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dge島每天的潮汐落差超過三米。昨天夕照下的小島,經過潮水一夜的消退,今早已經成為半島,原本漂浮在水麵上的小船也隨之擱淺。
吃過早餐,我們領著孩子們走上附近的沙灘,探索半天前還被掩蓋在潮水之下的海底世界。
沙灘上到處都是貝殼,鋪了一地,像是廉價甩賣的雜貨鋪。小時候撿到一隻貝殼會當寶貝,現在想來,如果生活在沿海又人煙稀少的地方,看貝殼隨潮水漲落,迎來送往,大概就跟我們平原地帶的孩子看到門前的小草和野花一樣,一茬又一茬,又有什麽可稀奇的呢?人的經曆不同,關注點就會不同,對客觀存在的解讀也就千差萬別,就像跟北方孩子討論下雪的神奇與美麗,很容易把天聊死。
雖然物以稀才貴,每次來,我還是會撿上幾片,放在cottage後院的欄杆上。有種珍愛,源自童年的記憶。
這隻貝殼像蝴蝶。
這隻貝殼,還吸附在肉身之上。
沙灘上另外一種鋪了滿地的海生物,是一種圓圓的表麵帶了五葉花瓣紋路的軟體生物,看起來白白韌韌,很有嚼勁的樣子。蔣先生說這叫silver dollar。我查了一下,學名應該是sand dollar,中文名沙幣(這名字,簡直了!)。麵對滿坑滿穀的沙幣,我的第一反應是,這東西能吃嗎?蔣先生想也不想,說不能。我本著好學之心,又上網查了一下,說吃是可以吃,但有這個那個的注意事項。當然,這麽做也隻是過過心癮,滿沙灘的生蠔,我也沒有撿回來吃的勇氣。對於海洋生物,我們家其他三口毫無興致,我雖然愛吃,卻不會做。萬一吃出個食物中毒來,這荒島野外,還得麻煩BC省派了直升機過來救援。好不容易從疫情中緩過來一點,咱就不給BC人民添亂了。
水清淺,很多尚還被掩蓋在水下的海洋生物,也一目了然,且觸手可及。島中島綿延入水的一側,布滿了海星,多為深深淺淺的紫色,偶有亮眼的橘色。
這兩隻,我剛看到時,它倆還手拉著手。我掏出手機後,發現它們的手已經悄悄鬆開了。不好意思哈,打擾到兩位約會了,我真的隻是想拍張照而已。
又或者,看著右麵那隻極想挽留的姿勢,我是見證了一場纏綿的分手?也許我會忘記,也許會更想你,也許已沒有也許。。。
一旁脫了水的這一撥,像是剛剛經曆了一場宿醉大派對,暈頭轉向地來不及跟隨潮水及時退回海裏。
我試著去觸摸海星,發現它們的底盤牢牢吸附在了地麵上,挪也娜不動。蔣小詩青出於藍,不知施展了什麽Barbarian的蠻力,把海星從地麵上硬拽了出來,與它近距離交流。
除了海星,水裏還能找到不少沙領(Sand Collar)。
這種沙領,猶如被機器切割過般平整,不知情的人可能以為這是工業廢棄物。我們第一次來Mudge時,在沙灘上巧遇了一位生物學家。他告訴我們,這是月亮蝸牛(Moon Snail)產卵時用來保護蟲卵的casing,純動物製造。
貼兩張老照片,展示一下月亮蝸牛和沙領日光下的風采:
蔣先生專心致誌地看水裏橫爬的各式螃蟹。
有的螃蟹,沒煮就紅了。
這隻螃蟹更有意思,背上長著一張人臉,有鼻子有眼睛,還帶八字胡。它若有所思看著我的樣子,讓我感覺有位哲學家潛藏在它的軀殼之中。
蔣大核把海灘當成了一個巨大的泳池,在水裏玩瘋了。鄰居家的拉布拉多也跑過來湊熱鬧。整個海難很安靜,就我們一家四口,和鄰居家的狗。
海灘一側的岩壁,有著明顯的風化和海蝕的痕跡,像大自然創作的浮雕。岩壁上粉紅淺綠的多肉植物,昭示著此處已經許久沒有潮汐光顧。
一直玩到中午時分,眼看潮水又慢慢漲了起來,我們才回到cottage。洗了個澡,大家吃了點炒蛋,培根和烤麵包,集體躺平。
我的腦子裏卻是盤算著之後幾日的夥食,越想越覺得冰箱裏的東西不夠吃。我打開廚房的櫥櫃,翻找公婆先前運過來的罐頭食品。櫥櫃裏滿滿當當,看著讓人心安,既有大豆玉米,貓糧狗糧,還有多袋麵粉和蛋糕粉。等我仔細查看有效期,發現無一例外,都過期了,連白糖和油鹽都過期了(我們不得不用,隻能盡量少用)。婆婆喜歡囤積食品,但她不太注重保質期的概念。有些食品,已過期十多年。
我感覺一陣緊迫,催著蔣先生出門買雞蛋。
講到外出,就不得不簡單介紹一下這個小島的概況:Mudge島位於Gabriola和溫哥華島之間,隸屬喬治亞海峽的海灣群島。它長四公裏,寬0.8公裏,北部與Nanaimo以極為狹窄的水域相接。島上有常住居民60人左右,夏天時,加上前來cottage度假的人,可能會多達200人。整座島嶼並無橋梁與外部連接,進出全靠私人擺渡。幾年前,NDP曾建議在Mudge和Nanaimo之間建一座橋,但是島民們並不樂意,他們就享受這種與外界隔絕遺世獨立的感覺。如果與對外的連通方式太過便利,對他們來講,幾乎算得上是一種入侵。
