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舊城裏的水閘區
這是斯特拉斯堡大教堂裏麵的天文鍾
阿爾薩斯地區最美的還是第二大城市科爾馬跟周邊葡萄酒之路上的小村莊。但斯特拉斯堡本身作為大城市就已經非常美了。我貼一段我在夏天寫完的萊茵多瑙兩河流域書稿裏的內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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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拉斯堡是一座大城市,按照法國2016年人口普查,大都會區域人口有78萬,城區人口28萬,在中國,這樣的城市規模比很多縣城還小,但已經足夠讓它成為阿爾薩斯第一大城市,也是法國第9大城市了。但它的氣氛很舒適,並沒有大城市的喧鬧和逼仄,和法國最大的兩座城市巴黎和馬賽大異其趣,我覺得更像是放大了幾倍的科爾馬。斯特拉斯堡也有一座巨型大學,創建於16世紀,有5萬多學生,規模在法國僅次於巴黎大學,但是因為城市比較大,並沒有弗萊堡和海德堡那樣鮮明的大學城的感覺。整個斯特拉斯堡老城區呈橢圓形,萊茵河支流伊爾河的河水在城西被一係列水閘分流成幾股,自西向東繞城而過,老城區完全被包圍在水道之中,環城河邊種了垂柳和半木梁房屋,遊客可以坐遊船環城遊覽,給我的感覺像是阿姆斯特丹或者比利時的中世紀小城布魯日。在歐洲大型城市之中,以風景秀麗而論,竊以為斯特拉斯堡可以排名前三。斯特拉斯堡舊城全城都被列入聯合國世界遺產名錄。
斯特拉斯堡大教堂是城區的中心焦點,這座教堂是整個萊茵河流域規模僅次於科隆大教堂的哥特式建築,科隆大教堂建造了800年,斯特拉斯堡教堂從1176年正式動工,1439年大體完成,用了不到300年時間,在古代技術手段不發達,資金也有限的條件下,這算是正常的速度。它開始建造的時候還處於羅曼式建築的末期,剛過幾十年,就有一個法國建築師團隊從巴黎附近趕來,帶來了著名的法國哥特式經典,夏特雷大教堂的嶄新建造經驗,於是整個斯特拉斯堡教堂改弦易轍,以後按照純粹的新興哥特式風格建造。今天任何一位遊客站在大教堂正立麵門前,都會被它高聳雲天的氣勢所震懾,同時整個正立麵上繁複的石雕塑像也讓人目不暇給,看多了甚至會犯密集恐懼症。這座主教座堂的鍾塔高142米,是古代世界歐洲最高的建築物之一,其中有200年的時間(1647-1874),因為比它更高的北德施特拉鬆德大教堂失火燒毀了,斯特拉斯堡教堂是全歐洲最高的建築物。但是你仔細看就會發現,教堂正立麵左右並不對稱,隻有左邊一座高聳入雲的尖塔,右邊是平的,那是因為古代建造教堂的資金出了問題,工程又太艱巨,後世索性不再建造另一座尖塔了。這類永久性“爛尾”的情況,在需要數百年時間的巨型工程中並不罕見。大家回想一下舉世聞名的巴黎聖母院:說起來是傑出的哥特式建築代表,但正立麵大門兩側是兩座平頂的鍾樓,並不比教堂主體更高,哥特式那種標誌性的尖塔頂呢?其實巴黎聖母院原計劃也是有兩座對稱尖頂的,但後來再也沒有建造。
斯特拉斯堡大教堂裏有一座天文鍾不可錯過。它每15分鍾和每小時自鳴的時候都會有小雕像出來遊行一番,但是每天中午12點半是最精彩的,全部自動控製的小彩塑人物,從代表人生生老病死的小人,到十二使徒,都會出來遊行一圈。這座鍾原型建於16世紀,但在19世紀中期重修並做過調整,除了顯示時間,它還能顯示一周中的哪一天、月相、主要行星的位置、日象,甚至在顯示日月的時候計算閏年,不得不讓人驚歎古代工匠的智慧。
斯特拉斯堡城西把伊爾河水分流成環城護城河的水閘地區,也非常精彩,這片地區叫做“小法國”,水流、堤壩、小島縱橫連接,周圍全都是漂亮的半木梁房子,布滿了精品店鋪和街邊咖啡館。整個區域的水閘和岸邊,隱隱看得出當年設防要塞的痕跡,因為建築物的牆都很厚,街道留得窄,攔河水壩上還有一道防禦工事。這個區域的規劃設計,的確是太陽王路易十四時代由軍事工程大師沃邦元帥主持的。沃邦是太陽王麾下的另類名將,因為他極少領兵作戰。路易十四登基的時候隻有5歲,是1618-1648年德意誌三十年戰爭的末期,登基不久就贏來了戰爭的勝利。他幼年時代是紅衣主教馬薩林首相和王太後攝政,親政以後開始全線向東擴展邊界,不斷入侵德意誌諸邦和低地國家。