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行駛在蘇格蘭北部的曠野上的時候，心緒是空靈的。那些在窗外持續閃過的遼闊風景，大風裏搖擺的草木和奮力翱翔的白色海鷗、偶爾稍現即逝的村莊和古舊城堡，滾滾流雲以優美的姿態蔓延過天空，常常讓我陷入幻象般追逐碎夢的感覺。而那夢境，既繁華又寂靜，裏麵有逝去的時光和榮耀。那種蘇格蘭營造的氛圍是清涼和流年般的，淡淡的惆悵、淡淡的回望，壯麗卻帶著潮濕的隱晦。A kind of mix。
突然想總結一下這次自駕遊的經曆和感受。也許是為了紀念一下自己這次自駕露營式旅遊的勇氣吧。又一次體會窮遊體會粗獷，就像年輕時一樣閃著青澀的光。
緣起
也許內心還殘留有蟄伏已久的探險情結吧。疫情後時代裏的我，某日在Ins裏翻看Hiddenscotland頻道那些古老廣葇的照片，感受那些照片裏散發出來的徹骨的蒼涼、荒蕪、久遠的氣息。去遠方的衝動就由衷而升。然後我就想到了老本和他引以為豪的小房車。
老本是我過去多年的同事，2013年提前退休，從此過著獨自周遊世界的日子。他一年當中隻有三月到九月是在瑞士本土。所以，如果是自駕和露營，他經驗豐富，找他作伴，會比較安全穩妥。去年秋天他買了一輛奔馳牌中巴那麽大小的房車。是那種高度不超過兩米、在城市裏的大多數停車場和街邊都能停靠的房車，這樣可以最大限度地出入任何場地，也能夠在夜裏把車頂架起來變成可以煮飯和過夜的上下兩層的房車。買這樣的車上路，而不是普通意義上的那種體量大得如同一個小房子的房車，也是老本的經驗使然。因為那種大房車的停靠，在市區幾乎不可能，室內停車場99%不允許，到郊外過夜的話，也隻有在特殊的有允許的停車場才能停靠，會不太自由。
五月我撥通老本的電話問他夏天有沒有遠遊的打算。他列舉了幾個區域，其中就有蘇格蘭。等到他提及蘇格蘭的那一秒，我立刻打住了他的長篇大論，和他達成了結伴同行協議，油費和露營的費用平攤，旅館和食物各付。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去買了紙質的地圖和高爾夫球場的分布圖，定好了大概的自駕路線。我根據路線做了些攻略，把自己想去的地點在Herewego的app上標記好。整個過程特別簡單和快速。因為有房車，所以不大需要提前訂酒店或住處，以隨機為主要策略。
回望上次如此長時間窮遊式地顛沛在路上，還是二十多歲的時候。那時候是開著一輛租來的小車、帶著簡易帳篷。那些自駕風餐露宿的日子，在澳洲北部和南部的荒野，浪漫而純樸、帶著情懷……真是很久遠的事了。這種旅遊的魅力所在，是可以遠離塵囂，最大機率地停宿在風景最美最荒涼的地方，和大自然無比貼近。那種感覺是很讓人神往的，特別適合澳洲、美國和蘇格蘭這類的國度。
住
出門在外，有落腳的地方就有安全感。有了房車，就自帶了安全感。就沒有訂旅館的壓力，因為可以隨時隨地找一個允許過夜的停車場或者荒郊野外露宿。我們曾經在Pennan漁村的沙灘邊過夜，在Sinclair Girnigoe城堡的停車場，在Aberdeen北部的Balmedie Country Park，在Glenfinnan附近的Eilt湖區……每個地點的感受都不同。也必須每隔兩三天就去付過夜費的、有設施的露營場地過夜，因為可以補充水電、使用公共廁所和浴室、洗衣服。
露宿不比旅館幹淨、寬敞和舒適。那種感覺會像行軍一樣。老本每天到達露營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停好車，設法讓車身水平。天熱的時候車箱門麵陰比較涼快。如風大，車箱門要在背風一麵。車子停好後，車門敞開，車廂就變成廚房，因為車門的對麵那一麵安裝了煤氣爐、洗水池和冰箱。老本特地備了一張幾平米的大塑料布，鋪在車門外的地上當出入用的地毯。天好的話，我們就把餐桌椅放在車箱門前的塑料布上，以天地為廳。我們也會換拖鞋，便於出入車箱時脫換。蘇格蘭的天氣動不動會下雨或者風特大，這種情況我們也會在車裏吃飯和休息。氣溫低的時候可以開暖氣。餐桌椅都是車裏配套買的，所以大小剛剛好。
