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吃過晚飯,蔣先生軟磨硬泡,拉著婆婆出門去了。他說,他想帶她去逛逛她以前最愛去的那個沙灘,當作是他們母子間的約會。
一個多小時後,他們回來了。婆婆春風滿麵,哼著歌兒去衝澡。我偷偷問蔣先生:那個沙灘有什麽典故?蔣先生說,這是他父親生前最愛帶著他媽媽去遛狗的地方。隻是這一次,他終究還是拗不過婆婆,沒能去成沙灘,最後母子倆去DQ吃了冰激淩,好好聊了會兒天。他說,他媽媽很開心,咱們這幾天的陪伴功不可沒。
一早上,忙著打包。等我們把露營裝備等大小包裹重新塞進後備箱,發現輕盈了多日的汽車有些不堪重負,後半截外殼幾乎覆在了兩隻後輪之上。我開玩笑說,這車膠原蛋白流失嚴重啊,咋還垮下來了呢?蔣先生卻是憂心忡忡,說到了溫哥華要好好找機械師檢查一下。
大家磨磨蹭蹭,終究還是到了說再見的時候。婆婆跟我們擁抱告別,說:“whew! 我終於可以恢複清淨了。“ 她喜歡用讓我們開懷的方式說再見,免去執手相看淚眼的惆悵。上一次我們飛回家,為了省錢,坐的是那種紅眼航班。她送我們到機場,說:“你們到家後,趕緊睡覺,別惦記著要給我打電話報平安。你們不打電話,我就知道你們是平安的。如果你們的飛機掉了下來,自然會有其他人給我打電話。我可不希望收到電話。”
就這樣笑著告別。
我們去TD取了新的美元信用卡,又取了點美元現金。從明天開始,我們又將踏上美利堅的土地,就算是窮遊,也得在精打細算的前提下盡可能保證錢糧充足。
出發去輪渡站前,我們再次造訪了唐人街,打算打包些食品在輪渡上吃。小雲南還是不開門,我們前前後後來了三次,每次都是不同的時間段,人家說不開門就不開門,門上也不張貼幾點開門的告示。可它明明又沒有倒閉,我隔著玻璃門都能看見後廚那些略帶忙碌的工作人員的身影。隻能是大寫的服氣。
我們轉去一休製麵,點了一份煎餃,和大家都愛吃的上海湯麵。有些店,你一直當它是備胎,用著用著,卻發現原來它才一直都是主力,且品行兼優。下次來,一定把它轉正!
兩點,我們準時登上了開往溫哥華的輪渡。在底層停好車,一家四口登上了觀景層,孩子們照例在輪渡自帶的playground玩,我和蔣先生選了個既能隔著玻璃看到孩子們,又麵向大海的舷窗位置,坐椅觀景。
連續兩次,來回的輪渡上都沒有WIFI,看來BC的輪渡站在削減運營成本。不過,也正因為沒有WI-FI,我們才舍得放下手機,抬起頭來欣賞沿途的風景。從維多利亞到溫哥華,海天一色,山水相依。有些路段,藍綠色的海水混雜在一起,猶如大自然的調色板,讓人心醉。沿途布滿了星星點點的小島,帆船遊艇穿行其間。海水無風時,波濤安悠悠,明明一派恬淡之景,莫名卻讓我想起“盛世的繁華”。所謂“盛”,一定要在邊邊角角的安寧愉悅之中,才能堅定浮現。如果隻是表麵盛大,每個角落卻自帶陰鬱,底部暗流湧動,那些強露在外的繁華,豈非曇花一現?