在路易十四朝的早期,歐洲最出色的名將是法國的蒂雷納元帥和孔代親王,沃邦當時還年輕,比蒂雷納和孔代晚一輩。1675年蒂雷納公爵在阿爾薩斯陣亡,孔代親王接替指揮,打了勝仗以後也在第二年隱退。此後沃邦在法軍中的地位日益重要。但是路易十四朝中後期,歐洲最出色的名將是英國的馬爾巴勒公爵約翰·丘吉爾,就是二戰時期英國首相丘吉爾的祖先,還有神聖羅馬帝國的歐根親王。這兩位都是法國的死敵,所以路易十四在後期的全歐洲大戰,西班牙王位繼承戰中連吃敗仗。而法國元帥沃邦呢,並不負責戰場指揮,他在朝廷裏負責策劃圍城戰,並修築和改良法國整個東部邊境的要塞防禦體係。三十年戰爭到西班牙王位繼承戰這個階段,歐洲軍隊早已普及了火炮,所以中世紀一道高牆、塔樓高聳的那種城堡工事,在近代火炮麵前已經不堪一擊。沃邦把法國整個東部的要塞城市重新構築了一遍,他的標誌性工程是棱堡和星形堡,突出的各個尖角上部署火炮,對進攻的敵人形成交叉火力網,自己的炮台可以互相支援,所有的堡壘都不高,很敦實,不怕被炮彈炸塌。棱堡前麵配以壕溝,壕溝外麵還有開闊的坡道把敵人暴露在火網下,壕溝外緣構築麵對自己一方的火力點,溝底如果沒有水的話,也配置地堡,這都是為了打擊下到護城壕裏的敵軍。以上種種,是一整套防禦體係,在當時幾乎是牢不可破的。沃邦修建的堡壘城市,從比利時的那慕爾、盧森堡城堡,到法國的裏爾、凡爾登、梅斯,直到20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仍然對進攻的德軍擁有威懾力,當時奧地利、西班牙、英國、俄國也都紛紛仿效他的創意。就連在北美也不例外:今天去加拿大魁北克城的遊客,在老城臨河的古堡旅館旁邊,可以看到19世紀初英國和加拿大人為防禦美軍而建的星形堡。在路易十四的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當中,法軍在戰場上連吃敗仗,可是馬爾巴勒公爵與歐根親王指揮的反法聯軍卻啃不動沃邦的要塞:聯軍花了幾乎整個1708年的作戰季節,付出1萬2千人傷亡的代價才拿下要塞城市裏爾,而沃邦的所謂“布拉班特防線”上,象這樣的要塞還有好幾座。因此反法聯盟最後才和路易十四講和,雙方以平手結束了這場戰爭。因為沃邦的身份更多是一位工程師而不是野戰軍將領,他的工作涉及到民工動員、城市規劃和拆遷,還需要修建道路網運輸物資,更需要錢,稅收也和他有關。所以沃邦一生的著述不僅限於軍事工程,他還寫過統計、規劃、經濟的書。沃邦的墓在巴黎塞納河邊的殘廢軍人院,拿破侖墓周圍一圈都是法國曆史上不同時期最偉大名將的墓,包括蒂雷納公爵、沃邦、還有一次大戰末期的協約國總司令福煦元帥的墓,都在這裏。
在斯特拉斯堡舊城以北3公裏處是歐洲議會的現代化圓形玻璃建築,從舊城北門坐一部有軌電車就能直達。和西方民主國家大多數議會一樣,這裏開放給民眾參觀,而且可以在議會開會的時候旁聽。歐盟從煤鋼共同體到原子能合作,最初以主權國家經濟合作的形式起家,後來發行統一的歐元貨幣,成員國讓渡出越來越多的國家主權給歐洲聯盟,從大趨勢來看,的確是有向邦聯發展的規劃。歐洲議會的前身在煤鋼共同體的時候就有了,60年代改稱歐洲議會,1979年開始在各個成員國直接選舉議員,按照各國人口分配議員名額,一屆任期5年,目前議員總數大約不到800人。歐盟有3個頂級機構:名義上,歐洲議會是三個機構裏地位最高的,擁有歐洲立法權,可是它沒有提出法律議案的權力;歐盟理事會,由各成員國的部長組成,它才有提出法律的權力,交與歐洲議會表決;歐盟委員會,是歐盟的辦事機構,向理事會和議會負責。如果把歐盟比作一個國家,可以說歐洲議會和歐盟理事會分享立法權,歐洲委員會相當於國家政府的地位。
這一節寫阿爾薩斯,這個曆史上法國和德國爭戰結怨之地,但是這個地方的食物、建築和語言,卻又融合了法德兩個民族的優秀文化,最好地體現了交流與合作。以歐洲議會這個國際合作的產物做結是非常合適的,因為我覺得它代表了未來的發展方向:經濟合作和互惠互利可能是消弭戰爭,達成永久和平的唯一方法。法德經過上千年的仇殺和互相征服之後,最終在歐盟的框架中達成了和平,甚至成為歐洲合作的兩個最強大的引擎。也許歐洲的經驗也預示著全人類的未來?誠然,最近反全球化的潮流在世界主要國家都有抬頭:英國退出歐盟、“美國優先”、歐洲很多國家的右翼民族主義勢力贏得更多選民等等。但是筆者相信這隻是全球化大趨勢過程中的暫時反複,人類將會從正反兩方麵的經驗中汲取教訓,繼續走向“命運共同體”的未來。