我們第一次遭遇惱人的高地蠓，是在尼斯河的付費露營地。天下著毛毛細雨，潮濕的空氣裏飛舞著無數細細小小的高地蠓，我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膚都被叮了，奇癢，連眉毛縫隙裏的皮膚也不放過。雖然隨身帶了驅蚊劑，但還是趕緊去露營地的小店買了本地的那種，因為怕一般的驅蚊劑沒有用。高地蠓在蘇格蘭北部和西海岸特別普遍，陰涼潮濕的天氣使然。所以在北部和西部，我們都在車內用餐和休息。
付費的露營地一般在車位邊有電源插頭和水龍頭。老本把自備的長長的電源線取出來插上，這樣車裏的電器就可以用電了。
這一係列的過程很程式化，每天都是一樣的。日子也變得超簡單，吃過飯，聊聊天或者看看書，就準備睡覺了。露營地沒有wifi，所以我很少刷手機。在蘇格蘭旅遊的那些日子，成了難得的真正遠離塵世的日子。
睡前把桌椅折好和鞋一起放在車底避免雨水和露水。整理和清掃車箱和廚房，騰地方放我的氣墊床。然後老本會把氣墊床插頭插上充氣。廚房桌麵在夜裏是我的床頭櫃。我解開後備箱裏的包裹，把床單、枕頭、睡袋和睡衣拿出來鋪床。臥室就序後，我提著一袋洗漱用具、浴巾和睡衣去露營地的公共浴室洗漱。如果是野營，就用廚房裏的洗水池簡單對付一下，上廁所要去附近的叢林裏解決。早上醒來不可能賴床的，一般是趕在老本醒來前迅速換衣、把一切床上用品又打包好放進後備箱。
就這樣每天重複地打包然後拆放然後再打包，體驗拮據和不便，節奏回到舊年代裏的慢和瑣碎。老本不怕過慢生活。他退休了，有大把時間不厭其煩地重複露營的那些繁瑣活。我有時候看著他做這些事，覺得這些甚至是他的愛好。他這個人對逛景點不屑一顧，沒有審美觀感。周遊了那麽多年世界，估計就是為了從地圖上的這個點開車去另一個點，在到達目的地的宿營地後每天都能搭建一下房車的設施，然後做一頓好吃的，抽抽煙、喝喝酒，夜裏爬上他的車頂床鋪躺平，有時候下午就爬上去了。他車頂的床鋪是有紗窗的，天好的夜裏不知道會不會偶爾瞟一瞟窗外的星空。
行李
這次旅行裏一個很大的感悟，就是出門在外行李極簡的必要性。
出行前打包時不要有天花亂墜的想法，要以舒適的戶外衣鞋為主。我這次在走前想得美美的，打了兩個登機箱子加一個大塑料袋的衣物，光鞋就帶了5雙：家用拖鞋，拖鞋式皮涼鞋，很Chic的 Hogan的Loafer，登山鞋，高爾夫鞋。Loafer都沒用上，又占地方, 一直塞在球包裏。也帶了很經典的漂亮裙子和 BC的外套、自行車頭盔、瑜伽墊，都沒有用上，那些適合它們的精致場合就沒出現過，全程都風塵仆仆。
進入了自駕的新日常後，我整理了幾套常用的衣物放在一個敞口的大塑料袋裏，迅速養成隨換隨洗的習慣。洗漱美容用品放在徒步背包的不同層裏。相機錢包防曬霜驅蚊劑清涼油耳機放隨身小包包裏。總之，就是按使用頻率排序，分放在隨身小包，背包和塑料袋裏。那些幾天才需取用或者不用的衣物都放進行李箱裏堆放在後備箱。
老本說，房車最大的好處，就是隨時都有一套可以過日子的家居用品在身邊，一應俱全，但一定不能多，功能絕對優先。我在這一路上，也認真思考了一下人生存的基本需要問題，好多講究的東西，在人生裏就是無用之享受，沒有的話，日子過得可能不那麽優美、愉悅感差些，但確實不影響生存大局。
吃喝
有了房車的人出門，可能就不愛去餐館了。老本就這樣。對我來說，簡直就失去了度假的三分之一的樂趣。好在蘇格蘭的食物不出彩，不去餐館估計損失也不大。
我們大多數是會去超市買食物回車自己做，一日早晚兩餐。英國的牛排和羊排質量都很好，又超級便宜。同時，我很快發掘了超市Lidl和 Aldi的Sushi，在不想自己做飯的時候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
在蘇格蘭可以去試試羊雜碎Haggis和炸魚塊加薯條。我在愛丁堡的一家小店吃的Haggis是上下三層的，頂層是羊雜碎，中層菜泥，底層土豆泥，樣子做得很講究，就像它的店麵一樣。這家店是我在tripadviser上找到的。店小二是個英俊的小哥，態度挺好的，但是居然忘了我點的餐品、服務很不周到。我倒是不計較，一個人坐在窗前的高腳椅那裏邊喝啤酒邊看著街景邊等Haggis。