這一路,目光所及皆美景。更讓人驚喜的是,一座影影綽綽的雪山始終懸浮在綠水青山的上空,猶如大自然用一隻巨大的投影儀把它投射在了天空之上,帶著飄渺與空靈,像一座隨時可能消失的海市蜃樓,讓人不忍挪開視線。蔣先生說,這應該是位於華盛頓境內的Rainier雪山,Cascade山脈的最高峰。誰說山不在高?足夠高,才能在炎熱的夏天裏,積雪浮雲端,讓數百公裏之外的人瞧見了,從此魂縈夢牽。
一個背包客坐我們正前方,正埋頭大啃幹糧,看起來是個隻爭朝夕的奮鬥型青年。奪目的是他那隻草綠色的徒步背包,上麵縫著很多大大小小的國旗,正中間是一幅相對巨型的加拿大楓葉旗。看來是加國同胞,背包去世界周遊了一圈,回家小憩後,此刻又要出發?我不能假設他是要回家,因為回家之人,通常有親人與大餐等候,出發是更合理的假設。
透過playground的玻璃,我看到蔣大核目不轉睛地盯住一個角落。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我心裏一陣突突。蔣大核盯住的,是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那孩子,原諒我不得不用主觀的方式客觀描述一下,她的臉部很特別,與人類相比,似乎更接近猴子的臉部特征: 兩隻大大的眼睛緊湊在一起,周圍是層層疊疊的眼皮,鼻子略扁平,且不成比例地小。我猜想,這孩子應該是先天性發育不良,或攜帶某些基因類疾病。看得出,孩子的爸爸知道自家孩子特別,隻是帶著她在角落裏玩,且神情緊繃,大概是怕孩子受到來自外界的傷害。
我腦海中的弦,繃得比那爸爸更緊啊!我那熊兒子目不轉睛地盯住人家小姑娘,誰知道下一秒會從他嘴裏蹦出什麽讓人眼前一黑的話來?我想,最好的辦法是拉他出來,和我們一起坐在舷窗觀景。我急匆匆起身,朝他走了過去,心裏暗暗祈禱:拜托,兒子,你不要講話,你不要講話!
蔣大核見我走近,咧開了嘴。他帶著由內向外的喜悅,說:“媽媽,你看那個小女孩,她長得好可愛啊!”
蔣大核的語調不高不低,剛巧能讓這個半封閉場所裏的所有人都聽見。我也笑了,跟他說:“媽媽也覺得她好可愛,你要不要跟她一起玩?”
拉了我的手,蔣大核歡快地朝小女孩走了過去。我問那爸爸:“你介意我兒子和她一起玩嗎?”那爸爸一臉釋然,說:“當然不介意,歡迎。”
蔣大核像嗬護瓷娃娃一樣陪著那個小女孩,我的開心無以言喻。孩子的心靈,比大人純淨許多,從他們身上,我們能照見深埋在塵灰裏的那個更好的自己。
一家人開開心心下了輪渡。於我而言,今天下午的重頭戲是趕赴與閨蜜熙熙的約會。
掐指一算,與熙熙認識十七年了,不過,大部分時間,我們都被分隔在北美大陸的兩端。十年前,大家都其樂融融地住在多村,沒事就聚在一起吃喝玩樂。自從閨蜜夫婦來BC轉了一圈,就被這裏冬暖夏涼的美麗氣候深深吸引,舉家搬遷來到了溫哥華。幸運的是,我也在同一時期認識了蔣先生,沒事就跟著他過來溜達一圈,我與閨蜜友誼的小溪得以細水長流。
這次能見麵,也是多虧了熙熙的堅持。遊記一開篇我就說了,我們這是窮遊,預算卡得緊,尤其是住宿。本打算在溫哥華逗留兩天,像以往一樣住蔣先生他哥家的地下室,沒料到他哥的新房子一直沒能完工,家裏像個建築工地。哥嫂自然沒心思邀我們居住,更沒時間陪伴我們。雖說我們全套露營裝備,在後院也能住上兩天,他哥不邀請,蔣先生就開不了口。住酒店我又嫌貴,最後一跺腳,決定不在溫哥華停留了,因為家裏其他三口沒地方待啊。
我在電話中跟熙熙說來日方長,她卻說,都三年沒見了,好不容易來趟西岸,總得見見活人。如果我們沒法住在溫哥華,她可以坐了輪渡來維多利亞見我呀。婆婆被熙熙的誠意和執著感動了,背著我們給哥哥打電話,勒令他百忙之中收留我們一晚。於是,我們正式得到了哥家地下室的入住邀請。