如果說,一水之隔的Gabriola島住了許多特立獨行的嬉皮士,Mudge人則更像隱士。島上都是私人住宅,除了一家救火站,幾無任何服務設施,沒有飯館,沒有超市,也沒有公交係統,甚至沒有像樣的馬路,隻有一條條沙塵飛揚的小土路。小島不大,大家出門基本靠走,或是用那種幾乎家家戶戶都配備的簡易Buggy, 要不就是舊成渣的老爺車。
我們一家子都不是能量充沛的戶外型選手,能躺著就不坐著,能坐著就不站著。這出門的念頭一冒出來,自然就想著尋找交通工具。公公有一輛Mudge Buggy,像小拖拉機一樣,一開起來啪啪作響,但是因為體積小,操作簡單方便,在Mudge的小土路上行走自如。三年前,四歲的蔣大核都嚐試著自己開了一小段路。隻是這輛車被鎖在車庫兩年多,不知道要不要換個機油。
我們拿出婆婆給的一兜子鑰匙,打算打開車庫門檢查一番。鑰匙一把一把地試了過去,發現沒有一把能打開車庫的門。看來,唯一那把能打開庫門的鑰匙,已經在昨天被蔣先生掉落在了DECK之下。
隻能走路,就當Mudge觀光一日遊。
Mudge古樸,連路口的標牌都是手寫。
丁字路口有一座洋涇浜,是專門用來裝了水喂過路動物。島上有許多鹿和野兔,時常站在自家門口就能與它們打個照麵。還好,沒有熊。
小島沒有商店,但我記得附近小山丘上有個賣雞蛋的地方。前幾次來開Buggy經過時,我看到過路邊的牌子。我們沿著林間小路慢慢走過去,眼看走到了似曾相識的地方,卻找不到“Eggs for sale’的牌子,不禁躊躇。
一個過路人開著小Buggy停了下來。蔣先生問他賣雞蛋的事,那人說:是,這裏原來住著PHIL,養了些雞,但他去年搬走了。他說,如果你們接著往前走,走到消防站右轉,再右轉走到頭,會有一家FARM,他們也許有雞蛋。
小島上常住人口60人,誰都認識誰。
隻是這聽起來簡單的右轉加右轉,足足讓老弱的我們走了一個小時。炎炎熱浪下,每個人都精疲力竭。好不容易農莊在望,蔣小詩卻是坐在地上不想起來了,蔣先生隻能扛著她走完最後一程。
好消息是,買到雞蛋了。大大小小,足足24個,隻花了十刀。小的那種雞蛋,據說是小母雞第一年下的蛋。
回來時,農莊主說趁著現在潮位還不太高,我們可以沿著海灘走,路程可以縮短許多。一路海景,走起來確實容易許多。海灘一側都是樹,也避免了陸地上暴曬的無奈。潮位低迷時,許多河底的岩石都露了出來,這也是為什麽低潮時一般不過河,因為船容易撞到石頭。
蔣小詩畢竟年幼,支撐不住,還是騎到了蔣先生的脖子上。
回家一看,好家夥,買個雞蛋,足足走了兩個小時。
再次洗澡,再次躺平,大家上網的上網,看電影的看電影。一看表,也就三四點鍾,但是在我們心裏,今天就這麽過完了。
有了那幾隻雞蛋撐腰,晚餐一下豐盛許多,雞蛋培根香腸西蘭花烤麵包。
蔣先生說他餓極了,我的胃也隱隱作痛,不知是不是餓的。這兩天,雖然吃的東西不斷,無非也就是藍莓煎蛋西蘭花,缺乏硬通貨,也沒點兒甜食。COTTAGE餐桌上倒是有一包FUDGEEO的餅幹,看著誘人,一看保質期,2019年JAN19,已經過期三年半。想了想,還是把它扔進了垃圾桶,實在不想冒食物中毒的風險。
盤點了一下食物,我突然又有點焦躁。不知怎地,我一直以為隻要把明天的食物準備充足就好,然而仔細一想,明明還有兩個全天要過呢:明天星期四,後天星期五,我們星球六早上才回去。
我指著冰箱裏少得可憐的食物,對蔣先生說,這些東西還得支撐兩天呢。他一愣,大概也算錯日期了。
我笑著說:實在不行,咱去海灘撿生蠔吃啊。一向聞海鮮色變的蔣先生,竟然沒及時作出厭惡的表情。看來,他也焦慮了。
唉,借用《亂世佳人》的鎮劇名言:Tomorrow is another day.
蔣小詩忙著在廚房過家家。她把草莓和藍莓都放到水裏煮,又加糖又加鹽,很孝順地端給我們吃。我想說,雖然為娘很想吃東西,這又鹹又甜的水果湯,還是下不去嘴啊。
夜晚,與孩子們坐在DECK上凝望海灣。今天與昨天並無不同,也許多了幾片雲。遠處那隻紅白貨輪還是泊在海天交接處,不來不去。
隻是,每天那些或歡暢或焦躁的點滴,讓我們感覺,這分明是鮮活的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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