏈子的信用卡,已用掉不少。我得保存實力,萬一走到一個不收信用卡的地方,可以救急。
一家人集齊,從沃爾瑪出來時,我們一眼看到了天上的火燒雲。在暗沉烏雲的映襯之下,紅色的那一撮顯得異常奪目。那層紅亮的豔麗,讓沉默了一路的蔣先生都忍不住讚歎:若非親眼所見,一定以為是P出來的效果。
一個從旁經過的老伯說:這雲紅成這樣,怕是夜裏有雷陣雨。
我與蔣先生對望了一下,立刻鑽進汽車,心急火燎地開回了營地。
我說,雷雨天,在樹下紮營不安全,不如搬回車道這邊。他說:石子路紮營不牢靠,下雨時說不定還得刮刮風,帳篷容易被掀翻。倆人環顧四周,決定把帳篷挪到樹林旁那片空曠的草地上,也管不上那裏屬不屬於露營的範圍了。
這下齊心協力,很快就搬完了家,還認認真真給帳篷係上了防雨層。
算是皆大歡喜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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