當然,這是“窮遊”才有的波折。如果錢糧充足,隨便訂間酒店,哪還需要這裏妥協那裏放棄。不過呢,也正是在這些小小的波折中,讓我窺見了友誼的堅韌與美妙。
熙熙還如初見時般精致美麗,從衣服到手袋,從指甲到肌膚,每一處都打理得光彩照人。有時候我納悶,我們根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哪,為什麽還能做這麽多年的好朋友?會不會是我的人品被開過光,時不時被允許穿越個蟲洞,混入白富美的隱秘世界?看看我身上的地攤貨, vs. 她在西班牙購買的華美套衫,簡直就是淘寶買家秀與賣家秀的區別。再看看我那被孩子們抓得亂蓬蓬的短發,vs. 她那由設計師打造的精美卷發,湊在一起,真的很適合給美發屋做一組廣告:Before and After。這反差,足以讓美發屋生意盈門。
熙熙見到我,一如既往地親熱。她帶我去吃火鍋,點了滿滿一桌子一架子的菜,外加冰粉等小食。吃火鍋也是我的主意。我說,家裏三個挑食的人,在家根本沒辦法愉快地吃辣啊,好不容易逮住個重慶閨蜜,怎能錯過吃麻辣火鍋的機會。她說,對,吃火鍋就是要吃得誌同道合,所以她連她家的王執秘都沒帶,因為那個家夥不愛吃火鍋,有人勉強就沒勁了。
我吃到扶牆,卻是忘不掉熙熙重複了好幾遍的那句話:“我給你做了秘製甜點,等會兒去我家吃。” 熙熙是學霸,女強人,銀行高管,一向長袖善舞,見多識廣,無論家事國事天下事,都有其辛辣獨到的見解。不過,術業有專攻,她的廚藝麽,反正我沒親嘴試過,每次去她家,都是大廚王執秘掌勺。我再次主觀地客觀評價一下,單看外形,她絕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代言人,一雙手細白粉嫩,不知有沒有摸過刀叉筷子之外的餐廚具。
吃完火鍋,我迫不及待地跟著熙熙,走去她和王執秘在downtown公寓的家。興奮地嗷嗷叫著迎麵撲過來的,是夫婦倆收養的狗兒子。這是一條被前主人嚴重虐待過的小狗,剛來時還斷著一條腿,曾厭世到懷疑狗生,見人就躲。閨蜜夫婦收養了他之後,帶他做各種康複訓練,每天帶他散步,給他在陽台上鋪設新鮮草坪,吃農場定購的健康食品。現在狗狗已經很喜歡跟人類膩歪,包括我這三年不見的陌生人。
王執秘的藝術造詣又大幅提升,瞧瞧他繪製的這幅畫,跟照片兒似的。
終於吃上了熙熙親手做的甜點:芒果奇亞籽布丁。布丁是從冰箱裏取出來的,而芒果是現切的。熙熙說,所有的食材都是有機的,從芒果到布丁。
布丁很香,芒果夠甜。我一邊打著(火鍋店的)飽嗝,一邊讚不絕口:“真的是很好吃,你怎麽做的?”
熙熙說:“這布丁,是我拿腰果打的奶。一杯腰果四杯水,浸泡一晚,打成奶,然後把奇亞籽泡進去,在冰箱放一個晚上。”
“然後呢?” 我一邊吃著布丁,一邊眼巴巴等候秘製配方閃亮揭秘的那一刻。
“然後,就完成了啊。” 熙熙笑得前仰後合,“你以為能有什麽複雜的工序?”
術業有專攻,術業有專攻,我嗬嗬著調整心態,難不成,我還指望閨蜜端出一盤拿破侖或舒芙蕾出來不成?不過,好吃已是王道。又好吃,做法又簡易,那簡直可遇不可求。從這個角度來講,閨蜜的秘製甜點,秘之有道,甜入心扉。
熙熙送了我一堆禮物,我拿出煙熏三文魚送她,她連連擺手,說這是她地盤上的東西,讓我帶回安大略,送給更能appreciate這份土特產的人。
好吧,情誼都收藏在心裏了。來日方長,等你和王執秘重新踏上安大略土地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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