炸魚塊加薯條這種粗糙食物，我在蘇格蘭吃了三次。可能餘生再不會吃了，真不是我的口味。
啤酒確是又多又好的。在英國，很多餐館和酒吧都會羅列了一大排各種品牌的啤酒，又專業又壯觀。我總是喜歡點Guinness。每次打完高爾夫球，也會點一杯Guinness，口感溫和滑潤，亦易帶來微醺。我的第一杯Guinness，是在愛丁堡老城街頭的Deacon Brodies Tavern門外的排檔裏。那是到達蘇格蘭的第一天。天氣溫暖，陽光明媚，到處都充斥著興致盎然的遊人。我就是他們中的一個，心情愉快地坐在陽光裏一邊品著人生第一杯黑啤，一邊努力回憶剛工作那會兒一位去過英國的清華哥為我描述的黑啤滋味。那時候曾經多麽地向往過英國和歐洲。
威士忌是蘇格蘭的特產。我在幾個品酒的廠子裏或者品牌旗艦店裏品過和買了。本身不是嗜酒之人，所以就是蜻蜓點水，停留在享受果味威士忌的水平上，其他的對我都太濃烈或者口味不對。最全麵的一次品威士忌，是在天空島露營地對麵的酒店餐館裏。那天晚上點了一套四杯不同口味的，在吃過飯之後才敢喝。居然都喝幹淨了，頭重腳輕地一個人走回車。依舊是自己鋪好床、去公共區域洗漱完畢，然後倒頭入睡。
露營地
我不喜歡留宿在付費的露營地。這次自駕的途中曾經在愛丁堡的付費露營地住過一個晚上，然後在St Andrew兩晚，尼斯河兩晚，天空島三晚，牛津一晚。總結一下，優點是有公廁和公浴的設施以及水電，缺點就是十有八九很偏僻，而且不帶風景，就是那種能夠讓自駕的人最便宜地在野外過一夜的地方。在營地裏，一輛車挨著一輛，一排排一列列，如同一個比較寬敞的室外停車場，完全沒有想象中的美好和浪漫。那些美好和浪漫是屬於路途的，到了擁擠的露營地就會嘎然而止。
在這種人群聚居的地方，會有機會和鄰車的露宿人淺淺地聊幾句，從哪來，到哪去，去過那些地方，那些地方好玩，各自的身份職業是什麽。每天遇見不同的人，都重複同樣的自我介紹，而對方的信息在腦子裏打個轉就遺忘了。這樣的社交容易讓我厭倦。我常常看著我的同事老本去和別人搭訕、然後開吹我聽過無數次的他退休後周遊過的地方以及曾經經曆過的某些事。我也常常看到他心滿意足地帶著笑容回到自己的車前。我隻是繼續讀著手裏的那本書，或者獨自去周邊走一圈。
到達牛津的露營地那個傍晚，我走半小時的路去中心區，沿著牛津的那條河。把牛津的大街小巷重溫了一遍。在窄巷裏的The Turf喝啤酒，在歎息橋背麵看著牛津人騎車擦身而過，風中飄起的頭發在夕陽裏閃著金光。在拉德克利夫廣場散步，在小街的櫥窗裏凝神細看牛津的紀念品。第二天一大早醒來，我騎著車去老城一家可愛的牆上有愛因斯坦畫像的黑綿羊咖啡館吃了一頓早餐。在所有經曆過的露營地裏，這是唯一一個距離中心區比較近的所在。
我喜歡隨機停泊的野外露營，它可以最大程度地實現自駕露營的真正意義。我們承受了那麽多的不便和風塵，就是為了能夠在野外、在人跡空曠的地方沉浸式地和旅途融為一體。在晨曦中醒來，推開車門那一刹那，清澈美麗的風景撲麵而來。那種感覺，是可以用來抵消所有路上的顛簸和拮據的。
在回到歐洲大陸返回瑞士的路上，我們曾經在Colmar附近的大片葡萄園裏留宿。那一帶的風景也是有它的獨特味道的：一望無際、寂靜無人的葡萄園，幹燥的土地，夕陽和晨光，遠處紅色屋頂的小村落。第二天早上我笑著對老本說，這裏離我家開車也就兩個小時，如果我哪一天想念露營了，就會帶著一個簡易帳篷，開車過來。他看了看周圍的地麵，告訴我，這裏的地很不平呢，搭帳篷睡地上會被擱著。我沒有理會，徑自紮進葡萄林子裏散步去了。淡金色清涼的朝陽灑在這片土地上，微風拂麵，路過的葡萄樹上都掛滿了紫紅色的累累碩果。
世界真是美好，讓所有的旅途都變得珍貴，即使有時候與人同行會比較燒人神經，但是回頭看看，還是值得的。
- 文字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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